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戒毒刍议＊

王大安，胡敏，贾东明，单志强

（1.海南热带海洋学院体育与健康学院，三亚 572022； 2.海南省戒毒管理局，海口 571100； 3.浙江警官职业学院，杭州 310018； 4.海南省三亚强制隔离戒毒所，三亚 572000）

毒品是人类社会的一大公害，毒品成瘾不仅会损害身体健康，还会引发严重的家庭和社会问题，造成家庭的支离破碎，引发严重的犯罪威胁社会稳定。根据联合国年发布的《2019 年世界毒品报告》显示，全世界吸食毒品人数还在逐年增加，统计显示在2017 年至少吸食过一次毒品的人数达到了2.71 亿，约占全球15 至 64 岁人口的5.5%[1]。另外，根据统计截至2018 年底我国还有240.4 万名的吸毒人员，这还不含戒断3 年未发现复吸、死亡和离境的人数[2]。因此，我国乃至全球的禁毒、戒毒工作依旧十分严峻，其中继续探索行之有效的戒毒方法是进一步做好这项工作的 关键。

近年来，国内外大量的研究发现，运动在干预毒品滥用方面有着显著的优越性和有效性，并且绿色、经济、无副作用。因此，运动戒毒被认为是一种潜在的戒毒新方法，值得在今后的禁毒、戒毒工作进一步研究和推广。本文就运动戒毒的概念进行梳理和界定，阐述运动戒毒的特点、神经生物学机制以及效果，并对运动是否可以戒毒这一焦点问题进行探讨分析，以期为深入开展运动戒毒工作提供实践指导和理论参考。

1 运动戒毒概念的界定

“运动戒毒”的提出是司法部创新科学戒毒的一项重大举措，但是不少人对于运动戒毒能否算作是一种治疗方法存在疑虑，毕竟运动戒毒不同于大家所熟悉的药物脱毒治疗。在界定运动戒毒概念的之前，我们先了解一下治疗的定义：治疗作为医学术语，通常是指干预或改变特定健康状态的过程，是一种为解除病痛所进行的活动。古文中有记载：如《新唐书·东夷传·高丽》[3]记载：“帝坐城门，过兵，人人抚慰，疾病者亲视之，敕州县治疗，士大悦。”《类证治裁·喘证》[4]：“喘由外感者治肺，由内伤者治肾。”其中提到的“治疗”和“治”都是指解除病痛所进行的活动，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对疾病的深入认识，19 世纪以来医学所掌握的治疗方法有了巨大的进步。除了中国传统治疗方法以及西方药物治疗为主的内科学和手术治疗为主的外科学外，还出现了物理治疗、放射治疗、核医学、心理治疗、体育治疗、生物反馈，器官移植、医学工程等新的治疗方法。其中体育疗法是一种医疗性的体育活动，通过特定的体育活动的方法来治疗疾病和恢复机体功能，目前被广泛的运用于临床实践[5-7]。

其实早在数千年以前，体育运动在我国就已经作为健身、防病的重要手段之一而被广为运用。《内经素问·异法方宜论》[8]中提出“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蹻。”是说古代中国中部地区由于地势平坦而且潮湿，物产丰富，先民们饮食杂但是活动不足，因此疾病多由气血不畅导致。治疗这些疾病可以采用活动筋骨和关节的导引运动。古代养生家往往喜欢模仿各种动物以创编动作，如《庄子·刻意》[9]提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说的是养生保健可以做仿生体育锻炼，如模仿熊悬挂于树枝，模仿鸟伸缩脖颈。其后又有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等作为健身祛病的体育活动，这都成为人们预防和治疗疾病的有效手段。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体育疗法也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并被运用于不同的疾病预防和治疗中。目前，体育疗法也被运用到了戒毒领域，这就属于体育疗法的范畴，因此运动戒毒是一种新型的戒毒治疗方法。综合运动戒毒的对象、方法、过程和目的可以将运动戒毒的概念界定为：运动戒毒是体育疗法的一种，是运用体育活动去干预、改变吸毒人员健康状态的过程，戒除吸食、注射毒品的恶习及毒瘾，解除因毒瘾造成的病痛，使身体、精神和社会等方面都处于良好的状态，达到适应生活和工作的要求，顺利的回归家庭、融入 社会。

