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教授运用膏方治疗失眠经验

2020-01-08 21:18罗川晋
中西医结合心脑血管病杂志 2020年17期
关键词:吴伟膏方病机

杨 栋,罗川晋,吴 伟

失眠是指病人对睡眠时间和(或)睡眠质量不满足,并影响日间社会功能的一种主观体验[1],主要表现为难以入睡、睡眠不深、早醒、醒后不易再睡。相关研究表明,45.4%的中国人在过去的1个月中出现过不同程度的失眠[2]。长期失眠不仅会导致机体抵抗力下降,还会诱发心血管疾病、癌症及抑郁症等疾病的发生[3]。因此,世界卫生组织(WHO)将每年3月21日确立为世界睡眠日,以引起人们对睡眠重要性的关注。目前西医治疗以药物为主,主要为镇静类药物,服用后可缩短入眠耗时,降低觉醒率,延长苏醒时间,但其缺点也较明显,如用药后疲困乏力,影响生活质量、工作能力,停药后容易复发,有成瘾性及戒断症状等。中医药在治疗失眠时以“整体观”为指导思想,具有因人制宜、对证治疗、无明显不良反应等优势,其中膏方作为一种传统剂型,因其携带方便、口感良好、简便廉易,越来越受到广大病人的青睐。吴伟教授系广东省名中医,广东省高校教学名师,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主要学术继承人之一。现对吴伟教授运用膏方治疗失眠的经验总结如下。

1 关于失眠的病因病机及证治

1.1 历代医家对失眠的认识 在中医学中,失眠属于“不寐”的范畴,不寐作为病名,首次见于《难经》:“老人卧而不寐”。《灵枢·口问》中首次提出:“阳不入阴”的理论,认为卫气昼行于阳夜行于阴,阳入则目闭而眠,阳出则目张而醒,不寐即为阳不入阴之疾,该理论从“天人合一”的高度阐述其致病机制,现已作为不寐的基本病机广泛运用于临床。《素问·逆调论》中则提出另一种导致失眠的原因,即“胃不和则卧不安”,后世医家引申为凡脾胃运化失职,内有痰湿食积阻滞而导致失眠者均属于此。东汉张仲景在其著作《金匮要略》中指出“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仁汤主之”,所谓“虚劳”者,多由外邪侵袭、劳逸过度、久病体虚等原因引起阴血亏耗,“虚烦”者,乃虚热内生,扰及心神,根据阴血不足、虚热扰神之病机,张仲景创立酸枣仁汤以清热滋阴、除烦安神[4]。《张氏医通》云:“平人不得卧,多起于劳心思虑,喜怒惊恐”。即情志失常,五志过极,耗伤心神,则夜卧不安。《冯氏锦囊·卷十二》提出“是以壮年肾阴强盛,则睡沉熟而长,老年人阴气衰弱,则睡轻而短”,认为肾阴盛衰与不寐关系密切。现代医家对不寐的病因病机也各有见解,史大卓认为不寐的病因病机主要为肝肾阴血不足、虚风内动、上扰心神,倡导柔肝息风安神治疗不寐[5]。王松龄认为现代人偏食肥甘厚味,多为痰湿体质,痰湿郁久化热,痰热内扰心神而病不寐,治疗应以清热化痰、平肝安神为法[6];王天龙等[7]认为肝郁化火为不寐的主要证型,多由情志失调所致,当从肝论治。

1.2 吴伟教授辨治失眠的学术经验 吴伟教授结合多年临床实践,认为失眠与现代人的生活方式改变相关,如房劳太过,起居无常,则耗伤阴液,以致心神失养;或饮食不节,嗜食辛辣肥甘,痰浊内生,郁而化热,上扰心神;或情志不遂,思虑太过,五志过极而化火,心神不安,实乃传承张仲景“虚劳虚烦”之病因病机学说。不寐病因虽多,病机复杂多变,但其病理变化总属阴阳失交,临床所见单一证型较少,而往往为虚实夹杂,多以阴血亏虚为本,挟痰、湿、热,治当从仲景之法,以滋阴养血为根本,酌加疏肝解郁、化痰利湿、清心除烦之品,以自拟吴氏酸枣安神膏加减化裁[主要组成:酸枣仁200 g,石斛、黄芩、五味子、知母、郁金、竹茹、白芍各120 g,生地黄、熟地黄、茯苓(打粉)、山药(打粉)、玉竹、天冬、麦冬、鸡血藤(打烂)、丹参(打烂)、合欢皮各100 g,化橘红50 g,浮小麦150 g(打烂),灯芯草15 g,龟甲胶15 g(烊化),黑豆衣50 g,珍珠末30 g]。

