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军,黄小华
(1. 江西陶瓷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江西 景德镇 333000;2. 浙江大学 宁波理工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3. 澳门城市大学 创新设计学院,澳门 999078)
景德镇既是中国陶瓷艺术的“集大成”之地,又是世界陶瓷艺术的中心。从宋朝建镇伊始,景德镇瓷业的发展经历了几次大的转型。北宋末期,由于战乱,大量北方瓷窑工人南迁,景德镇相对封闭的地理空间为窑工提供了安定的环境,也促进了景德镇陶瓷的发展。元朝时期,景德镇以青花瓷奠定了自己在中国乃至世界的陶瓷地位,也让景德镇成为开放、包容的代名词。明清时期,“镇窑”的出现,成为景德镇精品瓷的保证,也促使景德镇陶瓷艺术达到了顶峰。在这一过程中,中东文化影响下的青花瓷器、欧洲文化影响下的珐琅彩等都对景德镇陶瓷艺术创作产生过影响。景德镇瓷业发展不是封闭的、单向的文化移植,而是一个相互交流影响的过程。近代以来,欧洲和美国主导的现代化对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影响前所未有,但中国传统文化也在不断地调整和适应,现代和传统在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发展过程中不断交织和融合。
二十世纪以来,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变迁是中国社会文化变迁的缩影和反映,也是中国陶瓷艺术不断进行自我调适和完善的过程,是传统和现代不断博弈的过程。大致而言,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民国时期,这一时期是现代化拥有强势话语权、而传统陶瓷艺术生产拥有实际控制力的“二元悖论”阶段。现代艺术理论无论官方还是拥有先进知识的陶瓷艺术家都积极推行新型的生产方式和艺术创作模式,并进行了积极的探索,但在现实陶瓷艺术创作中,传统元素起了很大的作用,本土性在陶瓷艺术元素中仍然占很大的比重。第二阶段为新中国成立至20 世纪80年代末期,这段时期为全民所有制的瓷业大工业生产阶段,也是景德镇瓷业发展的一段独特的计划经济时期,景德镇瓷业生产被纳入到计划体系,这一阶段可称为“一元主导”阶段。第三个阶段为20 世纪90 年代至今,景德镇陶瓷艺术创作回归到以市场为主导的发展阶段,无论是生产方式和创作题材都更加多元化,尤其是传统陶艺再次复兴;但这种回归并非纯粹的文化反复,而是实现了传统和现代的有机结合,这一时期可称为“多元共存”的阶段。
现代化是影响20 世纪中国最重要的概念和理论,其根本原因在于相比较西方社会的快速发展,中国相对落后并引发“国族”危机感。落后的现实让先进的知识分子开始反思落后的原因,进而总结出文化落后导致制度和社会的落后。若要改变落后的局面,必须进行全方位的改变。这段时期从话语权视角来看,现代化等于先进,传统就等于落后。因此,近代中国社会最流行的词汇便是“改革”和“革命”,其本质是试图通过改变来挽救民族的命运。对于景德镇瓷业发展而言,也面临类似的困境,传统日用瓷贸易体系在机械化制瓷模式冲击下衰退。为此,为了发展景德镇陶瓷产业,各方改良群体进行了积极的改革尝试。1903 年,江西巡抚柯逢时奏请设立新型瓷业公司。“今既设立公司,精求新制,以后当可大开风气,广濬利源,与其振兴他项工艺艰期,不若因其固有者而扩充之为事半而功倍也”[1]。但限于多种复杂因素,直到1908 年,张謇、袁秋舫和瑞君华等发起成立商办江西瓷业公司。“景德镇奏办江西瓷业公司于五月初八日开工,是日在本厂举行开幕典礼,政、学、绅商、军、工各界到者约千余人”[2]。虽然说新型的江西瓷业公司是在景德镇御窑厂基础上成立的,但其目的是为了盈利,同纯粹为皇家服务的御窑厂还是有本质的区别。如同公司负责人康达论述的那样,创办新式公司的目的更多的是改良景德镇瓷业生产,提升景德镇瓷业市场竞争力,保证工人的就业[3]。
