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州郡学建立及其贡献

2020-01-02 06:42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门第太学士族

(烟台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烟台 264005)

北魏儒学经历了段落式发展,基本上与北魏汉化历程相呼应。北魏前期,虽然有汉化因素,但还是以坚持本民族习俗和文化为主,汉族士人在朝廷中的仕途发展和政治地位并未能与立国初期其为北魏架构政治体系所立下的汗马功劳相匹配,基于此拓跋统治者同样意识不到发展儒学的重要性。及至北魏中期积极推行汉化改革之前,冯太后联合汉族儒宗元劳高允积极复立全国的州郡学。州郡学是指官家在地方上兴办的教育机构,北魏州郡学统一复立始于显祖献文帝时期,基于特殊的政治背景,北魏州郡学不同于前朝历代的地方官学,在地位上更为尊崇,将散落在地方上的儒学资源更有效的重新整合,并采取一系列措施重视和鼓励儒学的发展,正如钱穆先生所坚持的“儒学是历史演进的精神动力”,北魏儒学的发展对北魏汉化改革以及朝廷政治甚至中华文明的发展都有不可抹杀的贡献。

1 北魏前期儒学发展概况

“野蛮的征服者总是被那些他们所征服的民族的较高文明所征服”,[1]这在中国古代史上似乎是一条永恒的定理。自永嘉之乱以来,五胡乱华,北方地区饱受战乱之苦,中原豪门大族或举家随晋南迁,或建坞堡自卫进而抵御胡族政权。而纵观整个十六国时期,北方胡族统治者为了稳定政权都将学习重视汉文化作为入主中原的敲门砖,汉、前燕(鲜卑慕容皝)、前秦统治者都有很高的汉文化素养。但唯独拓跋鲜卑在立国初期对其他民族文化和习俗排斥的最激烈,拓跋珪认为鲜卑族“国风淳朴,嗜欲寡少”,学习其他民族和文化会“启其机心,导其巧利”,坚守“旧俗”。就如南宋思想家叶适所说:“刘、石、苻、姚与夫慕容,虽曰种类不同,然皆久居中国,其豪杰好恶之情,犹与中国不甚相异。独拓跋氏,则以真胡入主中原,纯用胡俗,以变华人。”[2]因此,北魏前期儒学发展与汉族士人的政治境遇一样,受到诸多限制。

拓跋珪初定中原后立太学“置五经博士、生员千有余人,天兴二年(399年)春,增国子太学生员至三千”,[3]但彼时的中书学还不能代表儒学正统,多是鲜卑贵族培养内侍成员的行政学院,太学由于被鲜卑贵族把持,没有起到道德教化功能。能入中书学学习的都是贵族子弟,入学时既没有考试也不需要掌握多少儒学知识,入学后也没有检验学习成果的相关考试政策,离校后的去向与职务与在校所学知识也无多大联系。中书学就成为北魏立国初期为笼络、安置汉族士人让其为拓跋鲜卑服务的傀儡机构,因此汉族士人也多不承认官方中书学的儒学地位,汉族士人们在北魏立国初期也大都不愿意入仕征调为官。《魏书·世祖纪》中记载“先是辟召贤良,而州郡多逼遣之”,[4]拓跋统治者将汉族士人牢牢控制在朝廷中,迫使他们为其服务,但是这种做法既遭到汉族士人的强烈反抗,也对民间私学的发展造成了一定的不利影响。后来世祖太武帝诏曰:“诸诏人皆当以礼申谕,任其进退,何逼遣之有也”[4]、“自今以后,亡匿避难,羁旅他乡,皆当归还旧居,不问前罪”。[4]拓跋统治者针对时局的发展逐渐默许了汉族士人在民间创办私学、从事儒学教育的行为。地方建立官学的历史最早甚至可以追溯至太祖时期张恂“开建学校优显儒士,吏民歌咏之”[5]。

北魏早期为巩固、稳定统治,提倡与有文化的士族“交游合而为一”,但当汉族儒学士人与鲜卑人之间存在文化隔阂,这种交游并不能促进双方之间积极地进行交融。崔浩出身于清河崔氏,是北方旧儒家大族的领袖,他的政治理想是“齐整人伦,分明姓族”,建立高官与儒学合一的贵族政治,姓族高卑看官宦,人伦优劣根据儒学,他认为北魏鲜卑有政治势力而无学术文化,因此被崔浩排斥在其理想的贵族政治之外,在他的《国记》中,用“备而不典”来评价鲜卑人,鲜卑是游牧文明,无封建文化是事实,这对于治史的崔浩而言如此评价是很自然的,却狠狠地刺伤了北魏鲜卑贵族们的自尊心,成为“国史之狱”的导火索之一,崔浩和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以及其姻亲因此罹祸,鲜卑部酋反汉化的力量超过了汉人儒家大族的汉化力量,因此,越过儒学教育实现鲜卑与汉人之间的和平共处是行不通的。

