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医学院 杭州 310053
清解余邪是中医治疗外感热病特有的方法之一。患者邪正交锋,经过治疗,邪气退却,生机得存,但此时的邪气既可指残留伏邪,又可指对抗外邪过程中机体产生的内滞之邪。外感热病后防止残留邪气再度作祟出现复证,清理内滞之邪即“瘥后防复”,以及恢复人体正常生理机能是中医治疗外感热病的关键环节。关于逐邪的“度”,《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中既有“除邪勿尽”的观点,如《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中“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又有“除邪务尽”之识,如《素问·至真要大论》中“客者除之”“留者攻之”。本文将从“逐邪”角度出发,对“除邪务尽”与“除邪勿尽”的观点进行梳理,以期为外感热病恢复期辨治提供些许启示。
1.1 清解余邪,防生他变 《内经》从先秦朴素的辩证法萌芽中抛却鬼神之说,已然认识到疾病的发生、发展到痊愈或死亡是邪正双方不断交争,直至一胜一负的过程。《素问·四时刺逆从论》提到:“除其邪则乱气不生。”说明除邪是保证人体生理机能平和稳定的前提。《灵枢·邪气脏腑病形》对除邪的程度有所隐喻:“邪气不出,与其真相搏,乱而不去,反还内著。”邪气若未祛除,则会与人体真(正)气斗争,致使机能紊乱,继而留着体内损伤正气,变生他疾。对于邪气是否需要完全祛除,《灵枢·五变》中则进一步明示:“余闻百疾之始期也,必生于风雨寒暑……或复还,或留止……或为寒热,或为留痹,或为积聚。”说明外感之邪若未完全根除,则伏留人体,变成伏邪,成为诸多疾病的源头,从侧面体现了完全祛除邪气以防生变的重要性。因此,该说法可视为“除邪务尽”观点之滥觞。至于除邪法度,则有邪气内生与外感之别。外感之邪,以“客者除之”“留者攻之”立论。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提出针对外感“邪风”,视侵犯人体部位高低以及邪气强弱而不囿于一法,采用“位高而越、在下引竭、中满而泻、渍形发汗、在皮而发、剽悍按收、实者散泻”的方法,开“汗、吐、下”法先河。对于内生之邪,《内经》并未像外感之邪那样提出明确治法,而是强调应审慎详察,辨证论治。如《灵枢·百病始生》云:“察其所痛,以知其应,有余不足,当补则补,当泻则泻,毋逆天时,是谓至治。”基于此,《内经》中对于外感之邪“除邪务尽”的观点可见一斑。
仲景继承《内经》对热病不同时期所提出的“可汗而已”与“可泄而已”的治疗原则,建制“太阳病”“阳明病”系列方药。观其组成,多以开表、攻下等逐邪法为主,是防止邪气继而向里传变的法度,组方上多攻补兼施,注重实胃气、护津液。对于“余邪未清”而导致余邪内结出现的“瘥后发热、瘥后水肿”,仲景则持“除邪务尽”的原则,以《伤寒论》第394条为例:“伤寒瘥以后,更发热,小柴胡汤主之。脉浮者,以汗解之;脉沉实者,以下解之。”对于外感病出现复证现象,仲景已意识到可能由“余邪未清”导致,瘥后即使体虚,但仍然采用汗法与下法,可见将外感邪气完全祛除是外感病的重要治疗观念。
