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
作者有话说:最近一直是桑拿天,每日仅有的室外活动就是早晨步行到小区门口吃一顿早餐,早餐摊是露天的,两条长桌,四条长凳。虽说简陋,可让我留恋不已,走到哪里都会想念,这就是情结吧。因为这份情结我写了这篇文,希望大家喜欢。
她真是个虚荣又可恶的家伙,明明没有什么资本,却自视清高,端着架子堂而皇之地伤害了对自己最好的男孩。
1
杜瑰夏是富贵街最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拥有很多条精美的花裙子,她的手指头修长白嫩,十指不沾阳春水,她喜欢用粉红色软皮面笔记本,她上课从来不交头接耳、传纸条,走起路来袅袅婷婷,俨然一位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还有,她瞧不起富贵街的其他孩子。
“嘁,大家都是生长在富贵街的孩子,她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放学路上,几个女生对着杜瑰夏的背影大声鄙夷道,丝毫不避讳。
杜瑰夏装作没听见,依旧步履款款。
富贵街并不富贵,相反,这里位于城郊,聚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务工人员,幸亏政府特别关照,让他们住便宜的富贵街,并且开办了富贵街学校供孩子们就读。杜瑰夏不喜欢这里破旧的房屋,不喜欢这里浑浊的空气,也不喜欢这里的人,尤其是姜海阳。
杜瑰夏还记得她第一天到富贵街的时候,穿了一身精致的小旗袍裙,头发上别着闪闪发亮的蝴蝶发夹,惊艳了富贵街的一群同龄人。大家怯怯地打量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杜瑰夏有些得意,高傲地扬了扬头,无视了前来示好的男孩以及他递来的那枝小野菊。
“我才不收这样便宜的东西。”她趾高气扬,完全不顾男孩脸上的尴尬。
姜海阳就是这时冒出来的。
他不知道如何知晓了杜瑰夏衣饰的价格,开始教训:“喂,你这身衣服花了四百多,连个小发卡都三十块钱,穿着它们的时候有想过父母冒着烈日酷暑辛辛苦苦地干活,一天挣多少钱吗?”
姜海阳是孩子王,他一发话,大家的风向马上转变,纷纷指责杜瑰夏。
杜瑰夏气得跳脚,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只大声冲他喊:“你怎么这么讨厌!”
阳光正盛,清风阵阵。女孩的眼神亮得出奇,明明是张牙舞爪的模样,眼眶却微微泛了红。
姜海阳愣愣地看着,不知怎么想起了家里那只刚出生的小奶猫,凶凶地叫嚣,却毫无杀伤力。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什么轻轻地挠了一下。
杜瑰夏本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料姜海阳却像是和她杠上了,天天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杜瑰夏,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骄傲,不肯和大家一起玩儿?”
“杜瑰夏,不是非要用那么贵的软皮本,我们虽然小,但也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减轻父母的负担……”
姜海阳说的话戳中了杜瑰夏的要害。她并非不懂事,可是她从小被父母宠得用惯了好东西的,不愿意将就,所以姜海阳每次教育她,她心中对父母的愧疚就多了几分。
她不明白姜海阳为什么老是盯着自己不放。
杜瑰夏气急了,一脚狠狠地踢开路边的易拉罐,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瞪姜海阳。北方的冬天,下午不到五点半天就开始黑了,好像打翻了一缸墨汁,乌黑渐渐弥漫开来。
姜海阳望着鼓着眼睛的杜瑰夏,突然发起愣来,女孩眉清目秀,精致干净得跟个洋娃娃一样,就连发火都甚是可爱。
他一下子红了脸,竟然腼腆起来,吞吞吐吐道:“我……我就是觉得你这么好看,学习又好,要是能勤俭一点,对待同学友好一点,一定会有很多伙伴的。”
