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秋铭 编辑|楚明 摄影|林秋铭
Who is it 朱之文,农民歌手。
9年了,朱之文还是在那座土房里,还是在干农活。无论外面的世界怎么变幻,他都牢牢占据着农民明星圈层的“顶级流量”之位。
朱之文的院子里有四扇门,一扇在春节后焊上了39根长铁钉,一扇装了监控摄像头。他还买来一张假公安告示牌贴在摄像头边上——“您已进入监控区域”。用来吓唬他们,他说。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冒险爬上门,穿过铁钉,扑通一声跳到他的院子里。这样的声响不止一次出现,有时发生在半夜。
“9年了,没有一天清净的日子。”他和每一个来访的记者都嘟囔过这句话。
到朱楼村,有两条路径。到达商丘或菏泽后,再搭1个小时的车到村口。穿过105国道,进入乡径,左右两边是大片的田野。朱楼村近乎是菏泽市单县最偏僻的村子。农田上停留着未被收割的玉米秆子,路边毛茸茸的芦笋长势很好。
以朱楼为中心,朱之文的名字如蛛网般扩散到周边的城市。一个商丘的网约车司机拍着方向盘,“朱之文啊,这里的名人嘛,我经常看他的视频,他儿子不是开了金店吗?还在北京买了好几套房呢。”一个郭村镇的公交司机用自己的大嗓门盖过隆隆的引擎声,“老朱呀,我知道,网上可火了!”末了,他加一句:“哎,其实我也是个大V,我平时也在网上直播的,你们有没有兴趣报道一下我?”
车拐进了“之文路”——村里第一条以人名命名的路。早上8点左右,朱之文家的门口已经很热闹了。近20个人聚在那儿蹲坐闲聊,或倚在墙边把玩手机。一旦有人接近那扇朱红色的铁门,他们便齐刷刷地站起,将目光钉在来者的身上:他会敲开那扇门吗?
门开了,朱之文探出脑袋。这个动作像捅开了一个蜂窝,一群人轰地一声涌进了门缝中。他们撞开朱之文和拜访者,抢先一步冲到院子里,全方位包围住他。二十几只手臂高高低低地举着手机,手机的数量比在场的人多得多。最夸张的两只手上夹着四部手机,手指之间的缝隙被手机撑得发白。他们按下红色的录制键——演出开始了。
视频的主角朱之文站在人群中,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和单薄的裤子,运动鞋上还沾着土黄的泥。他头发有些油腻,挺着微凸的肚腩。一只黑色的小母鸡躺在他的大手掌上,和他一起亮相在挂起的6排玉米棒子前。
玉米墙是他前一天刚做的。一根根玉米用麻绳扎起,放成一排,一眼望去黄澄澄的,拍视频好看一些。朱之文买来糖葫芦道具和假的茅屋,立在院子中央,问起来,也是为拍摄视频所用。在另一个角落,他放了一把欧式吊椅和极具现代风格的圆灯。假花穿插在真正的树枝之间,水缸里停留着一只已经发绿的鸳鸯模型。
在人群冲进来以前,他正在录制视频。“大家好,我是大衣哥朱之文,祝XX农场开业大吉,生意兴隆!”这样的视频他一天要录四五个,内容包括开业庆典、结婚生子、生日祝福等。
他到底有多火?这个问题抛来时,朱之文笑了。他朝对面的一个男性挥挥手:“来,小阔,你和她说说,我的视频播放量达到了多少?”那个叫朱三阔的人,给了一个数字:视频总播放量超过了100个亿。这个数字足以将朱之文推上农民明星圈层的“顶级流量”之位。一条和朱之文有关的视频播放量能达到70万,视频内容仅仅是他在家门口用水管冲洗地板。
不止是朱楼村,邻村的人也骑着电动车来拍他。“说实话,我已经不享受唱歌这件事了。”朱之文用力地拍了拍胸口,手掌撞击在呢子外套上,发出“噗噗”的响声。“我的心在流血啊。”他说。
