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东
(中央民族大学图书馆 北京 100081)
《皇清职贡图》①是清代乾隆时期制作的大型民族图册,它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展现了清代国内外各族群的服饰样貌、风俗习惯、生产方式、与清廷的关系以及贡赋情形等内容,是传统中央朝廷大一统思想观的生动体现。
《皇清职贡图》相关图像产品众多,版本复杂,具有历史学、民族学等多学科研究价值。然而,直至20世纪80年代末后才有《皇清职贡图》版本梳理和考证的相关成果问世。庄吉发梳理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谢遂《职贡图》绘制和增补的过程②。稍后,畏冬连发三文,梳理和考证了乾隆、嘉庆二朝《职贡图》绘制及增补的情形,对于《皇清职贡图》制作过程的重建有开创性贡献③。在两位学者成果的影响和推动下,国内外学者也陆续撰文,或侧重于进一步阐述《皇清职贡图》的创制过程,或侧重于具体版本的考证④。以彩绘本而言,相关学者的考证虽然大致厘清了其版本脉络,但是在增补的次数、副本的制作和完成时间等关键问题上仍未得到彻底解决,留下了进一步研究的空间。
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闰五月四日,乾隆颁布谕旨全面启动《皇清职贡图》的编绘工程。《清实录·高宗纯皇帝实录》载:
谕军机大臣等:我朝统一寰宇,凡属内外苗夷,莫不输诚向化,其衣冠状貌,各有不同。今虽有数处图像,尚未齐全。著将现有图式数张,发交近边各督抚,令其将所属苗、瑶、黎、僮,以及外夷番众,俱照此式样,仿其形貌衣饰,绘图送军机处,汇齐呈览。朕以幅员既广,遐荒率服,俱在覆含之内,其各色图样,自应存备,以昭王会之盛[1]120-121。
为了确保真实性,乾隆还特别强调“各该督抚等,或于接壤之处,俟其顺便往来之时,或有人前往公干,但须就便图写,不得特派专员,稍有声张,以致或生疑畏”[1]120。至此,绘制《皇清职贡图》素材的搜集工作全面铺开。此工程由皇帝直接主持,各地督抚自然不敢怠慢。仅仅过了半年,署理湖广总督恒文就将“各属苗瑶男妇图像分别类种,照式汇绘注说,装潢册页一本”咨送军机处[2]。乾隆十七年(1752年)七月二十六日,闽浙总督喀尔吉善及福建巡抚陈宏谋上奏将“所有闽省畬民、社番并外夷诸番图册”,“通计畲民二种、生熟社番十四种、琉球等国外夷十三种”送军机处[3]。各地组织编绘的图像不断汇集到军机处,构成了最基础的素材。
《皇清职贡图》素材的另一个来源是宫廷画家对来京使臣的直接绘写。如清乾隆十六年(1751年)六月《各作成做活计清档·如意馆》载:“二十四日,内大臣海(望)奉旨:‘明日缅甸国人朝觐行礼,著海(望)带领丁观鹏,将伊形式服色看画。钦此。’”[4]第二天,乾隆在太和殿接受缅甸国使臣朝贺[1]161,丁观鹏就在一旁观察绘画。对照《皇清职贡图》中的“缅甸国夷人”图像发现,其男像并未采用云南省进呈的原始“缅目”图像,其来源应该就是此次丁观鹏的现场绘画。或许朝廷认为现场摹写更为真实可靠,因此才在入选《皇清职贡图》时换掉了地方提供的男像[5],而使臣中无妇女,因此保留了地方进呈的女像和说文。这些原始素材在变成《皇清职贡图》前,还经历了一个《职方会览图》的阶段。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正月初十日,傅恒等大臣奏称:“臣等前奉谕旨,将各省番蛮图样汇办总图,当即派员承办,敬成《职方会览》一部,共绘图五百五十幅,计十二册,分为上下二函,内将朝鲜等外番诸国列为首册,其余番蛮各以省分次序……今装潢完竣,谨进呈御览。”[6]由此可见,经过了近六年的搜集工作,军机处组织宫廷画家在各地进呈素材的基础上重新绘写,制成了《职方会览图》。
《职方会览图》为绘制《皇清职贡图》的蓝本,其关系在档案中有清晰记载:
(乾隆二十二年七月)初九日,接得员外郎郎正培、催总德魁押帖一件,内开本日太监胡世杰持来《职方会览》册页二套,计十二册,传旨:著丁观鹏、金廷标合画手卷四卷。钦此[7]册22:548。
