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赖德胜
学习对于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非常重要。学习的实践已有很长的历史,但对于如何建设一个学习型社会的系统认知时间还不长。我国正式提出建设学习型社会的任务始于党的十六大报告,并将其列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内容。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再次将建设学习型社会作为一项重要任务而提出,彰显新时代学习型社会建设在国家治理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性。
国家治理现代化包括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根据《决定》,到我们党成立100年时,在各方面制度更加成熟更加定型上取得明显成效;到2035年时,各方面制度更加完善,基本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到新中国成立100年时,全面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加巩固、优越性充分展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一总体目标的确定,是基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两个大局”的演变作出来的,其实现,则需要进一步延续和扩展“中国之治”,即在社会稳定的前提下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
经济高质量发展,包括数量的增加、结构的优化和质量的提升,但首先是数量的增加。2019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接近100万亿元人民币,按照年平均汇率折算达到14.4万亿美元,稳居世界第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7万多元人民币,按年平均汇率折算,突破1万美元大关。与此相伴,我国形成了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优势和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中等收入群体和全球最完整的产业链条,这是经济进一步增长的底气所在,也是抵御化解各种风险的底气所在。但经济增长也面临着三方面的约束:一是劳动力供给的“刘易斯拐点”已经来临,自2012年以来,我国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持续减少,至今已减少了超过2900万人,而且这一趋势还将继续;二是环境变化的“库兹涅茨曲线”将进入下行阶段,即随着生态文明建设的推进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深入人心,生态环境治理力度将进一步加大;三是大国竞争的“修昔底德陷阱”风险增加,使国际环境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特别是高新技术的引进将面临更大难度。因此,经济增长不能像以前那样主要靠要素投入来实现,而必须通过创新来实现。
经济增长通过创新来实现,要求建立学习型社会。对此,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约瑟夫·斯蒂格利茨和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教授布鲁斯·格林沃德在《增长的方法—学习型社会与经济增长的新引擎》一书提出,“现代经济的一个进步在于学习过程的改进,也就是说,人们学会如何去学习。真正能显著提高学习能力的,并不是某一项重大的科技成就,而是一连串有组织的改进创新”。比如,计算机和电气化都是人类历史上的重要科技成就,但它们对社会的改变实际上来自其带来的许许多多微观层面小改进的积累。当然,不同国家所处阶段不同,所面临的学习任务也不尽相同。一般来说,后起国家更多是“跟进型”学习,即不断向生产可能性曲线边界移动,而发达国家则更多的是从事“改进型”学习,即不断推动生产可能性曲线边界外移。我国过去40多年可以说是“跟进型”学习的典范,这不仅体现在对显性知识的学习上,比如通过技术的引进、版权的购买、国外企业的并购等,掌握先进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还体现在对默认知识的学习上,比如通过国际贸易和国际投资、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等,不断增强学习如何去学习的能力。现在,我国在某些领域的发展已经是处于“改进型”学习了。未来的经济增长,仍然依赖于学习能力的增强,“跟进型”学习和“改进型”学习并行发展,而且后者将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当然,这种“跟进型”学习和“改进型”学习,不仅存在于我国与其他国家和地区之间,在我国内部也是存在的。有些地区和企业推动着生产可能性曲线边界不断外移,有些地区和企业则不断跟进,以缩短“平均”和“最优”生产实践之间的差异。可以说,学习型社会建设的程度,将直接决定着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程度。