2 吴伟教授运用膏方治疗失眠之思路

2.1 汤剂开路,试探体质 服用膏方前需先服用“开路方”,其意乃“投石问路”,以试探病人体质,因膏方一旦熬制完成,通常需连续服用1~2个月,若病人服用膏方后出现不适,则难以加减调整,故可先服用量少力轻的汤剂1~2周,观察其服药后的反应,若病人服用后无明显不适,且情况略有好转,就说明病人机体状况可以接受膏方,然后再续用膏方。失眠多为虚实夹杂之证,体内多有痰湿、火热之邪,若盲目服用滋腻之膏方,易有闭门留寇之虞,导致病情缠绵,表现为“虚不受补”[8],可通过开路方调理胃肠,祛除病邪,为膏方祛实补虚奠定基础。吴伟教授通常结合辨证而选用“开路方”,阴血亏虚者,以酸枣仁汤为主方;兼有气血亏虚者,合归脾汤加减;兼有痰火者,合黄连温胆汤加减;兼有肝郁者,合柴胡疏肝散加减;兼有肝郁化火者,合丹栀逍遥散加减。服用开路方1~2周后,若病人无明显不适,即以吴氏酸枣安神膏加减化裁。

2.2 调和阴阳,标本同治 阴阳二气,乃万物之纲纪,若法于阴阳,则可形与神俱,若阴阳失调,则百病丛生,故调和阴阳乃治病之根本。失眠病人多为阴液耗伤,或火热内生,而致阴虚阳亢,即朱丹溪所云“阳常有余,阴常不足”。因此,吴伟教授在治疗失眠时,以调和阴阳为根基,重视滋阴降火,并认为肝不藏血,则魂不守舍,阴血亏虚,则心神失养,心肾不交,水火不济,则心神不宁,故滋阴当重视滋补心、肝、肾之阴,方中重用酸枣仁,以其酸甘化阴,入心、肝经,可宁心安神、养血补肝,五味子甘温而涩,入心、肾经,可补益心肾、宁心安神,现代药理研究证明酸枣仁-五味子药对醇水双提物可通过调节氨基酸类神经递质起到镇静、催眠的作用[9]。此外,方中加入白芍、黑枣、熟地、饴糖、黑豆衣等养血柔肝、滋阴补肾,以补虚固本,救偏却病。

在失眠发病过程中,火邪为标,包括阴虚火旺、心火独亢、肝郁化火、痰火等[10],且膏方需久煎而成,具有火热之性[11],故吴伟教授在拟定膏方时,加入竹茹、黄芩、浮小麦、白茅根、灯芯草、丹参、郁金以清心火、泄肝火、祛痰火,并重用知母、生地、玉竹、天冬、麦冬、石斛、龟甲胶等出膏多的育阴清热之品,既可滋阴固本,又可清火治标,还能去膏方之“火毒”,力求标本同治,使阴阳归于平衡。倘若拟定膏方时不去“火毒”,减药性之偏热,病人服用膏方后易出现咽干、咽痛等不适。

2.3 调和脾胃,升降有序 脾胃互为表里,同居中州,乃吸收、转输水谷精微之脏腑,《黄帝内经》称之为“仓廪之官”,脾胃运化水谷之机能旺盛,则气血津液生化有源,脏腑经络、四肢肌肉等组织得以滋养,人即安和。国医大师邓铁涛教授认为脾胃乃人体气机升降之枢纽,一旦发病,应重视恢复脾胃之运化功能,使气机舒畅、升降有序,是治疗疾病、促进机体康复的关键[12]。因此,吴伟教授在运用膏方时,重视调和脾胃,一则五脏皆得胃气乃能通利,调理脾胃,可令气血调和,经脉通畅,五脏各得所养,即张仲景所云“有一分胃气,便有一分生机”;二则膏方中运用大队补益之品,易滋腻碍胃,助生湿热,老年病人、脾胃虚弱者尤甚。故吴伟教授在茯苓、芡实、淮山、莲子等运化脾胃之品中选用1种或2种打粉溶入膏方中煎熬,诸药相佐,使脾胃调和,气机升降有序,而甘补不腻,取补中有通,动静结合之义。

2.4 膏基运用,男女有别 吴伟教授倡导制定个性化膏方,即结合病人气血阴阳亏虚、寒热虚实等情况来处方用药,关键应根据辨证正确使用膏基,血虚者,以阿胶为膏基,本品为血肉有情之品,可补血滋阴,女子以血为本,故女性病人尤为适宜;阴虚火旺者,可以龟甲胶、鳖甲胶为基,取其滋阴潜阳之功,其中龟甲胶亦可破瘀散结,兼有瘀血积聚者最宜,龟甲胶亦可强健筋骨,骨质疏松者可考虑优先选用;阳虚或阴阳两虚者,龟甲胶与鹿角胶并用以阴阳双补。总的要求是以平和为准,使阴平阳秘,精神乃治。