此档案中所说“丁观鹏、金廷标合画手卷四卷”在《石渠宝笈续编》中有详细记录,清楚表明了丁观鹏等所画为《职贡图》,但丁观鹏和金廷标只分别承担了第一卷、第二卷的绘制任务,第三卷、第四卷由姚文瀚、程梁承担,同时在每卷后均有画家落款和印章[8]386-394。对照实物并结合《石渠宝笈续编》的记载,发现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职贡图》第二卷正是金廷标根据《职方会览图》摹绘而成的《职贡图》手卷的第二卷,是最早完成的彩绘正本。可见,《皇清职贡图》的绘制是根据《职方会览图》摹绘而成的说法不仅有档案材料的记载,而且有实物的印证。
在《职方会览图》的基础上,加上军机处陆续收集到的伊犁等处夷人图像[7]册24:441,经过四年的绘制,至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七月,彩绘正本整体上告成。乾隆非常高兴,立即撰写御题诗书于第一卷前,落款为“乾隆二十有六年,岁在辛巳秋七月”,《石渠宝笈续编》所录《职贡图》载录了全文,内容与落款均与彩绘本记载一致[7]册24:386。此外,据清宫档案记载,当年年底军机处曾向苏州江宁制造局订制用于装裱手卷《职贡图》的锦袍、玉别子等物[7]册26:524,从侧面也反映了此时《皇清职贡图》已整体绘制完成。
彩绘本除手卷形式外,另外制作了册页本。根据畏冬考证,《皇清职贡图》册页本共八册,也属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完成的早期绘本,其绘制与手卷本同时展开[9]。《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二十六)年九月初三日,军机处交盛京等处册页一册,回子画片八开,传:著将回子画片八开裱入册内,要在乌什库车河(阿)先(克)苏之后。钦此。
于本月初十日,库掌李文照将裱得册页等持赴军机处收讫[7]册26:524。
这说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已存在与《皇清职贡图》内容相关的册页形式,只是并未直接出现“职贡图”的名称。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皇清职贡图》册页形式在档案记载中正式得以明确:
(乾隆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接得员外郎安泰、李文照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十日,安泰、李文照面奉旨:爱乌汉等男女十人续职贡图卷尾,著丁观鹏画;册页后十页,亦照手卷续上。钦此[7]册28:48。
从材料中看到,此时宫中已经明确有《职贡图》手卷一份,册页一份。然而,直至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皇清职贡图》册页本的制作才最终完成。军机处二十九年(1764年)五月所上《奏职贡图册已遵旨添写完清字进呈御览片》载:“《职贡图》册页内遵旨添写清字,今已缮写完竣,恭呈御览,谨奏。”[10]这说明,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完成的《皇清职贡图》册页本尚无满文说文,只完成了图像和汉文说文的制作。
直至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宫中档案仍有《皇清职贡图》册页本的相关记载:
(乾隆五十五年二月)初三日,员外郎福庆押帖内开,五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由军机处传旨:著贾全往看巴勒布大头人脸像,默记绘画。又于二十八日,著贾全往中正殿看巴勒布大头人服色,默记绘画。钦此。
随遵旨陆续画得呈(览),旨:著续入职贡图手卷第一卷内,仍用旧宣纸绘画。其职贡图手卷三分,逐一添续绘画。其册页一分,应续入一开,用绢画。钦此[7]册52:2。
