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雯
(上海开放大学,上海 200433)
记者:如果用几个关键词或典型的场景来描绘开放大学,您心中的开放大学是什么样子的?
袁雯:尽管我们平时会用很多词语,或者说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词语来描述开放大学,如果只用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开放”。可能我们放眼整个社会,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机构,在它的名称里面有“开放”两字。所以用“开放”来命名我们这样的大学,也就给学校的本质属性进行了定位,就是要开放。至于怎么开放,其实有很多人发表了很多观点,比如说,向学习者开放,向所有资源开放,等等。我觉得用“开放”两个字来描绘开放大学,这是不言而喻的。如果说用两个关键词来描述的话,第二个可能就是“信息技术”。因为没有信息技术就没有开放大学,所以我们一直说开放大学是基于信息技术的发展而成长的一所学校。如果再加一个关键词,我觉得应该是“适需”,就是适合需求。因为过去的广播电视大学,现在的开放大学,都是顺应着国家对人才的需求,尤其是对学历人才的需求而发展壮大起来的。现阶段这种需求应该说还存在,但是已经趋于弱化,而更多的个性化需求在增加。所以开放大学就成为一所适应需求,适需而生的学校。如果再加上一个关键词,那也就是我们说的非常高频的词——人人。我们是面向人人的,没有一所普通大学真的能够面向人人,而我们是真的面向人人,因为从学前教育、幼儿培训到老年,我们的教育都涵盖。适需与人人是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开放大学不能做到适需,怎么去面向人人?我一直强调,社会有什么需要,我们就要做什么,实现“以需定教,以学定教”。所以这四个关键词代表了我心目当中开放大学的样子,如果能够做到更大的开放、更便捷的信息技术应用、适合各类学习者的需要、面向所有人,那么我们就是一所好的开放大学。
记者:无论是国家还是地方政府都陆续出台了办好开放大学的意见,以及与网络教育、继续教育、终身教育相关的文件。在您看来,国家和地方政府对我们开放大学有何期望或者说期许?办好开放大学,您期望从国家和地方政府得到什么支持?
袁雯:在我看来,国家和地方政府对开放大学的期望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不走老路,不要办成普通高校。这是政府对我们最大的期望,因此,将我们定位为新型高等学校;二是开放大学要满足区域人才发展的需求。因为我国地域差异很大,各个地区会根据其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人才需求而设置不同专业,所以我们首先要满足区域人才的需求;三是实施面向人人的终身教育。不论是中央政府还是地方政府,这是对开放大学提出的最基本的三点要求,而这三点要求其实与之前的四个关键词是相关联的。因为有这样的关键词,政府才会对我们有这样的期许。
如果说希望从国家和政府得到哪些支持,我觉得是既然不要办成普通高校,那么政府要给开放大学不办成普通高校的政策环境,即新型高校的政策环境。如果开放大学没有这样的政策环境,那么我们就只能够努力办成普通高校,因为普通高校的那条路是现成的,而这其中有两件非常关键的事情。
第一个就是评价方式,政府如何评价开放大学这种新型高等学校?上海开放大学正面临着这种困惑,因为我们作为新型学校,有时又被纳入普通高校评估体系中。现在我们已经和上海教育评估院一起研发一套适合开放大学的评价指标体系,为此我们已经做了两年的准备,我们会继续努力探索对开放大学的评价方式,但也非易事。
第二个就是高水平建设,新型高等学校也需要高水平建设。普通高校经历了重点大学、211、985、“双一流”建设等,高水平建设从未停歇过。现在国家又公布了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建设单位名单,职业教育也加入了高水平建设行列。2019年教育部办公厅也印发了《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服务全民终身学习 促进现代远程教育试点高校网络教育高质量发展有关工作的通知》(教职成厅〔2019〕8号)。那开放大学的高水平建设有何政策保障、投入保障?比如说,习近平总书记在2019年全国教育大会上指出,坚持把教师队伍建设作为基础工作。那么开放大学的教师队伍建设又该如何呢?因此,从办好开放大学的角度来讲,评价方式、高水平建设、教师队伍等比资金投入更重要。因为光有资金,没有这些,我们同样干不成事,而有了这些政策,我们自然能得到政府的支持。
从2018年开始,上海开放大学获得上海一流开放大学建设的专项经费。其实我觉得上海开放大学的高水平到底是什么,以及政府与社会对我们如何评价,仍需达成更多共识。
记者:从2012年开放大学挂牌至今,开放大学转型发展8年了。您也提及上海开放大学正积极协同多部门共同研发一套适合开放大学的指标体系,您认为应该从哪些方面来评价这所新型高等学校?