2 运动戒毒的基本特点

运动戒毒作为一种新型的戒毒方法，其治疗方法不同于我们所熟知的药物和手术治疗，其具有以下几个基本特点：

2.1 运动戒毒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戒毒方法

戒毒人员需要积极主动的参与运动戒毒过程，不仅仅只是戒毒人员身体的参与，而且还需要情感、意志、兴趣、态度等心理因素的投入。正如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所言：“身体是生命的载体，健康是身体的质量，运动是生活的权利和本能”，运动与生命、身体和生活是关联在一起，因此戒毒人员参与运动戒毒过程本身就是本能的、生命充满活力的身体表现和健康心理塑造。戒毒人员只有积极主动的参与运动戒毒过程，才可以达到最佳的效果，从而增强体质，改善身心的健康，增强抵抗毒品的能力。

2.2 运动戒毒是一种自然治疗方法

运动戒毒是利用人体自然固有的运动功能进行戒毒治疗的，整个过程不使用外来的药物干预。尽量避免了治疗过程中使用任何削弱机体自愈能力的的其他医疗手段，而且不受时间、地点和设备等条件的限制。因此，运动戒毒是一种自然、经济的治疗方法，如果方法正确不会产生副作用。

2.3 运动戒毒是一种注重身心功能恢复的治疗方法

吸毒成瘾人员由于毒品的危害，造成严重的身心损害。运动戒毒旨在通过体育运动改善和恢复吸毒成瘾人员的生理和心理健康，更加突出身心功能上的治愈，使他们重新走向生活、工作和社会。

2.4 运动戒毒的实施有严格的处方要求

吸毒成瘾人员在进行运动戒毒治疗时必须按照科学的运动处方来执行，运动处方的制定一定要依据戒毒人员的身心健康状况、体质特征、运动能力等要素，科学合理的运动戒毒处方必须包括运动戒毒的目的、运动内容、运动强度、运动量、运动频率、注意事项等 内容。

3 运动戒毒的神经生物学机制

由于毒品成瘾是一种比较复杂的脑病，长期滥用成瘾性物质会引起脑神经细胞的形态结构、生物化学和功能改变，这些改变涉及中枢神经系统的许多脑区，从而形成了不同毒品成瘾调控的神经生物机制[10]。运动能够引起毒品成瘾调控的神经生物机制发生变化，从而导致与之相关联的神经递质，如多巴胺（dopamine，DA）、5-羟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和内源性阿片肽）等的改变，而这些神经递质在毒品成瘾的形成和戒治过程中都起至关重要的作用。

3.1 运动戒毒对中枢多巴胺系统影响的神经生物机制

多巴胺是目前已知脑内最主要的一种儿茶酚胺类神经递质，多巴胺释放时人体会产生一种正性强化奖赏效应，这种奖赏反应是人类在进化中形成的最基本的情感和情绪反应机制，并且被认为是毒品成瘾形成的主要原因和神经生物学基础[11]。虽然脑内的多种神经递质都会参与奖赏效应的产生，但是多巴胺是脑内最主要的奖赏神经递质。摄入体内的毒品刺激中脑多巴胺系统，促使脑区多巴胺耗竭性释放，短时间内使吸毒者产生强烈的欢欣和陶醉感，这种感觉使吸毒者对于毒品欲罢不能，因此被认为是毒品成瘾形成和毒品复吸的最重要原因。研究证实：几乎所有毒品均可直接或间接促进多巴胺递质的释放而触发奖赏效应：如可卡因等毒品可以增加中脑多巴胺神经元的突触数目，冰毒可以增强中脑多巴胺神经元功能，这都会明显增加多巴胺的释放[12]。阿片类、可卡因类、巴比妥类、兴奋剂等可部分阻断多巴胺的重新吸收，促使多巴胺相对的增多引起大脑奖赏系统发出欣悦冲动，吸毒人员从而获得强烈的欣快感和心理陶醉体验[13]，对于毒品欲罢不能。