杜瑰夏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满肚子的怒火突然被那几句夸奖浇熄,最后嘟嘟囔囔地翻了个白眼。
“我才不需要富贵街的伙伴呢。”杜瑰夏小声说,“更不需要你。”
2
姜海阳学习不好,可他对鲁迅先生的一句话记忆深刻: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所以富贵街最不合群,整天孤零零的杜瑰夏大概就是“猛兽”吧。
如果是那样,他愿意做“猛兽”的跟班,笑嘻嘻地观赏杜瑰夏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神态,有时他还会故意惹恼她,看她跟只小狮子似的朝他咆哮。
杜瑰夏撵了姜海阳无数次都未果,她想过跟他彻底翻脸可又有所顾忌,毕竟她每天都要去吃他家的早餐。
姜海阳家开着富贵街唯一一家早餐摊,杜瑰夏吃了這么多年,对那熟悉的口味依旧热爱如初。
姜家早餐摊位于西南胡同的转角,露天里摆了两条长桌,四条长凳,冬天会在上方搭一层厚篷布。杜瑰夏最喜欢坐在最里面的位置,听着强劲的西北风刮着篷布呼啦呼啦的声响,吃一顿热乎乎的早餐。
早餐菜单多年来没有变过,杜瑰夏每天拿着三块钱,在寥寥几种选择中搭配得有声有色——八宝粥配油炸糕,豆腐脑配油条,豆浆配茶叶蛋,吃咸口时还可以夹一小碟免费的香油拌芥菜丝。
姜海阳每天早上不到四点就起床帮父母和面、炸油条、熬稀饭,而杜瑰夏七点钟才从家出发。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头上戴着毛线帽还不够,又裹上了羽绒服上的大棉帽,穿得像只笨拙的北极熊,可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姜海阳一早上忙活得大汗淋漓,他只穿了件黑色毛衣,用白毛巾不停地擦湿透的头发,神采奕奕地笑话杜瑰夏:“杜瑰夏,你真是太娇气了,要是早早起床帮父母干活儿就不冷了啊。”
杜瑰夏当着他父母的面没有跟他杠,她面无表情地指着热腾腾的早餐道:“一碗八宝粥,三个油炸糕。”
现在物价上涨,两块钱只能买三个油炸糕。
姜海阳麻溜儿地用油纸袋装好油炸糕送上去,姜妈笑儿子殷勤,接着又打趣杜瑰夏:“夏夏啊,你将来当我家儿媳妇吧,那样你就能天天吃免费的早餐啦。”
杜瑰夏撇撇嘴,心里蹿起一团火,姜妈这个玩笑说得也太不讲究了吧,她杜瑰夏犯得着为了顿早餐把自己卖了吗?!
杜瑰夏打开油纸袋,见里面跟往常一样是四个油炸糕,肯定是姜海阳偷偷地多给她装了一个。
刚出锅的油炸糕外皮金黄酥脆,咬上一口,里面柔软的糯米面混着热腾腾的白糖汁简直天下无敌,好吃到“灵魂出窍”!
姜海阳正忙着给顾客盛豆腐脑儿,他抽空时不时地回头瞄杜瑰夏。她吃得津津有味,像只餍足的小猫咪满足地舔着嘴角,眉眼间洋溢着怡然自得。
杜瑰夏这样子也太可爱了吧,姜海阳心里仿佛灌了蜜。虽然杜瑰夏有时会无理取闹,娇气任性,可姜海阳知道,她实际上就是一个柔弱文静的小女孩,他愿意一直跟在她身后,对她好下去。
3
姜海阳是富贵街家长们口中 “别人家的孩子”,他体格健硕,壮得像头小牛犊,有的是力气,小小年纪吃苦耐劳,帮家里干了不少体力活儿,他是富贵街所有孩子的榜样。
但只有杜瑰夏的父母不以为然。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难道这些孩子的父母还想让下一代跟他们一样出苦力赚钱吗?”杜瑰夏的母亲虽然没有文化,但曾在条件优渥的大学教授家里做了很多年的保姆,有时也可以引经据典了。
杜家父母算是老来得女,把杜瑰夏视为珍宝,将她当小公主来养,尽可能地满足女儿在物质上的喜好,但唯一的要求是,杜瑰夏必须要努力读书。
他们一家三口有时会在周末带着杜瑰夏坐四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市里最高档的小区门口,一起艳羡地张望着里面美轮美奂的欧式建筑,父母鼓励杜瑰夏:“我的小公主,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走出富贵街,走向富贵,将来也住进这么好的房子里。”
杜瑰夏用力把着栅栏,使劲儿点了点头。
这才是富贵街外面的世界啊,华灯璀璨,车水马龙,只有姜海阳那个井底之蛙才会觉得富贵街好。