突然间,家里看门的京巴狗贝贝大声哀嚎了起来。朱之文养了它12年,因为总朝陌生人叫嚷,前天被人偷偷喂了药。朱之文赶紧把它送到医院,捡回了一条命。也许是病痛发作,它在原地抽搐和转圈。“这狗发疯了!”有人喊。听到的人只是望了几眼,几分钟后,又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手机上。
上午10点,录完视频的朱之文打算出门走走。人群尾随着他。
为了拍到朱之文的正面,一个穿着皮衣的妇女在最前头快速倒着走,遇上地上的石子,她向后一坐,摔倒了。没有任何迟疑,她迅速弹跳起来,用袖子抹了抹屏幕上的灰,又恢复到原来拍摄的姿势。
拍视频的人通常是村里的留守妇女,年轻男性大多出门打工去了,留下她们赋闲在家。尚未学会走路的小孩坐在妈妈的一只手臂上,睁大了眼睛看另一只手臂正在操弄的机器。妈妈随着人群跑起来时,小孩也上下颠颤。脚边传来小孩的哭声和叫喊,现场混乱一片。
至今已经无法追究谁是第一个注册账号的人,但大概在2017年左右,短视频的风头席卷了朱楼村,一群村民聚在朱之文家里拍摄视频。某平台上,“大衣哥”的相关账号97个,“朱之文”有103个。
现在,71岁的独居老人朱西卷清晰地明白什么是“标题党”、“流量”、“打赏”。他住在离朱之文家100米不到的地方,拍朱之文的人问他,你离得这么近怎么不去?朱西卷开了窍。今年春节,朱西卷终于用存下的养老金买了一部智能机,儿子又给他购置了一部。他举着两部手机,开始在朱之文家蹲守。
视频平台按播放量给予奖励,大多数情况下,一天能赚四五块钱。朱西卷不会打字,他的所有视频都仅仅是视频而已,没有标题,没有解说,没有互动。其他村民教他语音输入的方法,他现在会对着键盘说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一条句子夹着好几个错别字,他也一股脑发出去了。
他擅长抢镜,几乎快把手机镜头贴到了朱之文的脸上。朱之文不推开,任由他这么拍。注册两个账号半年后,朱西卷赚了5000元左右,往年他种地,一年只能收入1000多元。
几乎同一时间,二三十条内容没有差别的视频发送了出去。为了让自己拍摄的视频上热门,朱楼村的村民们开始了编故事的竞赛,炮制“大衣哥儿子娶媳妇”、“大衣哥为儿子开金店”、“大衣哥上门提亲”的标题。在这些虚假的故事里,朱之文一家过着上百种不同版本的生活。
有了流量,便有了商机。商家们给朱之文家里寄来饮料、零食、烟酒,只要村民拍到他吃到自家的商品,就可以起到广告效果。客厅的角落,礼品盒堆成了山。朱之文不收,他们就从外往门里扔,几包粉条砸烂了朱之文前院的彩灯。
他的后院里,挂着四个大红灯笼,印着大大的“菏泽邮政”。院里的灯是一家企业硬要送的,杆子上贴着一排电话号码。土墙上挂着一块块当地厂商的广告布,颜色亮丽。有人为他送来干活时用的防滑手套,翻过来,手套上印着厂商的名字和电话。找朱之文代言的,包括不孕不育医院、农用车和皮肤病诊所。
时间拉回到2010年前后。综艺节目曾推出了一批“草根明星”。42岁的农民朱之文骑着自行车,去山东济宁参加选秀节目《我是大明星》,他穿着临时买的二手军大衣唱了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那天以后,他以“大衣哥”的称号被人熟知,去了《星光大道》,上了春晚,在全国各地商演。
包括朱之文在内,草帽姐、旭日阳刚、阿宝等“草根”占据了大量主流综艺资源。但知名度提升了以后,他们的“草根身份”渐渐褪去,甚至还有人将自己的财富暴露在公众面前,在直播中几乎剥离了所有农民的元素,买车买房、带妆干农活,与公众期待的淳朴形象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朱之文不同,他还是在那座土房里,还是在干农活,捐款、借钱、修路、被排挤,他身上发生的素人成名和人世百态之间的碰撞,被媒体一遍又一遍地加以报道。“草根”的标签在一个个视频中不断被建构和强化。
