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斌,代晓芳
(1.成都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610106;2.成都医学院 党委办公室,四川 成都610064)
数字文学与数字技术息息相关。早期数字文学作品,如朱迪·马洛伊的《罗杰叔叔》等,在20 世纪80 年代后期通过软盘的形式出售和流通。此后,随着CD 技术日渐普及,诸如雪莱·杰克逊的《拼布女孩》等被移植到CD。不过,CD 很快便被互联网技术取代,如丹·瓦伯的《吻》,基于网络浏览器允许互联网用户免费访问。从技术创新角度看,新技术是一种创造性毁灭,伴随着对旧技术的挑战与冲击。同时,新技术的出现也为数字文学带来新平台、新载体以及新特性。互联网、编程、虚拟现实等显示出极大的包容性,不仅为多媒介互动提供可能性,也调动了读者的参与性,形成独特的阅读审美体验。
相比于传统文学,数字文学研究具有典型的跨学科特征。不同领域、不同学科的艺术家、理论家、科学家(如文学与传媒研究、计算机与信息科学研究、艺术史研究等)纷纷参与数字文学研究和探索,为该领域带来不同的研究视角与方法,使数字文学研究呈现多样化、多元化发展特征。与此同时,不同学科领域的持续交叉、碰撞、融合,也使数字文学研究不断涌现出新理论和新趋势。作为一种文学现象,数字文学不仅丰富文学文本形态、叙事理论、传播方式等,而且还改变文学阅读方式和审美体验。
作为一项学术研究,数字文学研究涉及领域之广、学科之多、知识之复杂是文学研究中所罕见的。多样的学术实践和学术论争为数字文学研究开拓研究视野、创新研究思维、丰富研究理论,但也导致该领域出现理论迭出、术语模糊、边界不清等问题,致使数字文学的合法性和有效性、数字文学研究的科学性与规范性受到质疑。约翰·祖恩曾提出一个疑问:在每一个细读实例中,计算对于文本的特定文学属性到底是必要的还是仅仅作为一种特殊的人工制品(1)John Zuern,“Figures in the Interface: Comparative Methods in the Study of Digital Literature”,Simanowski,Roberto and Jörgen Schäfer eds.,“Reading Moving Letters:Digital Literature in Research and Teaching”,New York:Transcript-Verlag,2010,p.60.。其实,这一疑问主要关注数字媒介技术对于文学属性是否必要?数字媒介是否改变了对于文学的传统认知和定义?他认为,正是文学与“人造物”之间模棱两可的区分模糊了正在出现的批评话语,进而导致数字文学研究的混乱局面。
那么,到底何为数字文学?专注于数字文学研究的学者雷恩·考斯基马也认为它“既宽泛又非常难以界定”。他根据数字文本的基本特征和文学性原则,划分出数字文学的四类形态(2)雷恩·考斯基马:《数字文学:从文本到超文本及其超越》,单小曦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54-57 页。:
第一类是“印刷文学数字化”,旨在实现纸质文本数字化,依托于数字媒介和数字文本的存储和传播优势加强文学传播、存储与保护。第二类是“原创文学的数字出版”,主要以数字文本形式出版。第三类是“应用由数字格式带来的新技术的文学创作”,包括超文本小说、交互性诗歌等,主要基于数字媒介特殊属性,如超链接等。第四类是“网络文学”,主要指基于网络互联功能只能依托互联网的超文本文学。
其中,数字文学研究主要关注第三类超文本文学和第四类网络文学。不过,数字文学的技术指向特征使其发展速度惊人。近年来,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创新使新文学形式成为可能。数字文学不断结合新技术丰富文学的物理形式,增强文学文本的动态性和超文本性。例如,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定位文学(loca⁃tive literature)引起广泛关注。它主要基于数字技术、环境文学等将文学、社会学与定位等数字技术相结合,在数字文学文本和读者生活环境之间建立动态联系,利用文字、音频、真实地理环境等因素引导读者阅读,从而获得更大的阅读共鸣和更特殊的审美体验(3)Jon Dovey,“Ambient Literature: Writing Probability”,Ekman Ulrik, Jay David Bolter,Lily Diaz,Morten Søndergaard and Maria Engberg eds.,“Ubiquitous Computing,Complexity and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2016,pp.141-154.。这种文学形式为学术界开辟新思路,同时也反思了传统文学研究方式的局限性。如果按照雷恩·考斯基马的数字文学分类标准,“定位文学”很难被明确划分。