同景德镇传统陶艺相比,新成立的瓷业公司无论是生产方式还是生产的陶瓷器物类型都出现了新型的变化。在生产方式方面,不同程度地采取了机械化半机械化的生产模式,出现了手摇碎釉机和雾吹器施釉等,在烧造技术方面采取煤烧隧道窑。在器物类型方面,同传统的圆器和琢器相比,江西瓷业公司开始生产烟灰缸、肥皂盒等新型产品,且能根据社会市场需要进行调节。在器物纹饰方面,江西瓷业公司也从原来景德镇传统纹饰式样中分离出来,开始创作出反映新时代特色的器物纹饰,比如反映民国时装、社会生活、洋房火轮等反映当代社会文化的纹饰。尤其是艺术创作方面,开始受西方写实主义的影响。为了促进和提升自身的地位,江西瓷业公司还参加各种博览会,且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去腊美商希君游历景德镇参观本厂,称本公司为中国未有之特色。定购新式钧红瓶三千具,即此一端固可证也。至于普通用品除将固有之形式,花样翻新且制造各种西洋用品。今年正月罗致于沪上商品陈列所多以欧西瓷目之,内有万花献岁一品竟与日本之七宝烧无异。观者称羡,谓为吾国美术学之进步。自本公司开工出货以迄今日,未及一年而西至日没东及扶桑,莫不有口皆碑,争相订购”[4]。
1927 年以后,民国政府也采取了一系列的瓷业生产改革措施。1932 年,江西省工业厅成立陶瓷工业试验所,进行新型材料的试验和研发。“窃查国内电线所需瓷腻子、瓷碗,与夫化学所用瓷品,多系购自外货。本所成立以来,一再悉心研究试制,现已制就电线头号瓷碗,试验隔电力强,并又制出耐火坩埚及大小尺寸之蒸发多种,施以极冷、极热、耐碱诸试验,均与舶来品无异”[5]。1934 年,江西省政府成立了江西陶业管理局,由日本仙台高等工业学校专攻窑业的杜重远主持景德镇陶瓷业的改革。杜重远在经过对景德镇瓷业调查以后,发现景德镇有数不清的各种作坊,但没有一个现代化的工程。他认为景德镇衰败的原因在于固步自封、停滞不前,思想落后。针对这种局面,他首先在景德镇成立模仿瓷厂和陶业人员养成所,培养现代化的陶业人才,并废除了“窑禁”等瓷业生产旧习。“查景德镇瓷业,……。觉陋习之大,莫过于窑禁。因一经窑禁,坯场积坯日多,无法工作,瓷商购货却之,只得坐守,内防生产,外失信誉,加之窑身容积放大,倒爽等弊定多,烧窑次数减少,所耗费用必巨。久之,坯户亏损,瓷商裹足,必至同归于尽而后已,自此以后,永远取消窑禁不得面而背违”[6]。正当杜重远进行大张旗鼓改革的时候,却因为《新生》事件被监禁入狱。后来中国又遭受日本的长期侵略,在国破家亡的情况下,任何现代化的改革都没有意义。
此外,在现代化的语境中,为了改变景德镇瓷业落后的现状。江西省政府先后成立了各种窑业学校,从中国陶业学堂到省立第二甲种工业学校,再到后来筹备的省立景德镇陶业学校和浮梁县立陶瓷职业学校等。各种新式学校的创办,为景德镇瓷业发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技术和理念,也促使景德镇瓷业生产方式的改变。
探究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艺术变迁历程,我们发现,现代化取得了决定性的话语权,而传统生产模式处于“失语”地位。但奇怪的是,景德镇传统陶瓷艺术和生产模式却在景德镇瓷业生产中拥有控制性的优势。福柯在《话语的秩序》中指出,话语是权力,是人们斗争的手段和目的,人们通过话语赋予自己权力[7]。现代化在近代景德镇所取得的决定优势是由他们所期望的权力所决定的。笔者也认可现代化的积极因素,且承认近代景德镇瓷业现代化的改革所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绩。在陶瓷艺术方面,开始改变了传统的中国陶瓷写意风格,出现了写实的人物画,尤其出现了以“珠山八友”为代表的瓷板画和人物画,为景德镇瓷业注入了新鲜的艺术“血液”。大量“洋彩”的运用拓展了景德镇陶瓷装饰的范围,相对稀释类似于水墨的“洋彩”有利于瓷上绘画的开展。
主导这一时期现代化历程的是当时的社会精英和政府的行政权力,也就是说隐藏在现代化话语权背后的是权力的影响。江西瓷业公司是由晚清民国著名实业家张謇等人投资,由江西省民政厅支持。杜重远的改革更是由江西省政府直接任命和支持才能在景德镇传统陶瓷生产氛围中取得成绩。但探究现代化元素对景德镇陶瓷艺术产生多大的影响还值得商榷。江西瓷业公司受时局影响,财政等方面无法保证,生产后来陷入困境。以江西瓷业公司为例,在技术改革和机器设备等方面出现问题以后,已经出现生产困境,尽管一直维系,但难以推动整体上景德镇瓷业的进步。杜重远的改革和成立的各种瓷业学校影响的人数相比较拥有上万家各种小坯房和窑房、数十万瓷业工人的景德镇来说,只能说是为景德镇带来了新的发展契机。但由于景德镇小型瓷业生产模式和社会结构,新式产业发展模式难以在景德镇推广下去。有别于传统景德镇瓷业模式的繁盛,近代以来,在瓷业生产技术层面,景德镇不再处于引领地位,而陶瓷手工瓷业生产却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基于手工制瓷技艺的优势,发展起来的陶瓷艺术,成为了传统与现代交融过程中,景德镇探索出的瓷业发展新模式。
