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从博尔赫斯到萨特

李 焯 炜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0)

博尔赫斯的鼎鼎大名向来是为人所称道的，他对于时间的思考和他那图书馆迷宫般的大脑无不令人心生敬意。在他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小径分叉的花园》中，博尔赫斯讨论了时间、迷宫、宇宙等众多玄妙的话题，而在“这一庞大的谜语中”，也无不闪现着存在主义哲学思想的光辉。[1]但要说起真正意义上首次接触到博尔赫斯，还是在一次比较文学的讲座上。其实讲座的主题乃是萨特与存在主义，而之所以会在不经意间把博尔赫斯从我脑袋的灰尘角落里拖出，只因那一句“世界是荒诞的”[2]，和《墙》中那个彷如被命运戏耍愚弄的故事。虽然这两部短篇小说从表面上看似乎并没有什么显著的联系，但它们在某个方面仍然让我感到一丝相通，那便是命运犹如一张巨大而无妄的罗网，似乎有迹可循却又似乎不可理喻，它复杂犹如迷宫，而身处其中的我们则如无头苍蝇一般，太多的交叉、选择、剥离与际遇，没有人能知道它按照何等规则被设置，没有人能洞悉它的规则，甚至没有人能确认它存在着规则，或者完全就是混乱的变换和任意的随机。之前，我不知该如何去解读这种不可言喻的混沌，直到宋德发(讲座人)用存在主义帮我做了最好的注解——世界具有荒诞性。

首先存在主义之 “自由选择”。人有选择的权利和义务，更应该重视道德的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道德的选择不是做圣人，但利己不损人是道德的底线”。如果每个人都能守住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底线，那社会也该是天堂的样子。由此我开始明白“选择”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你在这荒谬世界中踽踽独行。你选择开启，却不知是擦亮了阿拉丁神灯，还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但你却必须决定，从一出生就被迫着主动，人永远无法逃避选择，因为任何逃避皆是选择结的果。在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中，时间是非线性的，在无限的交织分叉与循环延展中，经过无数的偶然选择产生无数并行相悖的走向，产生的各种同时并存的时空。所以人要负责，为自己的选择和选择的自己负责，像抬起的脚必须要落下。在博尔赫斯眼中，选择的一刹那时空已然分化，每一刻的你都在与上一刻的你渐行渐远，由选择组成的无数时空衍生为巨大的网，你存在于这张网中，你的选择成就了这张网，你必须对这张网负责。不论是《墙》中的伊比埃塔，还是博尔赫斯笔下的余准，都基于自身做出了“自由的选择”，也同样都为这选择付出了壮丽的代价。萨特告诉我们，选择是有限的自由，而博尔赫斯补充道，选择是有限自由组合的无限迷宫。

现实的迷宫是有逻辑可寻的，而时空的迷宫却不可言说。存在主义哲学告诉我们，世界具有荒谬性，但这荒谬就如同林黛玉的眉眼，亦喜亦嗔。一方面，是无数令人唏嘘的例子，突然因马路坍塌丧命的父子、登上泰坦尼克号的幸存者，萨特《墙》中被不可理喻的世界玩弄讽刺的就义者，这些人无疑成为了荒诞的注脚，为这个非理性的世界献祭。另一方面，世界的荒诞性也正是它的美妙所在，正如一张曾经火遍网络的图片，上面是一个小男孩坐在滑板上仰望星空，配着一句英文，翻译是一句诗“他处在一种最奇妙的等待中，等待随便哪一种未来。”[3]我想，这就是人生无穷尽的魅力吧，驱动着我们在荒谬中负重前行。未知的福祸，未窜出的佛签，未裂开的甲文，充满着神秘未知的逻辑，荒谬又具有诱惑力，这个世界正是以此俘获世人。我想起在《小径分岔的花园 》中，余准曾回忆到：“我想象出一个由迷宫组成的迷宫，一个错综复杂、生生不息的迷宫，包罗过去和将来，我沉浸在这种虚幻的想象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处境。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抽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博尔赫斯以各种矛盾的可能性组合成为并存的时空，从而模糊了“存在”的真实性，这种对于时间的实验让小说具有荒诞感，他力图选择各种可能性、创造出各种结局的观点，也使“存在”具有了荒诞性，这无不令我感到与存在主义有所相通。

选择给予了每一个人颇有分量的自由，但每个人的自由却有可能互相影响，成为相互扼杀的刀柄，所以人一生所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人的选择，即“他人是地狱”。对于这个最难理解的问题，萨特的《禁闭》给了我们很好的阐释。那个一无所有的小房子因为“他人”的存在终于成为了烈狱，“他人”成为了彼此最残酷的刑罚，这深刻地体现了存在主义的悲剧观念。这也让我想起在《小径分叉的花园》中，余准充满悲情的枪响，他为着德国，那个“他所不关心”的国家，因他人瞧不起他“身上汇集的无数先辈”[4]，而牺牲了艾伯特，因他人的限制与驱使走向无可避免的毁灭。

《小径分岔的花园》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学中荒诞文学的经典之作，缔造了博尔赫斯的时间迷宫，而我想不妨有一种可能的谜底——博尔赫斯的“迷宫”法则就是萨特的“荒谬”本身。试看博尔赫斯提出的“时间迷宫”，他认为一个人就像站在岔路口，必将面临多种选择，但他只能选择一种。人的一生就是不停地选择岔路，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这些无数条岔路构成一条总的人生大路。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与存在主义哲学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也许，这就是萨特与博尔赫斯两位伟大的文学思想家所留给我们的，那在智慧相交与思维碰撞中所闪现出的魅力无穷的光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