他经常掰着手指头跟杜瑰夏分析:“我觉得富贵街蛮不错的啊,房租便宜,没有物业费,水不要钱,学校的书本费也减半……”
杜瑰夏懒得跟他白费口舌,她才不要过那么廉价的生活呢。有了这个动力,她全神贯注地学习,每回考试都是稳稳的年级第一。
周三中午,杜瑰夏做完数学卷子才往家走,路过半坡上的小凉亭时,见姜海阳跟一群男孩子聚在亭子里,中间摆了一个蜂窝煤炉子。
“姜海阳,你的杜瑰夏这次又是第一啊。”
杜瑰夏路过听有人提起,若是很久以前,她肯定会冲过去一本正经地辩驳——她跟姜海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可是她发现流言蜚语总是越描越黑,索性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姜海阳兀自得意扬扬,看似漫不经心道:“她也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会学习吗。”
他见杜瑰夏走近,威风凛凛地撸起衣袖,将手伸进蜂窝煤炉子上面翻滚的油锅里。
围观的小弟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纷纷起哄拍手叫好:“姜哥威武,姜哥威武!姜哥真乃神人也!”
杜瑰夏只是淡淡地瞟了一眼,就径直回了家。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大部分时间是自由活动,杜瑰夏跟往常一样,独自坐在台阶上捧着语文书背诵诗词,姜海阳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喂,杜瑰夏,学习很有意思吗?”他问。
杜瑰夏不回答。
“杜瑰夏,今天风大,放学后咱们一起走吧,你这小身板,我怕你被大风刮跑了。”
杜瑰夏依旧不回应。
姜海阳表情讪讪的,不知从哪儿跟杜瑰夏搭话,他咳了两声,突然神秘兮兮地往杜瑰夏身边凑了凑:“杜瑰夏,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哈,其实中午的油锅并不烫,里面有秘密。”
杜瑰夏的眼神终于从书本上挪开,白了姜海阳一眼道:“先把醋倒进锅里,再在上面倒油,醋的沸点低,先沸腾起来,带动着上面的油滚起来。”
“你怎么知道?”姜海阳吃惊问。
“这不是很简单的物理原理吗,幼稚!”杜瑰夏一脸无语,继续看书。
这下姜海阳“黔驴技穷”了,他沉默起来,一动不动地仰望天边落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杜瑰夏,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瞧得起我呢?”
他小声喃喃,但杜瑰夏听得一清二楚,她抬起头看姜海阳,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得到他非常失落。
耳边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吹得枯叶、包装袋、废纸屑在空中胡乱飞舞。
杜瑰夏心里十分震惊,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姜海阳一直是个神经大条、不会多愁善感的人。她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可一想还是算了吧,估计中考一过他们就要分别了,早點儿疏远也好,姜海阳总不能一直围绕在她身边吧。
4
富贵街的冬天滴水成冰,富贵街的春天潮湿发霉,富贵街的夏天酷热憋闷,富贵街的秋天萧瑟凄清,富贵街的空气,每天都充斥着混凝土味、汗臭味、下水道味、猫狗的粪便味……
杜瑰夏每天告诉自己,再努力一点儿,再加把劲儿,你只有在学习上跑得足够快,才能逃出富贵街。
在她不断自我鞭策下,中考过后,杜瑰夏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一中,她是富贵街迄今为止,第一个考上全市最好高中的孩子。
杜瑰夏父母喜上眉梢,任杜瑰夏挑选了好几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准备去新学校穿。