由上可知,《职贡图》册页本直到乾隆后期仍只有一份。赖毓芝通过对比法国国家图书馆藏《职贡图》册中的爱乌罕(如图1所示)等图像发现,其风格与其他丁观鹏画作的特色如出一辙,由此确定法国国家图书馆藏以及其他散存册页就是档案中记载宫中册页形态的唯一《职贡图》绘本[11]。
需要说明的是,此册页并非就是档案记载中出现的《职方会览图》册。根据前引档案资料得知,《职方会览图》也是册页形式,但分上下二函,计十二册,而《皇清职贡图》册页为八册本[9]。联系到其册页形式只有一份,因此《职方会览图》不可能是《皇清职贡图》的册页本。
那么,《职方会览图》具体形制如何呢?目前看来,地方进呈的稿本“番图”册较《皇清职贡图》不仅在具体名目数量上,而且即使相同名称的图像和说文也有不少改动的情形⑤,因此不会是制作《皇清职贡图》蓝本的《职方会览图》册。就目前所见实物而言,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广舆胜览》图册的可能性最大。通过比对李泽奉、刘如仲编著《清代民族图志》引《广舆胜览》与《皇清职贡图》绘本同名图像,如“鄂罗斯夷人”“广南等府沙人”“西藏所属穆安巴番人”[12]等发现,二者图像高度一致,其汉文图说更是一字不差。此外,《广舆胜览》册与《皇清职贡图》绘本形式一样,均是男女合图,而非册页本的男女分图。再次,《皇清职贡图》的制作是先有汉文图说,然后再翻译成满文[13],而《广舆胜览》册的说文恰好只有汉文而无满文。可见,《广舆胜览》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上与《皇清职贡图》绘本均高度一致,很可能就是当初绘制《皇清职贡图》的蓝本。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广舆胜览》的图文尚未全部披露,我们无法得知其具体形制、册数、图像数量等关键信息,所以仍不能完全确定《广舆胜览》就是《职方会览图》。
随着版图的扩大和边疆少数民族的不断内附,为了彰显朝廷威德,表征大一统,清朝廷对《皇清职贡图》绘本进行了多次图文的增补,其中乾隆时期五次⑥,每次增补都是在手卷和册页本同时进行。
第一次在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因西北爱乌罕、哈萨克等部族前来奉表纳贡,归附朝廷,乾隆命丁观鹏于原图卷尾增补其图像及说文。《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日,接得员外郎安泰、李文照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五日,太监如意传旨:著李文照带姚文瀚往瀛台,看筵宴初次授降爱乌汉回子,起稿呈览。钦此。
于初七日奉旨:放大手卷稿一卷。钦此[7]册48:46。
(乾隆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接得员外郎安泰、李文照押帖一件,内开本月初十日,安泰、李文照面奉旨:爱乌汉等男女十人续职贡图卷尾,著丁观鹏画;册页后十页,亦照手卷续上。钦此[7]册48:48。
本次共增补了“爱乌罕回人”“霍罕回人”“启齐玉苏部努喇丽所属回人”“启齐玉苏部巴图尔所属回人”“乌尔根齐部哈雅布所属回人”五段十人图像及满汉说文。补绘图像前有乾隆满汉文御书:
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爱乌罕汗遣使奉表入贡,其霍罕及西哈萨克启齐玉苏、乌尔根齐诸部,皆伻来牵驹以献。考爱乌罕距拔达克山,尚三月余程,重四译始达,余亦去伊犁、叶尔羌诸城数千里。缠头旃罽之饰,为前图所未备,因勑补缋帧末,以志远服,昭来许。御识[14]卷一:御识。
第二次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秋,因土尔扈特部归顺朝廷而补。本次增补由贾全绘制,共补绘了“土尔扈特台吉”“土尔扈特宰桑”“土尔扈特民人”三段六人图像及满汉说文[8]388。补绘图像前有乾隆满汉文御书:
