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逸 编辑|萧祷 摄影|韩逸
祖峰不笑。平遥的10月已经很冷,几场雨过去,人得早晚加个羽绒服才不至于缩着脖子。屋里没有暖气,可一小时的形象片拍完,摄影师的脸上和脖子上密起了几串汗珠。
一半工夫花在等祖峰笑上。“笑一个”这种行活儿话没用,其他人只能变着法儿逗他。不算宽敞的酒店房间里站了三四个姑娘,大声哈哈哈哈地领他笑。
他的表情更尴尬了。拍摄形象大片一直不是演员祖峰喜欢的工作,他习惯藏在角色后面。这回不一样,导演处女作《六欲天》入围戛纳电影节之后,他又受邀来平遥电影节参展。宣传自己亲生的孩子,硬着头皮也得上。
当摄影师终于宣布拍摄结束之后,祖峰忽然笑开了,像被允许下班的员工。当天下午是电影的首映,工作人员说,半小时后咱就出发。他也笑,“全听领导安排。”
这次的厮混,我本想和祖峰一起写字。经纪人商量,换一个吧,这几天天天在写字。那好啊,我跟着祖峰到了平遥,和他一起“被迫营业”。
平遥电影节的第二天,祖峰抵达平遥。这天上午有张艺谋导演的大师班交流活动,9∶50开始,有人凌晨4点就去排队。主办方临时把500人的场地换成了1500人的露天剧场,一样坐得满满当当。
祖峰的高铁中午到站。这个位于平遥电影宫西南侧的枢纽,气氛平常,远不如前一日热闹。出站口到停车场有一排高高的台阶,祖峰和《六欲天》制片人李锐前后脚出来,自己拎着行李哼哧哼哧往下走。
他的行李箱里装着10套衣服,要陪他应对接下来10天的抛头露面。两身正装,走红毯和媒体见面会就够了。几件内搭用来换洗,一件厚外套,还有后来出镜率最高的黑色卫衣。
那是件很普通的卫衣,却明显是祖峰最偏爱的穿着。不在西装衬衫里的时候,他更自在些。
对祖峰来说,平遥不算完全陌生。2012年,他主演的微电影《黑鱼》就在第12届平遥国际摄影展上拿了微电影最佳男主角。可如此密集地接受采访,即便把时间拉长,在他22年的职业生涯中也是第一次。
他的角色比他自己的人气高得多。《潜伏》过去了10年,有人专门为祖峰演的李涯叫屈,在知乎给他写长诗。《北平无战事》热播期间,崔中石被票选为最受观众喜爱的人物。这个人物牺牲之后,微博上有了#崔叔别走#的话题。
这些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是主角。
有的是祖峰自己的选择。“就算人家给的是主角,钱也OK,只要角色不好,他也不演。”编剧郭俊立是祖峰的朋友,他记得姜伟找祖峰演《沉默的证人》时,有两个角色,一个是主角身边的人,每集都能露点脸,另一个是患了精神分裂症的杀人犯石隐,戏份就几集。祖峰选石隐,“得是个人物。”
选崔中石的理由,加上了现实的考虑。当时孔笙找到祖峰,直夸剧本,“每一个人物都写得很好,哪怕就出现一场戏或者两场戏的人物,都很棒。”
冲着人物好,祖峰想演,但选哪个琢磨了半天。方孟敖不可能,自己咖位不够。梁经纶角色不错,但估计也争取不到。再划拉划拉,更老的自己年龄不合适。那就崔叔吧,虽然只出现了20集,但“很容易能够有光彩”。