正如上文所言,数字文学作为一种技术指向型艺术形式高度依赖数字媒介技术。而随着技术发展,数字文学呈现动态发展变化的特征。这就为明确定义数字文学带来困难。因此,学术界开始调整思路,从数字文学的合法性出发,如讨论数字文学对于文学性的承继问题等,规范学术研究。学者桑迪·鲍德温(Sandy Baldwin)曾在论文中指出:文学是一种类别。数字文学首先是文学问题,必须坚持文学性(4)Sandy Baldwin,“The Idiocy of the Digital Literary(and what does it have to do with digital humanities)?”,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Vol.7,No.1,2013,https://www.digitalhumanities.org/dhq/vol/7/1/000155/000155.html,2020 年4 月2 日访问。。文学性是与文学生成息息相关的重要因素。数字文学如何体现对于文学性的承继?这种承继关系如何在学术研究中得以体现?2007 年,在布朗大学举办的“阅读数字文学”学术讨论会上,学者克里斯·冯克豪斯(Chris Funkhouser)展示了针对Syntext(综合文本)诗歌的研究成果。他基于机器内部工作原理,通过注释语法、结构分析和文本细读等方法,对系统所生成的诗歌进行分析,展现数字文学作品的艺术特征和文学性(5)Patricia Tomaszek,“Conference Review:Reading Digital Literature at Brown University,October 4-7,2007”,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Vol.2,No.1,2008,https://www.digitalhumanities.org/dhq/vol/2/1/000018/000018.html,2020 年4 月2 日访问。。Syntext 是20 世纪70 年代至90 年代15 种计算机程序的集合,这些程序在DOS(Disk Operating System,磁盘操作系统)中自动生成各种风格的诗歌。克里斯·冯克豪斯的研究虽然只是个例,但已经展示出学术界对于数字文学文学性和艺术性的重视。
事实上,这项研究正是针对当时的学术缺陷,即过于关注数字文学的媒介特征而忽视了文学性。玛丽亚·恩伯格和简·戴维·波尔特就曾指出:正如名称中“数字”一词所暗示的那样,数字文学强烈致力于对自身媒介特定的理解(6)Engberg,Maria and Jay David Bolter,“Digital Literature and the Modernist Problem”, 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Vol.5,No.3,2011,https://www.digitalhumanities.org/dhq/vol/5/3/000099/000099.html,2020 年4 月2 日访问。。与传统文学相比,数字文学确实在文学文本、形式、结构、叙事和阅读等方面展现出极大的差异性。而这些差异性主要基于数字媒介技术的特性。在数字文学研究过程中,研究者普遍关注数字文学的文本、结构和叙事等表面特征,而对于文学质量、文学性和文学审美等关注不够,也使得数字文学研究不像文学研究而像是媒介技术研究。从学术发展看,提倡文学性打破了数字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对立关系。立足于文学性、媒介属性与差异性,数字文学自身特性被不断发掘,文学理论更具传承性和时效性,数字文学审美研究更具针对性和有效性。
传统文学审美理论如何适应于媒介环境已经发生根本性变化的“数字文学”?数字文学与传统文学在文学审美层面是否依然保持一致?数字文学的文学性、美学特征表现在哪些方面?……数字文学在文学创作、形式、传播、阅读和审美等方面与传统文学存在较大差异,而数字文学研究的任务就是发现这种差异。学者玛丽亚·恩伯格和简·戴维·波尔特就曾指出:与传统文学形式相对,数字文学被视为文学前卫,在主流文学之外进行文学尝试或试验(7)Engberg,Maria and Jay David Bolter,“Digital Literature and the Modernist Problem”,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 Vol.5,No.3,2011,https://www.digitalhumanities.org/dhq/vol/5/3/000099/000099.html,2020 年4 月2 日访问。。那么,在此影响下,相比于传统文学审美理论体系,数字文学审美理论迎来哪些突破和发展?