1.2 先攻后补,邪去正复 金元医家张子和在私淑刘河间“六气皆从火化”的“寒凉”观点后,引纳《内经》《伤寒论》,开攻伐学派,成为“除邪务尽”观点的拥趸。对于疾病的发生,张子和并未沿袭过往对“邪正”关系的辩证论述,而是直接点明邪气在疾病发生中的主导作用,认为人体疾病的发生无论外感内伤均为邪气作祟。其在《儒门事亲》中写道:“病之一物,非人身素有之也,或自外而入,或由内而生,皆邪气也。”[1]并提出“邪气加诸身,速攻之可也,速去之可也,揽而留之何也”[1]的学术观点,明确表示除邪务尽,不可揽留于内。值得注意的是,其对于“攻邪法”的认识并非单一地执着于“除邪”,而是强调在疾病辨治过程中对“邪正”的阶段性加以区分。《儒门事亲·汗、吐、下三法该尽治病》中张子和将“当先固其元气,元气实,邪自去”[1]与“先论攻其邪,邪去而元气自复也”[1]的观点进行比较,认为“养正邪自去”的观点是“妄人”的谬论,并提出“邪去正自复”“先攻邪,后补养”的治疗续贯,这亦提示张子和并未忽视 “正气”在人生立命中的作用[1]。说明“除邪务尽”并不是单纯执拗于邪气的祛除而忽视正气的补养,而是为了防止一味补养正气而留邪于内,形成“闭门留寇”的窘境。
1.3 未病先防,搜剔伏邪 至明清,“除邪务尽”观点也成为温病学派的方法论之一,主要表现在温病瘥后对于“余邪未尽”的调治,温病瘥后最需防止患者因余热未解出现“复证”。《素问·热论》中明确提出因“热甚而强食”导致的余热不清,赖于“皆病已衰而热有所藏”,并提出忌荤少食、饮食清淡的调养原则,以避复热。这说明热病治疗并非以热势退却而宣告结束,热势退却仅为邪气暂时性失势,但体内仍残留余热,并未完全祛除,此时正气经过与邪气的交争,亦属亏虚阶段,无力完全祛邪,而需养精蓄锐,正所谓“炉烟虽熄,灰中有火”[2]17。此时邪正相搏进入邪正双方皆亏的动态防守阶段,余邪借机体气血津液尚未平复,伺机而动,趁患者“劳动过早”“饮食不慎”“早行房事”而出现“劳复”“食复”“阴阳易”。究其原因,复证出现还是归咎于邪气尚未完全祛除。此时“除邪”重点已从药石除邪逐渐向扶正祛邪转变,但并非直接投以补益之剂,而是借轻清宣化、升降枢机之品过渡,缓缓图之。叶桂[2]26在《温热论》中指出:“面色苍者,需要顾其津液,清凉到十分之六七……不可云虚寒而投补剂……须细察精详,方少少予之,慎不可漫然而进也。”同样,薛雪[2]51在《湿热论》提到:“余邪蒙蔽清阳,胃气不舒,宜用极轻清之品……若投味重之剂,是与病情不相值矣。”于是选用“藿香叶、鲜稻叶、鲜荷叶、枇杷叶、佩兰叶、芦尖、冬瓜仁”等极度轻宣之品以宣通上焦,亦借清解宣透之意清退残留邪热。可见对于残留余邪,温病学派也认为需彻底清除,以免日久生变,治疗过程中选方偏于平和,少用峻猛厚味以防伤及阴液。同时,温病学派虽未明确提出“先期防复”的具体方药,但在病因病机阐述中已提出,应先行搜剔伏邪以防与四时之气相合而出现复证。以“春温病”为例,温病学派认为患者“冬伤于寒”加之“冬不藏精”,寒邪里伏,精气(正气)亏虚,伏邪于春季受春生阳气升动自发。对于正气虚弱的患者更会发生 “新感引动伏邪”,而出现客寒包火导致阴虚火炽、邪闭心包的危象。对于此类疾病,虽未提及具体方药,但可依《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之言,对未得而易患之病先行防摄,其核心仍不离搜剔伏邪,故“除邪务尽”对于未病先防也有重要意义。
综上,除邪务尽观点认为对于外感邪气必须完全祛除,以免伏留人体,变生他疾,在治法上应遵循“祛邪外出”-“调畅枢机”-“补养正气”的治疗次第,用药上多选用清解、宣透、调畅气机之药,慎用温补味厚之品,以免碍邪外出、耗伤阴液。