杜瑰夏一连睡了好几天懒觉,没有去姜家早餐摊吃饭,自然也就碰不见姜海阳了。听说姜家在附近的社区又开了家小吃部,早上在富贵街卖完早饭,姜海阳一家人又要赶去另一个店卖午饭、晚饭。
杜瑰夏还听说,姜海洋报了一所体校。
杜瑰夏没空去管他,她暑假里报了个预习班,提前学习高中知识。
这个预习班虽是大班上课,但是一个小时也需要六十块钱的费用,这对于杜瑰夏家来说是笔昂贵的支出,但她的父母全力支持女儿。
一天中午,杜瑰夏去文具店买了几支漂亮的中性笔,途中遇见了送货的姜海阳。他最近有了新座驾——他爸爸淘汰下来的一辆旧电动车,他每天骑着这辆电动车搬油运面,有时还会给附近的邻居送货上门。
他皮肤晒得更加黝黑,体格壮实,看上去有力拔山兮的架势。
姜海阳大老远瞅见杜瑰夏,飞快地骑到她身旁。
“杜瑰夏,你厉害呀,考上那么好的高中,不过我听说一中的学费、资料费都很贵,你要不要打个暑假工?”黑黑的姜海阳笑起来的时候一口大白牙格外显眼。
“不需要。”杜瑰夏兀自往前走,懒得搭理姜海阳。
姜海阳不放弃劝说:“杜瑰夏,未来全球排民第一的餐饮公司向你发出工作邀请,虽然它现在只有两家小店铺,但我相信,经过本少爷艰苦奋斗,它一定可以乘风破浪……”
当时杜瑰夏脑子里正思考着老师上午布置的数学题,被姜海阳这样打断,原本的思路一下子混乱了,姜海阳还跟只苍蝇一样围绕着她喋喋不休。杜瑰夏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转身反击。
“姜海阳,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你懂吗?我愿意把我宝贵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将来转化为更多的效益,不像你目光短浅,除了使力气之外什么也不会,你将来也不过跟你爸妈一样卖油条!”
姜海阳听得目瞪口呆,表情在脸上僵了足足十几秒钟。他脸色越来越很难看,整张脸像刷了层糨糊一样紧绷着,最后一言不发地骑着电动车加速离开了。
这下彻底把他得罪了吧,谁让他先出口教训她呢,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说得又没错。
杜瑰夏望着姜海阳决绝的背影良久,竟然有一丝丝的感伤,往后她去一中念书,再很难见到他了吧。
5
杜瑰夏扎着马尾辫,穿着花裙子去一中报到时被告知,一中学生必须穿统一的校服,并且女生不许留长发。
杜瑰夏被迫剪了蓄了多年的长发很是心疼,她开始讨厌起这所学校。
父母为了供她在一中读书,去了很远的地方打工,两个月才来看一次她。她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拼了命地学习,可成绩怎么也上不去。
她从小在富贵街上学,那里教学资源落后,她跟市重点中学培养的学生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每每看到周围同学不费劲就能考出好成绩,杜瑰夏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挫败感。
周三早上杜瑰夏在学校门口值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朝她吹口哨。
杜瑰夏转过头去,见姜海阳叉着腰笑喷了:“杜瑰夏,你这发型真是丑爆了。”
杜瑰夏满脸惊讶,她以为上次跟姜海阳说了那么重的话,他以后都不会搭理自己了。她
在一中过得实在是太孤单了,乍得看见姜海阳,鼻子猛地泛起酸涩,有种故人重逢的感动。
她没有因为姜海阳的语言打击而生气,抬起下巴,傲娇道:“又不是给你看的!”说话时嘴角上扬,带着少女娇滴滴的撒娇音儿。
“那你是给谁看的?”姜海阳问得急切,好像在怕什么似的。
秋天的风捎带着淡淡的苹果香,天很高,云很淡,蔚蓝深邃中藏不住一丝丝污垢,万丈阳光笔直地倾泻下来,大地上的万物都變得金光闪闪。
杜瑰夏狡黠地挑挑眉毛:“我长得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怕追我的男生太多了影响我学习,所以故意弄丑点儿。”
姜海阳松了口气,他憨憨地挠挠头,傻笑道:“这就对了,杜瑰夏,你要是敢早恋,我就告诉你父母!”