在计算机、网络等媒介盛行的今天,数字文学所依托的媒介环境发生根本性变化。数字化作品越来越多,数字阅读比例持续上升。在媒介研究影响下,许多学者将数字文学置于媒介大环境中,着手探讨文学媒介环境变迁与文学发展之间的关系。例如,彼得·根多拉和约根·谢弗将数字文学研究基于“科技社会网络(techno-social networks)”(8)Gendolla,Peter and Jörgen Schäfer eds.,“The Aesthetics of Net Literature: Writing,Reading and Playing in Programmable Media”,New York:Transcript-Verlag,2007,p.9.,以此探讨数字文学的审美基础。
通常情况下,人们将纸质文本视为统一的、稳定的,几乎没有自生成特性。这种文本作为文学载体和研究对象具有线性结构,可以追溯到单个作者。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可以通过文学文本的语言风格、修辞手段等感知作品内涵,关注作品中使用的词汇、结构、语法、图像和符号等,并仔细阅读文字的显着特征。有时,读者会使用物理标记,如在重要的文本段落下划线、在文本上标注注释等。同时,读者也会遵循作者的指引,对作品进行观察、阅读和解读。这些构成了传统文学阅读的审美体验和审美基础。简而言之,传统文学阅读过程中,在考虑其他可能性之前,读者通常先参考文本的风格、语言、语义、结构和文化特性等基本要素。
相比较而言,在数字媒介尤其是可编程媒介中生成的文学文本,打破了纸质文本的静态特征和稳定属性。读者可以通过鼠标更改或由计算机程序本身随机更改文学文本,实现文本的移动与变形。同时,特殊的媒介载体、媒介属性和媒介技术(如超链接)等改变了文学作品线性叙事的统一模式,使非线性叙事成为可能。随着视频、音频、动画、语音识别以及其他数字媒介技术的融入,数字文学由语言文字艺术升级为多重媒介属性相结合的艺术综合体,对文学审美提出新要求。
具体而言,在数字文学领域,对于文学和文本细读提出更高和更复杂的要求,使其超越文本和文字表面,尝试了解数字文学作品复杂的生产过程和运作方式。而且,由于数字文学依赖于数字媒介技术,相关研究还需要了解数字文本的书写技术,如软件、编程、算法等。正如学者默里所说:数字文学评论家应该至少具有简单的“代码语法”知识,并且熟悉构成编程语言软件工程的基本结构和策略(9)J. H. Murray,“The Pedagogy of Cyberfiction: Teaching a Course on Reading and Writing Interactive Narrative”,Barrett,E.,and M. Redmond eds.,“Contextual Media:Multimedia and Interpretation”,Massachusetts:The MIT Press,1995,pp.129-162.。也就是说,数字文学审美还需要尝试分析研究算法、代码等如何影响文学作品。
从数字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差异看,在数字媒介环境影响下,文学作品的形式、品质发生改变,也使作品与读者之间形成了新的阅读审美关系。算法、代码、编程、非线性叙事、动态文本等作为新文学审美基础已经成为数字文学审美研究和理论建构的重点。
在审美研究过程中,学者较为关注数字文学外在美学特征,如语言、形式、结构等。但是,如果考虑到文学活动的内在生成过程和运行机制,作品的内部结构和程序功能等也应该被视为重要的美学特征。例如,学者菲利普·伯茨基于电子文学研究的程序化构架提出建构“电子文学美学(e-lit aesthetic)”(10)Philippe Bootz,“The Problem of Form:Transitoire Observable,a Laboratory for Emergent Programmed Art”,Gendolla,Peter and Jörgen Schäfer eds.,“The Aesthetics of Net Literature:Writing,Reading and Playing in Programmable Media”,New York:Transcript-Verlag,2007,pp.89-106.。在这一观点中,他把数字文学活动视为对于诗性材料的编程,把程序性、操作性和编程性等视为审美特征。基于数字文本特性,诗性材料得以通过特殊的结构和顺序进行编排,从而形成独特的文学形式和文学特征。