经纪人张成军画了一条平稳的、尾巴向上扬起的线,“他的流量没有变过,一直都很稳定,甚至反而更火了。”现在,朱之文的商演一场大概在10万元左右,9月和10月他分别唱了13场,包括公益性质的演出。今年国庆假期,他连续接了7场演出。长期倒腾飞机和高铁,他坐出了腰椎间盘突出,在沙发上只能以奇怪的姿势扭着身子。他的合同和银行存款单敞露在客厅的桌子上,最近的一次商演价格是9万5。
邻居朱三阔记得,得知朱楼村拍视频的人多,去年有浙江义乌的电商来到朱楼,挨家挨户地敲开他们的门,希望能够租号卖东西。朱三阔同意了,他以一个月1万元的价格,把40万粉丝的账号租给了其中一位电商。后来账号被封,平台给的理由是“蹭明星流量”。他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快手号印成铁牌,钉在了朱之文家的门上,一天会接到200多个电话。
“一天都不得安宁,半夜也打。”朱三阔说。
“那为什么还要把电话号码放在门上呢?”
“我是他邻居呀,要是来了什么重要的朋友,我还得接待不是?”他笑。
他重新注册了账号。号太多,他担心自己忘了,给它们一一编上了号。7岁的女儿有时拿一部手机跟着他拍,账号是“大衣哥有个好邻居6”。
还有更大的受益者。另一个经纪人高贵,去年将自己拍朱之文的账号售出。卖了60万,朱之文说。但这个价格被朋友袁长标否认了,“哪有那么多,其实只卖了25万。朱老师想让数字好看一些。”
袁长标对“逆来顺受”的朱之文有不一样的看法。“他为什么不去城市里住?因为没有朱楼村,他就死定了。”
在袁长标看来,朱之文其实是一个聪明人。“这么久了,为什么就他还能这么火?因为他懂营销啊。”他发现,去年短视频火了以后,朱之文开始有意识地迎合村民拍视频。“一件事他要分成好几件去做,比如要搭个葡萄架,他都能分成好几天去完成,这样大家才有东西拍嘛。”他把朱之文的这些举动称为“埋伏笔”:朱之文会在前一天隐晦地提醒村民,明天他打算要做的事,村民一听,第二天一定又来拍。这是属于他们的默契。
袁长标回忆,有一回朱之文家里来了两个记者,正聊得尽兴,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走出了门。他回来时,腋下多了两捆东西,是从村里的小卖部买来的纸钱。他说他想妈妈了,要给妈妈烧些纸钱。记者一听,立马扛着摄像机就跟去了,拍视频的人也兴奋了起来。
“那天不是他妈妈的忌日,也不是清明节,他说要去给妈妈烧纸钱,这不是故意的吗?”袁长标说,“短视频让他又火了一把,他应该感谢这些村民。”
中午12点,朱之文返回堂屋,在沙发上坐定。他怀里抱着一盆红辣椒,开始穿线。人群在他的沙发前围成了半圆。从门外进来了两位著名电视台的记者,屋里立即分化成了几个怪异的圈子:
村民们拍朱之文,拍他的妻子李玉华,拍电视台记者,还有人拍朱三阔。电视台记者和村民举着手机互拍,同时来回躲闪对方的镜头。李玉华趁着热闹,打开了手机,开启了她的直播。在场的所有人都握着手机,冲着手机那端说着话——“大衣哥正在穿辣椒呢。”“大衣哥,唱首歌呗。”“这是大衣哥的邻居,他要出门买东西啦。”“大家好,我是大衣嫂。”不大的堂屋闹哄哄一片,听不到一段完整的对话。
粉丝送了李玉华一件柠檬黄的针织马甲,她直播了自己换衣服的过程。两年前,李玉华跟着别人开了直播,取名“我是大衣嫂”,粉丝40万。她不识字,只是冲着屏幕反复念着“谢谢FANS们的支持”、“谢谢谢谢”,或是给大家报时,“下午五点了”、“我在这里”。粉丝对她的表现表达了不满——“不识字直播什么呀?”“你就会这几句话吗?”“你们就一直看她说‘谢谢’?”