“嘁,谁怕你?”杜瑰夏把垃圾倒进垃圾桶,正准备走。
“杜瑰夏!”姜海阳叫住她,“中午我请你吃饭吧,这附近有家有名的川菜馆。”
杜瑰夏刚要一口答应,可马上提醒自己保持住矜持,假装思索片刻:“好吧,中午见。”
江临街上的川菜馆非常有名,杜瑰夏见过班里的好几位同学订过那里的外卖,大家一致好评,可就是价格不菲。
她和姜海阳点了夫妻肺片和毛血旺两道菜,一人捧着一碗米饭吃得津津有味。
“你们食堂伙食怎么样?”姜海阳问她。
“还可以。”杜瑰夏夹了一大块鸭血放进嘴里,鲜艳欲滴的红油淌到嘴唇外面,她的小舌头伸出来飞快地一转,这家的川菜真是名不虚传,爆辣劲爽,口味绝佳。
姜海阳忍俊不禁:“嘻嘻,你要是爱吃的话,以后每周我都请你吃。”
杜瑰夏点点头,她碍于面子当然不会跟姜海阳说,学校的饭菜虽然丰富多样,但是价格贵得吓人,她也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不懂得节俭。
杜瑰夏为了把有限的生活费撑到月底,每顿都吃最便宜的小份素菜,肚子经常饿得咕咕叫。
在姜海阳提出请杜瑰夏下馆子打牙祭的时候,杜瑰夏心中有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发自内心地感激他。
6
姜海阳没有食言,他每周都去接杜瑰夏下馆子,甚至有时候一周请她吃两次,海鲜自助,重庆火锅,石锅鱼,烧烤,韩国料理……他承诺要带她把有名气的饭店吃个遍。
杜瑰夏纳闷姜海阳手头怎么一下子阔绰起来了。姜海阳跟她说,他每隔两天便骑着电动车去一中附近的面粉厂买三袋面粉,直接从厂家买一袋,算下来能省二十块钱。
他依旧在家里的两个店铺里帮忙,不仅如此,就读体校的他还在一家健身房里做健身教练,所以手上的零花钱也逐渐充足起来。
美食对杜瑰夏的诱惑力太大,她虽然十分期待姜海阳带她去吃大餐,可每次姜海阳浑身上下“粉扑扑”的,骑着破旧的电动车停在学校门口时,她都想装作不认识他。
“姜海阳,”杜瑰夏坐在电动车上,拍拍他的后背道,“下次你再带我出去,在学校前面那条街转弯的胡同那里等我吧,不要停在学校门口。”
她顿了顿,补充说,“被别人看见不好。”
姜海阳沉默半晌,才缓缓地应答一声:“好。”
天空昏沉沉的,听说今天有大雪。杜瑰夏喜欢下雪,纯净洁白,将大地万物银装素裹,掩盖住藏在下面的秘密,就好像佯装平静的她与他一样,谁还没有几个不愿说出口的小心思呢。
一中有很多家境优渥的学生,每天有高档轿车接送。杜瑰夏实在不想让同学知道她来自富贵街,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坐着一辆破旧的电动车,更不想让他们看到她跟虎背熊腰、粗犷平庸的姜海阳很熟。
她尤其,不想被她在意很久的一位少年看见。
那少年叫徐泽坤,坐在杜瑰夏的后桌,他与姜海阳不同,是个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男孩子。徐泽坤高高瘦瘦,眉清目秀,能说标准的美式英语,把卷舌音读得跟好莱坞电影配音似的。
杜瑰夏偶然看到全班的家庭住址,发现原来徐泽坤家在全市最高档的小区,就是她从前很多次把着栅栏往里张望的那个小区。
那样卓然的男孩子,最难能可贵的是他非常礼貌谦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
杜瑰夏经常在心里拿姜海阳跟徐泽坤对比,哎,若是姜海阳能有人家十分之一的学识和修养就好了呢。
7
杜瑰夏随口跟姜海阳提起想念他家的早餐,于是一连好几天,姜海阳一大早便骑着电动车给她送早餐,隔着学校栅栏递给她。
热腾腾的油炸糕还是老味道,怎么吃也吃不腻。
“杜瑰夏,早上给你送早饭的男生是谁啊?”有走读的同学问杜瑰夏。
杜瑰夏不假思索道:“送外卖的小哥。”
“那小哥长得很有型啊,一看就是肌肉男。”同学举起胳膊,摆了个突显肱二头肌的姿势。
杜瑰夏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幸好她的回答没有被姜海阳听见,不然他得有多伤心啊。
杜瑰夏紧皱着眉头深吸一口气,她太讨厌这样虚荣的自己了。她也预感到,自己要是不改掉虚荣的毛病,迟早会与姜海阳分道扬镳。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来临。
期中考试前夕杜瑰夏的2B铅笔找不到了,原本想着第二天早上到学校里的商店买,谁知学校商店突然断货。
杜瑰夏飞速跑到學校外面的超市买了支2B铅笔,路上遇见了刚从轿车上走下来的徐泽坤。
“杜瑰夏,早上好!”徐泽坤招手朝她打招呼。
“早上好!”杜瑰夏笑容灿烂地回应。
两人并行往校园里走,突然身后传来洪亮的声音:“杜瑰夏,我给你带早餐来了。”
杜瑰夏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怕什么来什么,现在正是上学的点儿,校门口人流涌动,她想装作没听见,可又听姜海阳大喊了一声:“喂,杜瑰夏!”