与此类似,学者弗朗西斯科·里卡多基于互动诗歌、叙事电脑游戏、投影艺术以及其他数字文学形式的机器结构特征提出建立“电子艺术新美学”(11)Francisco J. Ricardo,“Literary Art in Digital Performance: Case Studies in New Media Art and Criticism”,New York: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2009,p.1.。在他看来,数字文学的审美特征并非只体现于语言文字,其中一部分文学特征和艺术特色受机器结构影响。其实,“机器结构”与菲利普·伯茨强调的程序和编程并无二致,主要基于数字文学特殊的媒介属性和媒介功能,如超链接、软件技术等。以数字文本技术为依托,数字文学确实展现出很多印刷文本难以实现的文学理念,如理想文本、文学交互等。相比于传统文学,数字文学媒介载体特殊的媒介属性影响了文学形式、传播和阅读,也影响了文学的艺术风格与审美体验,使数字文学特殊的运行机制成为审美特征。
文学阅读、鉴赏和审美是文学研究的重点。学者罗伯特·西曼诺夫斯基认为数字文学作品虽然形式特征明显,但本质上是一种文学艺术和语言表达,阅读应该成为数字文学研究的核心。相比于传统文学,他提出“电子阅读模式”(12)Roberto Simanowski,“What is and Toward What End Do We Read Digital Literature?”,Roberto Simanowski ed.,“Literary Art in Digital Perfor⁃mance:Case Studies in New Media Art and Criticism”,New York: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2009,pp.10-17.,将数字文学特殊的文本属性(如超链接、程序性、视觉性等)视为重要审美要素和审美特征。
在实际运用过程中,计算机化使文学作品的形式及阅读方式等发生改变。学者N.凯瑟琳·海尔斯曾提出21 世纪的文学是计算性的。几乎所有印刷书籍在成为书籍之前都是数字文件(13)N.Katherine Hayles,“Electronic Literature:New Horizons for the Literary”,Indiana: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8,p.43.。同时,计算机化也影响了文学研究。正如希利斯·米勒所说:在短短几年内,计算机彻底改变了我作为文学专业学生的职业生涯(14)J. Hillis Miller,“A Defense of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Study in a Time of Globalization and the New Tele-Technologies”,Neohelicon,Vol.34,No.2,2007,p.16.。电子邮件、文字处理、电子文档、数据库等的日益普及和推广运用,不断激发新的学术研究兴趣。学者霍伊特·朗和苏真指出:在学术研究中,看不见的算法具有普遍性。如每次在谷歌图书或其他数字化语料库中搜索时,都在与这些算法进行交互(15)Long Hoyt and Richard Jean So,“Literary Pattern Recognition: Modernism between Close Reading and Machine Learning”,Critical Inquiry,Vol.42,No.2,2016,p.236.。对于文学研究而言,计算机已经无处不在,计算方法已经产生重要影响。
同时,计算机化为文学作品的形态重构提供可能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文学鉴赏的走向。学者安德鲁·派珀曾提出:技术不仅通过其产生的新真理影响论点,而且还改变我们对所阅读文本的情感依恋方式(16)Andrew Piper,“Novel Devotions: Conversional Reading, Computational Modeling,and the Modern Novel”,New Literary History,Vol.46,No.1,2015,p.93.。这实际上是在强调数字媒介环境中文本阅读的行为和习惯都会发生变化。于是,他将自己的学术兴趣定位为数字化技术影响下新型文学文本与文学发展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计算化分析在数字文学阅读审美过程中的具体运用。
