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文彬
“厂区自行车位设计没达到规划要求,需要重新修改。”行政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指着我面前的新建厂区图纸说。
“1500个自行车位?现在哪还有那么多员工骑自行车,他们不是骑电动助力车,就是开私家车上下班。”我问:“你见过这么多自行车吗?”
“见过,当初在大学校园,比这还多。”工作人员说。
“得十多二十年前了吧?那我也见过,在一个数千人的电子厂。”掐指算來,我有十八年没骑过自行车,没想到今天还跟它较上劲儿了。
我第一次接触自行车不是骑,而是坐。那是1980年代中的一个暑假,不到10岁的我去县城批发了一箱冰糕,背回乡下卖。一根冰糕一毛钱,一天才卖掉24根,只赚了不到五毛钱,以致于我连两毛钱一碗的面条都舍不得吃。黄昏时垂头丧气地走路回家,途中碰到邻里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便使劲叫了一声,邻里居然听到了,又折返来,把我捎在后座。怎知途经一段下坡路,自行车凭惯性越跑越快,加上路坎坷不平,我居然从自行车后座抖落在地上。那次事故导致我左手腕骨裂,父亲拎了瓶两块钱一斤的原度酒,找土医生包了一坨狗皮膏药后,居然痊愈。如此得不偿失,我依然对自行车不离不弃,借来邻家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脚伸穿过三角架,在秋收后的稻田里摔爬滚打大半天,居然会骑了。此后,只要一进县城,我就去邻家借自行车骑上街,有时甚至还能从县城给父亲驮肥料回来。
1999年年初南下佛山,我一边寄居在季华西路哥哥干活的建筑工地上,一边找工作。为了方便去广州,哥哥带我去废品站,花60元钱买了一辆几近报废的自行车,回来在齿轮上抹了一坨黄油,又换了两个刹车片。就这样,我骑着自行车到广州一人才市场,中介机构收我60元钱给了一张纸,让我自己上门去纸上列的几个单位面试。在这辆自行车的陪伴下,我居然一一上门面试了,但当我敲开每一个单位的门,对方都说刚招到,而我被拒之门外。后来越想越不对,认为中介机构骗了我,于是又折返到人才市场理论,刚开口没说几句,就有一个彪形大汉走到我的自行车面前,抡起就准备往地上砸。我情急中喊了一声:“别砸,我走。”就这样,我忍着饥饿和被欺骗的屈辱,骑着自行车往回赶。无奈精疲力乏,骑过珠江大桥后,我实在没有力气,只好把自行车扔到路边,搭上公交车回了佛山。
我没有跟哥讲扔掉自行车的事,只说找工作受骗了。哥说那咱们不去大城市,就在佛山找个活干吧。一个周末傍晚,我和哥骑着工地借来的自行车,穿过祖庙、燎原路,踏上佛平路,来到嫂嫂上班的地方,在附近大排档一人点了一份炒粉,边吃边聊我找工作的事。嫂嫂说隔壁电子厂招人,抽空帮忙打听打听。
后来,我真的就进了电子厂,工作稳定下来后,终于自己掏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待我骑着自行车到停车棚时,发现简直就是进了自行车生产厂一样,一望无际的车棚里,每个车间都有停车区域,井然有序地停着几千辆各式各样的自行车。有自行车的日子是快乐的。休息的时候,车间里的男男女女相约骑车到雷岗公园、中山公园、半月岛去玩,每人骑一辆自行车的队伍很壮观。到后来,渐渐变成男同事车后座都坐满了女同事,有的已成了情侣,有的正在通过搭顺风车磨合感情。广州地铁一号线开通那天,我们还骑着自行车去西塱站,差不多占据了一节车厢,只为感受地铁带来的新奇与便利。
2001年从电子厂跳槽到报社后,我骑着自行车到民营企业采访,总是在快到那些富丽堂皇的营销中心大楼前,将自行车锁在几百米开外的路边绿化树上,再走路过去。如此三两个月,我买了一辆二手女式摩托,速度一快,效率也就高起来。如此算来,自行车常伴身边不到三年。
之后很少接触自行车,即便后来共享单车遍地,而我也早已和很多产业工人一样,开上了私家车。但无论怎样,自行车都是我们产业工人眼里的一道风景,一道流动着命运与社会变迁的风景。
是的,不管现在还有多少人还在骑自行车,它们都应在这片土地的规划上,留下一席之地。
——选自2020年9月6日《佛山日报·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