运动戒毒对中枢多巴胺系统的影响主要表现在：运动还能够有效地调节由于药物成瘾诱发的神经适应性，例如戒毒人员长期高水平自愿运动能够在大脑产生与吸毒后类似的效应，这种大脑奖赏系统的适应性改变可以降低吸毒成瘾人员对毒品的渴望和复吸[14]。运动还可以增加多巴胺的释放和合成，并进一步激活大脑奖赏系统产生类似吸毒的欣快感，从而降低戒毒人员对毒品的渴求，毒品渴求度的降低预示着戒毒人员复吸行为的减少和戒断率的提高[15-16]。另外，运动戒毒实践也观察到运动能够明显改善苯丙胺类类毒品成瘾戒毒者的心理状况、免疫功能和多巴胺水平，有效改善了苯丙胺类药物成瘾戒毒者的负性情绪，同时还降低了毒品的依赖程度和渴求度，这都对于戒除毒瘾、预防复吸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17]。

3.2 运动戒毒对内源性阿片肽影响的神经生物机制

阿片类物质是从阿片（罂粟）中提取的生物碱及体内外的衍生物（包括吗啡、海洛因、可待因及其制剂），其与中枢特异性受体相互作用，能够缓解疼痛，产生幸福感（欣快），但是如果反复使用阿片类物质会引起机体耐受成瘾。

研究证实运动可以增强体内的内源性阿片肽分泌，从而减轻疼痛、引起全身快感[18]，并减少毒品戒断时的行为表现[19]。研究还发现阿片受体拮抗剂纳洛酮可以阻滞运动所产生的正面情绪，这说明运动对于毒品成瘾的治疗是通过阿片受体介导的[20]。其中，短期运动训练可以增加动物体内阿片样物质的浓度[21-22]，长期运动可以降低对外部阿片受体激动剂的敏感性[23]。另外，运动强度是影响运动戒毒内源性阿片肽的过程中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虽然不同运动强度都会造成影响，但是它们之间还是存在着区别：低强度运动虽然减轻了由于减轻吗啡注射造成的焦虑和记忆力的影响，却无法影响大脑的海马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中等强度的游泳训练能够影响内源性阿片肽系统的水平，从而逆转大鼠吗啡精神依赖的形成[24]；高强度运动较低强度运动能够进一步降低海马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增强血清皮质酮水平[25]。因此，运动可以释放内源性阿片类物质，从而减少人们对于药物的使用和依赖[26]。并减弱由于毒品戒断引起的躯体依赖、焦虑和抑郁行为 等[27]。运动戒毒能代替药物释放内源性阿片肽，与美沙酮和其他减少药物使用的激动剂替代疗法机制一样，以自然绿色非药理学的方法戒治毒瘾，势必对毒品成瘾者产生积极的保护作用。

3.3 运动戒毒对中枢5-羟色胺影响的神经生物机制

5-羟色胺（又名血清素）是一种能产生愉悦情绪的神经递质，主要参与人的情绪、认知和睡眠等重要神经生理活动。5-HT 水平与药物成瘾易感性特征的情感和认知（例如抑郁、强迫等）密切相关[28]，5-HT 水平较低的人群更容易发生抑郁、酗酒、自杀、冲动行为、攻击及暴力行为，反之则能够抗抑郁、产生愉悦情绪。5-HT 还可以调节多巴胺、乙酰胆碱、去甲肾上腺素、Y 氨基丁酸和谷氨酸等递质的释放，特别是对多巴胺系统的促进或抑制调节作用是其对毒品成瘾形成的重要 机制[29]。

研究发现，有氧训练可以提高血清中5-HT 的水平，产生愉悦情绪，因此有利于缓解吸毒人员在毒品戒断阶段的负性情感状态[30-31]。跑步锻炼能够调节5-HT 系统，从而有效地改善学习[32]。而转轮运动可以改变中缝背核5-HT1B受体信使核糖核酸的水平，这可能是体育运动能够缓减焦虑、抗抑郁和抗焦虑的原因[33-34]。

