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山东济南 250103)
幸福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和追求的目标。英国哲学家休谟说过:“一切人类努力的伟大目标在于获得幸福”。“幸福是一个复杂且主观的概念,不同文化对幸福的理解不同,对于幸福的定义带有特殊的文化色彩[1]。”幸福也具有强烈的时代色彩,研究幸福观应该与文化和时代相结合。儒家思想蕴含了丰富的幸福理论,而《论语》则是在人类文化的轴心时代(公元前800 一公元前200年间)就出现的中华文化的经典著作,它深刻影响了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为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和思维取向做了基本定向。《论语》中保留了弥足珍贵的幸福哲学,在新时代社会深刻变革的背景下,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对《论语》为代表的幸福观进行梳理和阐发对幸福研究具有重要理论和实践意义。
人们对幸福概念的解释是非常丰富的。康德曾说过:“幸福的概念是如此模糊,以致虽然人人都想得到它,但是,谁也不能对自己所决意追求或选择的东西说得清楚明白,条理一贯[2]。”我们从古今两个角度考察幸福的概念。在《说文解字》中对幸、福二字有如下解释: 幸,吉而免凶也。福,佑也。古文中幸、福二字连用,指避免灾祸,祈望得福。《尚书·洪范》提到有所谓“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认为长寿、富足、健康平安、爱好美德和寿终正寝为幸福[3]。在现代汉语中,幸福是指由于需要的满足而产生的长久喜悦的心理状态。可见幸福的概念既有外在的避祸免灾,又有内在的心理体验的满足,这也符合常人提到幸福概念时的直觉反应。
在《论语》中,没有“幸福”的直接表述,文中出现的是“乐”“不忧”等相近概念。解读《论语》中的幸福观,我们可以看到孔子认为个人的内在幸福是拥有“德性”,修身求仁,推崇理想人格。同时孔子认为“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幸福不仅是个人的、孤立的存在,更是和家庭、社会、国家密切关联,也充分体现出中华文化尚群的特点。内在的完善要和外在的追求相结合,并提出一系列为人处世的原则来规范,构成了《论语》的幸福观。
《论语》中个人幸福的根本基础主要体现在对理想人格和理想生命状态的体悟和实践。“君子是儒家的理想人格范型,仁、智、勇是儒家理想人格的具体表现,勇是智和仁的结果[4]。”《论语》中推崇“君子”人格,提及“君子”的概念多达106 次,可见孔子对道德素质和修养的重视与推崇。孔子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质朴多于文采,则流于粗俗;文采多于质朴,就流于虚伪、浮夸。只有质朴和文采配合恰当,才是个君子。(《论语·雍也》)这段话言简意赅,确切地说明了文与质的正确关系和君子的人格模式,这是孔子对于君子形象一个整体描述。
那么君子应该追寻什么样的生命品质? 孔子给出了三大要素,即仁、勇。“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不忧虑、不迷惑、不畏惧,这是孔子对理想的人格做的全面阐释。仁者不忧虑,是因为仁者乐天知命,内省不疚,并且具备“仁”的人生观,能够放手结果,不计较得失成败,所以能超脱烦恼,不忧虑;智慧者不迷惑,是因为智慧者明于事理,洞达因果,能够预见事情发展的长期规律,遇事能断,具有判断力,所以才能够不迷惑;勇毅者不畏惧,是具备坚强的意志,勇于担当,一往直前,所以才能够不畏不惧。这些都是生命的大境界,是生而为人需要具备的健全人格,孔子推崇这样的品质,但这些都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孔子说自己未能做到,系自谦自责,自勉勉人。在现代心理学将人的基本心理过程分为认知过程、 情感过程和意志过程3 个方面,简称知、情、意。主张健全的人格是做到知、情、意的平衡,这也与孔子强调的仁、智、勇3 要素不谋而合。即情绪情感方面讲究热爱、仁爱,此处对应“仁”的要素;意志力、勇气的方面对应“勇”的要素;认识事物、判断事物的认知过程与“智”的要素相对应。“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既阐释了孔子推崇的理想的人格要素,表达了孔子幸福观的根本追求,这也是对现代教育方向的重要启发。
《论语》 中推崇的第二种理想人格是“中和”人格。孔子说“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中庸之为德也,甚至矣乎! 民鲜久矣”(《论语·雍也》)。意思是君子中庸,小人违背中庸的原则。中庸作为道德,差不多是最高尚的了,人民缺少这种道德已经很久了!“中庸”旨在“求和”所谓中庸,就是无过无不及。是一种公正客观、不偏不倚、博采众长、从容淡定的人生智慧。朱熹曾对中庸的概念有过这样的解读:“中者,不偏向不倚靠,不过头也不要不及。庸,即保持一种平常的状态和心境。”在孔子形象的描述中也能品味出“中和”的气质特点:“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论语·述而》)孔子温和有礼貌但保持原则,正气凛然,让人肃然起敬;有威严但不凶猛,充满自信的气质;庄重而安泰,足以体现出他有责任、有内涵、有气度、有历练的内在状态。孔子认为人应该对内身心和谐,对外关系和谐。中庸之道便是提高自我修养的原则更是方法论,“中和”人格则是一种精神追求,也是实现幸福的基础。
独立且刚毅的精神是《论语》中崇尚的获得幸福的第三种理想人格。“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孔子在这里强调每个人的独立意志不可被剥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那些有志向、有仁德的人,没有为了谋求生存而损害仁德的,只有献出自己的生命来成就仁德的。“仁”是儒家学说的核心,是孔子强调的道德追求,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绝不苟全性命的刚毅精神作为理想的节操与修养,也是理想人格的准则之一。
中华文化是尚群的文化,《论语》 中关于幸福的论述除了有针对个人的“德性至上”的原则,也企及家庭和社会的层面。
