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青年择偶模式的变迁与发展趋势——基于择偶拥挤视角的分析

王晓璐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长春130012）

一、问题的提出

青年择偶与婚恋问题是人口与社会和谐稳定发展的重要基石。适龄青年能否找到合适的婚恋对象、摆脱单身生活的苦恼，不仅关乎青年自身及其家庭的利益，更是关系着社会的和谐稳定。近年来，随着中国出生性别比持续升高，性别失衡导致的后果不断显现，有关农村大龄未婚男青年“娶妻难”的谈闻屡见不鲜，由此引发的“光棍汉”婚姻犯罪问题也层出不穷；与此同时，在一些城市地区，特别是经济较为发达的大城市，“剩女”问题也日渐突出。当代青年择偶与婚恋的多元现象成为现代社会的一大特征。择偶行为原本是青年个体的行为选择，主要受到青年自身因素的影响，然而，在中国这样一个普婚型社会里，“剩男剩女”现象必然会受到社会公众的普遍关注，近年来关于青年择偶与婚恋问题的社会及公众讨论热度也在持续攀升。当个体问题上升为群体现象时，值得深思的是，其背后是否存在社会性或结构性影响因素。因此，把握中国出生性别比失衡与择偶拥挤的内在关系，梳理择偶拥挤的发展变动趋势，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当代青年择偶行为特征、探寻青年择偶模式所发生的嬗变。

根据针对性别失衡这一结构性因素导致青年择偶拥挤的研究可以知道，学术界以往的研究成果大多关注农村大龄男青年的择偶拥挤问题，认为农村地区男青年承担了性别失衡造成的婚姻挤压后果。如郭显超针对中国婚姻挤压研究进行了回顾与评述，指出由于城乡经济发展的差异巨大、流动人口规模不断增加以及择偶过程中的婚姻梯度选择规律等原因，择偶拥挤的矛盾必将发生转移，农村地区经济条件较差的男性更容易面临婚姻挤压，成为婚姻拥挤问题的最终承担者［1］。陈友华也认为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生性别比的持续偏高导致了极为严重的男性婚姻挤压，而面对农村女性短缺的状况时，农村贫困家庭中的男性则很难找到配偶［2］。刘利鸽等人的研究表明农村地区多数大龄男性的未婚状态是由客观因素所引起的，是被迫不婚，而非自愿的［3］。然而在人口大规模流动的背景下，城乡青年的大范围迁移流动使得性别结构失衡的后果在全社会范围内迅速蔓延。贾志科认为人口流动使性别失衡造成的“择偶拥挤”后果已经扩散到城市地区，其影响的不仅是农村青年，还包括城市青年，而城市青年可能将面临比农村青年更为复杂的择偶难题［4］。

目前，国内关于择偶拥挤方面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为我们呈现出性别失衡对青年择偶行为影响的基本图景。既有的研究结果表明：性别失衡所导致的青年择偶困难状况明显，且性别失衡对青年择偶的影响表现在理想婚龄、择偶途径、通婚范围和婚恋状态等方面。在行业、地域和年龄性别失衡的影响下，青年的通婚范围可能会变大，城乡通婚将会增多；年龄和学历性别失衡可能会导致青年理想婚龄推迟；年龄性别失衡会造成青年择偶途径异化及择偶难度增加，由此将引发各种矛盾和社会问题。此外，在性别失衡的背景下，家庭、资本、心理等内在机制对青年择偶的影响作用也会变得错综复杂。父母家庭背景的影响和社会经济资本的力量主要体现在青年相亲意愿、择偶途径、通婚范围和婚恋状态上，而社交心理因素的作用主要集中在青年择偶途径和通婚范围上［5］152-165。

由上所述，现有关于青年择偶拥挤的研究清晰地呈现了青年群体的整个择偶过程、婚恋观念、行为逻辑。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将出生性别比失衡的程度及其导致的择偶拥挤作为切入点来研究择偶拥挤对择偶模式产生的影响，并结合当今社会生活中不断出现的各种婚恋现象，探讨青年择偶观念与行为发生的变化及择偶模式的未来发展趋势。