2014年国剧盛典,他因为出演崔中石被评为“观众最喜爱的男演员”。可就算是角色具备了全民人气,台上的祖峰也惜字如金。窦文涛请他说两句,祖峰屏住气,说句“感谢”,深鞠一躬。
“就这两、两个字吗?”窦文涛问。他摇摇头,没有了。两位主持人圆了半天,再提了个问题,“你觉得上海男人的精髓是什么?”祖峰想了想,说,“不知道”。
不爱出来露脸,不拍戏的时候就没存在感。郭俊立有时候会推荐他去自己写的剧里试戏。拍《投名状》之前,祖峰见了导演陈可辛。剧中有个角色是比照着耶稣写的,那时候祖峰还留着长头发,瘦瘦的,往那一站,“这个耶稣就特别对。”
但是回过头来,对方回话说,我们是个商业品牌,得找明星。
《让子弹飞》也是郭俊立写的。拍戏那会儿,很多演员争取姜文剧中的角色。周韵正巧和祖峰合作《金婚风雨情》,回来告诉姜文,“祖峰太好了,和他演戏太舒服了。”
“没用,老婆吹风也没用。”郭俊立知道,投资越大,导演越考虑得多。拍电影是商业行为,要收回成本。
错过角色,祖峰也低落,“就像失恋”。不过他很少表现出憋屈。有时候,片方找了流量明星,人家没空,于是谈好了祖峰。临签合同,又换回去了。李锐问祖峰,为什么换人?平时闷闷的中年男人忽然模仿起了《喜剧之王》里的周星驰,一挑眉毛,一昂头,“大哥又有时间了。”
祖峰到的当天下午,是《六欲天》的媒体场放映。观影时间还没到,平遥电影宫2号厅外的队伍就已经排了七八米。队伍排到5点多,50人的内场很快满了,过道也坐了不少人。
对于这部冲进戛纳“一种关注”单元的导演处女作,大家都抱有很高的期待。毕竟,一种关注单元常出大师级作品,娄烨的《浮城谜事》、刁亦男的《夜车》、李扬的《盲山》也曾入围。在圈子里,入围影片质量被认为好过威尼斯电影节和柏林电影节的主单元。
考卷第一次面对考官。这一场放映里,观众笑了两次,其中一次,祖峰扮演的男主人公问黄璐扮演的女主人公,“我能留下来吗?天亮就走,以后再不纠缠。”这句台词很容易让人理解为非分之想,略微显得油腻。
祖峰等在外面的咖啡馆。散场后,他问,“怎么样?”我讲了这段笑声。
“不是那样的……”忐忑的考生开始解释。因为“技术原因”,之前在车里,男女主人公发生关系的片段被剪掉,后面的人物确实没有非分之想。包括演员张倩如扮演的女二号婷婷,也被删减了重要的戏份,让人物关系理解起来变得有点隔着。
去吃晚饭的路上,祖峰还是没能释怀观众的误会。“我已经尽量保留那种感觉了。”他的手在空气里比划,解释前后的关联。我们正好走进一条岔路的小巷子,远离了古城红色的夜灯,现实中的祖峰第一次和银幕里的角色对调过来——角色是沉默的,而他试图把本想表达的东西解释完整。
欲说还休的克制是祖峰角色里最常见的感觉。他人也是,能够藏一点的时候,不喜欢完全放出来,好给别人留更多空间。还在聊天室的时代,祖峰喜欢在网上跟人对对联。有次别人出了一道题目,叫做《夜》,他就故意不让两句话里出现“夜”字或者“黑”字。
“如约秋露至,不觉昙花开。”他写。
身上那种藏着的感觉让他差点错过演员这个职业。当年报考北京电影学院,祖峰考了三年,前两次都被刷下来了。到了搭戏的环节,只要对手演员开始发光,他就不去抢别人的风头,自己反而不被看见。到了第三年,他想开了,不管主角配角,在舞台上都要发光才对。这才通过了考试。
