“四体”造字法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的应用研究

赵 璟

（1.兰州财经大学 长青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2.西北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系统，是语言的书面表达形式。孔颖达在《尚书正义序》中说：“文者意之声，书者言之记。”[1]文字作为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使人类的语言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文字与一个国家、民族的文化息息相关，文字因国家、民族文化的发展而传承，国家、民族文化也通过文字的传承而延续。四大文明古国都出现过自己的文字，汉字是唯一传承到今天仍在广泛使用的文字。汉字“六书”之“四体”造字法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并通过汉字的构形体现出来，反映了中国文字完整的演化特点。汉字的这些特点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有着独特的作用。

王力先生1984年指出：“对外汉语教学是一种学问，一门科学。”[2]“对外汉字教学”这一概念首次出现在石定果、万业馨《关于对外汉字教学的调查报告》一文中。[3]卞觉非进一步解释了“对外汉字教学”的概念：“对外汉字教学是以外国人为对象的，以现代汉字为内容的，用外语教学方法进行的，旨在掌握汉字运用技能的教学活动。其教学的根本目的是讲清现代汉字的形、音、义，帮助学生认读汉字，书写汉字，学习汉语，掌握汉语的书面语。”[4]汉字识字教学是对外汉语教学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也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难点之一。汉字体现着东方人“象”的思维方式，具有具象、隐喻和会意的构形特点。对留学生汉字认知的人脑显像实验显示，当留学生看到一个汉字时，最先关注到的是汉字的字形结构。由于不理解汉字字形与字义的关系，使得留学生即使最先看到字形也不知道该字的字义类属是什么，不知其音，也难知其意，造成留学生汉字学习的困难。万业馨认为对外汉语汉字教学方法一直处于滞后状态的主要原因是汉字研究和汉字教学实践结合得不够。[5]汉字构形理论包含了字形与字义的关联性。本文将从汉字的构形理论出发，就汉字“六书”之“四体”造字法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的应用展开讨论。

一、“四体”造字法与对外汉字识字教学

（一）“四体”造字法

目前已知最早的构形理论是“六书”说。“六书”一词最早见于《周礼·地官·保氏》：“保氏掌谏王恶，而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6]汉代经学家用“六书”说分析汉字的构形，分为三家：一是班固，他在《汉书·艺文志》里提到“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7]二是郑众，他在《周礼·地官·保氏》注中说：“六书，象形、会意、转注、处事、假借、谐声也。”[6]三是许慎，他在《说文解字·序》中说：“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㧑，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8]“六书”说现在多采用“许名班序”，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清代戴震在《答江慎修先生论小学书》中对“六书”说的具体功用再进行细分，提出“四体二用”说。[9]“四体”指“象形、指事、会意、形声”为造字法；“二用”指“转注和假借”，为用字法。有学者认为“六书”之说是基于小篆字体形成的，不适用于现代汉字。然而，大多数学者认为现代汉字与“六书”依然有关联。苏培成认为汉字的理据性表现为“部件和字音、字义间的联系”，“看到一个汉字，能够从它的部件联想到它的读音和意义，知道它代表的是什么语素，这样的字叫有理据。”[10]这一说法与“六书”说紧密相关。关于转注和假借的含义学界仍有较大争议，所以本文主要探讨汉字“六书”之“四体”造字法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的应用。

（二）对外汉字识字教学

汉字教学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外汉字教学的核心范畴”包括从汉字本身看汉字教学。[11]对外汉字教学分为“识”和“写”两部分。《国际汉语教学通用课程大纲》对一至六级汉字学习的目标中有“多认少写，先认后写”的原则要求。对外汉字识字教学重在“认”，尤其重在帮助留学生掌握汉字构形规律。从汉字“六书”之“四体”造字法出发，就是尝试从汉字的构形入手进行汉字教学。教留学生学会认汉字，要让他看到一个汉字，能由这个字的字形分析出它的结构、部件，知道该字的大致读音和字义类属，并学会由一个字认识一类字，由一个偏旁理解一批字的字义类属。在学认汉字的过程中，帮助留学生培养汉字的字感、提高汉字习得的效率、降低书写汉字的难度、增加学习汉字的兴趣。所以，“多认少写，先认后写”是对外汉字教学的主要原则。