二、出生性别比失衡的影响和后果——择偶拥挤

（一）对于出生性别比失衡的程度及其后果的认识

出生性别比是一个国家在一个阶段内平均100个出生女性人口所对应的出生男性人口的数量，正常范围是每100名女婴对应103～107名男婴［6］。在漫长的社会进化过程中，通过强大的自然选择而形成的人类正常的出生性别比是社会生态得以维持的基础。然而，中国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生性别比却逐渐偏离了正常的范围，中国性别比失衡经历了一个逐步显现、趋于严重、全面呈现、形势依然严峻的变化过程，且失衡的省份也由少到多，由点到面，由局部到全局。出生性别比长期持续偏高必然会对总人口性别结构产生重要作用。

导致中国出生人口性别比长期居高不下的原因十分复杂，既有行为层面的原因，也有制度、意识形态层面的原因，它们交织在一起、以不同的方式和路径共同影响着性别失衡的提升。对于出生性别比失衡带来的后果，我们应该有一个客观、科学、理性的认识，它所导致的社会经济后果必然是多方面的，但最为直接和严重的后果就是造成了男性的择偶拥挤。人类社会作为一个复杂系统，某个方面的变化必然会引起其他方面相应的反应。性别比长期偏高失衡的直观结果是同龄男性人口数量远远高于女性，致使婚龄人口性别结构严重失衡。根据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全国15岁及以上未婚人口性别比为134．48，其中城市15岁及以上未婚人口性别比为 120．38，镇为130．09，农村的则高达149．46。这意味着即便未来所有女性全部进入婚姻市场，并且都找到婚配对象，但仍然会有大量男性人口无法正常婚育。性别比的短期失调可以通过调整婚龄差来缓解，但如果失调的比例过高且时间过长，必将导致婚姻市场中的择偶拥挤，使得男性面临失婚风险，由此也将派生出更加复杂的社会问题。

（二）性别比失衡导致择偶拥挤的状况及后果

择偶拥挤也称婚姻挤压，指的是在一夫一妻制下，婚龄男女人数应该是相等的，但由于婚姻市场上可供选择的男性和女性之间比例失衡，导致部分男性和女性不能按传统的偏好和习惯择偶的现象。在中国，出生性别比偏高影响下的择偶拥挤主要表现为男性相对过剩、女性相对短缺。

目前学术界一致认为男性择偶拥挤是出生性别比持续失衡的宏观社会后果，随着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生性别比持续升高阶段出生的人口陆续进入婚育人口行列，从2010年开始，中国将经历长达几十年的“男性婚姻挤压”，将有10%的人找不到或不能如期找到配偶。有学者预测，中国严重的男性择偶拥挤自2000年就已经开始，2013年之后每年的大龄未婚男性比例在10%以上，2015—2045年可能达到15%以上，平均每年约有120万名男性在婚姻市场找不到初婚对象［7］。当前大龄未婚男性的发展态势将延续强势上扬的势头，男性择偶拥挤形势已十分严重。大量男性在婚姻问题上“未就业就已失业”，社会经济地位不平等使单身男性竞争力差距拉大，为了寻求婚配对象，在同龄组被“剩下”的适婚男性转向下一年龄组，而城市人则转向农村地区，由此可知，作为婚姻挤压最后一级的农村地区的失婚青年比例一定很高。在性别比例失衡和城乡经济发展不均衡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农村青年会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婚恋危机，农村择偶拥挤必将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但笔者认为择偶拥挤所带来的绝不仅仅是目前展现出的光棍、剩男等择偶婚配问题，还将产生更广泛、深远并异常复杂的社会影响和不利后果。

多数研究认为择偶拥挤会直接对社会的婚姻产生影响，如会造成夫妇年龄差的扩大，导致青年理想婚龄的推迟，择偶途径发生异化，通婚范围被拉大，增加了青年的择偶难度等变化。但也有研究从不同角度指出择偶拥挤确实可以导致青年的通婚范围扩大，不同城乡背景或地域的青年婚配比例将提高，城乡通婚会打破原本平衡的城市婚姻市场，城市中的优质女性没有合适的男性可以选择，因而可能会导致大量“剩女”的出现。同时择偶拥挤可以导致青年的婚龄推迟，而婚龄推迟的结果是女性到一定年龄后，再按照年龄梯度偏好寻找对象时，未婚男性大多已经结婚成家，这样也会导致“剩女”的出现。此外，由于受教育程度不同，人们的婚恋观念也不同。婚姻市场上“多余”出来的低学历男性和高学历女性不能得以很好地匹配，必然导致城市中高学历女性成为“剩女”的可能性大大增加［5］168-174。 可见，随着出生性别比失衡态势的加深，性别失衡对青年择偶造成的影响是全面性的、不分性别的，不仅造成男性的择偶拥挤，女性也面临一定程度的择偶拥挤问题。这种影响必然会通过经济、社会和文化因素的传递和综合作用表现在青年择偶的多个方面，使婚姻形式发生变化，青年择偶模式也会相应地发生转变，出现新问题和新现象。