他成了一众演员的“大哥”。北电96级表演系本科班,出了赵薇、黄晓明、陈坤、张恒……祖峰年纪比其他人都大,成了团支书,被叫做“祖老大”。
“必须特别用放大镜去关注他,琢磨他,不断琢磨,才能发现他。在现在这种高节奏的情况下,他就属于那种比较容易看丢的人。”班主任崔新琴欣赏祖峰的深沉,觉得他对生活的理解、感悟、再现不一样,“像这一群羊一样,一定要有分别不同的头羊来带领着,他是另一个方向的头羊,他是必不可少的。”
《潜伏》开拍之前,姜伟找祖峰聊。他还没跟孙红雷合作过,担心他气场太强,把李涯这个角色给“吃掉”,“他要是往下压的话,你就往下钻吧,可能会有更大的空间。”祖峰也没多话,只说,你放心,我有数。
《潜伏》一播,李涯没有被吃掉,反而成了观众心目中印象最深的反派。“不是脸谱式的,不是张扬的,也不是那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崔新琴拿到祖峰送来的光碟,一口气刷完了。
“其实这一天早应该来了。”崔新琴觉得祖峰潜伏得太久了,“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但他特别淡,永远在一个角落里呆着。”
即便是《潜伏》热播的那段时间,整个剧组都火了一把,祖峰也没能在外面多露露脸,他踢球摔伤了腿,2009年春节做了个韧带手术,在家窝了小半年。
角色总算出去了,人还是在家闷着。
闷着是因为不爱赶时髦。2019年了,他还管鲁豫叫女同志,管护肤品叫擦脸油,添加了其他人的微信,会发一个微笑表情过去,不知道年轻人认为这个表情的意思是“呵呵”。
不赶时髦的生活简单。祖峰没开微博,微信朋友圈10下就能滑到2012,除了分享朋友同学作品的链接,就是字、章、扇子、莲花、玉兰。
这些看起来像是老干部的爱好,给他搭了一个安全感的壳子,不拍戏的时候,他自己能玩得挺好。祖峰手机里有个App,“古诗文网”,只要第二天没事,晚上睡前就找好一篇文章,早晨醒了,一抄两个多小时。猫就在旁边呼噜呼噜地看着他写,高兴了,就往它鼻子上点点墨水,看着猫暴走。
迷上了刻章之后,一个一个地刻,全班同学每人有份。看书也杂,买了《考工记》在家,想着哪天能照着上面的方法,亲手做一把弓箭。
不忙的时候,他和郭俊立找了个网球老师,从基础动作开始学。入门挺枯燥,他俩耐得烦,一直学到可以双打的程度。参加了天狼星作家编剧足球队,没事去踢球,队长全勇先觉得他“不像个演员”,“技术好,动作又干净,跑动特别积极,还不挑位置。”别人都乐意跟他一队。
他喜爱的是团队协作。不论是足球还是篮球,祖峰都喜欢助攻,“有人来堵截你的时候,你在一个很奇怪的角度,‘啪’传出一个特别好的妙传,那人拿到球之后得分了,我觉得这挺牛的。”
朋友们常去祖峰家里喝酒撸猫。有时候用河南话划拳,六六六呀五魁首。祖峰不会划拳,就眯着眼睛看着,也觉得有意思。他擅长的酒令是三句半。随便写个灯泡茶杯,定个韵脚。头两句合辙押韵,第三句随意,最后半句要亮眼。
但也不是全无牢骚。祖峰酒量不行,几杯下肚,经常聊角色,哪部剧里的哪个人物,还可以有更好的表现方式。看着他叹气,妻子刘天池就会泼盆冷水,“你们在这坐着有什么用啊!去改变啊!”