2 州郡学儒学正统地位的确立

就鲜汉双方来看都有亟待发展儒学的诉求,当拓跋鲜卑在中原的统治站稳脚跟后,为谋求更长远的政治宏图,弘扬儒学被拓跋统治者提上日程,立国初期仓促建立的中央太学儒学根基薄弱,并不符合历史潮流。显祖即位后,北魏着手在全国统一建立州郡学,将聚集在地方上的拥有深厚儒学积淀的各高门士族调动起来,在官方的重视和地方士族深厚儒学资源的配合下,州郡学影响力逐渐增强,更能代表北魏儒学正统。

2.1 官方重视

如前文所述,北魏前期官方所设的中央太学被鲜卑贵族掌控,最高行政长官、中书监、令均为鲜卑贵族人兼领,只有中书博士和助教是汉族士人,并不具备教化功能,不符合汉族士人心目中的太学传统,德不配位。然而自显祖以后冯太后、孝文帝对中央太学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如改革经学检试制度,招收三品以上及五品清官之子,废除军事功臣和侍郎、博士子弟在国子学的特权等,鲜卑贵族对兴办国子学的兴趣大大降低,中央官学在洗掉鲜卑痕迹后反而趋向衰落。

统治者为复兴儒学教育,将注意力投向了地方官学。相州刺史李诉上疏“昔之明主,建庠序于京畿,立学官于郡邑……选其俊异,以为造士。……臣今……显任方岳……自到以来,访诸文学,旧德已老,后生未进。岁首所贡,虽依制遣,对问之日,惧不克堪。臣愚欲仰依先典,于州郡治所各立学官。”[7]显祖初诏“每郡置博士二人,助教二人学生六十人”,但在发布这道诏书时显祖还不足12岁,因此其幕后真正决断的乃是冯太后,在冯太后诛灭乙浑“临朝称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引中书令高允、中书侍郎高闾及贾秀共参大政”,高允、高闾、贾秀都是有着极高儒学修养的汉人。其后高允进一步完善了地方官学的规模建制。“这一系列举动乃是李诉与冯太后、高允互动的结果,李诉作为地方官提出开办地方官学的诉求与他们的想法构成一个呼应,从而推动全国地方官学的兴办,使地方办学的行为成为北魏朝廷的行为进而推动儒学的全面复兴。”[8]高允上疏回复支持建立州郡学,振兴儒学教育,并进一步将官学的规模根据郡的大小分为四个等级,对招生人数和师资队伍做了详细规定,将地方州郡学的建设和管理纳入了正规、系统的轨道,由朝廷统一规定地方官学建制的范式为以后历代朝廷所沿用。

地方州郡学的规模建制、儒学传承范式是袭自汉魏时期的中央官学。首先北魏州郡学与两汉中央官学都叫“太学”,世宗时期相州刺史李平“劝课农案,修饰太学”、[9]高祐担任西兖州刺史时“郡国虽有太学,县堂宜有黉宇”、[10]韦彧在作东豫州刺史时“以蛮俗荒梗,不识礼仪,乃表立太学”、[11]而世宗时吏部尚书元英在派四门博士到地方州郡考核学生的奏章中也曾说过“太学之馆久置于下国”。[12]因此,北魏时对州郡学称为“太学”是一种普遍现象,州郡学既可以称为“乡学”也可以称为“太学”,但是在汉魏两晋时期“太学”就是指中央官学,是国家最具权威的儒学教育机构,在北魏时期称地方官学为太学,是因为地方官学更能传承与代表汉魏两晋时期“太学”的儒学正统性,当然在地方官学能够代表儒学正统性的基础上给予“太学”的称谓,是北魏统治者对汉人学者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也能达到笼络士族阶级的效果。

其次,北魏州郡学与两汉中央官学教师的称谓都统称为博士与助教。称谓相同选拔方式较以前历代地方官学也更加严格,学术上要求“博关经典”,个人操守上“世履忠清,堪为人师”,不仅个人应重视品德修养,风格高尚,连家属也不得与奸恶之人来往,也不能接受王侯赏赐。在学生的招收选拔上“取郡中清望,人行修谨,堪循名教者,先尽高门,次及中第”,[8]既重视人品修行也重视门第出身。

最后,北魏地方官学遵循汉代太学传统,对学生按时进行考核,世宗时,考功郎中封轨曾“奏请遣四门博士明经学者,检视诸州学生”,[13]吏部尚书元英也曾上疏请求检试学生“谨案学令:诸州郡学生,三年一校所通经数”,[12]废帝时,侍中羊深“并诏天下郡国,兴立儒教,考课之程,咸依旧典”,[14]“谨案学令”“咸依旧典”说明当时对州郡官学学生的确有成文规定要按时进行考检。

