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战琪
(中国社会科学院 财经战略研究院,北京100028)
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快速增长,2010—2017年中国 OFDI年均增长 27.79%。一方面,中国OFDI与提升中国贸易竞争力之间密不可分,中国对发达国家OFDI、对发展中国家OFDI、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OFDI对出口技术复杂度都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另一方面,全球经济正从工业经济迈向服务经济,各国现代服务业的发展与现代服务集聚度不断提升紧密关联,各国都经历了服务业集聚区的发展过程,其中美国的区域集中度相对较高,其他国家的服务业集聚程度也不断提升,并且不同服务业具有不同集聚特征。因此,剖析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提升各国现代服务业集聚度之间的内在关系,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当前有关研究中国OFDI对东道国服务业集聚发展影响的研究成果很少,本文尝试考察中国对外直接投资通过推动中国最终品出口额和提升东道国商业自由度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使用各种空间权重矩阵得到的结果是否能证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中国OFDI通过何种渠道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贸易伙伴国本地的影响因素对该国本地的服务业集聚的影响与该国本地的影响因素对该国周边的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有何不同?现有文献没有回答上述问题,本文尝试从中国OFDI对中国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影响机制角度回答上述问题。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具有显著的空间集聚特征。东道国的产业集聚在很大程度上吸引跨国公司对外直接投资的区位选择。首先,产业集聚能使对外直接投资的投资国更容易获得东道国先进技术和管理模式,而且贸易伙伴国是否接壤、贸易伙伴国经济距离等因素直接影响企业能否获得先进的经验和知识。王疆、江娟等研究了中国企业对美国投资的案例[1],认为产业集聚是促使中国企业对美国投资的一个重要因素。服务业集聚能够促使企业从外部获得所需要的资本和人才,会推动国内外资本和人才流入东道国,从而推动东道国服务业集聚区内的企业创新速度加快[2]。其次,不但母国的对外直接投资促进东道国的产业集聚,而且东道国的产业集聚能促使进行对外直接投资的母国获得丰富的知识和技术,可以降低进入东道国的跨国公司的信息搜索成本。郑展鹏使用赫希曼一赫芬达尔指数、多样性指数等方法研究了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空间集聚特征,认为中国加快走出去步伐,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空间集聚特征显著[3]。最后,企业进行对外直接投资存在显著的同源国集聚特征,即企业OFDI的区域选择存在显著的同源国集聚效应,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会受到同行业或相关行业母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影响,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会主要集中于中国企业同行业投资经验密集的地区。中国OFDI能为中国贸易伙伴国提供很大规模的资本要素,服务业对外直接投资成为中国对外投资占比最大的产业,中国对外投资能够促进配套基础设施投资迅速完成。同时,中国对外投资能够刺激中国贸易伙伴国市场需求,从而能够促进中国贸易伙伴国生产性服务业的产业集聚,也能促进中国贸易伙伴国消费性服务业、中国贸易伙伴国新兴服务业的产业集聚。因此,提出假设1:
H1:中国OFDI会显著促进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
东道国的商业自由度等制度环境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区位选择紧密关联,东道国为中国企业提供便利条件的商业自由度会正向调节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因此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能通过贸易伙伴国的商业自由度显著促进服务业集聚,东道国的商业自由度越高,东道国的投资管制就越宽松,外国企业进入的成本和门槛就越低。企业在不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条件下,可以利用东道国的商业自由度来弥补中国对外投资企业在经济资源等方面的劣势。当前,欧盟的商业自由度是影响中国企业直接投资的区位选择的重要因素,欧盟商业自由度积极促进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区位选择。贸易伙伴国市场经济运行效率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紧密关联,商业自由度能够衡量一国企业在贸易伙伴国开办企业、运营和管理企业的成本高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能提升中国贸易伙伴国市场经济运行效率,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能显著促进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虽然东道国通过金融自由化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的促进作用较弱,但中国企业更关注东道国商业自由度即商业环境宽松对中国对外投资的影响,因此东道国的商业自由度能显著促进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贸易伙伴国的商业自由度能够通过促进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显著提升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本文认为,投资东道国的商业自由度是长期影响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的重要因素,投资东道国为企业提供的便利条件和在东道国开办生产程序的高效会显著促进中国企业对外投资,因此,提出假设2:
H2:中国OFDI能通过中国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显著提升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度。