袁雯:新型高等学校评价是一个比较系统的概念,很难说从哪几个方面来评。就我个人而言,开放大学首先是大学,那么新型高等学校评价指标里一定要有大学评价的基本要素。其次,开放大学新在哪里?一定要有指标来评价开放大学的质量,这也是最核心的内容。普通高校的质量评价一般包括教学科研、社会服务、文化传承等几大类,下面又细分学科、师资队伍、国际交流、科研,等等。我个人觉得,开放大学的质量关最重要的是适需性,这也是评价“开放大学是否满足了政府、社会和学习者需求”最重要的一点。如果开放大学满足了,它就是一所好学校。因此,评价开放大学的指标体系应紧紧围绕适需,是否适需、如何满足,开放大学的队伍、管理、专业、课程、教学,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更好地满足需求,而不是告诉政府、社会和学习者,开放大学有多少个好专业、多少个好学科、多少个有头衔的教师,虽然这些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但它不是最重要的。
记者:随着大学外部环境、市场需求的变化,从长远来看开放大学将主要同哪些类型的机构合作,采用什么样的合作模式?
袁雯:我一直觉得合作是开放大学建设的唯一正确途径。因为要开放、面向人人,开放大学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所以我们一定是找各种各样的合作方,去满足所有学习者多样化、个性化的需求。从当前实践来讲,合作有三种方式。
一是与需求方合作。因为这是最简单直接的合作,也是职业教育中最成熟的做法,这是我们目前正在做的。对于开放大学来讲,需求方是多元的,第一个需求方实际上就是政府。我们需要与政府的部门沟通,如人社部门、总工会、妇联,只要他们有人才需求,我们就跟他们合作,现在看起来这一块也是开放大学做得最好的。
二是互补式合作。就是说我有你没有,你有我没有。如培训机构,他们具有市场灵敏度,更加贴近学习者的需求,但是他们不具备学历教育资质。开放大学能做到学历与非学历衔接,与培训机构形成互补式合作。当然互补式合作里面开放大学要把好学历与非学历衔接的质量关。
三是同源式合作。现在看起来同源式合作是最难做的,就是学校跟学校的合作。其实郝克明先生在谈开放大学建设时,希望开放大学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把所有高校的优质课程汇聚到开放大学这个平台上,并面向人人。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美好的画面,事实上开放大学目前在这方面做得是最差的。从个人实践与未来愿景来讲,我更希望推动同源式合作。因为这种合作真正体现了开放大学的开放性,体现开放大学带动所有高校共同开放。然而这种合作不是开放大学自己能推动的,仍旧是我们所说的政策环境问题。政府不仅仅将开放大学作为一所大学,而且是作为面向市民的终身学习平台,鼓励大家共享优质教育资源,这样便能实现同源式合作。而这当中还有一个政策障碍——完全学分制,真正能够做到同源开放、集聚资源、以课程为中心的学习,一定要有完全学分制作为支撑。学习者达到学分要求便能获取学位,而不是现在的学年加学历学分。
记者:从当前来说,开放大学主要的服务对象有哪些(人群、分布状态、主要来源等)?您希望未来市场在哪里?
袁雯:当前我们的主要服务对象是学历教育与社区教育的学习者,还有一部分非学历培训。除了现有学历教育、社区教育和非学历培训以外,我觉得未来开放大学要大力发展的是第二学历教育、课程学习(或者称为开放学历教育),开放学历教育类似于英国开放大学的开放学位,并没有专业区分。学习者喜欢学什么课程、需要学多少课程,只要他们修到学分并修满学分,开放大学就授予他们开放学位。因此,我认为未来终身学习社会更需要这样的学习。
开放大学的未来市场也在开放学历教育。因为学历补偿教育早晚都会结束,所以我认为,第二学历教育与开放学历教育是开放大学学历教育的发展方向。当然社区教育我们要继续做好,也应更大力度地开展非学历培训。如果开放大学能将这几方面做好,我觉得开放大学就是一所生生不息的大学,其他大学可能会关门,但开放大学永远不会关门。只要有学习的需求,学习者就会到开放大学来学习。
记者:您认为什么样的教学人员才能服务于在线教育?具备哪些能力?