2.2 地方儒学资源配合

士族阶层作为一个社会阶级萌发于两汉成长于魏晋,在南北朝时达到鼎盛,最后消匿于唐宋时期。南北朝时,南北方士族呈现出不同的景象,南朝士族大家族制度瓦解“父母在而兄弟异计”“父子殊产”,士族阶级不再拘泥于儒学的刻板而个性张扬,生活上奢侈糜费。南朝商业发达,逃离大家族束缚的汉族士人多喜欢居住在大城市。北朝士族则不同,晋南迁后,北方战争频仍,没有南迁的士族多建坞堡自卫,在宗族纽带的联系下,大家族制度并没有瓦解,士族除了在京城和地方上做官,其余都在地方上聚集。且有的高门士族之所以能传承数百年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其自身优秀的文化以及文化之间有效的传承。北魏时高门士族有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弘农杨氏、河东裴氏、太原王氏、太原郭氏等,这些北方高门士族不同于南方士族,他们仍重视家学的传承。因此,在每个州郡地方上都有很好的继承发扬儒家经学传统的士族宗族的存在,当朝廷在地方州郡统一复立地方官学时,聘请的博士、助教以及招收的学生都有较高的儒学功底,便于北魏政府将散落在各地的儒家资源进行有效地整合,既能为官府所用,又能更好的传承发扬儒家文化。

3 州郡学建立的贡献

3.1 培养人才、繁荣儒林

自地方官学统一建立后,北魏地方教育又重新焕发生机,人才济济,孝文帝时通过九品中正制选拔的人才比其他北魏皇帝在位时多得多,根据阎步克先生的统计记载“北魏秀孝就史传大略考得百余人,举于孝文帝以前者不过数人而已,而于孝文帝一朝得举者,约见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15]北魏地方官学自设立以来不仅为朝廷输送了大批人才,而且对于整个国家儒家文化的繁荣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及至后世北魏末年灵太后掌政时,冀州刺史李崇上表“仰惟高祖孝文皇帝……列教序于乡党,敦诗书于郡国。使揖让之礼,横被于崎岖;歌咏之音,声溢于仄陋”,[16]尤可见曾经的地方官学在繁荣儒家文化、稳定社会秩序上所起的巨大推动作用。

3.2 因势利导,巩固统治

研究魏晋南北朝,士族阶级是不可忽视的一环,士族的影响力渗透进中古时期的每一寸肌肤,而儒学教育就好比是士族门第的血液一般,是士族这尊庞大身躯的根本,也为它提供营养。自永嘉之乱后,未随西晋南下江南的高门士族在北方少数民族的统治下苦心经营,如何立世、如何维系而久在,即是“在上有贤父兄,在下有贤子弟”的良好家学、家风的传承。钱穆先生在《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门第之关系》中讲到“可见门第起源与儒家传统有深密不可分之关联,非属因有九品中正制而才有此下之门第,门第即来自士族,血缘本于儒家,苟儒家精神一旦消失,则门第亦将不复存在”,[17]可见儒家文化与门第复兴息息相关,门第士族的存在对于朝廷、社会来说亦有不可抹杀的贡献,尤其北方士族的苦苦支撑与经营。“而北方门第之功则更大,正因有门第,故使社会在极度凶乱中犹可保守传统,终以形成一种力量,而逼出胡汉合作之局面。迨于北朝,中原文物复兴,政治先上轨道,制度成一体统,下开隋唐之盛世,此皆当时北方门第艰苦支撑,惨淡经营之所至”,[17]由此可见儒家教育与士族门第与朝廷政治之间因果一体的关系。

太和十四年,冯太后崩,孝文帝在诏书中提到“祖宗情专武略,未修文教”,这说明孝文帝深知鲜卑人重武轻文的先天缺陷,为了北魏的统治,进行“文教”是十分必要。尽管马背上能得天下,但守不了天下,只有将士族阶层团结在鲜卑政权周围,让鲜卑子弟接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才能使汉化改革成功。通过地方官学的建立,将州郡地方上的高门士族的私学和家学资源进行整合,用汉魏时的“太学”称谓和招生及管理标准给予地方高门士族足够的尊重,鼓励儒家文化的发展,促进了北方地区儒学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文化氛围。同时,地方儒学的兴盛又能反哺和影响鲜卑人对汉文化的学习和吸纳,为朝廷输送了大批有用之才,从短期内看,巩固了北魏的统治,从长远来看使得北方儒学发展蒸蒸日上,吸收了北方胡族新鲜血液的汉族士人群体迸发出与南朝士人迥异的新鲜活力,尽管经历了“五胡乱华”,中华文化链条仍未断裂,北魏政府鼓励儒学发展,尊重士人阶级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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