事实上,很多学者对数字文学“远距离阅读(distant reading,也可以翻译为‘遥读’)”提供的认识论产生兴趣,并可以运用多种远距离阅读方法,如网络分析、主题建模和词向量分析等。这些方法主要基于计算机技术,根据文学意义和信息特性来全面检查文学文本。正如泰德·安德伍德所言,通过远距离阅读识别出的各种刻板算法和计算方法不仅是计算机化兴起的结果,而且与文学研究的社会学方法联系紧密。所谓“远距离阅读”,不仅支持对作品的定量解释,而且使文学的分层解释成为可能,即通过各种分析来支持二级阅读模式研究(17)Ted Underwood,“A Genealogy of Distant Reading”,Digital Humanities Quarterly,Vol.11,No.2,2017,http://www.digitalhumanities.org/dhq/vol/11/2/000317/000317.html,2020 年4 月2 日访问。。这实际上指出了远距离阅读的学术意义和价值。类似于远距离阅读这种文学研究计算机化的趋势与其说是为了排除学术研究的可能性,不如说是为从其他领域获取新阅读方式开辟道路。简单而言,远距离阅读不仅是阅读工具的创新,更是学术理念和方法论的创新。在此影响下,远距离阅读将会开辟与传统阅读方式(如文本细读)不同的研究视角和范畴,从而发现传统文学研究所忽视的文学现象和规律等,也会获得独特的阅读审美体验。
总体看来,立足于学术差异化,学术界对于数字文学审美研究的理论建构主要聚焦于数字文学的媒介属性和技术特征,如程序化、数字化、视觉化、超链接等,这使数字文学在文学叙事、阅读、审美等角度与传统文学呈现诸多差异。随着研究深入,数字文学特殊的阅读和审美体验被不断发掘,对于数字文学的认识和理解上升至新高度。就文学审美研究而言,以上学术研究展现了数字文学审美理论研究的几个视角。例如,“科技网络社会”强调媒介环境对于文学审美基础的影响;“程序架构”主要关注数字媒介影响下的文学创作和运行机制;“机器结构”则主要突出数字媒介影响下数字文学的形式、结构及运行特征等;“电子阅读模式”强调数字文学在阅读层面的特色。“远距离阅读”凸显计算化对于文学阅读和文学研究的影响。但就共性而言,这些理论坚持以文学性为核心,立足数字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差异性,充分认识数字文学的媒介属性,将艺术与技术相结合,有助于认清数字文学基本特征和发展趋势,丰富文学审美理论,使其更加适用于新的文学环境和媒介环境。
数字文学的媒介技术属性使其高度依赖于数字技术。从20 世纪90 年代FutureWave 公司推出SmartS⁃ketch(聪慧图形设计,现在由Adobe 生产和发行)软件开始,很多数字文学作品允许读者对作品本身进行编辑和再创作。例如,就有用户为英格丽·安克逊和梅根·萨普纳尔的作品《巡游》提供音乐、图像和声音等。这种读者参与性和互动性证明互联网络平台是一个具有包容性和延展性的媒介载体。相比于传统文学领域,数字文学艺术家渴望更加开放的艺术形式。在这种情况下,读者在文学活动中的角色出现转变,地位得以提升。作为文学活动的重要环节之一,数字文学的审美基础和审美特征等也发生变化。
随着读者参与性增强,数字文学交互性、互动性等审美特征越来越明显。但就研究现状而言,数字文学交互研究依然存在不足。一方面,此类研究多集中于“作者”和“读者”在数字文学创作、阅读过程中的交互行为,计算机和网络等数字媒介仅仅作为传播媒介和平台,几乎不在交互讨论范围之内;另一方面,研究内容主要集中于介绍数字文学中交互的基本形式、具体表现等表面特征,几乎不涉及数字文学创作、传播和阅读等文学过程和生成机制。简单而言,数字文学交互研究主要以文学各要素之间的交互行为为主,缺少对数字媒介技术的重视。
从当前情况看,虽然数字文学依然以借助电脑屏幕、键盘和鼠标等进行阅读审美体验为主,但是人与数字媒介关系的转变已经引起学者关注。如学者N.凯瑟琳·海尔斯指出:将主观性与计算媒介联系在一起是一个极富争议的项目。而争议的核心和关键在于“统治地位”:身体应该服从机器,还是机器服从身体?人类是否成为可以理解数字媒介的人文探究中心,亦或媒介是否为配置和规范人体提供了背景和基础(18)N.Katherine Hayles,“Electronic Literature:New Horizons for the Literary”,Indiana: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Press,2008,p.87.。她的观点反映出在数字文学发展过程中文学各要素之间的微妙变化。数字文学作品的可操作性使读者自我意识觉醒,从而有意识地参与或操控文学活动。在这种情况下,人机交互作为一种重要文学审美特征引起关注。