“对外界,你选择的一种交流方式就叫做屏蔽。”刘天池说,祖峰最怕聚光灯,这其实是一个演员的弱点。“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这可以是一种生活的方式和态度。但是作为演员,我们永远要为陌生人而负责任的,这是这个职业的特点。”
刘天池不劝祖峰接受他不想去的邀约,她跟他聊别的,“不管是孔子还是释迦牟尼,所有教派的传播者,他们是到处去游历,拓展自己生活难度的同时,让自己的性格的维度越来越丰富,那他才会有更多更好的见解和行为。”
动员工作做完,祖峰不作声。想一晚上,可能第二天做了决定,“他要去”。
10年前,大家称呼刘天池,还是“李涯的老婆”,《演员的诞生》火了之后,熟悉的观众会跑出来科普,“大家知道吗,祖峰是刘天池的老公。”
早先两个人都是老师。祖峰毕业之后,被崔新琴喊回北影教书,带的第一个班就是马苏他们班。以前的同学一个个火了,祖峰也顾不上羡慕,每天在工作日志里写下的焦虑,都是没法给班上的同学排出一份完整的作业。
只过了几年,外面的世界水草正盛,诱惑太多,“另一个方向的头羊”回头一看,羊群都被钱和名气拐跑了。有时候刚刚在课堂上强调完基本功的重要性,隔天又有几个学生接到戏,请假不来上课了。
就连帮助自己想帮的人,也出不上力。前几年,祖峰带着喜欢的编剧作品去视频网站谈,没谈到投资。编剧没什么名气,他自己又不是一线顶流的演员,对方怕收不回成本。
这事多少让他伤心。“我当然也可以求我的明星朋友们帮忙,但是……”但是什么,他没说完。导演姜伟告诉我,认识20多年了,他不记得祖峰求他办过什么事。
“再早几年,我连钱这个字都不好意思提。”片方签经纪约之前,都会报一下片酬,“峰哥,您看行吗?”他一律行行行。
不仅仅是不想求人。别人找他帮忙客串角色,他也很少接。有个例外,姜伟推荐他去演《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里汤唯爱上的诗人,他去了,只有三天的戏,但至今觉得没有诠释好那个角色。
平遥的采访里,有记者问他为什么不轧戏,他先分析了3分钟《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的剧情和人物,“我觉得他的愧疚感有点多了……这个分寸会影响到这个人物的,影响到这个人物最后成长成什么样子。”
最后的结论以考生的自我检讨结束,“仓促之下,这题做错了,我下回就不再去做这种仓促的事了。”
郭俊立察觉到,哥们的中年危机来了。“他那种性格内向的人,心情不爽的时候,经常在家写小楷,一写几千字,一天就过去了。”
他给祖峰分析,“你不能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就是一门心思。像丹尼尔·戴-刘易斯,用四年时间去揣摩林肯这个角色。对不起,不能这样,因为你在中国,四年不去上班,人早忘了你是谁了。”
《六欲天》恰巧酝酿了四年。开始筹拍之后,也有不错的角色找来,就连张艺谋导演的新作,他也宁愿错过。开机之前,祖峰拿着本子给很多编剧导演朋友看,有人很喜欢,更多人明确告诉他,这个本子拍出来,只能是文艺片的路子,“挣不了钱”。
其实“演而优则导”这个时髦,他也不爱赶。但就像遇见李涯一样,他遇见了这个喜欢的剧本,还是决定试一试。
“你就得宣传。”来平遥的高铁上,李锐给祖峰撂下一句话,“就凭你这个性格,在娱乐圈能有今天的位置,已经是奇迹了。”
平遥酒店里,祖峰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隔壁住着北京电影资料馆的策展人沙丹。住到第三天,他们在回房间路上遇见,李锐认出来,和沙丹侃了半天电影,祖峰自己溜回了房间。过一会儿,李锐还是敲开了门,三个人又站在门口寒暄了一下,沙丹一说,祖峰才知道,过几天他们在福州还有个对谈活动。
祖峰说自己有社交恐惧,最不想出来宣传,觉得那是“吹牛”。
“可是怎么办呢?活着活着,你忽然就到了这样一个时代了……”“你看,我这不是出来了嘛。”聊到这里,祖峰咧嘴笑了,可看着还是像一张苦脸。
很多活动就是这样被推着往外走。这次宣传,很多活动起初他都不愿去:“算了吧,别了吧。”但是人家一求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变成“那好吧”。
媒体场后的第二天,是电影的首映式。这一天的场子大了一倍多,观众都是买票进场。出发之前,祖峰穿着一身西装,在酒店拍完了形象照。接着是首映的映前和映后交流,祖峰无论是走红毯还是交流活动,从不主动站正中间,总是给身边的年轻演员和编剧让一个位置,自己站到一边。他还是换上了那件黑色卫衣。
“抱歉,给大家带来一部这么苦难的电影。”这句话成了之后几场映后标配的开场白,接着他转向李锐,“希望可以少赔点钱。”
对《六欲天》,李锐做好了收不回成本的打算。片子入围戛纳之后,祖峰一度跟他说,要不,这电影咱不发行了。李锐没答应,“就算挣不着钱,也要发。”
做出拍这部戏的决定,没有哪个决定性瞬间。最开始是刘天池的主意。两个人在家看电影,经常一起讨论。她说角色,祖峰讲运镜、叙事节奏、分析人物的内心。他们的性子一快一慢,平时家里的事情,经常是刘天池做了决定,祖峰“哦”一声。只有讲电影的时候,祖峰说得多,她听。
讨论剧本阶段,祖峰见了编剧周洋。两个人只聊了不到10分钟,周洋就觉得,“他懂我想表达的东西。”刘天池和李锐一起鼓励他,“干脆,你来拍吧!”
