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晴 黄海荣 王桂荣
非结核分枝杆菌(non-tuberculous mycobacteria,NTM)系指除结核分枝杆菌复合群和麻风分枝杆菌以外的分枝杆菌。NTM常存在于自然环境中,为机会性致病菌。近年来, NTM 引起的感染呈逐渐上升趋势,严重威胁人类健康[1-2]。NTM感染肺、淋巴结、皮肤等器官和组织的疾病称为NTM病,以肺部受感染多见。NTM病往往作为继发性或伴随性疾病,患者通常伴随慢性基础疾病或免疫系统的损害,如患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恶性肿瘤、艾滋病(AIDS)等疾病。NTM病在临床表现及影像学、实验室检查结果等方面与结核病相比无明显差异,但二者的治疗方案却大相径庭。此外,NTM致病的菌种繁多,不同菌种NTM对药品的敏感性不同,针对不同菌种引起的NTM病的治疗方案也存在较大差异。因此寻找对NTM治疗效果较佳的药品非常有必要。近年来,贝达喹啉(bedaquiline,Bdq)、氯法齐明(clofazimine,Cfz)及德拉马尼(delamanid,Dlm)因对治疗NTM病体现出了良好的治疗潜力而受到广泛关注。
虽然NTM种属分布常具有地域特点,不同国家、地区报道的NTM菌种组成、菌种构成比例多存在明显差异,但在多数地区鸟-胞内分枝杆菌复合群(M.aviumcomplex,MAC)、脓肿分枝杆菌(M.abscessus)和堪萨斯分枝杆菌(M.kansasii)为较常见的致病菌种。笔者将围绕Bdq、Cfz和Dlm对常见致病性NTM的体外抑菌活性及耐药相关机制进行综述。
Bdq是近40 多年来第一个上市的抗结核新药,属于二芳基喹啉类化合物。Bdq是一种三磷酸腺苷(ATP)合成酶抑制剂,通过与分枝杆菌的ATP合成酶C亚基结合,影响ATP合成酶质子泵生物学功能,导致ATP耗竭和内环境稳态失衡,从而达到抑菌或杀菌效果[3]。2012年经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批准,Bdq可用于治疗耐多药结核病(MDR-TB)和广泛耐药结核病(XDR-TB)[4]。因Bdq对治疗NTM病体现出了良好的治疗潜力而受到广泛关注。
《伯杰氏系统细菌学手册》根据NTM的生长速度将其分为快速生长分枝杆菌(rapid growing mycobacterium,RGM)和缓慢生长分枝杆菌(slow growing mycobacterium,SGM)。Bdq为刚上市不久的新药,美国临床和实验室标准协会(Clinical and Laboratory Standards Institute)或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WHO)还未界定Bdq对NTM的耐药临界值。Yu等[5]的研究建议Bdq对NTM(包括RGM和SGM)的流行病学临界(epidemiological cut-off,ECOFF)平均值应为2 μg/ml;Pang等[6]建议Bdq对RGM的ECOFF为2 μg/ml,对SGM的ECOFF为1 μg/ml。
Yu等[5]的研究显示,Bdq对SGM和RGM的绝大部分标准株具有很强的体外抑菌活性,但对SGM的抑菌活性要强于RGM;对于常见的致病性NTM临床分离株,Bdq也体现出了良好的体外抑菌活性。Bdq对MAC和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均具有较强的抑菌活性,抑制50%细菌生长的最低药物浓度(MIC50)和抑制90%细菌生长的最低药物浓度(MIC90)值均在较低水平。Kim等[7]的研究结果显示,MAC和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对Bdq的MIC50和MIC90均为0.016 μg/ml。Pang等[6]的研究结果表明,MAC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03 mg/L和≥16 mg/L;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06 mg/L和>16 mg/L。DeStefano等[8]的研究结果显示,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06 μg/ml和>16 μg/ml。Brown-Elliott等[9]的结果显示,MAC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008 μg/ml和0.015 μg/ml。
