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延禧攻略》视觉审美的独特性

胡建红，简贵灯

（1.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2.赣南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延禧攻略》作为一部宫斗类型的大女主电视剧，成为2018年中国电视剧市场备受瞩目的“爆款”。该剧于2018年7月19日在爱奇艺视频门户独家播出，根据艺恩数据显示，收官时播放量达138亿，至当年9月3日爱奇艺宣布关闭前台播放量止，累计播放量接近159亿。9月24日在浙江卫视首播，根据CSMhuan网实时收视数据位列同时段第一。在“第五届世界互联网大会”上，爱奇艺创始人龚宇介绍，《延禧攻略》已发行80个国家。[1]

《延禧攻略》剧中展现的中华传统文化受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点名表扬，“服化道精美，昆曲、刺绣、打铁花、缂丝技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在剧中有所展现，努力做到情节中有文化，文化中有情节”。[2]除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美学元素展示外，该剧在影像风格上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古画绢本设色与现代影像的具像化表达结合，努力凸显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美学特质。在色彩呈现方面，调色师运用中国国画的绢本设色的底色设计，运用中国传统色系中的色彩搭配，使得剧作整体的影像质感与色彩呈现突破了以往宫斗剧粗砺的画质与浓艳的色彩，也与西方油画颜料与国外影视作品调色风格区别开来，以独特的色彩处理赋予画面一种中国古画的写意风格与诗意意境，使得该剧不仅努力做到了情节中有中华传统文化，而且在视觉审美元素上体现中华美学精神，是中华美学精神得到影像具像化现代转型的一个成功的实践样本。

一、画面质感的技术要求与色彩显现的审美定位

电视剧的视觉语言是一套由画面线条、影调、色彩、质感、空间等造型元素构成的符号系统，画面质感与色彩呈现直接影响受众的视觉审美体验。从美剧、英剧观看经验成长起来的年轻受众，视觉审美水平不断提升。近年，电视剧及网剧为了顺应年轻一代受众的审美习惯，国产电视剧的画面质感与色彩呈现在技术上追求电影影像风格，就是所谓的“电影感”。在摄影技术上追求浅景深控制、注重光线造型及机位运动。在调色技术上注重电影胶片色与风格化的色彩倾向。在2012年前后，国内电视剧剧组已经开始采用RED ONE与ARRI等专业数字摄影机来拍摄，传统广播级高清摄像机拍摄电视剧虽仍有剧组使用，如《甄嬛传》《芈月传》等，但因成像质量与后期调色空间等与数字摄影机相差较大，逐渐退出电视剧拍摄领域。2015年的热播剧《琅琊榜》采用数字摄影机拍摄，画质与调色风格呈现出风格化较强的电影影像质感，较之以往古装电视剧都有了一个质的提升，受到年轻受众的热议与追捧。

随着专业4K数字摄影机进入电视剧摄制领域，其后期处理流程的技术特性决定了调色的地位，现在市场上的影视作品可谓“无调色，不视频”，而出色的调色处理可以使增强作品的艺术表现力与受众的审美体验。“后期制作也逐步细分为DIT（数字影像技术）、调色、特效、合成几个主要分支，其中调色作为后期制作流程一个重要的环节越来越受到重视，也是技术呈现的重要保障。”[3]数字摄影影像质量控制与调光调色技术也在电视剧制作领域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延禧攻略》的拍摄团队为了后期能呈现出“电影质感”的画面与色彩呈现，选择了ARRI mini数字摄影机的对数空间伽马Log C拍摄，分辨率为4K。这种拍摄方式基本上采用电影拍摄制作流程，同时也决定了后期必须调色。《延禧攻略》在开拍前，制作团队就设计好成片的整体影像风格定位，既要符合年轻受众的视觉审美习惯，同时又要突出中国传统美学元素。制片人于正与调色师孙婷经过沟通，确定画面色彩的调色方案，决定采用中国传统色系配色方案，呈现中国传统古画绢本设色的调色风格，与市场上的同类作品在视觉审美特征上区别开来。

