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启·悟
——我的人文之旅

2020-01-09 14:12邱燕如许天文
中国医学人文 2020年11期
关键词:放化疗科室家属

文/邱燕如 许天文

身处迷茫之四顾

在我的实习生涯中,我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肿瘤晚期患者,他们中有的年长,有的年少,有知识分子,有普通百姓,形形色色,但是病魔似乎是那么的不善而又公平,被它缠上身的人,大都痛且苦,痛于身苦于心。而他们的家人悲且惧,悲于情惧于命。

2016 年的盛夏,我刚开始实习生涯,算是真正地去临床实践接触患者。那年秋天,我遇到了一个晚期食管癌的患者,是个老奶奶,典型的食管癌历程,由一开始不能进食粗糙的食物,渐渐地不能进食固态食物,直至我看到她那天,已经连水都无法通过完全梗阻的食道。她的女儿带她来就医的时候,也不再提放化疗的事,只心心念念地想缓解她母亲梗阻的症状。很可惜,这位老奶奶有很多基础病再加上肿瘤晚期患者身体的消耗,即使经过一系列术前准备,打完麻醉血氧持续降低,最终我们依然没能成功地为她安上食管支架。所以还是只能靠外周营养提供她的生命所需。有一天,我看到她比划着双手告诉她女儿,说她肚子饿,想吃东西,她女儿瞬间就哭了,连安慰她母亲的话语都无从说起,只抱着她母亲一声又一声地唤着妈妈,母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就拍着女儿的背哑着声说,有点滴其实我也不怎么饿。那时,我在想着,如果按照马斯洛的人类6 重需要理论来讲,这位奶奶,连人类生存最基础的生理需求都无法获得,这样的生命之重,她和她的家人如何承受。

虽然我知道他们悲伤而无助,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我,并不能感同身受,我不知道这种悲伤有多深切,也不知道这种无助有多彷徨,我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我遇到这生命中的过客,恰逢一场雨连天。我想为她们遮一把伞,却不得门路。她们在彷徨徘徊,而我在迷茫四顾。

似若启发之探索

直到那年秋天,我遇到了另外一个患者,那是一个80岁的老人家,肺非小细胞癌晚期,仿佛是岁月沉淀出的气度,清隽的身姿,俊秀的外表,一副圆框眼镜,床旁放着几张报纸,文质彬彬。那时候他的骨和胸膜都已经转移,听家属讲,晚上经常胸口疼痛,但是每天查房、谈话、治疗时他都只是静静地听着配合着,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太多的问题,安静而沉默,然后在我们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淡淡地轻声说一声谢谢,彬彬有礼,似乎不悲不喜地接受生命中的这场浩劫。有一天下午,我下班回家,看他站在走廊上静静地望着窗外,我忍不住走过去问他,为何站在这里?他指着窗外说:那里,是我的家。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了,我的爱人每天都在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她一个人挺孤单的。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陪她,又能陪她多久。我甚至在想,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不是她拄着拐杖走向我的病床。告诉我,让我等等她。听到这里,差点就泪目了。那时候他没有已经进行任何静脉注射了,只是状态不大好,患者家属怕疾病会突然进展,一直选择住院观察。第二天我就和上级医生转达了这段感人的述说,最后我们决定让他先回家一段时间。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他听完坐了起来,笑着和我说谢谢!那是我接管他两周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笑。那一刻我突然就被触动了。自从接触了临床,我其实被很多患者道过谢,他们礼貌地说谢谢,我客气地说小事。但是这个老爷爷的谢谢,我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感激和欢喜。那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经过那个走廊,或者我经过的时候不曾问起,又或者我向我上级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上级出于生命安全考虑而反对患者出院,那这位老爷爷会不会在临终前充满遗憾地对他爱人说,许久不见,一见就是诀别。所以我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这也许就是医与患跳出了单纯医疗的束缚,而将这份关系上升到共情之后,所带给双方的喜悦和真情。这大概就是医院有了人文之后,随之而来的冬日暖阳。