另外,Bdq对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也有良好的体外抑菌效果,但要弱于对M.kansasii和MAC临床分离株的体外抑菌效果。Kim等[7]的研究结果显示,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062 μg/ml和0.125 μg/ml。Pang等[6]的研究结果表明,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Bdq的 MIC50和MIC90分别为0.13 mg/L和>16 mg/L。Li等[10]的研究结果显示,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Bdq的MIC50和MIC90分别为0.062 mg/L和0.125 mg/L。Yu等[5]的研究结果显示,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Bdq的MIC90为2 μg/ml。Dupont等[11]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斑马鱼体内Bdq对M.abscessus依然有着良好的抑菌效果。
可见,Bdq在体外对缓慢生长的MAC和M.kansasii临床分离株,以及快速生长的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均表现出了良好的抑菌效果。
尽管Bdq对MDR-TB和XDR-TB具有良好的治疗效果,但仍存在耐药问题。结核分枝杆菌对Bdq的耐药主要存在以下几种机制:atpE基因突变、Rv0678基因突变和pepQ(Rv2535c)基因突变[12]。研究显示,NTM对Bdq的耐药机制与结核分枝杆菌大体相似,却又不尽相同,大致总结为以下几种。
1.atpE基因突变:atpE基因编码ATP合成酶的C亚基,是Bdq的主要靶点。耐药菌株可以阻止Bdq与C亚基结合,从而阻断Bdq的抗菌作用。Andries等[13]研究发现,耻垢分枝杆菌(M.smegmatis)atpE基因发生了D32V突变。Aguilar-Ayala等[14]在对atpE基因序列测定时发现其63位丙氨酸转变为蛋氨酸,这很可能是微黄分枝杆菌(M.flavescens)对Bdq 产生天然抗性的原因。Dupont等[11]在M.abscessus中对atpE基因进行单点突变时发现D29V和A64P会导致Bdq高抗性。
2.Rv0678同源基因突变:在结核分枝杆菌中,Rv0678是mmpL转导系统的负调控因子,Rv0678突变可导致编码mmpS5-mmpL5外排泵基因表达上调,从而使结核分枝杆菌对Bdq产生耐药[15]。Li等[10]在对Bdq耐药的M.abscessus中发现Rv0678的同源基因Mab_4383/Mab_4382和Mab_4384存在突变,导致mmpS5-mmpL5过表达;另外Mab_4384的缺失也会导致Bdq耐药。
3.mmpT5突变:在M.intracellulare中mmpT5与mmpR5(Rv0678)作用相似,都编码转录调节因子,调控mmpS5-mmpL5外排泵基因的表达。Alexander等[16]的研究认为,移码突变导致了mmpT5功能丧失,与M.intracellulare对Bdq的低水平耐药相关。
4.Mab_2299c突变:Mab_2299c属于TetR转录调节子家族,通过调控Mab_2300/Mab_2301,进而调控mmpS/mmpL外排泵系统。Richard等[17]研究发现,在M.abscessus中Mab_2299c突变与对Bdq耐药相关,也与对Bdq和Cfz产生交叉耐药相关。
Cfz是 20 世纪 40 年代研制的抗分枝杆菌药品,主要用于麻风病的治疗,近年来开始用于治疗MDR-TB。目前Cfz抑菌的作用机制尚不清楚,分枝杆菌的外膜似乎是Cfz作用的主要靶点[18]。