三、性别失衡背景下青年择偶模式的变迁及发展趋势

（一）青年择偶模式的时代变迁过程

青年的择偶模式一方面受政治、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另一方面又与人们的生存方式、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息息相关。择偶模式的变迁可以透视出时代发展的脉络，也从一个方面反映出中国社会各个阶段的变化发展历程，反映出整个社会文化的价值取向［8］。

择偶模式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综合指标，它既有继承性，又有差异性。继承性主要体现在不同时期的青年在择偶的选择上会受到共同因素的影响，现代青年的择偶模式依然或多或少地会受到长期以来的传统文化、社会与家庭观念的影响，但又随时代的发展而不断穿插新的社会文化元素。总体上中国的择偶模式大致经历了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传统时期的择偶模式，这一阶段的青年择偶讲究“门当户对”，青年大多秉承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择偶方式，包办婚姻是此阶段的特色，青年择偶缺乏自主性。这一模式受中国传统社会的主导，男女双方在经济条件、物质基础以及社会背景相当的前提下形成的婚姻比较容易演变成为和睦长久的婚姻。

第二阶段是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青年择偶注重的是政治条件，青年找对象重视“成分”“阶级”，大部分地区介绍婚姻的方式逐渐代替包办婚姻，这是特定的历史时期独具特色的一种择偶模式，由于受当时社会政治、经济的现实原因的影响，家庭出身及社会关系等政治条件在青年择偶的过程中一直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

第三阶段是改革开放后，改革开放带来的是经济体制的社会性转型，中国人择偶的要求也开始多元化，经济条件上升到一个很高的地位。但随着改革开放深入发展，择偶模式逐渐呈现多元化的特征，在市场运行当中，获取地位和财富的途径已经从政治面貌和个人出生的客观因素转移到个人的能力、学历等主观因素上，兴趣爱好、品行性格等内在修养也受到重视。因此，从择偶模式变迁的过程可以清楚地看出中国时代发展的脉络，从最初的重视家庭成分和政治出身，到文化与经济并重，经济占主导地位，而当代社会的择偶模式则逐渐趋于多元化结构［9］。

处于转型期的中国是一个现代与传统、变革与循规、开放与束缚共存的多元结合体。现如今，几十年的改革开放和文化碰撞不断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8］，也不断从各个层面影响着男女青年的择偶，青年择偶模式不断发生新的变化。再加上，在性别结构失衡与社会变迁发展两种因素的综合作用下，择偶这一原本是个体行为的事情，逐渐演变成为一个人口现象，由此成为人口问题、社会问题。

（二）青年择偶模式的未来趋势

现代青年择偶的模式主要可以体现在择偶观念、择偶方式、择偶标准、择偶动机、择偶地域等诸多方面，择偶模式同样受人口性别失衡结构、社会环境、文化观念、家庭背景、个人资本等众多机制因素的影响。将青年的择偶模式与时代发展相结合，未来青年择偶模式的变化趋势可能呈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择偶观念与择偶形式的日益多元化

当代青年获得了更多的自由和机会，处于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的融合环境中，当代青年人的婚恋观既是理性的也是感性的，既有对传统观念的继承，又有在新的社会文化环境下孕育的新观念。自我意识觉醒、婚姻中责任向爱情的转变、在婚姻中个性意识的追求等无不体现了当代青年择偶模式的变革，择偶模式已从单一转向多元化。在中国社会处于转型时期的特定时代背景下，青年择偶模式会呈现出自己的特点，他们愿意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感情需要等来选择适合自己的婚姻生活，于是社会上衍生出多种婚姻形式，如试婚、隐婚、闪婚等。据目前的青年婚恋研究成果表明，当前这种新的婚姻形式尚不能完全替代传统择偶模式，但当代青年的婚恋观不断由传统向开放的方向发展。面对性别失衡造成的婚姻拥挤的现实，社会还将会出现新的婚姻形式，婚恋主流价值也会随时代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未来青年择偶的观念与形式势必会更加复杂化、多元化。