心有感悟之启程

我真正有了感悟的时候是在去年。很难过,我的父亲,被诊断出了肺癌,非小细胞肺癌IIIA 期。一开始也曾寄希望于能够为他争取手术的治疗,当然,恶性肿瘤不愧是恶性肿瘤,其恶之深切在于,来了就没想轻易地走,我父亲自然也没能获得手术的机会,转为同步放化疗加德瓦鲁单抗维持治疗。好像两句话就能简单地概括了我父亲走过的路,但是这一路确实走得颇为艰难。我记得父亲去做穿刺的时候,我在后面看着,看到医生拿起那根穿刺针的时候,这么长,我当场就哭了,等我爸做完穿刺的时候,他看见我在哭就愣住了,毕竟从我6 岁开始懂得要一样东西不能用哭要用笑开始,他就没见我哭过,所以他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会儿,也跟着哭了,就像我妈说的,从我出生那一刻开始,我爸几乎将他所有的爱和温柔都倾注在我一人身上,即使他连我的眼泪因何而来都不知道,就足以让他的世界塌陷。后来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我父亲跟母亲说“治疗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都在其次,但是看着燕儿一天天地瘦下去却一声不吭,我就想努力地活下去,我才爱了她25 年,我还想再爱她下一个25 年。不然以后她看到别的小女孩在跟爸爸撒娇的时候,会躲起来哭,还不让你知道。”我也到这时才明白,那个母亲患了食管癌的大姐姐为什么因为母亲一句话而哭得无所适从,她在为母亲提的一个对于常人来讲再简单不过的要求自己却无能为力而哭,她在为死神不顾她的悲伤绝望一意孤行要抢走她的母亲而哭,她意识到了,以后她回到家喊妈妈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应她。

当然我后来问我爸疼不疼的时候,他说有麻醉其实不疼的,我万万没想到,以前都是我不饿,我爸觉得我饿,有一天这个角色会转换成,我爸不疼,我觉得他疼。一系列检查做完之后,觉得可能还可以争取一下手术的机会,爸爸就开始了新辅助化疗,第一次化疗的时候,我又在师姐怀里哭了,原因同上,我依然觉得爸爸难受,结果亦如上,爸爸说他不难受。那之后呢,我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对于肿瘤患者这么一个特殊的群体,不止患者本人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包括家属也是如此,那么,作为医者,我们在关心和治疗患者的同时,是否也有必要去关怀开导家属,给予患者心理支持,帮助他们走过这段阴霾天,而如果有,该怎么帮助他们。这个问题一出现,我就画地为牢地思考,我该给我自己什么帮助?这么一个同时涉及哲学、人文、伦理、心理的问题,哪是我这个小脑袋瓜能想出来的,我也“不负众望”地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在我父亲的治疗过程中,我也慢慢有了感悟,经过4 周期的新辅助化疗,外科医生还是觉得不适合手术,就转同步根治性放化疗。就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2 个月。放疗3 周后,我爸开始出现放射性食管炎,进食的时候我就看着他吃一会儿停一会儿,这就间接导致了我看一会儿跑出去哭一会儿,我爸知道,毕竟把一个人放心尖上的时候,别说她哭了,她皱下眉头你都能感受到,但是我不愿意说,爸爸就假装不知道,所以我们父女俩就维持这样的循环,爸爸努力维持自己不难受的样子给我看,我在他面前努力假装自己不难过的样子给他看。直到有一天,他看我越发瘦得风吹就要倒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跟我说,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好我才能好。那天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声大哭。

我们科室的伙伴们看到了,心疼不已,开始给我爸解决他的食管炎问题,安抚他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抗战”胜利了,爸爸倒是被大家说得很乐观,可我就不行了,毕竟他还在放疗,诱因还在,爸爸还不愿意禁食外周营养,食管炎也就不能完全解决。科室的伙伴们就迂回救国,先是安抚我告诉我一切只是一个过程,过了就好了,再者就是但凡我有机会出现在科室里,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哎呀,你又瘦了。然后我的书包都能满载而归。我没去科室的时候他们或者在群里或者私聊我,都在关心着我和爸爸,就那段时间,我俨然成了团宠,也就安然无恙地度过了爸爸放化疗的两个月。

就这样,在整个科室的关心和呵护下,我安然地走过了那段路,等走完了我也就悟了,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我呢,我在肿瘤内科的门口也悟到了些许道理。家属,该不该受到我们的关注,我想是应该的。病人的状态影响着家属的心情,家属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病人的心绪,病人与家属本就是一体的,不能分开来讲。肿瘤患者是很特殊的群体,有可能患者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家属已经预见了他生命的终点,再加上照顾病患,负担费用等,同时承受着心理生理经济的压力,可能病人还在乐观地面对整件事情,家属已经在崩溃边缘试探。而再看看我自己,一路走来,平顺而温暖,是因为,科室的伙伴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医生,而是他们想要关心和保护的人。而我以后,应该将这份爱传递给别人。

前面的两个例子我讲得比较沉重,而我爸爸的事就想带着些许轻松,是因为前面是别人的故事,后面是我自己的历程,我想着:

我若为医

当心怀悲悯,感同身受

与患者共历劫难

我若成患

当乐观豁达,勇敢坚强

与医者携手并进

最后郑重地感谢我的导师以及肿瘤内科全体医护,还有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感谢你们一路与我携手共进,我将铭记2019 年,我遇晚秋凉,也遭三冬寒,幸有你们为我筑一道墙,护我一路前行,感谢大家一路与我携手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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