新中国成立以后,在景德镇原有瓷业发展模式基础上,通过国有化和集体化的改革,确立了新的产业发展模式,实现了将分散的个体手工生产经营者集中起来,进行国有化生产。通过私私联营、公私合营等诸多方式,提升了陶瓷企业在市场上的竞争力。并在此基础上,成立了陶瓷生产合作社,逐步向国有和公有的大工业生产模式过渡[8]。到1960 年左右,景德镇先后组建了建国瓷厂、人民瓷厂、新华瓷厂等大型国有瓷厂,景德镇瓷业进入了特殊的发展时期。
大工业时代的景德镇陶瓷工业生产模式方面主要采取机械化生产,工业生产形式是流水线作业。工厂分工明确,生产、销售和后勤服务分开,瓷业人员只要在工厂进行生产就可以领取工资,至于产品如何销售以及利润不是瓷业人员关心的事情。工厂的固定资本由政府投资,利润除了工资以外,全部上缴国家和集体所有。在计划经济的主导下,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和发展在形式上告别了过去一千余年小作坊分散性的生产模式,进入了我们一直渴望实现的大工业生产模式。到1985 年,江西省陶瓷工业公司共有职工40681 人,而下属的十几家国有瓷厂规模均超过2000 人[9]。
在陶瓷艺术作品方面,大工业时代的作品改变了过去手工模式生产的特点,尤其是在器型绘画装饰方面,通常由工厂里面的设计师设计图案,然后制作成画纸,在瓷器上贴画,是一种完全西化的生产方式。目前,在景德镇陶瓷艺术界著名的陶瓷艺术家秦锡麟、张松茂等大师都曾经是景德镇瓷厂著名的设计人员。在器型方面,由于是大工业生产,其产品是针对国内和国际市场。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国际市场主要是苏联等东欧市场,根据他们市场的需要生产各种餐具和酒具等。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随着美国和西欧市场的开放,景德镇瓷业开始生产面向美国市场的咖啡具、西餐具等。大工业时代的陶瓷艺术主要体现在产品的设计方面,由于是批量生产,很难体现个性,更多的是共性。但景德镇陶瓷艺术之所以能取得国内和国际市场的认可主要是个性。因此,为了外交和艺术市场的需要,虽然柴窑烧造产品被认为是落后的象征,但仍在建国瓷厂保留,艺术瓷厂的美术研究所的艺术家也可以相对自由地创作,这种情况在雕塑瓷厂也存在。
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创作出了一系列重要的陶瓷作品。著名代表有景德镇艺术家参与的首都机场大型壁画《森林之歌》、人民大会堂江西厅壁画《革命摇篮井冈山》、北京饭店壁画《玉兰花开》等。这些大型壁画大多是集体创作,这些作品反映了这一时期新社会建设的风貌。在创作过程中,景德镇陶瓷艺术家和来自北京的陶瓷艺术家祝大年、梅健鹰等交流合作,提升了景德镇陶瓷艺术家创作的理论水平。
大工业时代的景德镇陶瓷艺术是对传统的颠覆。从生产方式上来看,主要采取机械化大工业生产;产品特征是机械产品代替手工生产。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景德镇传统陶瓷艺术仍然有很强的生命力。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生产“建国瓷”的情况就能证明这一点。依靠景德镇手工作坊,生产出了由祝大年设计的国宴餐具。此外,这段时期很多国礼瓷也由景德镇提供。相比较“十大瓷厂”,1954 年成立的景德镇陶瓷试验研究所注重对陶瓷材料的化学分析,改变了过去陶瓷原料配制中的人为保密成分,为景德镇陶瓷艺术创作提供了保证。从1949 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是中国工业化进程重要建设时期,也是中国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争夺话语权最激烈的时期,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发展摒弃了许多传统元素,试图进入现代化模式。