2．择偶方式与择偶标准的持续多样化

随着经济建设持续发展、社会环境逐渐宽松，社会对各种文化与价值观念的包容程度越来越高，青年的生活空间逐渐扩大，现代青年逐渐成为具有较强独立意识、自我意识的一代，青年的择偶方式更加追求多样化、自由化，崇尚自主性，自我结识方式在青年择偶途径中占有较大的比例，择偶方式呈现多样化。在现代生活中，青年的择偶标准受宽松的社会环境、多元的文化观念影响，也会因青年个体的家庭背景、受教育程度不同而有所区别，现代青年的择偶标准已不再是过去简单的注重政治、经济等一种择偶条件，而是注重多种因素，呈现一种多样化的趋势。社会经济水平与生活压力奠定了金钱等物质因素的重要地位，女青年则更为看重职业与收入、住房、家庭条件等经济因素，择偶标准更加务实。除此之外，感情因素、文化水平、个人性格、容貌气质等也是不同青年重视的相关择偶标准。值得注意的是，择偶方式与择偶标准因青年群体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在性别比失衡的影响下，农村受择偶挤压的男青年择偶方式相对单一，择偶标准要求较低。而在城市地区，“剩男剩女”现象日渐增多，为应对这种现象衍生出各式各样的相亲活动、相亲会以及婚恋网站等择偶交友方式，青年男女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步入“剩男、剩女”行列，最初高要求的择偶标准也可能随着择偶难度的增加而不得不降低，作出妥协。未来青年择偶方式与择偶标准的多样化倾向以及变化问题仍然值得关注。

3．择偶地域与通婚范围的不断扩大

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快速发展，农村社会发生巨大变化，流动人口迅猛增长，规模宏大，青年群体处于教育、务工等人口流动的浪潮中。在此背景下，青年的择偶地域范围逐渐发生改变，城乡之间的界限被打破，传统社会所形成的通婚圈被消解，城市与农村青年实现了自由通婚。根据相关调查数据显示，人口性别失衡造成当前适婚年龄人群中男性多于女性，性别失衡打乱了青年的择偶地域范围，使得城乡之间的通婚或进一步交融的可能性增加。当前，中国社会正大力开展振兴乡村经济战略，加快城市化进程，在未来城市与乡村的发展差距逐渐缩小的过程中，青年择偶范围或将进一步扩大，在通婚界限被打破的同时，异地、异省通婚形式增加，性别失衡造成的青年择偶困难的男性群体将在更广阔的城市空间里进行博弈。

4．影响青年择偶模式机制的愈加复杂化

性别比例失衡对社会的良性稳定运行、社会伦理道德体系都会造成很大的冲击，导致严重的择偶拥挤和择偶困难，使婚姻形式发生变化，但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择偶困难不能全部归咎于性别失衡。随着中国现阶段的社会经济条件、文化以及人口状况等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都或多或少地制约着不同性别和年龄层次青年人的择偶。社会阶级分层的存在，个体间的条件差异，择偶婚配选择的制度性和社会性约束，这些都对青年择偶模式机制产生重要影响。青年择偶受性别失衡的人口结构制约，也受社会环境、文化观念等宏观因素影响，同样，家庭背景、家庭资本等中观因素以及青年的文化程度、职业性质等个体因素均是影响青年择偶模式与机制的重要因素，青年在多方机制的影响下，带着自身所拥有的资源在婚姻市场进行交换，只有当影响青年择偶的各方面条件因素达到相对妥协与平衡时，择偶才有可能成功。

社会变迁背景下的青年择偶模式体现出传统性、开放性、自主性并存的特点，传统的婚恋择偶观念与形式不断被赋予新的时代含义，从择偶观念的变化可以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变迁。择偶不仅仅是个人的问题，更是一个关乎社会发展、时代进步的重大因素。未来在社会时代变迁与性别比失衡结构性因素等多方面的影响下，青年择偶行为会持续产生新变化，仍然是值得关注的人口与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