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平
在枞树涧村里,正生一家曾在较长时期内显得神神秘秘的。
枞树涧村子不大,全村同一姓氏,一个祖先开枝散叶下来的,按理说应该都走得比较近。但正生一家几乎不与村里人来往,正生满头白发的老爹总是坐在自家门前,就连正生两个儿子小时候也不与村里小孩一起玩耍,既不去别人家串门,更不会邀请别人去他家。
枞树涧是个偏僻的山村,村里人多地少,上世纪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初,村里大人都在生产队挣工分,生产队队长、会计和几个说话算数的,根据各人的劳动能力评定每天的工分标准。到了收获季节,凭工分分粮油。正生夫妻做事不咋的,挣的工分自然不高。每年春荒时,村里大人们的眉头多数都是紧锁着的,而精瘦精瘦的正生表情一如往常——舒展得很,总是眯缝着双眼,似笑非笑的模样。正生上有老父母,下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家里人口算是比较多的,按说负担还是蛮重的,但从没见过正生家借钱借粮。
那时,村里就有议论:“正生的父亲年轻时在大队食堂做大师傅,大队干部晚上都会回家,只他一人负责看守大队部。听说,一天深夜有人看到他扛过一袋东西回家。那袋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当时大队从地主家没收的首饰和银元。”
“是呀,怪不得正生夫妻隔一两个月就会外出一次,每次都说去丈母娘家,总是空着两手出去,挑着满满一担回来。而听说他丈母娘家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有人在县城金店门前碰见过他俩,可能就是偷偷去卖首饰和银元的。”
议论归议论,但村里人从没举报此事。
分田到户后,正生夫妻虽然也跟村里人一样,每天都会去田畈地里,但谁家庄稼长得咋样,能出产多少,村里人瞄一瞄就心里有数,更何况正生夫妻侍弄的庄稼长得很一般。然而,正生家的生活在村里可谓一枝独秀,村里人除了过年过节才会买点猪肉,却不时就能见到正生从集镇提着猪肉回家。
“看看,人家有宝贝,不愁没吃穿!”村里人看着正生的背影,总免不了感叹几句,议论几句。
正生两个儿子都没读完初中,据说先后跟着正生老婆的哥哥“跑乡”(去外地乡下走村串户)学镶牙去了。初中老师还来过正生家,说正生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的好苗子,劝正生让儿子继续读书,但正生眯缝着眼,笑着拒绝了。
没过一两年,村里就传出正生两个儿子在外“跑乡”镶牙赚了钱,后来还真在村里率先批了地基,盖起青砖瓦房,在众多土坯房边上,犹如鹤立鸡群。
不过,村里也有几个学了镶牙的,回来后在一起议论:“我们确实在外面见过正生两个儿子,不过从没在乡下见过,只是晚上回县城在旅馆遇到过。我们跑上个把月也赚不到啥钱,他们总是出去个把礼拜就回家了,鬼知道咋赚到钱的!”
“他们每次出去赚钱,就跟去菜园地里拣菜一样容易,哪有这么容易赚的钱?恐怕还是他们家的宝贝吧!他们肯定是偷偷去外地卖宝贝的,一次不敢带那么多,怕露白,就每次带点出去。换了钱,在外面转两三天做做样子就回家……”
如今的枞树涧,也和外面一些村子的情况差不多,留守村里的除了几位老人,只有个别人家,大多数人已不在村里生活了,或搬去了集镇,或在县城甚至更远的城市买了房。这些出去的人家,要么是打工或经商赚了钱在外面立住了脚,要么是读书出去了在外面扎稳了根;而正生两个儿子都还在村里种田,孙辈们也没啥出息。
留守村里的几位老人时常聚在一起唠嗑:“别看正生看起来挺精,但那么早把两个儿子扯出学校门,一心想着去卖宝贝,现在看来就是假精啊!如果让两个儿子读书,说不定就读出来了,就不会还在家里种田啊!”
“是啊,都是宝贝给累的!正生在世时手头不缺钱花,生活过得不差,但总长不胖,就是心事重了,也没能长寿啊!两个儿子既没读到书,又没学到啥真正的手艺,别人外出打工时,他们又没去打工;而宝贝卖一件少一件,总有卖光的时候。”老人们感叹道,“他们家呀,成也宝贝、败也宝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