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也能通过促进中国最终品出口显著提升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首先,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具有显著的地区集聚特征,中国东部地区对外直接投资占中国对外投资总量的八成以上,中国OFDI显著的地区集聚特征会促进东道国产业集聚。很多研究成果发现,进入中国的外商投资能促进中国本地的服务业集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FDI显著促进生产性服务业集聚,而消费性服务业FDI对消费性服务业集聚的影响不显著[4]。其次,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能通过技术溢出显著促进东道国服务业集聚,即中国OFDI溢出的中国国内研发资本存量显著促进东道国服务业集聚。中国对发达国家OFDI、对发展中国家OFDI、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OFDI都对出口技术复杂度具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中国通过对发达国家OFDI获得的研发资本存量、对发展中国家OFDI获得的研发资本存量和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OFDI获得的研发资本存量对中国出口技术复杂度有长期影响。最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能促进贸易伙伴国从中国进口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贸易,从而能提升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与早期的“贸易替代”不同,OFDI与对外贸易之间的关系体现为“贸易促进”,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具有显著的贸易促进效应,中国企业出口是影响对外直接投资的内生变量,中国对外直接投资能显著促进企业出口。一方面,中国企业在国外进行直接投资,必然会从国内购买资本设备、来自采掘业和农业的未经加工的物品、经过加工的原料,另一方也要从国内进口中间品和零部件,因此各种类型的对外直接投资与企业出口紧密关联。李波、赵鑫铖、李艳芳认为进出口贸易显著促进一国产业集聚程度的提高[5],同时产业集聚与加工贸易出口紧密关联,产业集聚能显著促进中国加工贸易增长[6]。本文认为,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紧密关联,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企业利用贸易伙伴国的劳动资源将生产的产品出口到第三国,同时从中国进口大量的中间品、零部件、半成品和原材料等从事生产,因此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中国国内产业之间的前后关联度很高。因此,提出假设3:
H3:中国OFDI能通过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提升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度。
第一步,研究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借鉴刘宇、马海静的研究方法[7],建立以下空间计量模型:
方程(1)用来验证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但没有研究中国OFDI通过哪些路径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产生影响,以及中国OFDI通过各条路径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有何不同,因此本文在第二步研究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机制,具体建立以下空间计量模型:
方程(2)在控制了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促进私营部门发展的政策和法规力度的基础上增加了λ(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与中国OFDI的交叉项。通过考察交叉项来验证假设2和假设3。
区位熵。空间基尼系数、行业集中度和区位熵都可以用来测算贸易伙伴国服务业空间集聚程度,本文使用服务业区位熵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的基本职能进行分析。区位熵的计算公式为:
其中 ESi、ES、Xi、X 分别为贸易伙伴国服务业就业人数、贸易伙伴国就业总人数、全球服务业就业人数、全球就业总人数。使用式(3)分别计算贸易伙伴国服务业区位熵。
在控制变量的选择上,使用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Gdpper)来反映贸易伙伴国在世界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RDP)虽然不能反映就业人员中的研发人员密度,但能反映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总量。使用贸易伙伴国服务业和制造业的就业人口占总就业人数的比重来计算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SMP)。从世界银行数据库得到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Labor)。从全球治理指标(WGI)数据库得到贸易伙伴国政策和法规力度(Pore)。从WIOT(世界投入产出表)得到中国服务业最终品出口额和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从而计算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sme)。从美国传统基金会的全球经济自由度指数得到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bf)。
使用莫兰指数(Moran’s I指数)来度量空间相关性。本文使用三种方法计算空间权重矩阵:中国贸易伙伴国是否接壤空间权重矩阵、以双方绝对距离为基础并以该国内部的城市层面的人口分布状况作为权重计算的空间权重矩阵、中国贸易伙伴国经济距离空间权重矩阵。
本文使用的样本为2000—2014年WIOT(世界投入产出表)中不包括中国及中国台湾地区的41个国家和地区,在使用各种空间计量模型的GMM估计方法时除掉与其他国家不接壤的8国数据,即使用33国数据,包括奥地利、比利时、保加利亚、加拿大、瑞士、捷克、德国、丹麦、西班牙、爱沙尼亚、芬兰、法国、英国、希腊、克罗地亚 、匈牙利、爱尔兰、意大利、立陶宛 、卢森堡 、拉脱维亚 、墨西哥 、荷兰 、挪威 、波兰 、葡萄牙、罗马尼亚、俄罗斯联邦、斯洛伐克共和国 、斯洛文尼亚、瑞典、土耳其 、美国 。
表1 描述性分析
表2(见下页)为使用普通面板模型、使用是否接壤空间权重矩阵并分别使用SAR模型、SDM模型、SEM模型、SAC模型的检验结果,可发现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存量的估计系数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因此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假设H1得到支持。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在五种模型情形下的估计系数分别为0.046、0.029、0.029、0.019、0.041,并通过 1%的显著性检验,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在五种模型情形下的估计系数分别为 0.016、0.015、0.015、0.013、0.016,也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因此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变量的估计系数显著为负。