Luo等[19]和Li等[20]对NTM标准株的研究结果显示,Cfz对SGM的体外抑菌活性要强于RGM。Cfz对不同NTM临床分离株的体外抑菌活性差异较大,Cfz对M.kansasii临床分离株的体外抑菌活性最强,而对M.abscessus和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的体外抑菌活性较差。Luo等[19]的研究结果表明,91%(41/45)的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对Cfz的MIC为0.031 μg/ml;Cfz对M.avium和M.intracellulare临床分离株的抑菌活性也较好,ECOFF分别为1 μg/ml和2 μg/ml;而M.abscessus和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对Cfz的MIC90值均约为8 μg/ml。van Ingen等[21]的研究表明,M.kansasii和MAC临床分离株对Cfz的MIC中位值均较低(分别为MIC≤0.5 mg/L、MIC=1 mg/L);M.abscessus和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对Cfz的平均MIC值较高,分别为5 mg/L和2 mg/L。Shen等[22]的研究表明,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Cfz的耐药率高达95%(19/20),MIC90为32 μg/ml,而M.fortuitum耐药率为59%(10/17),MIC90为0.25 μg/ml。Huang等[23]的研究显示,97.3%(73/75)的M.intracellulare临床分离株对Cfz敏感;62.5%(5/8)的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Cfz耐药。但Shen 等[24]的研究结果显示,Cfz对M.abscessus和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具有较强的抑菌活性,99.1%(116/117) 的M.abscessus和91.7%(44/48)的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对Cfz的 MIC≤1 mg/L。
这些研究的结论并不完全一致,可能与选择的菌株数量、菌株来源不同有一定关系。此外,还有学者认为可能是由于存在交叉耐药,在结核分枝杆菌中发现,Rv0678基因突变可导致对Bdq耐药的菌株发生对Cfz的交叉耐药[25]。而Luo等[19]也在NTM中发现了相似的交叉耐药现象。
结核分枝杆菌对Cfz耐药的机制主要有以下几种:Rv0678基因突变、Rv1979c突变和pepQ(Rv2535c)突变[12]。但在NTM中目前仅报道有Rv0678同源基因突变和Mab_2299c突变。
1.Rv0678同源基因突变:Luo等[19]研究发现,M.intracellulare对Cfz 耐药与Rv0678同源基因Asp92Glu和Ala153Pro突变有关,研究者通过Rv0678同源蛋白序列的对比,认为在M.intracellulare中92和153位点是两处高度保守的位点,并认为对Bdq与Cfz 的交叉耐药也与这两处位点突变有关。
2.Mab_2299c、Mab_1483、Mab_0540突变:Chen等[26]发现,在M.abscessus中Mab_2299c、Mab_1483、Mab_0540突变会导致对Cfz耐药。Mab_2299c是结核分枝杆菌Rv0452的同源基因,该基因调控外排泵mmpL4-mmpS4,是AcrR家族负转录调控因子。Rv0452和mmpL4-mmpS4在结核分枝杆菌中的组织结构与Rv0678和mmpL5-mmpS5相同,因此Mab_2299c的突变极有可能引起对Cfz耐药。此外,该学者还在29株对Cfz耐药的M.abscessus中发现,21株发生Mab_1483突变、16株发生Mab_0540突变,Mab_1483、Mab_0540被认为与对Cfz低水平耐药有关。以上结论与Richard等[17]在M.abscessus中对Mab_2299c的研究成果高度相近。
2014年4月Dlm被欧洲药品管理局人用药品委员会批准为抗结核新药。Dlm是经过结构改造后的硝基咪唑类衍生物,其作用机制是通过抑制分枝菌酸的合成而抑制细胞壁的生物合成[27]。
研究发现Dlm对M.kansasii临床分离株表现出了很强的抑菌活性,而对其他NTM菌种,Dlm的抑菌活性似乎较差。Yu等[5]的研究发现,45株M.kansasii临床分离株中有39株对Dlm的MIC为0.125 μg/ml;Kim等[7]的研究中,M.kansasii临床分离株对Dlm的MIC50和MIC90分别为0.25 μg/ml和1 μg/ml,而MAC、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Dlm的MIC值很高,对MAC的MIC50和MIC90分别为8 μg/ml和>16 μg/ml,对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的MIC50和MIC90均>16 μg/ml。