万业馨《略论汉字教学的总体设计》一文认为，在对汉字和汉字教学多学科、多角度研究已有深入发展的今天，汉字教学不仅要考虑与汉语教学的关系，而且必须将书写和认知分列为两项教学目标进行总体设计。[12]江新采用实验的方法比较“认写分流，多认少写”和“认写同步要求”两种教学方法的效果。结果显示，“认写分流，多认少写”组的识字、写字效果均好于“认写同步要求”组。[13]同时，张旺熹提出，应该用最简单、最基础的汉字六书理论（主要是象形、会意、指事）来展示这些字符部件的形义关系，并可以借助简单的图像、实物、篆字等与楷书在汉字形体上的联系，使学生领悟这些汉字部件的形义关系。[14]因此，笔者认为，以“多认、先认”为原则，从汉字构形出发，将汉字“六书”理论中的“四体”（象形、指事、会意、形声）造字法运用到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是解决留学生汉字学习困难的有效途径。

二、“四体”造字法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的应用

汉字从造字之初到现在，经历了甲骨文、金文、战国文字、小篆、隶书、楷书等字形的演变，尽管形体有不少变化，但是表意特点一直保持下来，延续至今。抓住汉字的表意特点，可以将有相同字义类属的汉字归类认识。同时，学生在阅读时遇见不认识的汉字，可以根据汉字表意特点了解该字的字义类属，推知它的大致含义。因此，在汉字学习的初级阶段，讲解汉字时运用“四体”造字法分析汉字的音、形、义，能为学生打下自主识字的基础，使学生对汉字产生系统全面的认识，有利于更高阶段的汉字学习。同时，还可以帮助留学生了解汉民族的思维特点、感受中华传统文化的魅力。

（一）象形字教学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这样定义象形字：“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8]像一个圆圆的太阳，像一个到十五才会圆的月牙。象形字多体现具体的物象，图画性较强，大部分为名词。同时，象形字多数是独体字，少数是合体字。这些独体字大多数是构成合体字的部件，有较强的构字能力。因此，掌握象形字可以为学习指事字、会意字、形声字打好基础。

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象形字学习是最基础的教学。象形字是指通过描摹事物的基本形状、轮廓或基本特点的造字，因此象形字相对来说更具直观性，这种直观性表现在象形字具有图画性较强的特点。象形字内部有不同特点，在具体图画描述中有不同的侧重。一是整体描述，如“目”字，它的象形字很形象地表现出人的眼睛的样子，像眼睛的简笔画。二是部分描述，如“牛”字，它的象形字用牛头的样子表示牛。三是考虑环境，如“齿”字，牙齿本来是这样，足够形象但是不够直观。于是古人造字时把牙齿所在的环境也展现出来，这就增加了对齿这一事物的清晰度和直观感。象形字的图画描述直接体现出中国古人的思维方式和聪明智慧。

利用象形字图画性较强的特点，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可以选用直观展示教学法。例如教师在给留学生讲解象形字“目”时，可以利用眼睛的图画，直接描述象形字与所代表的事物的共同点，这样留学生不仅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目”字的构造，而且可以直接由图画性的眼睛图案理解“目”的含义。同时运用带图字卡、多媒体手段向学生展示实物，或展示从象形字到现代汉字的演变，可以帮助留学生直观感受该字的构造，了解该字的含义。图画是一种老少皆宜的直观的识别方式，在识字教学中引入象形造字法，象形字的展示和讲解也容易引起留学生学习的兴趣，使留学生汉字学习不再枯燥乏味。能从一些简单的图画中猜出一个汉字的形体和大致含义，可以增加初级水平留学生学习汉字的信心。

另外，一些象形字可以直接在教学过程中通过体态展示来表现。如“人”字在象形字中有不少近似的字体，教师可以侧身站在讲台上，将双臂前伸并与身体呈一定角度，就是组成象形的“人”字。无论左侧身或右侧身都是该字早期的形态，接着教师还可以利用多媒体手段将“人”字的金文、战国文字、小篆、楷体等字形的演变一一展现，使得“人”字的象形特点得以直观展示。

