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伟杰
(西北师范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70)
在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卷一叙画之源流中,张彦远在一定程度上把文字、绘画的功能与起源放在了等同位置,肯定了绘画的作用。张彦远是我国美术史中最早提出“书画同体”概念的史论家;他的这一概念沿用至今,在中国画的创作中尤为体现。
关于图画的起源,张彦远把它归结于天命圣意。《历代名画记》原文中说到:古圣先王受命应箓,则有龟字效灵、龙图呈宝。自巢燧以来,皆有此瑞,迹映乎瑶牒,事传乎金册。庖牺氏发于荣河中,典籍图画萌矣;轩辕氏得于温洛中,史皇仓颉状焉。在此中可看出书画起源是上天的意愿,先有古代帝王被授予天命、帝王应天,则有与神灵沟通的龟甲文出现,龙马背图而奉献宝藏。且自有燧人氏、巢氏这些古圣人以来,皆有此类祥瑞之兆。而那些事都被记录在典籍中,如伏羲氏在荥河中找到龙马图,上面可以看到典籍图像的发祥,黄帝在洛河中得到了神龟文字,才有了今天我们了解的史皇仓颉仿其形而造文字的传说。
随后对于文字的起源,张彦远归总结于星象说。《历代名画记》原文提道:奎有芒角,下主辞章;颉有四目,仰观垂象。因俪乌龟之迹,遂定书字之形。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故鬼夜哭。张彦远把文字的由来归结为二十八星宿中奎星所发出光型,形状似字画,奎星主宰着人间的文辞局面,而史黄仓颉长有四眼,识破了天象获得了启示,将大地上的动物足迹加以排列组合,创造出了各种文字的字形。正因为他创造出了文字识破了天机,使得神灵也难保持自身的神秘性,天降谷物以示赞赏,更使得妖魔鬼怪也难藏身形,故带着仇恨在夜里哭泣。由此,对于仓颉造字的举动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历代名画记》原文写道:是时也,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创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天地圣人之意也。张彦远认为当时的文字与图画并未出现分化,仍是一体,象形造字的方法处于草创阶段,十分简单,不能充分表达意思,不久之后就出现了文字,关于绘画,当时描摹的手法,也不能很好地将自己看到的物象清楚表现出来,于是独立的绘画便产生了。文字、绘画的相继出现,相互补短,是天地圣人的计策。
张彦远根据古代文字学书记载对字体的六种写法进行了详细分析,其六种字体为古文、奇字、篆书、佐书、缪篆、鸟书。其中的鸟书体,一般写在旗帜或符节上,笔画一端之形如鸟头形状,亦体现了字体与绘画是同一类型。《历代名画记》原文写道:在幡信上书端象鸟头者,则画之流也。
张彦远提出书画同体这一概念后,又列举前人对于书画同体的看法,如南朝刘宋的颜延之。张彦远说:“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张彦远把图画承载的意义分为三种:一是图画的原理,即《易经》中八卦形象;二是图解知识,即是文字的学问;三是图画的形状,绘画归属于这一行列。由此可见,颜延之把绘画与字体归结于一体,虽然没有提出书画同体的概念,但是已经在言语中体现出来了。
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一开篇就说道: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发于天然,非由述作。这句话说出了绘画的教化作用:绘画首先是感化和启发,并帮助人们形成伦理道德。且绘画能探究鬼神之道,推究天命启示,看到万物灵妙变化,与《六经》教义有同工之妙,还能根据不同时代的变化不断演变,它是一种自然之变,并非理论创作。
张彦远举例论证了图画是如何教化的,其后在《尚书·益稷》中记载了当时虞氏,他善于在官服绘制纹样,凸显了绘画的独立地位和功效,此时的绘画不仅色彩鲜艳,而且尊卑的象征化进一步深化。张彦远把绘画与礼乐的教化作用、天下的治理联系起来,进一步体现出了绘画对教化的重要功能。
张彦远把图画的警示载体主要放在鼎钟、旗帜、宗庙的礼器以及将战功显赫的大臣图像放在麒麟阁中等以起到警示作用。宗庙是神圣严肃的,但是祭祀时会把绘制有图案的礼器陈列与神位之前,使达到通神的作用,进一步说明了图画的实际功用性。把战功显赫大臣的图像放在麒麟阁中,能起到榜样与典范的作用。
在示范功能方面,张彦远借用了曹植之言: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暴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这段意思是观画人见到圣人莫不敬仰,看到暴君莫不叹息,看到奸臣之辈莫不憎恨,看到高风亮节的仁人志士图像都废寝忘食;看到为国捐躯的忠臣,无不激昂;见到被放逐的忠臣无不惋惜;见到淫夫妒妇图像无不一一躲开;看到后宫嫔妃的高尚圣德都是高度赞赏;通过这些善美丑恶之事,可以看出,绘画的重要性。这都表明了观画者观图时可以“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起到警示、劝诫的作用。
张彦远对书画起源的见解,虽然充满了一种“神性”,但也可看出他对书画的高度肯定、赞赏。在古代,君王的权利是神、上天赐予的被称为“天子”,但张彦远却把书画的起源也归结于上天和神的赐予,可见书画在他心中是何地位,也更加能看出他对书画的喜爱痴迷。他本人也曾说过:“余自弱年鸠集遗失,鉴玩装理,昼夜精勤。每获一卷,遇一幅,必孜孜葺缀,竟日宝玩。可致者必货敝衣,减粝食。妻子僮仆切切嗤笑。爱好愈笃,近于成癖。每清晨闲景,竹窗松轩,以千乘为轻,以一瓢为倦。身外之累,且无长物,唯书与画,犹未忘情。既颓然以忘言,又怡然以观阅。”这真实地反映其对书画热爱之深,也可理解他对书画起源充满“神性”的撰写。
张彦远的“书画同体”论,对后世影响深远。如宋代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黄庭坚《写真自赞》:“诗成无像之画,画出无声之诗。”明代董其昌《画禅室论画》引晁以道诗云:“诗传画外意,贵有画中态。”清代方薰《山静居画论》:“洵诗文书画相为表里者矣。”以上诗文中都强调了书画同体、书画相融之意。可见张彦远“书画同体”论的提出,具有一定的“瞻远性”“深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