目前,数字媒介技术和人工智能已经取得长足进步,计算机与人类之间可以通过复杂的界面和接口(如肢体、语言等)实现信息交流。随着语音识别、手势识别、虚拟现实等新技术的推广运用,数字文学的交互性特征将会更加突出。因此,数字文学审美研究不能仅停留在语言、情节、结构等传统审美研究领域,还需要探讨人机互动的文学过程和审美体验。如学者约根·谢弗和彼得·根多拉着重于探讨由互动设备生发的文学过程,重点关注AI 控制环境下的文学审美过程,即技术传感器或效应器(technical sensors or effec⁃tors)接口与人体之间的物理领域,尤其是人机交互对于文学叙事、文学阅读和文学审美的影响(19)Schäfer Jörgen and Peter Gendolla,“Beyond the Screen:Transformations of Literary Structures,Interfaces and Genre”,New York:Transcript Ver⁃lag,2010,pp.11-12.。
在数字文学作品中,人机交互的方式有很多。初期,数字文学的人机交互方式较为简单,主要体现为读者对于作品的选择性和操作性。如超文本小说中,读者每一次选择都会得到文本回应,最终根据个人选择形成不同的阅读路径,获得不同的阅读审美体验。而随着语音识别、虚拟现实等技术的应用,人机交互形式更加灵活多样。一些作品在程序中设计对话代理人,读者可以与之展开对话,根据回应开展阅读活动,文学叙事环境和阅读机制与传统文学呈现根本性差异。
近年来,随着移动电子设备的快速发展和普及,基于多样化数字媒介技术,一些新型数字文学作品出现,也展现出特殊的人机交互方式。例如邓肯·斯皮曼的作品《到那时一定要黑了》。阅读这部作品需要使用智能手机应用程序(App)、一副耳机和一本实体书。阅读过程中读者沿着一条道路穿过城市。这条道路部分由创作者自己设计,部分由应用程序按照算法构建。通过应用程序提供的音频,读者可以听取有关当代景观变化的故事,并被引导阅读与音频中所讲故事交叉的书籍段落。读者通过审视周围世界,追踪特定环境、气候变化、社会组织与景观变迁等,进入沉浸式阅读状态,形成更大的阅读共鸣。在这种阅读模式下,读者在应用程序的算法指导下开展阅读活动,作品稳定的语言文字在特定环境中得以增强。由于作品的含意依赖于稳定文本与读者特定环境之间的融合,无法对文本进行单一的规范性阅读,读者只能将特定环境与特定遭遇相结合,将自己的身体和心理感知与作品相交互,才能获得最终的阅读审美体验。
正是基于这一特点,这类数字文学作品成为文学评论家所无法理解的文本。其新颖的文学形态主要基于其文学文本的区域性和动态性特征。在特定程序控制下,没有读者能接触到文本的所有版本。同时,作品本身又是作者、文本、读者、环境以及算法的复合体。因此,传统文学批评和研究方式并不适用,学术界渴望全新的文学解读和文学批评方法。
从发展趋势看,在数字技术影响下,获得更好的人机交互体验将成为数字文学发展的重要方向之一。就学术研究而言,人机交互将在文学生成机制、文学叙事环境和文学阅读审美等方面产生较大影响,为探讨文学活动与数字媒介的深度融合,尤其是先进技术对于文学活动和文学作品的影响提供思路。
学者约根·谢弗曾提出数字文学研究要超越文学,将符号学、语言学、神经科学、计算机科学、表演或演员理论等跨学科方法纳入理论范畴,从而使特定学科之间建立新联系(20)Jörgen Schäfer,“Reassembling the Literary:Toward a Theoretical Framework for Literary Communication in Computer-Based Media”,Gendolla,Peter and Jörgen Schäfer eds.,“The Aesthetics of Net Literature:Writing,Reading and Playing in Programmable Media”,New York:Transcript-Verlag,2007,p.27.。这个观点体现了数字文学的跨学科特征。基于计算机和网络媒介技术,数字文学作品改变作者、作品和读者等文学要素之间的关系,同时也改变了文学载体、文学传播以及阅读方式。因此,要想全面了解数字文学特征,相关研究需要融入跨学科思想、理论和方法,从语言文字艺术扩展至数字媒介技术。