袁雯:其实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真正具备以学习者为中心理念的教学人员才能服务于在线教育,只有始终将学习者放在首位的在线教育才能黏住人。远程教育最早将以学习者为中心的理念应用于教育教学中,现在普通高校也在大力倡导。开放大学要努力实现以学习者为中心,而不只是口号,但开放大学在线教育中是不是以学习者为中心以及如何体现以学习者为中心,值得我们深入思考、探讨、研究和完善。
为了实现以学习者为中心理念,上海开放大学正在重新设计所有课程,秉承“一切为了学习者,为了一切学习者”的办学宗旨。这两年上海开放大学在方方面面尤其是教学方面进行广泛讨论和调研,“是否一切为了学习者而设计”最为关注两个问题:教学内容,学习平台与学习方式。因为当前学习者知识更新很快,获取知识的途径很多,如通过网络、社会培训机构等,所以教学内容与学习方式要体现我们的优势。现在大量学习者使用手机进行学习,开放大学需要反思是否能提供移动学习方式,学习平台是否便捷。此外,我们一直谈论缓解学习者的工学矛盾,但又为此做了多少来缓解工学矛盾呢?我们在做全在线教学,但实施得如何、效果又如何呢?上海开放大学对这些问题调研之后,决定做课程设计、资源建设、教学组织、实施评价的一体化设计,而一体化设计的中心思想就是将学习者的学习体验放在首位。开放大学真正做到以学习者为中心,一定是落在课程上,所以我们就从课程开始体现以学习者为中心。
教育部印发的《教育信息化2.0行动计划》(教技〔2018〕6号)中提及“信息化应用水平和师生信息素养普遍提高”,这对于我们的教学人员提出了新要求,要具备更高的信息化应用能力和信息素养。此外,作为一位高校教师应该具备的能力开放大学教师也应具备。开放大学教师要具备以上所提及的能力,所以开放大学教师比普通高校教师更难做好。
记者:开放大学发展在线教育,我们主要的竞争对手有哪些?与其他开展在线教育的机构或者公司相比,开放大学的优势在哪里?您在资源分配和整合方面有什么设想?
袁雯:我不太同意用“竞争对手”这个词。我们是一所以提供公益教育服务为主的学校,所以用“竞争”这个词不太合适。但的确有与我们做同类型事情的人和机构,我们称之为潜在的在线教育提供者。将来能够跟我们提供相同的,甚至更好的在线教育服务的第一个机构就是普通高校。教育部提出疫情防控期间“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普通高校也正在开展在线教学,积累了经验。其实在这个过程当中,开放大学不见得比普通高校做得有多好。无论是原来的广播电视大学还是现在的开放大学,我们大多采用“面授+在线”混合式教学,教师在线组织能力肯定更强,但是普通高校比开放大学更大的优势就是它的专业性。所以我觉得第一个有可能会比我们提供更好在线教育服务的就是普通高校,它也会是我们最大的“对手”。我不想用“竞争对手”,因为两者所面对的学习者不一样,除非将来国家把注册入学的政策也交给普通高校,那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因为我们的入学政策不一样,所以学习者不一样,因此,我们不在同一平台竞争。而市场的培训机构,在目前来讲,它只能成为我们的合作者。除非将来国家开放学历教育,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培训机构就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开放大学发展在线教育,我们要关注别人在做什么,但是更要关注服务对象,我们如何提供适合他们的在线教育,这是我们更要关注的。
与在线教育机构和公司相比,开放大学最大的优势是政府支持,我们是政府举办的学校。因此,开放大学与培训机构比,我们有政府支持,与普通高校比,我们又比他们多了多年的市场历练,我们是在市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这也是开放大学做适需在线教育的底气。因此,在资源分配和整合方面,开放大学还是要花大力气争取政府的支持。然后我们还要花大力气争取与需求方达成合作培养的共识。
记者:从现在起,未来五年学校优先要做的10件事情是什么?请排序列举。
袁雯:这个题目启发我思考,也对学校做“十四五”规划有所帮助。第一件事情,一以贯之,争取良好的办学环境。这也是当前所有开放大学的校长们最关心的问题。争取良好的办学环境里面又有两件事情很重要,一是法律政策,即立法;二是办学体系,不管怎么说,系统办学是我们多年来积累的优势,是我们在市场历练过程中形成的一种低成本的办学模式。办学体系如何用,政府的力量如何来保障我们体系化办学?这是所有校长要思考的。我认为,是要找到出路,而不是在过程中纠结。