2.1 邪气内生,邪正兼顾 对于疾病的发生,《内经》认为与正气亏虚有关。“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昭示人体正气强盛,邪气不可干犯,但倘若邪气过于强盛,进入人体,则伤及正气使之虚弱,即“邪之所凑,其气必虚”。总之,人体外感病的发生不离正邪关系的消长平衡,邪盛或正衰均会导致外感,从而奠定了扶正祛邪法则辨治外感病的基础。对于扶正祛邪的“度”,《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言:“大积大聚,其可犯也,衰其大半而止,过者死。”这句话阐释了使用峻猛之药治疗积聚病需审时度势、不能过度的观点。积聚病的成因,《内经》认为与痰凝血瘀、气机失调、情志失畅、饮食不慎、起居不节有关,结合上文“邪伏于内”而成积聚的论述,可以推断外感邪气与内生积聚的必然联系——外邪未完全祛除,继而伏留人体,因情志失调、饮食不慎、起居不节导致气血逆乱而成积聚。此时积聚虽由外邪伏留人体而成,但治法上《内经》并未提出“除邪务必攻尽”的祛邪法则,而是指出适可而止的攻邪方法,并提出“过者死”的警示。外邪侵袭人体,在与人体正气交争中出现痰、瘀、浊等病理产物,病理产物或有碍气机升降,或有阻津血输布,若单纯聚焦攻邪,以涤化病理产物为宗旨,邪去正亦伤,故究其根本,仍应以恢复人体正气为核心,这可视为“祛邪勿尽”观点的起源。而此时的邪气,已由“外邪”向“因外邪而生的内邪”转变。
明确邪气性质的转变,即可理解仲景“温里解表”的组方原则。《伤寒论》在祛邪时注重扶养人体正气,如桂枝汤服用后采用“啜稀粥”助药力、滋汗源,又强调发汗“不可令如水流漓”,以免伤及津液,同时“禁生冷、黏滑、肉面、五辛、酒酪、恶臭等物”以防止化热伤正,留邪碍出,免于复证。同时,仲景在组方上多用“粳米”“大枣”“甘草”等药食同源之品保护胃气,以免津液损伤,可见其对顾护正气的重视。又如在使用大承气汤时指出“分温再服,得下,余勿服”,说明对于单纯的攻邪法则应中病即止,过用则损耗正气,但皆不离除邪务尽的观点。直至外邪因误治或未治向里传变,治法则由解表攻下逐渐向温里扶正过度,不再拘于邪气未尽之多少。如《伤寒论》163条中因太阳病误下而出现“协热而利”的“利下不止,心下痞硬,表里不解”的太阴兼表证时,采用桂枝人参汤的治法,并未再用单纯攻邪之法,而是采用理中汤加桂枝的方法治疗。这则误治条文可以启示后世医家,对于外感病邪,不能困于“外邪务必攻尽”与“补益之品有碍祛邪”的局限,应针对患者体质、年龄、病邪峻猛情况,采用“扶正解表”的方法,即“除邪勿尽,以免伤正”。患者出现里虚寒证时更是如此,如《伤寒论》364条“下利清谷,不可攻表,汗出必胀满”,说明攻邪之法已不适用于虚寒下利兼有表证的情况,对于这样的患者,372条指出“先温其里,乃攻其表”,以免向寒厥发展,正说明外邪入里,不能执着于外邪的祛除,而应该先补养内部已损正气,使正气充足,以免邪陷阴分,继而失治。仲景扶正解表、先温里后解表的祛邪方法体现了不可一味尽心祛邪,需兼顾正邪消长,增添“除邪勿尽”的内涵。
2.2 留邪三分,激发正气 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所载二陈汤遵循 “除邪勿尽”观重要的配伍法则,即“欲劫先聚,激发正气”[3]258。痰由湿成,重浊粘腻,难以根除,二陈汤以半夏配陈皮燥痰,佐以茯苓利湿,甘草调中,健脾化痰燥湿兼具,故陈念祖盛赞此方为“痰饮之通剂”。痰湿之邪通达周身,难以根除,而长期燥湿化痰,易伤阴液,若不能完全祛除又易变生他祟。为此,二陈汤中加入乌梅以涌泄痰涎。历代诸家对原文所载加“生姜七片,乌梅一个”未过多注笔,学界多认为伍以乌梅是取其敛肺、制燥之功[3]259。笔者则认为,乌梅的加入是“除邪勿尽”观的深刻体现,使深入隧络之痰得以涌泄成为可能。配伍乌梅含义有三:一是与真武汤中芍药“敛阴气”异曲同工,借乌梅酸敛之性拢聚体内尚存痰涎,借半夏陈皮一举涌泄;二与甘草相伍,酸甘化阴,以防痰除阴伤;三是以乌梅之酸与半夏之散相合,恢复脾肺升降之力,激发鼓舞正气以抗邪,而非全面依赖药石之力,故“除邪勿尽”观点还具有激发鼓舞正气的重要意义。