在大工业发展时期,国家力量成为了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的主导力量,是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艺术创作最具代表性的特征。从人员组成来看,原本分散生产的陶瓷艺人以国家劳动者形式出现,成为国家体制内主要的生产者。从艺术作品风格与形式来看,满足国家各方面需要是陶瓷艺术创作的首要任务。从当时历史语境来看,这一时期景德镇陶瓷艺术作品主要包括传统吉祥纹饰和新式社会主义建设的各种素材。前者更多的是满足国家换汇需要,后者则彰显艺术在社会主义政治体制中的作用和影响力。这种以国家力量主导的“一元模式”有其巨大的意义和价值。在恢复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中有着积极的作用,也快速实现了瓷都的复兴与繁荣。但大工业化生产模式到了后期就存在着自身发展的弊端,这种弊端有企业体制本身的,比如政企不分,企业负担体重,生存压力大、人浮于事等当时集体和国有企业无法解决的问题。也有对陶瓷业发展本身的因素,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陶瓷产品需求日益多样化,陶瓷市场更新日新月异。曾经引领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与发展的这一主导模式,在受到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开始衰退,并逐步退出历史舞台。景德镇大工业的变迁,或许给我们提供一个新的视角。改革开放以前,景德镇传统陶瓷艺术的交流几乎停滞不前,改革开放后景德镇仿古瓷的兴起开启了传统陶瓷艺术创作的潮流,各大瓷厂纷纷效仿,尤其是艺术瓷厂开始鼓励艺术家创作传统题材的作品。
尽管很难明确新时期当代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的界限,依旧可将十大瓷厂先后停产,大工业化陶瓷生产模式退出历史舞台作为标志。但这个过程的蜕变不是突然的,而是在市场冲击下一点点进行的。即使把外来瓷商到艺术家家中购买产品这个市场突破点作为变化的起点也不容易确定。但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进入了自身稳定的发展模式,即多元陶瓷艺术共存时期。从创作主体来看,既包括传统陶瓷艺术工作者,也有学院派艺术家、国外艺术家以及大量的青年陶瓷艺术创作者;从作品风格来看,既有传统的瓷画和雕塑艺术、也有各种新式的现代艺术模式,还包括日用瓷艺术化形式的创意瓷。从创作题材来看,多种艺术手法、艺术形式相互融合越来越突出,加之新的科技力量的融入,形成了多元并存的发展模式。
“大师瓷”是对景德镇高端艺术瓷和日用瓷的代称,这些大师是由国家相关机构评选的在工艺美术界做出重大贡献的人物,主要是进行传统陶瓷艺术创作的艺术家和老艺人,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国陶瓷艺术大师和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江西省工艺美术大师等。据笔者进行的粗略统计,景德镇大致有600 多位本土大师。大师瓷定位是高端艺术品,也就是精品瓷的创作。近年来,就市场价位而言,评定的省工艺美术大师作品市场价位就高达数万元,且不说各类国家级大师。这一群体就作品风格而言,即使不能定义为传统的传承,至少可以认定为在传统中进行创作。其创作风格多取材中国传统艺术元素或从事仿古瓷的创作,很少进行现代陶艺实践,或者根本不关注现代陶艺。在创作模式上,也更多的是家传或者师徒传承模式。“学院派”是指受过陶瓷高等教育的艺术家,且主要针对景德镇陶瓷大学等高校的教师群体。他们成长背景不同于传统的陶瓷艺人,能迅速接受并将来自西方陶瓷艺术进行吸收转化。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是这个群体将西方陶瓷艺术概念介绍到景德镇,并开创发展了当代景德镇陶艺。学院派陶艺作品注重符号意义的诠释和理解,注重作品的人文关怀和社会意义。一直以来,学院派作品离市场相对比较远,但近年来学院派作品积极投入市场之中,且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应。“景漂”是对近年来来景德镇外来艺术家的总称,这个群体组成特别复杂,包括已经成名的艺术家,国外艺术家,也包括许多淘金的艺术从业人员。他们大多对景德镇陶瓷艺术还不是完全理解,更多是受自己爱好和市场的推动来到景德镇从事艺术创作。这个群体艺术作品价位定价不一,但共同点是他们的作品销售群体较少针对景德镇,更多的是有自己稳定的销售网络。他们的到来,为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带来了新的活力。“日用瓷艺术化的创意瓷”是笔者针对近年来在景德镇新兴市场而确立的名字,主要是指乐天陶社、明清园、法兰瓷等新型陶瓷生产模式,更准确的说,这些市场是对景德镇传统陶瓷市场的补充。