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唱会上漂亮姑娘真多,全是从城里来的。老头儿们也着实修饰了一番,不约而同地戴上了豪华隆重的传统帽子。一顶一顶蒙着绸缎的面子,翻着狐狸皮的金毛,又高又沉,也不管会不会挡住后面观众的视线。小孩子们一个个被包裹得花花绿绿,闪闪发光。尤其是刚刚举行过割礼仪式的孩子,还披着金丝绒斗篷,背后挂着猫头鹰或白天鹅的羽毛,神气活现。最出风头的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条绒坎肩,坎肩前前后后竟然密密麻麻缀了一百多枚纽扣,每一枚都独一无二,其中不少都是纯银的,很有些年代感。门襟上还缝着好几枚中亚国家的银币,还有一枚是中国银圆“袁大头”。这件坎肩一看就知道是一件传家之宝,相当耀眼。
距弹唱会半公里处的临时商业区也热闹非凡,所有小馆子和小杂货店全是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吵吵嚷嚷挤满了人。
我在人群里跟着挤来挤去,一家店一家店地参观,买了一条雪青色底子粉红花朵图案的纱巾,后来又看中了一个地摊上的狼髀石。我见很多人身上都佩戴着这个,但不知眼下这枚是真是假。幸好这时在人群中遇到了在冬库尔认识的男孩塔布斯,他悄悄告诉我那其实是小马的髀石。
出门时,卡西带了五十块钱去花,斯马胡力竟带了两百块。他不但把两百块钱花得光光的,還向卡西借了二十块。卡西就那么点儿钱,还好意思借。
卡西在集市上转了半天,最后才下定决心买了一把瓜子。
弹唱会上还有人持着拍立得相机走来走去,卡西忍不住又花了十块钱照了一张相。
钱是她花的,照片上却挤进来了一大堆人。她刚往镜头前一站,就路过一个熟人,熟人不用招呼就自己挨了过来,一起对着镜头笑。紧接着又路过一个更熟的熟人。大家刚站好,熟人的熟人也路过了,大家赶紧挤一挤重新排队形。但熟人的熟人也有自己的熟人啊,于是接下来……唉,只能怪弹唱会太热闹了。
最终这张照片洗出来后,上面足足塞了二十张脸,每张脸绿豆大小,鼻子眼睛都看不清。我一个一个地点着那些脑袋问卡西是谁,结果卡西真正认识的只有三个……
总之,卡西一共只花了十一块钱,剩下的钱在往后的日子里全用来哄玛妮拉了。
话又说回来,斯马胡力那么多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呢?两天就没了,而且也没见添置过什么东西。妈妈说:“全送给那里的姑娘了。”
斯马胡力也照了一张相回来,就是和两个姑娘的合影。相片上斯马胡力站在中间,两个姑娘一边一个挽着他的胳膊。然而,就算是被挽着的,大家彼此之间也保持着十公分以上的距离。因此这小子看上去像被挟持了一般,脸上笑容极其紧张。我指点照片,蔑视地评论:“既然花了十块钱,应该拍成左搂右抱的样子才值嘛。”
总之,大家都很满意这次弹唱会。只有我很郁闷,因为在会场上东走西走的,把新买的纱巾给弄丢了。人山人海,哪里找去?肯定被人捡走了。结果回到家,妈妈宣布一个好消息,她在人群里捡到一条新纱巾。取出来一看……居然这么巧!
(节选自李娟《深山夏牧场》,中信出版集团)
【丁老师点读】
白描手法的作用是“平字见奇,朴字见色”,这一点,李娟的散文里非常明显,她几乎不用生僻字眼,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物的特征和性格。
本文是写作者和伙伴们一起去参加期待已久的弹唱会。写斯马胡力:“出门时,卡西带了五十块钱去花,斯马胡力竟带了两百块。他不但把两百块钱花得光光的,还向卡西借了二十块。卡西就那么点儿钱,还好意思借。”作者用“竟”“不但”“而且”“光光的”几个词就展现了斯马胡力的宽容耿直的性格。再比如写牧民群像:“钱是她花的,照片上却挤进来了一大堆人。她刚往镜头前一站,就路过一个熟人,熟人不用招呼就自己挨了过来,一起对着镜头笑。紧接着又路过一个更熟的熟人。大家刚站好,熟人的熟人也路过了,大家赶紧挤一挤重新排队形。”这里大笔勾勒了一群淳朴宽容的哈萨克牧民群像,三言两语写出牧民之间亲密友好的自然熟特点,牧民热情爽朗的个性展露无遗。
李娟的文字取材于生活琐事,大笔勾勒地白描,处处流露着朴实无华的气息。透过她的白描式语言,我们能真实领略到新疆之壮美和哈萨克牧民之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