2.3 因人祛邪,培补正气 明清时期温病学家提出的“存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4],阐释了对保存人体津液(正气)的重视,说明温邪在由卫分向里传变过程中极易化燥伤阴。需要指出的是,若逐邪不得法则会反噬津液(正气),影响疾病的转归及预后。如吴瑭[5]在《温病条辨·卷三下焦篇》警示,误用发表、攻伐等逐邪手段会出现和“热邪久羁,吸灼真阴”一样“时时欲脱”的证候,而后以“酸甘咸”的大定风珠治之。其在方论中明确指出“此邪气已去八、九,真阴仅存一、二之治也”,说明对于“除邪务尽”原则掌握不得法,擅用攻伐则容易反噬人体正气,不仅不能完全克邪,反而耗竭精气,继而出现危象。同时,吴瑭[5]特别叮嘱:“壮火尚盛者,不得用定风珠、复脉。”说明“除邪勿尽”的观点不适用于邪气尚盛的患者,对于妄盛邪气,仍应予直折之法挫其锐气,待邪气大多退却后再根据患者体质、正气存留情况予以攻补。因此,可将其引申为对于久病、正气亏虚的患者逐邪已非所图,培养正气方为正道。
2.4 与邪共生,托附相安 笔者曾撰文谈及明末清初医家喻昌“邪正相衡,托付安来”的邪正观[6]。喻昌在《寓意草·论浦君艺喘病症治之法》中谈到其平生治疗痰喘颇多,并非一味采用燥湿、清化之法,而是将顽结老痰视为人体一部分,调和斡旋,使其和谐共生。诚如其在文中写道:“即肺叶之外,膜原之间,顽痰胶结多年,如树之有萝,如屋之有游,如石之有苔,附托相安,仓卒有难刬伐者。”[7]对于如树萝、屋游、石苔般的顽痰,峻猛的戕伐之法使邪去正亦伤,且打破现阶段机体已然适应的稳态,故宜以五脏安和、常保清明为原则,这亦是“除邪勿尽”观点的生动体现。对于年事已高、素体亏虚、病程已久的患者,不可将攻邪作为主要矛盾,需巩固邪气与正气共生的阵地,圆机活法,以活人为第一要义。
综上,“除邪勿尽”与“除邪务尽”针对外邪、伏邪的治疗方式不同,主要针对内滞于里的邪气,多适用于年事已高、素体亏虚、病程已久或内伤之人,其治疗重心由“逐邪”向保全人之生机、激发鼓舞正气、保持五脏安和转变。
上文梳理了“除邪务尽”与“除邪勿尽”观点的形成与内涵,“除邪务尽”观针对的是盘踞体内的余邪,对于伏邪当予宣透,以免横生他疾,治法上在逐邪外出后,通过调畅气机予以缓冲,再行补益;“除邪勿尽”观针对与机体相合而致内伤的内滞之邪,治法上需审时度势,不可因逐邪而破坏机体平衡,以鼓舞正气、激发生机为要义。下面笔者借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以下简称新冠肺炎)疫情恢复期的中医辨治,探讨外感热病恢复期中医辨治的启示。
如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恢复期患者最需警惕的是病毒核酸复阳问题。究其原因,一为再度感染疫毒,二为体内未清余毒再度作祟。随着防疫工作的深入开展,再度外感疫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体内余毒未清是患者病毒核酸复阳的重要因素。患者虽然经过种种检测达到出院或解除隔离标准,但并不意味着不再携带病毒。其所表现出的“假阴性”是由于在体内正气联合药物的作用下,邪气暂时性失势,继而潜伏于内,待正气虚弱卷土重来。归根结底,余毒未清继而伏居人体是出现“复阳”不可轻视的根结。