学习型社会建设对国家治理现代化的意义不仅体现在它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促进上,也体现在它对劳动者不断适应因技术变革所导致的劳动力市场变化上。以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物联网等为代表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正在重塑新一轮社会经济格局,比如使企业的界限趋于模糊,催生出大量新的经济形态和就业方式,这极大地改变了就业市场形势。它既通过生产效应不断创造新的工作岗位,又通过替代效应不断淘汰既有工作岗位,特别是,新的技术正在重塑工作所需要的技能,那些非常规的复杂性工作会将继续增加,而那些重复性的常规工作将被大量替代。比如,2017年,德国的阿迪达斯公司使用3D打印技术在德国的安斯巴赫和美国的亚特兰大建立了两家专门制鞋的“速度工厂”,这一举措使越南减少了1000 多个工作岗位。这无疑会导致收入差距的扩大,引起人们特别是中等技能和低技能劳动者的恐慌。此外,根据有关研究,未来20~30年,大量工作还没有产生,我们现在根本无法想象未来的工作是什么样子,就好像本世纪之初我们无法想象今天的很多工作岗位一样。如何适应和应对劳动力市场的这种变化?世界银行认为,三类技能在劳动力市场上的重要性将与日俱增,即高级认知技能(比如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社会行为技能(比如团队工作能力)以及能够预测适应能力的技能组合(比如推理能力、自我效能)。而培育这类技能除要求个体具有坚实的人力资本基础外,必须形成全民学习和终身学习的局面,做到以变应变。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正在全球蔓延,给全球经济和全球治理带来重大影响,是对我国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一次大考。面对突发的未知事件,如何积极有效应对,比如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加快对新冠病毒疫苗的研发、加强全球疫情防控和经济政策的协调性等,使其风险和破坏降到最低程度,同样要求加强学习,建设学习型社会。
阅读是决定学习能力和学习型社会建设的重要力量。一个人在社会分工中谋得一份工作和转换工作、做出相应贡献所需要的技能,很大程度上是通过阅读获得的。早期习得的人力资本会折旧,必须通过后续的不断学习特别是阅读来维持甚至是提升。一个人在阅读上所配置的时间越多,其人力资本积累的速度就可能越快,就越有可能获得更高的经济回报。阅读不仅对个人能力提升很重要,对一个国家创新能力的形成也非常关键。根据世界产权组织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报告,瑞士、瑞典、美国、荷兰、英国、芬兰、丹麦、新加坡、德国、以色列等创新能力是处于前10位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人均阅读量大多也是居于世界前列的。
阅读是知识获取的重要渠道。斯蒂格利茨认为,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主要差距,不在于资源而在于知识,如何获取更多知识,对于发展中国家的生产可能性曲线不断向“最优”水平靠近是很重要的。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当然很有效,但对多数人来说谈何容易。相对容易的,是读万卷书。那些创新能力强的人,也经常是通过阅读来获取相关的知识,扩大视野,激发灵感,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
正是因为阅读对于创新和社会进步如此重要,很多国家都非常重视青少年和儿童阅读能力的培养,并出台了相关的法律规章,比如美国的《不让一个孩子落伍法案》、英国的《阅读起跑线计划》、日本的《儿童阅读推广法》等,欧盟于本世纪初开始实施的国际学生能力测评计划(PISA)更是将青少年的阅读素养看成是一个国家未来的核心竞争力之一。同时,通过各种措施,推动全民阅读,全球性的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设立的“世界读书日”,不同国家则结合本国实际,采取立法、财政专项投入、读书日的设立或读书活动的开展等,使全民阅读成为一种常态。
最近20多年来,我国居民的图书阅读率和图书阅读量都有明显增加,呈现出良好发展势头,但与学习型社会建设和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要求相比,全民阅读推广仍有比较大的改进空间,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加以提升