传统意义上而言,景德镇陶瓷市场就是传统陶瓷艺术创作和日用瓷,但新型创作模式的到来,为景德镇瓷业发展提供了新的机会。在生产方式上,当代陶瓷艺术在某种形式上回归到了传统,也就是成千上万小作坊作业的模式。但在生产模式上已经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也就是说陶瓷生产模式采取了机械化生产。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已经很难把景德镇确定为手工生产模式,因为从练泥、拉坯、施釉和烧造都能看到以机械化为代表的现代生产模式,尤其是景德镇烧造技术已经很少看到柴窑烧造的瓷器。但景德镇引以为豪的瓷上绘画技术仍然还大量保持着手工生产模式。但我们很难把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定义为回归,因为在一百多年发展变迁中,景德镇悄悄的实现了传统和现代的融合。
近年来,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发展吸引了不同身份、多个主体的艺术创作者进行艺术创作,并外化为多种形式的作品风格。这种繁荣与发展一方面为景德镇带来了难得的发展机遇,成为推动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和文化复兴的重要因素。近年来,大批艺术家到景德镇进行艺术创作,带来了新的理念和技术,重构了景德镇陶瓷艺术体系,最具代表意义的是高温颜色釉和综合装饰等陶瓷艺术风格的出现;另一方面,也为景德镇带来了转型发展的困境。对于景德镇而言,当前艺术发展中面临的诸多知识产权保护、艺术品定价等方面的问题,这也成为影响近代景德镇陶瓷艺术长期、繁荣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换言之,无论对于陶瓷艺术工作者还是相关政策制定者与管理者,都要进一步探索出更为理性、更适合景德镇陶瓷艺术发展的模式。
一百多年的景德镇陶瓷艺术生产的发展历程是中国现代化的缩影,也是中国艺术寻求自身发展模式的缩影。上世纪初期,当欧美和日本生产的瓷器开始倾销到中国的时候,引起了陶瓷艺术界先进中国人的反思和担忧。“社会所需要瓷器不会制,而出品皆是陈旧式样,不知改良,以致不受社会欢迎。因此,国瓷渐被洋瓷打倒,尤以东洋瓷畅销各省,而且渐渐销到江西,销到国瓷出产地景德镇,这岂非江西人的大耻辱”[7]。但回望这一过程,当年欧美和日本瓷器在中国社会上层受到欢迎,与其说是陶瓷艺术品本身受欢迎,不如说其文化和生活方式更受欢迎,这点从景德镇传统陶瓷生产就能证明。无论如何改革,景德镇传统陶瓷生产者仍然能生存下来,且将自己的技艺传授给后人,即使我们认定近代景德镇瓷业生产不再辉煌。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由于后现代理论和市场的推动,中国传统文化在民族意识觉醒中逐步被认可和接受,也促进了景德镇传统陶瓷艺术的发展,其背后的推手仍然是民族文化。但由于历史语境发生了变迁,今日的景德镇肯定无法说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更多的是一种融合。但值得思考的是,前期景德镇陶瓷艺术是在西方话语和技术强势压力下“被动”的现代化,换句话说是在无奈局面下而进行被动调适的,这种被动的变革成效是不明显的。但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的现代化的历程,尤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在中西文化和平环境下进行交流的情况下,景德镇陶瓷艺术不自觉地实现了自我蜕变。虽然这种蜕变还在进行之中,还很难有明确的定论,但至少意味着文化的交融和传播并非依靠暴力,更多是依靠文化之间的相互交流融合。
一百多年来,景德镇陶瓷艺术在中西文化激荡下的融合和发展,证明了文化交流和传播的生命力。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不必担心中国传统文化的消失,文化发展自我调适能力就证明了这点。同样,我们也无法拒绝任何异质文化元素的影响,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的现代社会。景德镇陶艺创作在经历了百年的涅槃以后,进入了融合创新的关键转折时期,但要实现真正的融合还有许多问题要处理,还需要不断用批判的眼光去审视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