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流青
舅公曾是村里的巧手,能做木工瓦匠,也会做细致的锔活儿。农忙时节,舅公家的门前总会堆满鸡啄碎的小瓷碗,孩童闹破的百字千孙碗,还有磕磕绊绊陪伴着村人喝水吃饭的饭碗。
村头巷尾,没有哪只碗不被舅公粗糙的大手抚摸过,找碴对缝,然后细细画上点记,之后便是反复枯燥地锔钉,“叮叮叮叮”舅公手下的小锤如同一只夜间的黄莺,泠泠的歌声从瓷碗上漏出来,成溪成河,澹澹地荡到了远方。
幼时的我最爱坐在一旁的门槛上,瞪着眼看舅公神秘的“演奏”,补大口时是麻雀声,和众鸟齐鸣,那么热闹,那么烟火生动,补冲线时是半夜月下的一只布谷,独自唱起清凉的曲子。正午的日光堆叠在舅公的眉间,村人们割麦的欢笑声远远传来,而舅公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稳稳地托着瓷碗,一人一锤,抚平破碗的创伤,缝补着乡村的生命。
而如今,田野带着大片的麦子走了,村人们也一个个去了城里,舅公的巧手被生产塑料饭盒的机器绞断了,再也没有人来找舅公补碗了,舅公也无碗可补。
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进死寂的小院,看望受伤的舅公。他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沉寂的门槛上,一只手用笨拙的姿势搅拌着鸡蛋清和瓷粉,身旁却没有破碎的碗。
“舅公,你要好好休息,手不要多动了。”我不适地打破舅公身边的寂静。
“好好好,城里还好吗?有没有什么要舅公补的?”
舅公祈盼地望着我,眼角闪过一抹金色,把秋日的寒风照得萧瑟。我摇了摇头,看着日光一点点从舅公的白发间滴落,砸在尘土上,碎了一地的黄。
喂鸡碗,喝水碗,吃饭碗,舅公不断缝补着的,也是那温暖而又珍贵的鄉村记忆啊。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