Yu等[5]的研究也同样表明,Dlm对M.intracellulare和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几乎没有抑菌活性,对M.avium临床分离株的抑制活性也较差:91.7%(33/36)的M.intracellulare临床分离株、92.5%(37/40)的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MIC值>32 μg/ml,54.5%(12/22)的M.avium临床分离株MIC值>32 μg/ml。此外,Yu等[5]还发现,M.fortuitum临床分离株对Dlm 100%耐药(33/33),MIC>32 μg/ml。
在结核分枝杆菌中ddn、fgd1、fbiA、fbiB和fbiC基因被报道与Dlm耐药相关,Dlm经F420依赖性分枝杆菌硝基还原酶还原成其活性形式,F420随后通过6-磷酸葡萄糖脱氢酶循环还原为还原形式,其中F420由fbiA、fbiB和fbiC基因编码合成,而该还原酶由ddn(Rv3547)编码,脱氢酶由fgd1(Rv0407)编码[28-29]。
Yu等[5]在一株M.avium中发现ddn基因Thr79Arg和Ser86Cys 位点突变,被认为与产生对Dlm耐药相关。其他基因突变目前在NTM中还未见报道。
大环内酯类药品(以克拉霉素和阿奇霉素为主)被认为是治疗MAC、M.kansasii的重要药品[30-33]。治疗上通常推荐克拉霉素或阿奇霉素为主的2种以上药品治疗,如乙胺丁醇、利福平、利福布汀等[34]。但是仍有部分患者出现对一线药品不耐受,对大环内酯类药品产生耐药、治疗失败等情况。Cfz则可作为一种有潜力的补充性药品,与一线药品联用可达到较好的抑菌效果。目前,有学者推荐在治疗MAC时将利福平+大环内酯类药品+乙胺丁醇这一组合换成Cfz+大环内酯类药品+乙胺丁醇[35]。Jarand等[36]在对MAC感染患者进行随访后,也发现Cfz+大环内酯类药品+乙胺丁醇这一组合治疗效果更优;即使用Cfz+大环内酯类药品+乙胺丁醇治疗的患者较使用利福平+大环内酯类药品+乙胺丁醇的患者痰培养阳性转为阴性的阴转率更高[100%(90/90)和 71%(10/14);P=0.0002]。
大环内酯类药品对MAC、M.kansasii等的抑菌效果良好,但对M.abscessus的体外抑菌活性较差[37-38]。有学者推荐在治疗M.abscessus时应在阿米卡星、头孢西丁、亚胺培南、替加环素、利奈唑胺中选择3或4种药品进行联合治疗[35]。尽管阿米卡星、头孢西丁等药品对M.abscessus有良好的抑菌效果[33,39-42],但Cfz仍是一种有潜力的治疗药品。一些体外研究发现,当联用Cfz+阿米卡星或Cfz+克拉霉素时,对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有很强的抑菌效果:Shen等[24]发现,当Cfz与阿米卡星联用时,100%(40/40)的M.abscessus临床分离株对Cfz 的MIC值由原来的0.25~0.5 mg/L下降到<0.03125 mg/L。Ferro等[43]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治疗时使用Cfz+克拉霉素或Cfz+阿米卡星联用,比单一使用克拉霉素或阿卡米星的目标达成率高60%以上;在对M.abscessus感染进行治疗时,Cfz的使用可以抑制单独使用克拉霉素或阿卡米星治疗时的复发。以上2位学者均认为Cfz和阿米卡星、克拉霉素之间存在着协同作用。Yang等[44]的临床试验结果显示,Cfz和大环内酯类药品联合使用时,81%(34/42)的M.abscessus患者临床症状好转,31%(13/42)的M.abscessus患者影像学复查结果有所好转,24%(10/42)的M.abscessus患者实现了痰培养阴转。
近年来,Bdq、Cfz及Dlm因对NTM病体现出了良好的治疗潜力而受到广泛关注。继续研究NTM对Bdq、Cfz和Dlm的药物敏感性试验是十分重要的,可为未来设立不同菌株对Bdq、Cfz和Dlm体外药物敏感性试验折点奠定相关基础。此外,关于Bdq、Dlm对NTM病治疗效果的临床试验较少,还需进行更多的研究和探索。在临床上继续探索Cfz与不同药品的联用方式及研究各药品之间的相互作用,以便筛选最优联用组合是非常重要的。在耐药相关机制方面,一方面还需对已报道的耐药相关基因进行验证,另一方面则需要继续探索新的与耐药产生的相关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