4 运动戒毒的效果观察

目前的研究证实，运动戒毒在毒品预防和戒治方面都起到积极的作用。在毒品预防方面，运动可以有效地降低青少年接触或使用毒品概率[35]；在毒瘾戒治方面，虽然男性和女性在毒品的渴求、吸食、依赖、戒治、复吸等方面都存在着差异[36]，但是无论男女戒毒人员运动（如有氧运动、抗阻运动、拉伸运动等）均能明显改善其身体功能和素质[37-38]。运动除了促进戒毒人员生理健康，还可以有效改善戒毒人员的心理健康，缓解戒毒人员抑郁、焦虑等心理负性情绪[39-40]，提高戒毒人员的生命质量。群体形式的运动还有助于戒毒人员彼此分享体育运动的快乐，促进其社会交往能力，提高社会适应性[41]。

我国传统的健身运动在运动戒毒实践中同样表现出了其有效性，如太极拳、五禽戏、八段锦、易筋经等运动训练可以提高戒毒人员体质，改善其身心健康[42-44]，并能有效地控制脱毒治疗后的稽延性戒断综合征[45]。

5 运动是否可以戒毒的探讨

运动是否可以戒毒一直是目前戒毒工作中颇具争议的一个焦点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从上文提及的神经生物学研究结果来看是支持“运动可以戒毒”：运动还能够有效地调节由于药物成瘾诱发的神经适应性，从而导致与之相关联的神经递质（如多巴胺、内源性阿片肽和5-HT 等）的改变，从而降低戒毒人员对毒品的渴求，有利于缓解吸毒人员在毒品戒断阶段的负性情感状态，改善学习，减缓焦虑，减少人们对于药物的使用和依赖。

其次，从上文提及的运动戒毒在实践过程中观察到的积极作用来看也是支持“运动可以戒毒”：运动可以有效地降低接触或使用毒品概率，起到预防作用；运动可以有效地改善戒毒人员身体功能和素质，提高其体质健康；运动可以有效改善戒毒人员的心理健康，缓解戒毒人员抑郁、焦虑等心理负性情绪；运动可以彼此分享快乐，提高社会适应性。

但是，目前我们还是缺乏最有力和直接的证据去证实“运动可以戒毒”，即运动戒毒工作中没有明确的戒断率数据统计或者毒品戒断案例去证实“运动可以戒毒”。并且，目前绝大多数的研究是在强制隔离戒毒所内完成的，由于特定环境下的隔离措施使戒毒人员无法接触到毒品，因此也就无法说明是隔离措施还是运动实现了戒毒的目的。而且离开强制隔离戒毒所之后才是戒毒人员可能复吸的开始，我们恰恰缺乏吸毒人员经过运动戒毒治疗后出所的追踪资料支撑，所以有不少人质疑运动戒毒疗效，这也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造成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首先是运动戒毒是一种新的戒毒方法，处于起步阶段，到目前来说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统计戒毒人员通过运动戒除毒瘾的相关数据；其次，运动戒毒尚处于建设阶段，缺乏完善的体系，其中没有制定规范的运动戒毒效果评价标准，因此无法去认定戒毒人员是否通过运动实现了毒品戒断。随着运动戒毒工作的深入和完善，逐步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才可以客观的去判断运动是否可以戒毒。

6 结语

运动戒毒是一种运用体育活动的进行毒瘾戒断治疗的方法，而且学术界对可能涉及的诸多神经生物学机制进行了深入研究。但是，目前我国运动戒毒的运用尚处于起步阶段，还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例如，目前绝大多数的运动戒毒研究是在强制隔离戒毒所内完成，缺乏所外的追踪资料；运动戒毒具体工作实施中，虽然有很多研究已经证实了运动可以减少毒品的使用，但是运动戒毒是一种积极主动的戒毒方法，如何让戒毒人员积极主动的参与其中极具挑战性。而且戒毒人员是一个特殊的人群，目前如何科学有效地评估其身心健康状况和运动能力，如何科学合理地制定和实施运动处方，如何科学有效地规避运动风险，如何客观地评价运动戒毒疗效等方面还有待加强和规范。因此，需要就目前存在的问题找到解决方法，进一步加强运动与戒毒的机制和应用研究，完善运动戒毒体系，以期为运动戒毒实践提供理论支撑和应用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