祖峰纠结了很久,害怕讲不好这个故事。开机前一晚,祖峰给周洋发微信,“咱们一定好好把这个戏拍好。”隔着屏幕,周洋感觉到他的郑重。
正式开拍之后,剧组里的其他重要沟通,也是靠长微信完成的。祖峰没骂过人。这次拍摄,他唱红脸,白脸都被李锐唱了。有一幕,片中的医生开一辆奔驰。美术组准备了S级的车,市场价一百多万。李锐来看了素材,贵了,需要重拍,回去就打电话批评美术组,“导演顾及的东西多,这个你们得想得细致啊!”
道具是祖峰通过了的。他眼里S级和E级都叫大奔,分不出来。为这个,他过意不去,给美术组的负责人发了条长长的微信,“这个镜头过了之后,我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是我的责任。”
“他从来不凶。”遇到不会演的临时演员,李锐急得只想冲上去骂,祖峰拦住了,“他本来就紧张,挨了骂不就更紧张了吗?”李锐后来想想,也给祖峰发了一个微信,“你是对的。”
拍了40天,周洋和祖峰的父亲都来探班。
两个爸两个待遇。周洋爸爸来了,祖峰请他到导演椅上坐,那意思,您看,我们在拍您女儿写的戏呢。这事特让周洋感动,以前她在别的组里实习过,知道剧组有规矩,见过别的导演摔对讲机,就因为其他人坐了导演椅。
祖峰的爸爸和哥哥也来了,搬两把椅子在后面坐着,没怎么说上话。看了两个小时,总算祖峰坐到监视器后面,爸爸拍他肩膀,“那个,我们回去了,我们明天就回南京。”
爹和儿子一个脾气,怕给他添一丁点麻烦。
小时候祖峰怕父亲。1980年代初,他刚上学,跟家长去看刘晓庆演的《神秘的大佛》。看完出来,在车站等公交,他兴奋劲没过,模仿里面的打斗,自己嘴上跟着配音,呼呼哈哈的。
“啪”一下,祖峰脑袋上就挨了一记,“干什么呢,别咋呼。”那会儿,父亲不喜欢他哗众取宠,但儿子成为演员之后,一起出去吃饭,祖爸爸指着祖峰问服务员,“你知道他是谁吗?”