阅读事关个人的成长和发展,也事关国家的进步和发展。为倡导全民阅读,1997年1月,国家九部门共同发出《关于在全国组织实施“知识工程”的通知》,提出了“倡导全民阅读,建设阅读社会”的“知识工程”。这被认为是全民阅读推广的开始。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全民阅读,将全民阅读上升为国家战略,至今全民阅读已经连续7年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而且经常与学习型社会建设相提并论。根据中国出版科学研究院所做的全国国民阅读调查,最近20多年来,我国居民的图书阅读率和图书阅读量都有明显增加,呈现出良好发展势头,但与学习型社会建设和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要求相比,全民阅读推广仍有比较大的改进空间,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加以提升。
一是加大阅读推广的政策支持力度。全民阅读写入党和政府的有关文件,说明国家对其有很好的顶层设计。但顶层设计要转化为行动方案并得到有效实施,还得有相关政策的支持。在经济领域,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是最重要的两大宏观调控政策,前者包括财政收入和财政支出等政策,后者包括利率和汇率等政策。全民阅读推广涉及诸多行为主体,国家如何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上给予这些主体更大的支持?如何配置更多资源于阅读推广?比如,今年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中央已经明确,积极的财政政策要更加积极有为,稳健的货币政策要更加灵活适度。疫情期间,人们更少去书店和图书馆,但有更多时间进行阅读,这时就要求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给予经营困难的书店以及为人们阅读提供便利的相关组织给予更多支持。另外,我国各地差异很大,各省市区也要分别出台相应政策支持全民阅读,比如设立促进阅读的专项基金、组织有关的读书活动等。
二是加强阅读推广的针对性。全民阅读既要关注阅读的全民性,同时在阅读推广的某一阶段,还要注重补短板,注重阅读的示范性和带动性,加强针对性。现在补短板的阅读推广谈得比较多,做得也比较多比较好,比如农民工的阅读问题、留守儿童的阅读问题等,对示范性和带动性的阅读讨论得比较少,而且其中更多关注的是干部阅读的示范性和带动性。其实,从长远来看,阅读外溢性更强的群体是女性,特别是母亲。正如德国教育家福禄贝尔所说,国家的命运,与其说掌控在掌权者手中,倒不如说是掌握在母亲的手中。因此,我们必须努力启发母亲—人类的教育者。经济学的研究也已证明,母亲受教育程度越高,家庭对子女的教育支出也就越多。同理,母亲越爱阅读,越愿意在阅读上进行投资,子女也就越有条件阅读,越有可能热爱阅读。因此,国家和地方要制定母亲阅读推广计划,充分发挥母亲群体在全民阅读和学习型社会建设中的示范作用和带头作用。
三是提高阅读对象的可及性。阅读领域也存在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即有些人想阅读,但没有途径阅读,这是阅读的不平衡,或者阅读的读物质量不高,这是阅读的不充分。为此,出版单位要顺应时代的需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推出更多更高质量的读物供读者选择,满足人们不断升级的阅读需要。同时,要拓展渠道,使人们能更便捷更有效进行阅读。我国已相继出台了《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公共图书馆法》和《全民阅读促进条例(草案)》,这为相关阅读渠道的建设提供了法治保障。特别可喜的是,为解决农村阅读难的问题,我国已建立起了60多万个农家书屋,可谓是村村通公路,村村有书屋。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以及手机、电脑等终端设备的普及,数字阅读、网络阅读等非纸质阅读越来越流行,如何在提高纸板阅读可及性的同时提高数字阅读的可及性,是新时代推进全民阅读的新课题。
四是促进阅读推广组织的专业性。阅读推广涉及的环节多,包括作者、出版、印制、仓储、销售、读者等,仅就读者这一环节来说,又可作各种区分,因而衍生出诸多的细分市场,比如儿童阅读市场、大学生阅读市场、农民工阅读市场等。阅读推广既是利在长远的事业,也是具有很强成长性的产业,需要有专业的组织来运作。(张文彦:“阅读史视域下我国当代阅读推广组织的起源、现状与发展趋势”,《出版发行研究》2019年第6期)现在公共图书馆在阅读推广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同时,涌现出不少针对某一特殊细分市场的推广组织。这些组织有的是公益的,有的是营利的,但都有其各自的价值和空间。
五是提高阅读的回报率。全民阅读除取决于供给端外,也取决于需求端,在某种意义上,是需求决定供给,人们有很强的阅读需求,才能产生持久的阅读动力,这是全民阅读最重要的土壤。人们为什么阅读?每个人的具体动机当然各异,但基本动机还是为了获得精神回报和物质回报。回报率越高,阅读动力和阅读需求就越大。因此,要全面深化改革,降低阅读成本,创造优良的阅读环境,使阅读成为一种时尚,使阅读所积累起来的人力资本能够更好地发挥作用,使创新能够成为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主要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