二、国画传统色系赋予影像的独特意境

《延禧攻略》采用电影摄制技术拍摄完成，加之惠楷栋与温德光两位导演都是专业摄影师，其中温德光本就是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科班出身，作为摄影师参与过许多知名电影导演的作品，如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等。所以该剧在场景搭建、光线造型、摄影、后期剪辑、调色处理等方面精心布局，使电视剧画面不仅呈现出电影影像质感，而且突出中国传统美学元素。如利用置景与道具展现中国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美学元素，在构图与色彩上呈现国画的写意风格与诗意意境。

在后期调色方案设计上，该剧的调色师孙婷决定呈现一种古朴典雅，如同古画一样的色彩气质。据《看电影》杂志专访调色师的资料，调色的灵感来源于两幅中国古画。“一幅是冷枚的《春闺倦读图》，另一幅则是宫廷画师郎世宁的《午端图》”。[4]调色师孙婷调色的灵感来源并不是网上众说纷纭的西方油画“莫兰迪色”，而是源于中国国画的绢本设色，使用的是来源于植物与矿物颜料的中国传统国画颜料色系配色。从调色处理所呈现出的审美特征来看，学美术出身的孙婷为了贴合像《春闺倦读图》《午端图》这样国画底色的感觉，使用了麦色作为底色，然后根据每场戏的情绪主题对大色调进行微调，每个镜头都进行了大致二十多至三十个节点的技术调整。

《延禧攻略》的调色不仅体现了电影胶片色的颜色倾向，在风格化创意表现处理上依据剧情的感情基调出发，使调色处理与服装、化妆、道具、发梳及置景的色彩呈现一同合力，赋予影像一种中国传统古画绢本的美学气质，同时也将人物性格与情节主题得到渲染与升华。制作团队在服化道、置景等方面使用了中国传统色系搭配，如来源于植物或矿物颜料的月白、牙色、水绿、绛紫、黛蓝等颜色。如机智果敢的魏璎珞服饰的藏青、靛蓝配色；阴冷跋扈的高贵妃的绯红、松花绿与漆黑配色；温婉如蔼的容音皇后的赤金与高高在上的乾隆皇帝的黄櫨配色。这些色彩如同古画中呈现的一样，饱和度极低，配色和谐简单，气质低沉内敛。

中国传统色彩配色与西方油画颜色不同，也与工业化学染料的浓墨重彩区分开来，色彩更加柔和宽广，美学意境与色彩情绪也与西方色彩的表现不同。如美得不可方物的顺嫔的出场，用温婉可人的面具掩盖了其报复心态，其色调基本呈现麦色暖色，符合古画绢本底色基调。而当报复计划失败，顺嫔崩溃哭诉的时候，使用的是清冷的靛青色调，色调的心理情绪表达与情节的主题情绪相契合。再如高贵妃配色除胭脂红与松花绿外，在其嚣张跋扈、施计害人的情节中，以漆黑色配色为主。所谓“天玄地黄”，“玄”即为黑，黑色在中国古代“五色系”中是众色之王，以黑色象征高贵妃在后宫不可一世的权势地位，以绯红渲染其阴冷残暴、动辄杀戮的性格特征。

三、传统美学精神在剧中的审美表现

习近平总书记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提出“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中华美学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强调知、情、意、行相统一。”[5]中华美学精神的特质通过电视剧视觉语言表现，要同文化内涵的表达形成同构。电视剧的视觉语言是表达中国文化精神的具像化载体，其内涵是要展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与塑造中国文化形象。

从审美表现来看，《延禧攻略》完成了中国古画绢本的影像呈现，采用了中国传统色系配色，以一种中国古画绢本的风韵突出中国美学精神，神形、气韵、意境等美学特质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从构图、色彩、影调等方面赋予作品国画意境外，置景、道具、色彩这些外在的“形”与人物的性格、情绪及心理转变的“神”形成合一。这种美学设计体现了电视剧视觉语言主动顺应受众审美倾向的转变，顺应市场从传统的生产到受众被动接受，向受众的主动选择到定制化生产的变迁。虽然《延禧攻略》的调色设计旨在满足被英美剧培养起来的年轻一代受众的视觉审美习惯，但在画面设计中运用中国传统美学元素，形成了独具中华美学精神的视觉审美特征。