土尔扈特台吉渥巴锡,与策伯克、多尔济舍楞等,聚谋弃其旧居俄罗斯之额济勒游牧,率属归顺。既允所请,命抡其长朝谒,至伊绵峪入觐,各赐冠服、鞍马,俾随围,仍携之山庄宴赉、封爵有差。自此四卫拉特无不隶我臣仆。而其旧俗、缯罽衣冠与准噶尔他部不类,并敕增绘,以广前图所未及。乾隆辛卯季秋月御识[14]卷一:御识。
第三次在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因云南整欠土目、景海土目来京纳贡而增补。乾隆满汉文御书曰:
云南边外整欠土目召教、景海土目刁别,于乾隆三十四年抒诚内附,请修职贡。念其地在僻远,命六年一贡,用示优恤。今年冬,其头目赍象牙、犀角来献,令预朝正班末,因绘其服饰,附于图后。乾隆乙未嘉平月御识[14]卷一:御识。
“乾隆乙未”为乾隆四十年(1775年),因整欠土目和景海土目来朝时已属年末,故本次增补在第二年才得以实施。《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四十一年二月)十八日接得员外郎六格押帖,内开初六日,首领吕进忠传旨:职贡图第一卷,著贾全画整欠土目召教遣头目先迈岩第、景海土目刁别遣头目先纲洪入图。钦此。
(二月)十八日接得员外郎六格押帖,内开二月初八日,首领董五经交,传旨:职贡图册页内,著贾全续画整欠土木(目)昭敖(教)遣头目仙(先)(迈)岩第、景海土目刁别遣头目先纲洪入册页一开。钦此[7]册39:776-778。
本次增补仍由贾全绘制,补绘“整欠头目先迈岩第”“景海头目先纲洪”[8]388两段图像及满汉说文。
第四次在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本次增补仅有文字而无图像,故《石渠宝笈续编》并未载录。增补位置在卷二福建省台湾“淡水右武乃等社生番妇”之后,其汉文为:“谨按:台湾生番向由该督抚图形呈进者。兹乾隆五十三年福康安等追捕逆匪林爽文、庄大田,各生番协同擒剿,倾心归顺,是年冬,番社头目华笃哇哨等三十人来京朝贡,并记于此”[14]卷二,汉文后为翻译的满文。本次增补由于没有绘制新的图像,因此其文字直接在原有图像空白处添加。
第五次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五十五年二月)初三日,员外郎福庆押帖内开,五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由军机处传旨:著贾全往看巴勒布大头人脸像,默记绘画。又于二十八日,著贾全往中正殿看巴勒布大头人服色,默记绘画。钦此。
随遵旨陆续画得呈(览),旨:著续入职贡图手卷第一卷内,仍用旧宣纸绘画。其职贡图手卷三分,逐一添续绘画。其册页一分,应续入一开,用绢画。钦此[7]册52:2。
本次增补仍由贾全绘制,但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插入已有图像之后,而是按照地域相近的原则插入“鲁卡补札番人”之后,同时乾隆也没有为本次增补图像题写御识。据《石渠宝笈续编》记载,本次贾全所补绘之“巴勒布大头人”在丁观鹏原图之后并没有著录,原图中为“巴勒布即从人廓尔喀”。现存《皇清职贡图》册页本第二册中有“巴勒布大头人即廓尔喀”“巴勒布从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佚名《职贡图》彩绘副本第一卷第四十图即为“巴勒布大头人并从人即廓尔喀”,不仅图说与档案记载内容相符,且此段画作有明显的装裱、接驳痕迹,因此可断定此画段为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贾全补绘后插入,不是丁观鹏原作[15]。
经过了五次增补,乾隆《皇清职贡图》彩绘本的制作全部结束,总共增补了十一段图像十二种满汉文说文,其中十一种题记、一种按语。