（二）指事字教学

许慎《说文解字》云：“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8]象形是一种具象的造字方法，与图画相关，看到什么大致描摹其本身的样子。指事是一种抽象的造字法，当没办法、或不方便用具体形象画出来时，就用一种抽象的符号来表示。大多数指事字是在象形字的基础上添加、减少笔画或符号。如“上”字，甲骨文作“”，指事一物在弧形物之上。[15]这一物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该字通过这个抽象的符号要表示的是位置在高处的意思，表示方位。在现代汉字中，指事字并不多。在《汉语水平与等级大纲》的800个甲级字汇总中，指事字仅20个；804个乙级字中，有15个指事字；601个丙级字中，仅有6个指事字；607个丁级字中，也仅有6个指事字。[16]

在给留学生讲解指事字时，可以先给出相关的象形字，然后在该字的基础上添加、减少笔画或符号来形成新的字，通过加或减的抽象性符号来表示新的汉字。将新字在相关象形字的基础上形成动态展示，这样可以帮助留学生联想记字。例如，由已知的象形字“木”加抽象的符号，可以认识新的指事字。在“木”上部加一横表示数目的茎、叶，对整棵树来说，这是木的末端，所以形成了“末”字；同样，“木”下部加一横组成“本”字，这是木的底端，表示树根所在的位置。同时，对于留学生容易混淆的形近字，提前强化正确识字信息的输入，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偏误的发生。在了解象形字的基础上，知道指事字由具象和抽象符号组成，能够提高留学生识字的效率。

基于方块汉字的二维特点，在对外汉字识字教学过程中要关注符号的位置、大小、长短，在留学生第一次接触新字时应讲清楚、讲准确。加一笔或减一笔的位置不同会形成不同的汉字，如“大”加一笔可能形成“天、夫、太、木”等字。对于国内以汉语为第一语言的母语学习者而言，由于本身有汉字表意的字感沉淀和文化意识，所以识记起来比较容易。对母语或第一语言为表音字的留学生而言，这样的扩展通常容易形成混乱，增加他们的识字负担。所以，笔者不主张在留学生新学习一个指事字之初就进行形近、意远的汉字延伸教学。

（三）会意字教学

许慎《说文解字》：“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㧑，武信是也。”[8]会意字，是指用两个及两个以上的独体汉字，根据各自的含义所组合成的一个新汉字，这种造字法就叫作会意。詹鄞鑫在《汉字说略》中说，会意字有以形会意和以意会意两种：“从会意字的性质来看，会意的方式可分为两大类。有的会意字的意符是通过其形象来表意的，我们称之为‘以形会意’；有的会意字的意符是通过其独立成字时的字义来表意的，我们称之为‘以意会意’。”[17]

会意字最能体现汉字文化和中国古代先人的智慧。“以形会意”的会意字又分为同体会意和异体会意。“林”字由两个木组成，表示成片的树木，是同体会意字；“男”字指男性，《说文解字》：“丈夫也，从田从里，言男用力于田也。”[8]在农耕社会，男子多在田间地头种地出力，是异体会意字。“尘”由“小”和“土”组成，将这两个字的意思结合表示“小的土粒”，就是新字“尘”的含义。这是“以意会意”。根据会意字的特点可以用以下方法进行汉字识字教学：

1.以旧知新

会意字在形体上是合体字，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字所构成。大多由象形字或指事字组合形成。教学时，利用留学生之前积累的象形字或指事字基础，用“加一加”的方法了解新会意字的含义，可以降低识记难度。同时，还要在教学中提醒留学生注意辨识单字的组合方式和字符部件的具体位置。

2.图画展示

针对一些可以用图画展示的象形字，教师可以用多媒体动画、VR技术或带图字卡，对它们进行组合移动。如教学时将两个象形字“木”字放在一起组成“林”字，意指林比木的数量多。这时可以引导留学生联想如果再加一个木表示什么意思？从而引出“森”字，形容树木更多，更繁密。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数字一般会有虚指，有时“三”并不是指三棵树，而是指很多树。结合汉字表意特点，从汉字构形出发讲解会意字能够降低留学生学习会意字的难度，也能让留学生感受到中华传统文化以虚代实的特点。