3.1 清解余邪,疏解宣透郁热 对于清解余邪,可采用张子和“除邪务尽”的辨治次第观,采取清透-调畅-补养的治疗续贯。先期慎用生熟地、玄参、石斛、杞子等甘寒养阴之品,以免留邪,当人体枢机条畅后再予补益。综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8]及各省新冠肺炎恢复期治疗方案[9-15],新冠肺炎恢复期证型多归纳为脾肺气虚与气阴两虚证,治疗上多重视内伤,采用健脾益气、清热化痰、行气活血的方法,主要针对内生浊邪的治疗,对外邪内伏谈及不多。北京中医药学会肺系病专业委员会制订的恢复期方案中明确提出“余邪未尽,气阴两伤证”,并提出以竹叶石膏汤合生脉饮(去粳米,加栀子、淡豆豉,易人参为西洋参)益气养阴、清热和胃[11]。竹叶石膏汤系针对伤寒瘥后余热不解而立,见于《伤寒论·辨阴阳易瘥后劳复病脉证并治第十四》397条,用于“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以清退余热、生津益气。“炉烟虽熄,烟中有火”[2]17,患者热势虽然退却,但病程进入邪正双方动态拉锯的共同蓄势阶段。余邪伏居人体,耗竭人体气阴,采用逐邪攻伐,又易损伤正气,故需采用清透不伤阴的攻邪原则。方中以“竹叶、石膏”清气透邪,半夏化痰降逆,人参、麦冬、甘草益气生津,再以粳米汤恢复胃气。正所谓:“苦寒直清里热,热伏于阴,苦味坚阴,乃正治也。”[16]竹叶石膏汤引邪外出之力较弱,栀子、淡豆豉两味苦药的加入,使伏邪透发成为可能。从笔者前期对疫毒传变规律的研究看,余邪多伏居于中上焦[17]。栀子豉汤在《伤寒论》太阳病篇、阳明病篇、厥阴病篇均有涉及,主治伤寒汗、吐、下后余热扰动胸膈出现的心烦、胃纳欠佳、胸闷脘痞等症[18],正对应人体中上焦。《伤寒来苏集》谓此方:“既可以祛邪,又可以救误,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耳。”[19]可见栀子豉汤亦具疏解之能。通过“竹叶、石膏”“栀子、淡豆豉”的配伍使伏邪得宣,郁热得解,气机得通。总之,对于体内残余伏邪,须按照“除邪务尽”观点彻底宣透,以免为日后埋下祸根。
3.2 养阴托邪,安顿未受邪之地 对于余热不甚的患者应加养阴生津、清热凉血之品,以养阴托邪、安顿未受邪之地。如北京方案针对余热未清出现的气阴两伤证选用沙参麦冬汤(去玉竹、天花粉、扁豆)合生脉饮 (易人参为西洋参)合竹叶石膏汤 (去半夏、粳米),再加入芦根、丹参[11]。对于余邪、伏邪,在清透之时亦要注意邪热与血相结而化瘀,又要防余邪复妄直入心包,故应前期而动。同时,可仿吴瑭大定风珠、三甲复脉汤之法,佐入少许咸寒之品(如玄参、鳖甲、牡蛎),通过咸寒复甘寒的配伍滋养肾水,进一步培养气阴。最后以参苓白术散、资生丸等培土生金之品收功。
3.3 和解枢机,调畅气机升降 伏居于内的外邪得以宣透后,祛除体内抗病过程中产生的痰湿、瘀血、气郁就成了恢复期辨治的重点,这一点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与各省恢复期方案中均有所体现,并采用内外同治的方法[8]。综合各版方案,选用处方多以黄芪六君子汤再加醒脾化湿、调理升降、活血化瘀、开纳通腑之属(如砂仁、藿香、桔梗、苏梗、虎杖、茜草、炒二芽等)组成。