3 膏方服用注意事项

吴伟教授指出本膏方为养心安神之品,宜睡前15~30 min服用,此法始于宋代,如服用珍珠母丸时强调夜卧姜汤送服,缘中医强调“生气通天”,认为人体之阴阳与自然界之阴阳消长同步,夜间阳气潜藏收敛,阴气始生,此时服用镇静安眠之品,符合阳消阴长之规律。服用膏方时,可选用冲服法,即取适量膏滋,放于杯中,将白开水冲入搅匀,使之溶化后服,若方中用熟地、山萸肉等滋腻药较多,且配药中胶类剂量又较大,则膏药黏稠较难烊化,应用开水炖烊后再服。根据病情需要,也可将温热的黄酒冲入服用,可增加药物成分溶解,加强疗效。亦可选择含化法,将膏滋含在口中,让药慢慢在口中溶化,发挥药效。由于膏方用药时间较长,常温放置易发生霉变,吴伟教授建议放在冰箱中储存,并可以在膏方表面涂一层蜂蜜以防霉防腐,以延长使用时间[13]。

4 验案举隅

病人,女,33岁,个体商业户,因“失眠6个月”于2016年10月8日初诊。病人于6个月前因工作负担重、心理压力大出现失眠,疲劳或紧张时尤甚,不易入睡,平均入睡时间超过1 h,多梦易醒,醒后很难入睡,经常梦中惊醒,甚至彻夜未眠,辗转多家医院门诊就诊,自诉口服艾司唑仑、阿普唑仑、帕罗西汀、酒石酸唑吡坦、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等药物助眠,效果不佳。为求进一步治疗,遂至我院门诊就诊,刻下症:精神疲倦,心情焦虑,夜晚入睡困难,多梦易醒,心烦惊悸,善太息,口干渴,时有头晕,腰膝酸软,纳差无味,夜尿频(每晚3次或4次),舌质红,苔薄少,脉弦细。月经尚调。体格检查:未发现异常。心电图、超声心动图、X线胸片、头颅CT、血液分析、血液生化检查、甲状腺功能检查正常。中医诊断:不寐,阴虚火旺证;西医诊断:神经性焦虑症。治法以滋阴潜阳主,佐以养心安神。自拟“吴氏酸枣安神膏”,组方:酸枣仁200 g,知母120 g,甘草15 g,茯苓(打粉)100 g,川芎60 g,玉竹120 g,益智仁100 g,天冬100 g,麦冬100 g,石斛50 g,合欢皮100 g,浮小麦150 g(打烂)、淮山(打粉)100 g,珍珠粉30 g,大枣(去核成泥)60 g,生地150 g,竹茹60 g,石菖蒲60 g,郁金60 g,丹参(打烂)100 g,化橘红50 g,五味子120 g,阿胶(烊化)20 g,白芍100 g,饴糖50 g。制作成膏方,放冰箱保存,每晚1次,每次1汤勺,含服或开水冲服,分30 d服用。仅服用艾司唑仑半片、帕罗西汀半片。

2016年11月9日二诊:病人精神可,自诉入睡时间缩短,梦少,平均每晚醒2次左右,无心烦惊悸,无头晕肢倦,腰膝酸软改善,夜尿减少为每晚1次,无口干口苦,纳转佳,大便调。舌质淡,苔薄白,脉弦。续以前方膏方,每晚1次,每次1勺,含服或冲服,分30 d服用,并嘱病人停用西药。

2016年12月7日三诊:病人神清,精神可,自诉已彻底停用西药,睡眠正常,每晚睡眠时间超过6 h,纳可,无梦多惊醒,无心烦惊悸,无头晕,无腰膝酸软,无夜尿,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续守前方以巩固病情。随访半年,坚持以中医药调理,守上述膏方。

按语:本病人初诊时已排除器质性病变而导致失眠,考虑为长期熬夜致阴液耗伤,不能上奉于心,水火不济,且过度忧思,伤及心脾,营血亏虚,而致心神不安,不能安眠,吴伟教授通过运用汤剂与膏方,标本兼治,使阴平阳秘,守方2剂后病人睡眠已明显改善,且彻底停服安眠药。

5 结 语

膏方一般用于秋冬季进补养生,岭南膏方则四季皆可使用,不仅用于进补,更用于祛邪治病,吴伟教授基于张仲景之理论,从心、肝、肾论治,以滋阴降火为基本治法,膏方用药兼顾脾胃,调节气机升降,动静结合,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对治疗失眠疗效明确,对调节情志、改善生活质量亦颇有功效,而且减少了对西药依赖及其副作用。膏方治疗失眠,实乃中医药特色疗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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