杜瑰夏脸上火辣辣的,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她转过身,飞速地从姜海阳手里接过早餐,与此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给他。
“谢谢。”她说话时看都没看姜海阳一眼,立马掉头跟徐泽坤往前走。
“这是谁?”徐泽坤问她。
“外卖小哥。”杜瑰夏看似平静地回答。
此时杜瑰夏不敢想象姜海阳脸上的表情,她的心上仿佛压了块大石头,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俩本来约定这周六中午去吃麻辣香锅,但估计姜海阳生气了,应该不会来等她了吧。
周六中午杜瑰夏坐在教室里犹豫要不要去,磨蹭了二十分钟,才慢悠悠地出发,她到达胡同时,发现姜海阳等了她好久。
“走吧,去吃饭。”姜海阳平静道。
“不用了,我今天中午有事,来跟你说一声。”杜瑰夏眼神躲闪着,心虚地转身就要走。
“杜瑰夏,”姜海阳叫住她,缓缓地开口,“我知道,你一直都瞧不起我。”
他是真生气了,杜瑰夏想跟他道歉,可是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背对着姜海阳,听见他十分艰难地说道:“如果我的出现让你觉得丢人了,那我以后不会再来。”
杜瑰夏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她听见姜海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听见他的拳头用力地打在电动车座上,最后,她听见他骑着电动车飞速地离开了。
杜瑰夏的眼泪终于决堤,大哭了起来,
她真是个虚荣又可恶的家伙,明明没有什么资本,却自视清高,端着架子堂而皇之地伤害了对自己最好的男孩。
8
那天之后,杜瑰夏跟姜海阳失去了联系。
她想通过全心学习来忘记他这个人,可脑海里又经常猝不及防地蹦出姜海阳——到了早饭点儿会想起他,中午食堂做了辣子鸡会想起他,考试进步了还会想起他,甚至还有女生跑来问杜瑰夏:“咦,怎么好久没看见给你送外卖的那个小帅哥了?”
杜瑰夏从别人口中得知,原来姜海阳就是现在女生最追捧的那类具有阳刚之气的男孩子,肌肉线条一级棒,古铜色皮肤,五官立体,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气息。
可她认识他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没有发现他好看呢。
她越发地想念姜海阳,蓦然回首,猛地发现这个她曾经讨厌,甚至不屑的男孩子原来早已深深地烙刻在她的青春期中。
紧张充实的高中终于熬过去,高考过后,杜瑰夏如愿以偿地考进一所名牌大学。
可此时的杜瑰夏早已不是在父母和姜海阳的羽翼下那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了。
她终于试着扛起生活的重担,在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一天做四份兼职,晒得皮肤黑了,累得脚底全是水泡。
有一天,杜瑰夏接了一个健身馆开业的活儿,需要她穿着厚重的卡通玩偶衣服在街边发传单。
室外温度高达三十八摄氏度,杜瑰夏有好几次热得快要眩晕过去,可是想起她的亲人,她紧紧地咬牙坚持下去。
恍惚中,她的眼前闪过姜海阳的身影,现在她终于理解他为什么从小就辛苦干活了。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如果不是希望爱的人能够喜乐安宁,谁又愿在烈日酷暑,风里雨里地辛苦操劳呢。
杜瑰夏持续工作了六个小时,回健身馆交接的时候,另一个女生跟她抱怨:“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我们这么辛苦站一天只能挣一百五十块钱,健身房里的私教上课一小时至少五百块。瑰夏,私教里最年轻的一位叫姜海阳,长得可帅了。”
姜海阳?