清嘉庆时期,朝廷组织画家对《皇清职贡图》进行重绘和最后一次较大的增补。根据档案记载,本次重绘实为对乾隆《皇清职贡图》手卷正本的摹绘,从乾隆六十年(1795年)底就已经开始实施。如意馆呈稿《为实销画职贡图手卷共用买办材料银两事等》载:“乾隆六十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押帖内开,十一月十五日太监鄂鲁里交丁观鹏画职贡图手卷四卷。传上日交启祥宫,着庄豫德仿画,钦此。”[16]《石渠宝笈三编》记载,重绘本共四卷,分别为庄豫德绘第一卷,沈焕绘第二卷,黎明、程琳、沈焕、沈庆兰合绘第三卷,冯宁、蒋懋德、张舒合绘第四卷。嘉庆重绘本保留了乾隆本的君臣恭和诗,由赵秉冲“奉勅敬书”,每卷卷首沿用乾隆所撰旧名,由董诰“奉勅敬书”[17]册2:243-245。嘉庆重绘本手卷本与乾隆本相比,主要有以下几处增补和改动情形:
其一,第一卷前增加了嘉庆满汉文御题诗《补绘皇清职贡图成卷恭依皇考前题元韵》,落款为“嘉庆十年乙丑仲冬月下澣,御笔”[17]册2:244-245。
其二,第一卷增加了三段画作,从乾隆本的七十段增加到“画朝鲜至景海七十三段官目民人男妇”[17]册2:243。通过比较乾隆绘本与嘉庆刊本⑦的图像,发现增加的图像为越南国夷官、越南国行人、越南国夷人三段五个人物,按照地域相近的原则插入了“安南国喇鸡”和“暹罗国夷人”之前[18]。嘉庆皇帝为增补的图像撰写了御识,称“阮福映接奉敕封恩命,遣其聿成侯黎伯品表贡虔谢。嘉庆九年万寿节前到京,因命画院臣工写其衣冠状貌,增绘图中”,落款为“嘉庆十年乙丑仲冬月”[19]。
其三,卷一“巴勒布大头人”画像系改绘,说文另撰,与原有乾隆本图像和说文不同。其图像绘两巴勒布大头人,而非乾隆绘本所绘之一头人、一仆从。其图说曰:
巴勒布者,在西南徼外极边,与卫藏连界,原分三部落,嗣为廓尔喀部落酋长夺据,自为雄长。乾隆五十三年,因与唐古忒人贸易构衅,侵扰卫藏边境,寻经官兵进讨,惶惧内附。未几,复扰至札什伦布。乾隆五十六年,特命福康安督兵征剿,攻克擦木等处,七战七胜。其酋面缚乞降,遣陪臣奉表进京。诏宥其罪,封以王爵。自后颇知恭顺。其头人服红褐,以帛围领,冠屦皆尚红[19]。
此说文撰写及添入画卷的经过及详细内容在《嘉庆朝上谕档》中有明确记载:“前蒙发下派员缮写之《职贡图》画卷内有巴勒布即廓尔喀头人画像,系乾隆五十八年以后增入,是以《职贡图》刻本内并未载有图说。兹谨拟图说一条,并翻译满文,恭呈御览。伏侯训示俟发下后,再交缮写之员于画卷内一律缮入。谨奏。嘉庆十年六月二十日奉旨:‘知道了。’钦此。”档后并录具体的图说内容以供嘉庆皇帝审阅[13]。这说明,此段图像为后增,说文为后撰。通过比对《嘉庆朝上谕档》发现,其所录说文与上述引文完全一致。《石渠宝笈三编》也说此段识语与原有画卷图说内容有差别:“此与画卷识语多不同者,画卷图于入觐之始,与地相次,附于鲁卡补札后;刊本志其复扰至扎什伦布时,官兵征剿,乞降遣陪臣奉表进京,以归附之年相次,附于景海头目先纲洪后也。”[17]册11:265
其四,第四卷末增加了庆桂、董诰、朱珪、戴衢亨、赵秉冲和黄鉞六位大臣的和诗。
以上增补内容及如意馆所上呈稿的落款时间表明,嘉庆重绘本完成于嘉庆十年(1805年)。嘉庆重绘本的制作直接来源于乾隆的授意,因此其画面内容和形式均因袭自乾隆绘本,并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改动和创新。嘉庆重绘本从乾隆六十年(1795年)正式启动,如意馆呈稿中的“钦此”明确表明其制作出自乾隆的命令。此情况在嘉庆重绘本第一卷前《御制补绘皇清职贡图成卷恭依皇考前题元韵》御题诗中也有明显的表露,“寅承益凛贻谋训,申命重图入觐人”之句,反映出此画为乾隆“申命重图”;“擒词冠卷瞻辛巳,授玺传心溯丙辰”更直接表明了二者之间的关系。“辛巳”即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为乾隆彩绘正本完成的时间,“丙辰”为嘉庆元年(1796),道出了嘉庆继承乾隆而来的权力和《皇清职贡图》的绘制。此外,诗中“永尊亲”“旧章循”等词语说明了嘉庆重绘之《职贡图》一切均依乾隆时期的内容及格式,系受父命而为。