进入影视行业的意义,与其说带给了祖峰名气和家人的肯定,不如说,释放了他藏起来的那部分自己。“他在生活当中不是一个释放情感的人,他喜怒没有那么明显。”刘天池说。
“以后会一直做导演吗?下一部片子有喜欢的题材吗?”在平遥,车轮一样的采访里,这个问题总会被问到。
“我本质是演员。”没有更喜欢的剧本出现之前,祖峰还想回到他的表演中去,感受“无中生有一个灵魂”的快乐。相比之下,导演要考虑的事情太多。“这个戏剪完了,定剪了,我就下班了,我就不是导演了。”
祖峰有过两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次是9年前,他还是北电的老师,自己一人一包去了内蒙古,随便漫游。
这场冒险以在五台山遇到了同学史光辉结束。史光辉打电话告诉崔新琴,看见祖峰了,一瘸一拐,鞋帮子还被狗咬了两个洞。崔新琴急了,赶紧派了车,强行把他拉回来打疫苗。
内蒙古的那场漫游回来,他辞了职,决定去做演员。
从导演任上“下班”之后,祖峰有了第二次完全放松的漫游。在他和郭俊立的老男人群里,大家无所不聊,一日忽然谈到了自由,有人建议,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走啊,大家说。真的要订机票的时候,一个个忽然又不成了,唯独祖峰和郭俊立真的没事。
两个人定了去京都的票。8天里,除了进出京都的几趟地铁,其他地方都是腿儿着去的。也不做计划,早晨醒了,摊开地图,一顿指划,咱去这吧!走。
他们遇到了一个安静的黄昏。那天刚下过雨,空气湿漉漉。有点清冷。祖峰和郭俊立在伏见稻荷大社里遇见了一场法事。每人发了一张单子,满满日文,他们也看得不是很懂。起先是驻足看了会儿热闹,可看着大家那么认真的样子,莫名就沉进去了。
天色渐渐变暗,两个中年男人没说一句话,也没人提议先走。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远山也渐渐沉进夜色里。直到完全结束,僧人也都离去,他们好像看过了一场语言不通的电影,于是下山,回家。
就像做导演,祖峰像一个溜出考场的考生,独自写了一份奇峰突起的答卷。卷子写完,他还回到考场,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考试,等着下一次灵感的到来。
拍完这部戏,刘天池觉得祖峰比以前“进步”多了。再早几年,他就怕在机场看见粉丝,菜市场也不愿意去。但这次作为导演,他必须走到人前。他心里总是“屏蔽”的壳子,裂开了一点缝隙。
因为都参加了第六届丝绸之路国际电影节,祖峰和很久不见的赵薇和黄晓明,又在福州见面了。祖峰主动上前,和老同学打了招呼。
郭俊立感觉祖峰的状态昂扬了。“原来约他喝酒,他也来,但是话不多。”入围戛纳之后,“好点。”郭俊立打电话恭喜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谦虚的回话里憋着高兴劲儿,虽然他说的是,“人家都是入围竞赛单元,我这才一种关注呢。”
入围对他来说是个大鼓励。好像之前从来没干过这事,现在别人告诉你,可以干一干。
平遥一周的展映结束之后,16日晚上是“荣耀之夜”。这天仍然要走红毯,散后大家一起吃饭,是个社交的场合。
祖峰的片子最终没有获奖,他提议去吃炸鸡。于是一群人没有参加荣耀之夜的晚宴,一起去吃麦当劳。
第二天就要离开平遥了,每个人都很饿。演员张倩如一周都在等着走红毯,不吃不喝的,这会儿开始往嘴里塞炸鸡腿和薯格。祖峰也敞了量,两个汉堡,一对鸡翅。
没拿奖,每个人看起来都挺轻松。李锐开玩笑,说,咱的片子也要走向国际,得给导演起个国际化的称呼,“国际祖”怎么样?
一桌人开始瞎起,“全球祖”、“宇宙祖”、“菩提老祖”。负责拍vlog的小姑娘说,“光宗耀祖 ”。大家一起大笑,差点把鸡喷出来。
直到要散摊前,李锐突然认真地说了一句:“这次来平遥以为能给咱评个奖呢,遗憾啊。”祖峰没说话,笑了一下,手里的纸巾按着对角线对折,再对折。
到了祖峰住的酒店门口,李锐主动给了祖峰一个拥抱。两个中年男人在夜色里互道晚安。
在回酒店路上,李锐跟我们说,也许他不在意这些,但我需要拥抱他,我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