杜瑰夏心里反复默念起这三个字,她紧张起来,交接完马上就要离开健身馆,其实她明明想见他,可又害怕见面。
杜瑰夏穿过长廊,正要打开一扇玻璃门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杜瑰夏。”
杜瑰夏尴尬地转过身:“嘿,好久不见。”
他们真是很久没见面了,姜家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在城里买了大房子,搬离了富贵街。杜瑰夏这段时间经过多方打听,听说姜海阳在体校里表现优异,更在知名举重比赛中取得金牌,顺利地被一所体育大学录取。
如今,她在姜海阳面前,感觉到深深的自卑。
“杜瑰夏,我听说你父亲的事了,你别太难过,”姜海阳还是那副明朗模样,顿了顿,轻声对她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
杜瑰夏咬紧嘴唇,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空气异常沉闷,令人喘不过气。
终于,少女落下去的肩开始一耸一耸的,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
“对不起。”杜瑰夏抽噎着说,“我以前总是幼稚地拒绝长大,不知生活艰难,爱慕虚荣,还自视清高,伤害了最爱我的男孩……”
高考前夕,杜瑰夏的父亲不小心从工地上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伤势严重,全家的积蓄全部都拿出来给父亲治病,然而这并不够,她是因为经济压力才到处找工作赚钱。
姜海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眉眼间蓄满了温柔,感叹道:“杜瑰夏,你长大了。”
“可是我的长大来得太晚了,”杜瑰夏眼泪汹涌,开始哇哇大哭,“如果我早点懂事,爸爸就不会迫于经济压力去承接那么危险的活儿,你也不会离开我,太晚了,我原本可以拥有那么美好的爱情……”
杜瑰夏突然噤了声,眼睛四处乱瞟不敢看他,有暧昧因子在俩人中间渐渐扩散开来。
姜海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角抿着笑问她:“如果我告诉你,不晚呢?”
杜瑰夏微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姜海阳,她不清楚他所说的“不晚”是她现在努力不晚还是跟他在一起还不晚。
“你……有沒有想我?”姜海阳人高马大的一个大男孩,在杜瑰夏面前羞涩得跟没熟透的青梅似的。
杜瑰夏抠着手指说不出话来。她怎么好意思告诉姜海阳,自己时常会想念他,想念他笑容憨憨,他拽她辫子,他捏着嗓子学她说话;想念他骑电动车跑二十多里地买面粉只为节省六十块钱,再用省下的钱请她吃饭;想念他早上六点半出发给她送早餐,冬天里他怕油炸糕凉了,便焐在棉衣里面加速行驶。
姜海阳对她那么好,可是她又为他做过什么呢,每回她接过油炸糕,望着他的背影,连嘱咐一句“你慢点骑车”都没能说出口。
此时此刻,杜瑰夏站在姜海阳面前十分难为情,她避开他的目光:“我……我一会儿还有别的兼职,先走了。”
“杜瑰夏,”姜海阳快速拉住她的手,“以前你总是说我只有力气,只会扛面粉、干粗活,我一直都想让你相信,我的肩膀,足以承担起你的幸福。
“现在,我有能力做到。杜瑰夏,我喜欢你,我也习惯了照顾你。”
杜瑰夏听见姜海阳一字一顿地向她郑重承诺,“往后余生,我会拼尽全力,给你安稳,护你周全。”
他的手掌厚实温暖,杜瑰夏这样让他牵着手,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甜蜜,她丝毫不怀疑他会将带她去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外面阳光明媚,杜瑰夏弯了弯嘴角,此生遇见他,她是多么幸运。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