家庭是人伦关系的基本单位,中国文化是以家庭为本位的。在孔子理想的社会秩序中,家庭关系要遵守孝悌的原则。“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论语学而》),对父母为孝,对兄弟为悌,是为孝悌之义。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而孝悌则是“仁”的基础,“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其为人者孝悌,而犯上者,鲜矣。”《论语·学而》因此,孔子特别倡导孝悌之道,倡导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之爱。对于父母首先要尽到赡养义务,“父母,唯其疾之忧”(《论语·为政》);再者要尊重父母,待之以礼“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父母在生也好,死了之后也好,都要不违礼,孔子非常重视礼仪、礼节,事亲孝心。此外,孝敬父母还需要做到“色敬”,即要做到和颜悦色对待父母。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可见,敬爱之心不止于外在礼节,更要有深切笃定之孝心,面色不容易伪装,孔子警示弟子,侍奉父母不仅在外在行为,更要由心而生。“色敬”的分析鞭辟入里,对现代社会中很多子女对长辈的言行有着很多的启发告诫作用。家庭关系温暖亲密,家庭成员才有托底的保障,这是幸福之道。
家庭关系之外,实现幸福要处理好与朋友的关系。朋友间没有血缘的纽带,在人际交往中具有普适性,是社会关系和谐的重要体现,也是幸福的重要实践方面。《论语》首章就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有志同道合的好友是人生幸事,好友是自行选择的在灵魂层面的亲人。“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论语·子路》)高尚的人凭借文才聚会朋友,凭借朋友辅助仁爱。交友可以增进自己的德行,借人修己、借假修真。另外,诚信也是朋友间相处的重要准则,“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五軏,其何以行之哉?”(《论语·为政》)。朋友之间的诚信也要符合仁义,“君子贞而不谅”(《论语·宪问》)固守正道是做人的第一准则。后世孟子也曾言“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离娄章句下》)可见朋友间要有忠信之义,要在道义的基础上谋取幸福。
孔子讲求的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则,是忠恕之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论语·里仁》)忠恕之道就是将心比心,推己及人,帮助别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世界级箴言,被世界认为人类应该确保的道德底线。推行忠恕,就是让人与人之间有着换位思考、理解他人的底层认知模式,推而广之,不同民族和文化之间践行忠恕之道,在生态环境保护和世界和平都有着重要意义。将忠恕之道具体化,孔子提出了“恭、宽、信、敏、惠”5 个处世的准则。“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即“恭则不悔,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论语·阳货》)这是仁者爱人思想的拓展,孔子表达了待人接物的基本准则,为人要恭谨、待人要宽容、讲究诚信,做事情要勤敏并且能够利益到他人。孔子提倡的做事准则,朴实、普世却又意义深远。个体想要追求幸福,一定要建立在如此良善且宽厚,正气且智慧的气质之上,在不断提升自我修养的同时践行“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去帮助和成就他人。初心如此,人的道德价值和生命价值已经树立,个体的幸福也已成就其中。
“内圣外王” 思想体现出了孔子思想的人格理想,更是个体幸福生活的完美体现。“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孔子认为一个人应该向内不断完善自己,拥有良好的道德修养;同时对外成就事功,以天下国家为己任,安顿天下的百姓。孔子提及的这种内圣外王的精神,是内在心灵安顿和外在价值创造的统一,是幸福生活实现的路径。“(《礼记·大学》)中八德目与内圣外王相呼应,八德目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文化性格。平治天下的精神体现出的利济苍生的责任意识和担当精神,影响了后世无数志士仁人报国为民、肩挑大义,也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最高幸福。
“达兼穷独”的思想是“内圣外王”思想的权变。“达兼穷独”语出孟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在《论语》中,孔子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就体现出这种权变,即国家有道时要敢说敢做,有所担当;国家无道时依旧要认真做事,但须谨慎言辞。这是避免祸端的出世之道。“达兼穷独”体现出儒家既追求高尚的道德情操,又主张兼济天下的积极入世的人生哲学,同时它指出了个人在困顿之中超越逆境的出路,其中蕴含了从容变通的智慧之光。它指导个人在外部环境不利的情况下的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更是个人通过内在视角的转变达到通达境界的幸福之道。
研究孔子幸福观以及推进其现代化的应用,在当今时代,具有重要的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幸福不仅是中国人的个体愿望,也是中国社会乃至民族复兴的伟大目标。“努力构建积极型社会,从而建设一个全民心理健康的中国,实现可持续的全民幸福[5]。”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幸福观,深入探究中国的文化基因,是当下围绕幸福进行研究不可或缺的思路。“在个人与社会不断地适应调整、 关系塑造和利益共享的现代化进程中,幸福逐步被赋予了强烈的价值观要素[6]。”从《论语》的角度研究幸福观,可以将中国的文化思辨引入,推进探索适合中国人的幸福心理学[7]。
《论语》中的幸福观是多样化要素的统一,遵循与己关系、与他人关系、与社会关系的逻辑进路。它以个人树立“理想人格”为幸福的根本基础,用“孝悌”“忠恕”,指导生活实践。同时,幸福观具有普适性,在“理想人格”的基本建构之外,最终落脚到“内圣外王”“达兼穷独”,即在现实生活中的为人处事的哲学,这也更加贴近普通大众。《论语》中的幸福观,在理论上树立了儒家境界的典范,而其应用性的内涵是指导个人安身立命。在当今时代,福德一致、推己及人、平治天下等儒家传统幸福观依旧发挥着其鲜明的时代价值,是美好生活追求的重要思想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