从目前专家学者对恢复期患者的中医症状调查情况看,咳嗽、咳痰、口干、口苦、胸闷、脘胀、乏力、汗出、尿赤为患者的主要症状,舌象以腻苔或光剥苔为主,提示恢复期患者属虚实夹杂证的可能性较大[20-22]。因此,对于客邪,应参考“除邪勿尽”之法,不可一味尽心除邪。对于体质较好的患者可采用服药结合养生功法、针灸推拿等外治手段,激发人体自身正气予以抗邪,这一点在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恢复期中医康复指导建议(试行)》中医适宜技术部分得以体现。“除邪勿尽”观认为克邪以保全生机、补养正气为前提;“除邪务尽”观认为克邪与补养之间应采用调利枢机的方法。因此,笔者认为在方药选择上可加入半夏泻心汤或小柴胡汤过渡。小柴胡汤为和解枢机的正剂,其临床应用已根据柴胡四主证与七或然证从少阳证引申于各类疾病。半夏泻心汤原为痞而设,阴阳不交则痞,上下不通为满,“和其中”为交通上下、阴阳的妙法,而“和其中”的本质在于恢复脾胃升降功能。半夏泻心汤为小柴胡汤去柴胡加黄连、干姜,可见其方证不再蕴含“表证、寒热”等外邪因素。半夏泻心汤中以“黄连、干姜”辛开苦降,“半夏、干姜”辛温消痰,“黄芩、黄连”苦寒清热,“姜、枣、草”甘温益气、消补兼用。故在余邪几清,但仍稍有表证者,可在补气养阴之前以小柴胡汤过渡;对于无表证寒热的患者,则可借用半夏泻心汤,总归借其调利枢机之功。对于“柴胡劫肝阴”或温燥伤阴之虑,可仿温病学派以青蒿、苏叶、茵陈代柴胡,苏梗、橘红代干姜、陈皮,临证需圆机活法,因人而异。
3.4 温摄阳气,阴阳回归本位 此外,基于“除邪勿尽”激发正气、保全生机的观点,从前期对新冠肺炎感传规律的探索看,笔者认为,恢复期诊疗方案中还应加入脾肾阳虚证的证型分类[17]。新冠肺炎病性为阴,病位在肺和脾,以伤阳为主线,属寒湿疫。北京方案中在脾肺气虚证下注笔“兼脾肾阳虚者加干姜、炮附子等温补脾肾”[11],说明确实有部分患者出现瘥后脾肾阳虚的症状。《素问·五运行大论篇》曰:“当其位则正,非其位则邪。”基于“内阳外阴”本体结构角度分析,患者伤阳以后,机体调动阳气抗邪,对素体虚寒的患者而言,已损之气多为潜藏在肾中的阳气,此时当以温镇扶阳为辨治法则,保全人体生机,既收纳耗散在外的阳气,使其归于本位,又填补损耗的阳气,以免正不归位,化为邪气。伤阳患者即使有口干、痰热、苔腻、脘痞等痰热湿浊阻滞的表现,从标本角度看,此时的热邪为浊阴失于阳气制约,从而上泛表现出“上盛下虚”的标象,是阴阳错踞他位导致的生理机能异常[23-25],因此治法仍应以使阴阳回归本位为旨归。虚寒患者尤其应注意阳气的温摄,而不囿于对痰热湿浊的清化,防止邪去阳亦伤。通过先期通阳温阳激发补充人体正气,以免疾病向三阴病传变,临证可以附子理中汤为主方。
患者自身饮食起居的自我管理亦是外感热病恢复期的重点。患者需保持饮食清淡,防止过度劳累,少行房事,注意保暖,以免出现食复、劳复、色复及复感。同时可通过五行音乐疗法、移情易性法、太极拳、八段锦、呼吸六字诀等调养情志,恬淡精神,强身健体。
综上所述,外感热病恢复期辨治中对于外邪、伏邪当参照“除邪务尽”的原则,通过“清透伏邪-调利枢机-养阴托邪”的综合治疗手段予以祛除。对于外邪祛除后残留体内的痰瘀湿浊,可遵循 “除邪勿尽”观,视人体表证存留情况、阳气亏耗程度以及体质强弱,施以调畅气机再予补益或先行补益激发正气,综合采用疏解宣透、养阴托邪、和解枢机、温摄阳气等方法。同时恢复期患者应注意饮食起居,注意调摄,以免因起居不当而出现复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