3.情景演示

课堂教学应尽量用有趣、直接、简明的方式教给学生应该掌握的知识，对外汉字识字教学更是如此。情景教学是一项参与度较高的教学方法。如，讲解“休”时，教师扮演一位登山的游人，爬到半山腰很累，正巧路边有一棵树，于是走过去靠在树边。接着，让留学生参与情景表演，感知该字，再让留学生结合刚才的情景体验猜猜该字的含义。在观察与体验中，“休”字的含义就会展现出来。

（四）形声字教学

许慎《说文解字》：“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8]形声是汉字造字方式之一，合体字中由意符和音符构成的字是形声字。这里要区分两种形声字。一种是传统的形声字，指的是古代字书中的形声字，或者说具有形声结构的字，如：江、河，也叫广义的形声字。另一种是现代汉字的形声字，指的是意符表意，音符表音的形声字。如湖、贡，也叫狭义的形声字。[18]本文主要介绍狭义形声字的教学。为了便于留学生记忆，通常将意符称为“形旁”，音符称为“声旁”。形旁表义，表示字的本义或字义类属，其中字义类属情况居多。声旁表音，由于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汉字的语音变化最大，有一些声旁表音反映的是上古语音，标音作用日益减弱，并不能做到十分准确。形声字的组合形式主要有以下八类：左形右声、右形左声、上行下声、下行上声、内形外声、外形内声、形占一角、声占一角。其中左形右声的字最多，教学时应将左形右声的字作为重点。

殷商时期，形声字只占20%；在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形声字占所收9353个字的80%以上；清代的《康熙字典》中，形声字占90%。形声字大量增加，成为汉字造字的主流，现行汉字大部分都是形声字。[19]形旁一般由象形字和指事字充当；声旁一般由象形字、指事字和会意字充当。根据形声字形旁和声旁的特点，可以将相同形旁和声旁的字放在一起归类记忆。相同形旁的字属于同一字义类属，相同声旁的字读音相同或相近，这样留学生就可以将音、形、义结合起来识记汉字。具体如下：

1.同一形旁归类识字

在汉字的构成部件中，形旁具有表意功能。一般形旁相同的字，字义相同或相近，这使得看似复杂的汉字有规律可循。所以，在形声字教学中应该有意识地让学生关注这样的形旁，进行比较分析和积累。如与形旁“氵”所形成的形声字“河”“湖”都与水有关。“口”与嘴巴或嘴巴的动作有关，如“吃、吗、呀”等。留学生以后遇见类似形旁的形声字，可以大概推知这类字的字义类属，将汉字的字形和字义联系起来识字。

2.利用声旁联想识字

尽管汉字声旁的表音功能随着语音流变已经减弱，但是在有些形声字中依然适用。相同声旁的字加上不同的形旁就组成了不同的字。在实际教学中可以采用“一字开花”的方式，如同一个声旁“青”，结合形旁知识的积累，帮助留学生联想加上不同的形旁就组成了“请、清、晴、情”。可以让留学生从一个字出发再认识四个新的形声字。这种方式将汉字的音、形、义结合在一起，可以使留学生对新认识的汉字了解得更全面。对于形声字来说，声旁多表音，形旁多表意。掌握规律，可以降低留学生学习形声字的难度，帮助留学生在今后的汉字学习中举一反三，认识一系列的形声字。现代汉字中多数是形声字，留学生如果能够顺利掌握了形声字，也就掌握了大多数现代汉字。

三、结语

汉字难认、难写、难记，是留学生学习汉字的普遍感受，汉字识字教学一直被视作对外汉字识字教学的难点。近几年，学界针对这一问题已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实验。从汉字构形理论出发，结合汉字的造字规律和特点，将汉字“六书”理论中的“四体”（象形、指事、会意、形声）造字法运用到对外汉字识字教学中，采用丰富多样的教学方式帮助留学生结合音、形、义的特点学习汉字，不仅可以培养他们感知汉字的字感、把握汉字的构形规律，还可以增加他们学习汉字的兴趣和信心，达到识记汉字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