学者列夫·曼诺维奇在《新媒体语言》(21)Lev Manovich,“The Language of New Media”,Massachusetts:The MIT Press,2002.一书中提出一个观点:数字时代的媒介研究应该转变为软件研究,研究内容包括特定美学特征,如代码美学。所谓代码美学主要基于代码技术,比如将代码当成诗歌,利用计算机界面构建阅读审美体验等。这种美学观点为文学审美研究带来新思路、新趋势、新见解,也带来了新挑战。简单而言,当数字化成为社会生活的一部分,计算思维、计算能力等数字素养也将成为公民基本素养之一。比如面对高速发展的电子书和数字阅读,如果缺乏操控新计算设备的基本技能,就无法在数字社会灵活应对各种危机和挑战。
对于文学审美研究而言,跨学科研究在数字文学领域也是必然趋势。这要求在研究过程中摒弃传统文学与数字文学的简单比附,不再将数字作品与纸质等其他物质形式的作品相互对比,而是重点研究如何在特定媒介技术基础和物质实体上进行研究,以适应数字化趋势。例如,学者诺亚·沃德里普·弗鲁因视“数据(data)”为文学研究的灵魂,尝试用遍历函数模型分析詹姆斯·米汉的《故事旋转》,并发现“观众模型”的弊端,找出作品被误读之处,发现传统阅读方式的“盲区”,从而更好地了解作品的内涵和运行机制(22)Noah Wardrip-Fruin,“Reading Digital Literature: Surface,Data,Interaction,and Expressive Processing Models for Reading Digital Literature”,Siemens Ray and Susan Schreibman eds.,“A Companion to Digital Literary Studies”,New Jersey:Wiley-Blackwell,2013,pp.161-182.。这种建模研究就体现了数字化影响和跨学科研究的基本特征。
事实上,人机交互代表了数字文学审美研究的新趋势。在数字媒介影响下,文学审美研究不再仅仅关注语言、人物、故事和情节等方面。随着人机交互和人工智能的发展,读者对于文学活动的参与度越来越高。在阅读过程中,读者对于未知事物和混沌迷茫状态拥有探索性本能。尤其是在数字文学非线性叙事结构、本体互渗文本形式以及沉浸式阅读状态下,更能激发读者对于真相、真理和真实情况的探索精神。这种主动参与性和人机交互逐渐成为数字文学审美研究的新目标和新动力。与此同时,鉴于数字媒介技术对于该领域的重要性,数字文学研究的跨学科特征愈发凸显。这就促使越来越多的新领域,如肢体语言与文学阅读之间的关系、人机交互与文学生成和阅读机制等,成为数字文学审美新追求。
总之,数字文学研究的理论建构主要突出四个方面:一是文学作品形式与媒介发展,主要突出不同媒介环境中文学作品具有不同的形式特征;二是文学作品内容与媒介发展,强调文学作品的创作风格、叙事风格和语言风格等媒介技术的关联性;三是文学作品传播与媒介发展,涉及文学作品的传播形式、速度、范围等与媒介技术之间的关系;四是文学作品阅读与媒介发展,主要强调不同媒介环境下文学作品呈现出不同审美阅读体验。
不过,从研究现状看,数字文学在当代文化中处于相对矛盾的社会和学术地位。一方面,数字文学被视为新颖的、先进的文学形式,甚至被视为文学的未来发展方向。但另一方面,数字文学又不被主流文学接受,徘徊在主流文学体系之外。这种矛盾情境实际上反映出学术界对于文学艺术领域现代主义先锋派的认知悖论。简单而言,文化艺术的价值意义到底是什么?是形式创新还是社会变革?在数字媒介技术支撑下,数字文学首先体现为形式创新。同时,数字文学特殊的文学创作模式、叙事方式、文本结构和阅读体验等也在改变读者的阅读习惯、审美体验和社会心理。因此,数字文学研究试图超越形式创新和社会变革的辩证法,寻求现代主义的统一。
相比于传统文学,数字文学在文学审美领域呈现极大的差异性。基于数字化技术支撑,数字文学将超链接、程序功能、算法、代码、编程等视为重要审美要素和基础,将人机交互的文学阅读审美过程作为重要研究对象,不断发现新的文学审美特征和审美基础,建构新审美理论。随着后数字化和后理论化时代的到来,在数字人文思想和跨学科实践引领下,数字文学审美将继续理论和实践创新之路,不断挖掘新内容、发现新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