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美
(南昌大学 江西 南昌 330031)
《汉宫秋》取材自西汉竟宁年间昭君和亲的史实。关于昭君出塞,史料记载不多,《汉书》曾提及元帝诏拟:“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赐单于为阏氏”[1]。汉朝以后的笔记、小说和诗篇等多种文学体裁均涉及昭君故事,唐代《王昭君变文》使得昭君故事广泛流传民间。变文对胡汉实力的相关史实进行了颠覆性改造,把昭君和亲看作汉朝廷懦弱衰落的被迫之举,这些相应情节为《汉宫秋》的创作提供了前提和借鉴。鲁迅曾指出“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2],一语揭示了悲剧的本质。这一悲剧特性在《汉宫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本文试从悲剧的美学范畴、悲剧人物角色两个角度分析《汉宫秋》的悲剧性内涵。
优美又称阴柔美,与壮美(或称崇高美)相对,属于古典美学的概念。黄卉《元代戏曲史稿》中指出:“优美作为美的一般形态,侧重于展示客体与主体在实践中,由矛盾对立统一而达到的形式美及相关特点。”[3]集文学文本、唱词和表演艺术于一身的中国戏曲,在美学的取舍上,少了几分激越,多了几分冲淡;少了情节的起伏,多了意境的营造。于是,在美学范畴的定位上,中国古典戏曲自然而然就走向了优美,《汉宫秋》从语言风格、描写、意境的营造、情感的刻画上无不体现着优美的美学特色。
口语和文人语言相结合,使得整个曲词凸显优美典雅的语言风格。第一折【金盏儿】:“我看你眉扫黛,鬓堆鸦,腰弄柳,脸舒霞,那昭阳到处难安插,谁问你一犁两坝做生涯。”刻画了昭君形貌,一个靓丽佳人的形象跃然纸上;三字句铺排工整,结构紧凑,突出昭君得遇元帝的幸运和昭君的美貌,从而为昭君接下来封为明妃等情节发展做好铺垫。三言两语,俗中带雅,处处体现优美的语言魅力,也起到推动故事发展的作用。
人物和环境描写也体现了优美的美学范畴。比如【醉中天】:“额角香钿贴翠花,一笑有倾城价。”细致描摹了昭君姣好的面容和美丽的头饰,体现了优美的形态。又如【混江龙】:“疑了些无风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纱。”描写月夜景色,“竹影”“月”的意象勾勒出环境的静寂清冷,是一种凄凉之美。
在意境和情感方面,作品景中含情,情景交融,比如【梅花酒】:“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泣寒螀;泣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枯草、野兔、秋霜、猎犬、寒秋的意象尽收眼底,眼前的人马也负重北去,拱手送别恋人,一个北去,一个归西,从此天各一方,生死相离。眼前的景色苍凉萧瑟,悲凉的感情细细道来,婉转舒缓。
1.位高权重,阅尽繁华的精神寂寞
汉元帝作为政治集团的核心人物,“四海晏然,八方宁静”的风平浪静使他放松了军事防备,“四海平安绝士马,五谷丰登没战伐”,待沉浸到与妃子的爱情中时,才发现匈奴已经强兵压境、虎视眈眈。阅尽繁华后的汉元帝,幡然意识到国家实力的不足及文武重臣的无能,由此他不得不作出和亲的无奈之举。第三折灞桥送别,汉元帝亲见凄凉的秋景和亲历生死离别的痛苦,失去恋人的汉元帝只能“高烧红烛照红妆”,独自咀嚼痛失爱情的痛苦和落寞。政治上的孤立无援和爱情上的失意,使得作为最高统治者的汉元帝经历了从得意到失意、从安逸到痛苦的精神折磨。
2.国力衰微,内忧外扰的政治困顿
不同于历史记载,《汉宫秋》对胡汉国力与和亲性质做了颠覆性的虚构和改造。北方匈奴由不敌汉朝的弱小势力变成了控甲百万的强大力量,汉元帝成了沉溺享受、贪图安逸的庸君,满朝文武都“畏刀避剑”,不敢出兵应战。汉元帝面临内忧外患的政治困境,拱手奉献自己的爱人,上演了一出“夫主婚,妻嫁人”的人生闹剧。
3.生死离别,独尝痛苦的凄凉
第三、四折着重描写汉元帝离别昭君的场景和返回宫殿后的内心波折,“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万籁俱寂的月夜里,元帝挑起孤灯,空自嗟叹。繁华背后的冷清和得意过后的落寞成为汉元帝永久的怅惘和追思。
1.出身寒微,被人陷害的清高和悲愤
王昭君本名王樯,字昭君,擅奏琵琶,容貌美丽。因不愿行贿画师而被丑化,致使她无法见到元帝。“一日承宣入上阳,十年未得见君王;良宵寂寂谁来伴,惟有琵琶引兴长。”唱词除了哀怨,更多是被人陷害的悲愤,昭君虽然出身寒微,但拥有高洁的品质,面对强权正直不屈。正是由于她坚定和正直的性格,才会在日后匈奴进犯时选择为国和番。
2.幸获爱情,转瞬即灭的人生颠覆
王昭君在夜弹琵琶时结识汉元帝。美人图的流落使她面临和蕃的命运,第二折写道:“如今北番呼韩单于差一使臣前来,说毛延寿将美人图献与他,索要昭君娘娘和番,以息刀兵;不然,他大势南侵,江山不可保矣。”对于处在爱情中的昭君来说,如此大的命运波折是始料未及的。面对无法逃避的和亲宿命,昭君迅速做出了自己的取舍:为了国家安定,抛舍个人情感远嫁匈奴。此间的心理落差和命运的起伏是极其巨大的。从中我们领悟到个人命运被权力主宰,为命运所支配的无奈和戏剧性颠覆。
3.舍生取义的女性气质
以往昭君题材的作品对昭君形象的塑造有这样几类:正史和野史记载的“良家女”“容华误身”的红颜薄命女、红颜祸水、巾帼英雄及乐天知命者。马致远《汉宫秋》重新对昭君形象加以升华、开发,塑造出拥有独特气质的女性形象:靓丽不乏才能,温柔不乏气节,忠于爱情又舍生取义。传统文化曾赋予女性柔弱的气质,《周易译注》:“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4]男尊女卑的社会规制,在封建社会早期已然成型;在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女性的价值完全由男性规约和评价,女性话语权逐渐丧失。然而,元杂剧的文本和舞台上竟跃起了一批富于自主意识和反叛精神的女性形象,诸如救风尘里的赵盼儿、望江亭中的谭记儿、拜月亭里的王瑞兰、秋胡戏妻里的罗梅英。她们美貌聪慧,对爱情忠贞,敢于维护个人的尊严和幸福。汉宫秋的昭君形象既吸取了前人的原本,又加入了马致远的人文关怀,昭君形象有如一朵空谷幽兰,在马致远的笔下绽出清芬。
马致远与白朴、关汉卿、郑光祖并称元曲四大家,他的杂剧力作《汉宫秋》为元曲四大悲剧之一。本文从悲剧的美学范畴、悲剧人物角色两个层面,对马致远的元杂剧代表作《汉宫秋》进行了分析。《汉宫秋》以深刻广阔的内蕴和典型的传统戏剧结构,为我们从多维视角加以探究提供了极好的范本。《汉宫秋》蕴含的艺术特色和思想内涵,亟待进一步深挖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