现有实物和档案记载表明,乾隆《皇清职贡图》有多份手卷绘本。《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
(乾隆五十五年二月)初三日,员外郎福庆押帖内开,五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由军机处传旨:著贾全往看巴勒布大头人脸像,默记绘画。又于二十八日,著贾全往中正殿看巴勒布大头人服色,默记绘画。钦此。
随遵旨陆续画得呈(览),旨:著续入职贡图手卷第一卷内,仍用旧宣纸绘画。其职贡图手卷三分,逐一添续绘画。其册页一分,应续入一开,用绢画。钦此[7]册52:2。
以上材料说明,乾隆朝《皇清职贡图》共有手卷三份,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增补“巴勒布大头人”时乾隆要求续入所有绘本中。因此,除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手卷正本和册页本外,应还有两份副本。
然而,在最初的绘本完成后,在档案中长期以来均只存在手卷和册页各一份。如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记载:“(三十六年十二月)初三日,接得郎中李文照押帖一件,内开十一月二十五日,太监胡世杰传旨:著贾全画土尔扈特,续入手卷、册页内人物二分。钦此。”[7]册34:516
直至乾隆四十年(1775年),朝廷才开始进行彩绘手卷副本的摹绘,《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记载:
(乾隆四十年十月)十二日,接得员外郎图阿押帖,内开九月二十二日,首领吕进忠交乾清宫职贡图四卷一分、旧宣纸八张,传旨:著贾顾(全)、顾全(铨)照乾清职贡图尺寸大小一样,各画一分。钦此[7]册38:60。
这说明,《皇清职贡图》副本的制作并非从乾隆十六年(1751)年发布谕旨启动整个工程就开始着手[20],亦非从乾隆二十六(1761年)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开始绘制[21],而是在乾隆四十年(1775年)时根据已经进行两次增补的正本命贾全和顾铨照原样各画一份,才正式开始进行彩绘副本的摹绘。
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皇清职贡图》彩绘两份副本整体完成。《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记载:
(乾隆四十四年五月)十八日,接得郎中保成押帖,内开四月二十六日,董五经交职贡图手卷二分,每分四卷,传旨:交如意馆裱手卷;包首照现有职贡图缂丝包首花样一样交苏州办造送来;做袱别样一并发往南边,依前做法照样做来。钦此。
于十月二十七日,将苏州送到玉别、锦袱四分呈进讫,交启祥宫[7]册42:701。
因属原样摹绘,尺寸大小跟正本一样,因此,这两份副本也均为四卷,往后增补之图文亦同时补入,最大程度保留了正本的原貌。在正本仅存一卷的情形下,这两个副本就成为我们了解正本的最好载体。至此,清宫共存有《皇清职贡图》三份手卷和一份册页绘本。因此,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增补“巴勒布大头人”图像时特意要求三份手卷和一份册页均需“添续绘画”[7]册52:2。赖毓芝检视了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佚名《职贡图》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谢遂《职贡图》之“巴勒布大头人”段画作发现,此两卷均有接纸的痕迹,为后补之作,且“巴勒布大头人”绘画风格非常接近贾全之人物画法。通过对比其他部分的风格,她推断这两份副本应是由贾全和顾铨团队完成,至于为何台北藏本署名“谢遂”,或只是后加的代名属款而已[11]。