从文化内涵来看，《延禧攻略》因宫斗情节中体现出来的权谋文化固然受人诟病。宫斗情节展现的权谋文化在中国社会中是有其生存的土壤，其“本质是反人性、反秩序性的，是对诚信、善良的一种破坏与颠覆”[6]的价值观，是一种不讲求规则、扭曲人性的无原则、野蛮的生存法则。在剧中，主人公魏璎珞通过自己的智慧与拥有善良本性的朋友的帮助，化解每一次险境绝处逢生，最后战胜所有的阴谋诡计而达到人生巅峰，在整个权谋较量中虽受尽凌虐，但其“真善美”人性没有被扭曲异化，保留了秉直正义、纯真善良的美好本真，这应当是该剧最应当凸显的精神诉求。魏璎珞集“真善美”于一身，所以角色的成长弧线才如此焕发光彩，而“真善美”也是文艺作品追求的永恒价值。

四、美学精神通过影像表达的现代转化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传承中华文化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以古人之规矩，开自己之生面’，实现中华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5]中国传统文化是电视剧创作取之不尽的创作源泉，电视剧视觉审美的中国话语建构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通过现代技术手段推进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使之适应大众文化的普适性、现代性与趋同性。

学者陈旭光提出“无论是中华文化精神、中华美学精神，还是中国艺术精神，我们都希望能够在艺术表现中得到具象化体现；否则，既不能发挥其传统文化现代转化之功效，我们的研究恐亦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7]中华美学精神的现代影像转化是实现具象化表达的实践手段，电视剧视觉审美通过影像语言来表现。

《延禧攻略》全剧从道具设计、服装设计、场景设计、化妆造型到整体色彩呈现，刻意营造一种中国国画的写意风格与诗意意境，神形、气韵、意境等美学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具像化展现。中华传统文化元素，如昆曲、刺绣、打铁花、缂丝技术等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在剧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就连皇后富察容音使用的一个小小的团扇，都是道具师和非遗传承人根据故宫博物院收藏的实物高度仿制而来，从设计用料到美学风格都与实物尽量接近，以求剧作的真实感与审美意境。从历史传统到现代创造，从静态的文化符号到动态的影像化表达，《延禧攻略》整体的视觉审美表现，完成了一次中国电视剧中传统文化影像化现代转型的实证。

总体而言，《延禧攻略》通过剧作创作人员的反复沟通与努力尝试，从技术上采用现代电影制作标准与流程，在画面质感上努力迎合年轻受众不断提升的视觉审美要求。在色彩呈现上，色彩要素使用了中国传统色系，画面色彩呈现中国古画绢本的独特美学气质，利用中国传统色彩赋予情节主题情绪并塑造人物性格。但从不足来看，在全剧作为叙事重心的宫斗情节来看，玩尽阴谋权术的恶人角色非常之多，人性扭曲的一面也令人咂舌，尽管女主通过秉直正义、纯真善良的人性本真打败了阴险狡诈、机关算尽的恶的一方，但阴谋权术的较量客观上渗透出来的权谋文化的消极一面还是显得浓重了一些。就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宏伟诉求来看，在此类题材剧作的创作中还是应当避免过分渲染阴谋权术的奇观。

当前，以“中国精神”“中国力量”为主的中国话语建构成为文艺创作领域的国家话题。文艺创作需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为目标，其中，“国家”的主题跃然而出，并增加了一种全球化的视野。[8]电视剧视觉审美的中华美学精神建构，根植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并通过现代影像的具像化表达而转型。发行80个国家的《延禧攻略》，在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价值诉求上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或许可以作为中华美学精神通过影像进行现代转型的一次有意味的尝试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