表3见第130页为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机制检验结果。可看到交叉项 sme×LnOFDI、bf×LnOFDI显著为正,即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交叉项、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的交叉项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并通过10%显著性检验。因此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强化了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对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即中国OFDI通过中国最终品出口、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具有正向促进作用,假设H2和H3得到支持。同时可看到,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的交叉项的估计系数显著大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与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交叉项的估计系数。这表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通过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显著大于通过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对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当前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贸易不断增长,中国OFDI通过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显著,而中国OFDI通过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另外也可看到,Gdpper变量以及该变量的空间滞后项也显著为负,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的估计系数在1%的统计水平上显著,因此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
表2 回归结果
表4见第131页为各变量对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影响的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在空间杜宾模型的总效应中,中国OFDI与中国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的交叉项、中国OFDI与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的交叉项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仍显著为正,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也为正,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显著为负。
直接效应能够反映本地的影响因素对本地的服务业集聚的影响结果。在直接效应中,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和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依然不显著;直接效应中的贸易伙伴国研发人员数量变量的估计系数显著为正,但空间杜宾模型的直接效应估计系数小于普通面板效应、SAR模型、SEM模型、SDM模型的估计系数,因此没有考虑空间溢出效应的其他模型高估了研发人员变量的系数估计值。贸易伙伴国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显著为正,说明贸易伙伴国服务业与制造业的就业人数占比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在直接效应中,中国OFDI能显著促进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
间接效应能够反映本地的影响因素对周边的服务业集聚的影响结果。在间接效应中,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变量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说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度具有促进作用,但该变量估计值迅速减少,因此虽然中国OFDI显著促进中国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但中国对该国的OFDI对该国的周边国家的服务业集聚的影响快速下降。同时,中国OFDI与中国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的交叉项的估计值、中国OFDI与贸易伙伴国商业自由度指数的交叉项的估计值也迅速下降。
表3 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影响机制检验
表5(见下页)为分别使用各种空间权重矩阵得到的初始加权GMM模型、部分加权GMM模型、完全加权GMM模型三种GMM模型估计结果。可看到LnOFDI变量在三种GMM的估计结果均为正,并通过1%的显著性检验。因此中国OFDI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存在显著影响。另外贸易伙伴国GDP与贸易伙伴国GDP总量之比变量的三种GMM估计结果均为负,因此贸易伙伴国GDP所占份额对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很弱。同时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的三种GMM估计结果也为负,并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因此贸易伙伴国劳动力人口数量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没有促进作用。
表4 各变量对中国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影响的直接效应、间接效应和总效应
表5 稳健性检验结果
本文使用区位熵测算了中国主要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度,并建立空间面板回归模型检验中国OFDI对中国主要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度的影响,得到以下结论:第一,使用空间面板模型中的SAR模型、SDM模型、SEM模型、SAC模型的检验结果都表明,中国对外直接投资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度的提升。第二,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强化了中国服务业与制造业最终品出口额占贸易伙伴国GDP的比重对中国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第三,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强化了中国贸易伙伴国的商业自由度指数对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的促进作用。
因此,应采取以下对策:第一,应强化中国对外直接投资对中国最终品出口额占比的促进作用,利用中国OFDI对中国服务业和制造业最终品出口占比的促进作用提升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度。应鼓励中国企业走出去,强化中国企业国际综合竞争力,要通过对外直接投资促进中国出口产业结构调整,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带动对外投资产业的周边产业出口。第二,应利用中国OFDI对中国贸易伙伴国的商业自由度的促进作用提升中国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集聚度。中国应增加在商业自由度等经济制度良好的国家的OFDI,减少对商业自由度等经济制度恶劣的国家进行OFDI。第三,贸易伙伴国的服务业和制造业的就业人口占比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因此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互动发展显著促进贸易伙伴国服务业集聚,中国也应推动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协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