清乾隆时期最早完成的《皇清职贡图》彩绘本不仅同时制作了手卷和册页两种形式,而且后期又制作了两份彩绘手卷副本。通过梳理档案等文献记载,并与现存实物相对照,证实了乾隆《皇清职贡图》彩绘正本的手卷和册页均初步完成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其中册页本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才整体告成,直至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才最终完成,期间经历了五次增补;彩绘手卷副本从乾隆四十年(1775年)开始摹绘,至乾隆四十四年(1779年)完成,往后增补之图文亦依正本同时补入;嘉庆重绘本为摹绘本,基本因袭乾隆绘本的图文内容,完成于嘉庆十年(1805年),并增补了三段图像及相关说文内容。
《皇清职贡图》的编绘是清乾隆时期的一项国家工程,前后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其组织、统筹和实施涉及皇帝、军机大臣、各地督抚及地方各属官员,几乎动用了整个国家的各级行政力量,完成了规模空前的画作,产出了数以千计的成果。可见,《皇清职贡图》的绘制无论是时间跨度、规模还是组织形式,均非南朝以来历代同类“职贡图”所可比拟,值得进一步挖掘、整理、研究和利用。
注释:
① 乾隆时期最早完成的彩绘本名称为《职贡图》,《皇清职贡图》为写本和刻本的名称,少数文献亦有以《皇朝职贡图》为名称记录者。二者实为同一事物,为方便叙述,本文统称为《皇清职贡图》。
② 见庄吉发:《谢遂〈职贡图〉画卷的绘制经过及其史料价值》,庄吉发:《谢遂〈职贡图〉满文图说校注》,台北:故宫博物院,1989年,第1-21页;此文后经整理,以《谢遂〈职贡图〉研究》为题收入庄吉发:《清史论集》(二),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97年,第413-465页。
③ 参见畏冬:《〈皇清职贡图〉创制始末》,《紫禁城》1992年第5期;《乾隆时期〈皇清职贡图〉的增补》,《紫禁城》1992年第6期;《嘉庆时期〈皇清职贡图〉的再次增补》,《紫禁城》1993年第1期。
④ 见祁庆富:《〈皇清职贡图〉的编绘与刊刻》,《民族研究》2003年第5期;周妙玲:《乾隆朝〈职贡图〉、〈万国来朝图〉之研究》,台湾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4年;赖毓芝:《图像帝国:乾隆朝〈皇清职贡图〉的制作与帝都呈现》,《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台北)2012年第75期;马国君,李红香:《〈皇清职贡图〉版本概况及文献价值述评——以卷八“贵州诸夷”为视野》,《贵州大学学报(社科版)》2016年第5期;黄金东:《〈云南民族图考〉版本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社版)》2018年第3期,等等。
⑤ 参见黄金东:《〈云南民族图考〉版本考》,《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社版)》2018年第3期;畏冬,刘若芳:《〈苗瑶黎僮等族衣冠图〉册及〈职贡图·第六册〉考》,《故宫学术季刊》(台北)2009年第2期。
⑥ 畏冬撰《乾隆时期〈皇清职贡图〉的增补》(载《紫禁城》1992年第6期)一文认为共有4次,实际上漏掉了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在福建省“淡水右武乃等社生番”之后补入的一段“谨按”文字(见佚名乾隆朝《职贡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手卷绘本卷二),本次增补仅有文字而无图像,故《石渠宝笈续编》未载录。
⑦ 因嘉庆重绘本第一卷已不存,故取内容与绘本一致的嘉庆重刻本为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