第二件事情,师资队伍建设。师资队伍建设中重点考虑两件事情,一是教师的职业成长,这也是与普通高校相比最薄弱的一块。上海开放大学现在开始做青年教师培养和名师工作室,做自己的教师标准,为教师成长搭阶梯。这也需要政府的支持。二是提高教师待遇,长期以来电大或开大教师的优越感源于一直以来相对比较好的待遇,但现在这个优势正在大幅弱化。因此,如何提高教师待遇也是当务之急。
第三件事情,课程和专业建设。我将课程放在第一位,因为开放大学课程最重要,专业是适需建设,没有生源,专业就可以结束,专业的更替很快,所以课程放在第一位。
第四件事情,学习平台的便捷化提升。学习平台可能都有共性问题——烦琐,所以我们要提升学习平台的便捷化,其中非常重要的就是移动学习平台的建设。今年上海开放大学的移动学习平台已经开发完成,但是功能还要不断改进完善。
第五件事情,混合式教学模式的深化实践。我们一直喊混合式,但是混合式教学模式到底是什么?怎么实践?基于个人体会,我认为它同样要体现在课程上,否则就是空的。混合式的教学模式要体现在每一门课程内,也是我们为什么要把所有课程进行重新设计的原因。
第六件事情,学习支持服务方式的改进。一直以来,英国开放大学最值得我们学习的是学习支持服务,但多年来我们光喊口号了。从目前情况来讲,我们要更多地借助于人工智能,借助于人工智能的学习助手和数据分析,以此做到个性化学习支持服务。这也是未来我们的发展方向——智能化学习支持服务。智能化学习支持服务实现起来有一定的难度,因为这要取决于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以及我们对课程知识图谱的设计,还需要深度学习过程。但是我觉得在未来五年是应该可以做到的。
第七件事情,国内和国际合作。既然合作是我们唯一的办学途径,就要强调有效性。我们与政府合作、需求方合作,开展互补式合作、同源式合作,不是只停留在招生层面,一定是要服务于学习者,服务于我们的质量提升和一流开放大学的建设。通过合作来形成一种新的培养模式,更适合需求的培养模式,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我们的合作。此外,就是更有效的国际合作,推动国际间开放教育机构合作,推动开放大学与国际机构和组织之间实质性合作。我认为这中间有很大空间可做。
第八件事情,终身学习需求与能力监测。因为我们说要适需,就要知道需求是什么,所以我们就要做终身学习需求和学习者学习能力的调查,而调查应该是持续性的。上海开放大学从2015年开始这项监测并持续至今,我也希望能够持续做下去,积累越来越多的学习者数据。学习者需求和能力数据能够帮助我们寻求政策支持,是建设课程与专业的基础。
第九件事情,很难但值得探索,开放大学作为一所新型高等学校,学校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提升。如果没有这部分内容,我们永远是电大。今年上海开放大学建校60年,从2010年筹备到今年正好10年,我们出了《奋进中灿烂——新型高校的十年转型路(2010-2020)》这本书,但我觉得与形成新型高等学校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还有一定的差距。
我想了九件事,如果在未来五年里面,这九件事情能够取得一些质的飞跃,我感觉到“十五五”规划的时候,开放大学就能理直气壮,真的顶天立地,真的能作为新型高等学校站住脚。
记者:您觉得发展在线教育最大的困难和挑战是什么?您觉得解决之道在哪里?
袁雯:我觉得在线教育的难点其实不只是我们的难点,而是所有在线教育的难点,就是怎么去贴近人、黏人,但现在就贴不住、黏不住人。那么围绕着这一点的解决之道在于自身改进,一是向网络游戏学习,做到寓教于乐,乐学之源,所以我们应该深入研究游戏,学习如何黏人。二是改进服务,即如何服务得更加周到。也就是说,学习者因遇到困难而停下来了,我们怎么能够让他不停步,这也是之前所说的个性化学习支持服务如何做到位的问题。向游戏学习是我们课程建设的目标,课程设计帮助学习者坚持学下去,知识服务更到位。这是需要我们自身改进的问题。
从外部角度来说,最重要的是要让学习更有用,这是学习的动力源泉所在。当然我们还可以说让学习成为乐趣,这是更高境界。首先如何让学习更有用,学习者学了就能用。归根到底还是回到了终身教育立法,保障每一个人终身学习的权利,之后终身学习的学习成果能够在各行各业、各个层面被认可。这些是我们未来发展的动力源泉所在。因为只有拥有更多学习者才有我们的发展,而做到拥有更多学习者,我们就必须让学习者有动力、有兴趣,而这个动力取决于终身学习制度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