朱之文的粉丝给李玉华送各种饰物,最近的一个礼物是一枚玉手镯。手镯的尺寸太小了,她们从厨房找来麻油,往李玉华的左手手腕上抹了几道,然后将玉镯子硬推了进去。镯子卡在李玉华红肿的手腕上,只留下极小的缝隙。她穿一件黑色皮衣,毛领高高竖起,冲周围的人腼腆地笑,一个接着一个地和她们合照。
朱之文不拦村民,也不拦妻子,“他们要拍,就拍吧,拍这个能赚钱,也挺好的。”
和喧闹的一楼相比,二楼一片死寂。快递盒、礼品盒、方便面包装盒和各式各样的杂物堆放在朱之文的女儿朱雪梅的房前。屋子朝南,却被大量杂物挡住了光线,空气中的灰尘惹人鼻痒。从清晨到下午2点,透不进光的二楼黑暗得像个洞穴,只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的均匀的呼噜声。
今年20岁的朱雪梅,因为长期不出门,体重长到了200斤,皮肤雪白。她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两件事能让她走出房门——拿快递和买烤肠。二伯朱之芳极少几次在村里碰到她,她都开着一台红色的电瓶车,从镇上的快递点来回搬运大箱的零食和衣服。朱雪梅记下了村里流动烤肠摊的电话,摊主一来,她才愿意走下楼拿两根烤肠,再重新把房间门合上。
朱之文成名那一年,两个孩子正上初中。初中还没读完,女儿朱雪梅和儿子朱单伟双双辍学。朱之文在外演出,管不住他们,打了骂了,他们还总是从学校逃课。读书的路断了,工作也寻不到,两人便躲进了家中。
来往家里的人又多又杂,朱之文回忆他当时不懂如何分辨善恶,对谁都没有防备。朱雪梅16岁那年,一个自称粉丝的人到朱之文家里,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几番诱骗下,将朱雪梅拐到了山东日照的一个传销组织。朱之文急坏了,接到对方的电话后,逼着他将女儿送回。一天后,朱雪梅回到家里,朱之文决定,“再也不让他们俩和那些陌生人接触。”
“女儿就是一个废人了。”朱之文说。他的计划中,女儿找个就近的婆家嫁出去就好,而“儿子还有的救”。
他把18岁的朱单伟带在身边,跟着自己跑演出,“让他见见世面”。朱单伟的工作仅限于拎箱子和叫朱之文起床,一天500块的工钱。
每回演出回来,朱单伟会开朗一些,但当村民们举着手机来了,他又躲进了房间。他抗拒村民们的镜头,遇到拍摄的人,他会上前阻挡。拍摄不可防备,他去镇上的手机店修手机,维修师傅一边和他说话,一边悄悄用手机对着他。
于是,所有生活隐蔽在房间的两块淡蓝色窗帘后面。房间狭小,一张床就顶到了两头。还有一部电脑和一台电视机,他伸脚就能触到。他总在看剧和打游戏,只有肚子饿时,才会趿拉着帆布鞋,往堂屋的橱柜里张望有没有剩菜。
一墙之隔是另一个世界。朱单伟的房间紧挨着厨房,每次李玉华做饭,一群人就堆在厨房门口,向外界播报今天的伙食。朱单伟把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用以盖过门外的嘈杂声。
下午1点,朱之文还有别的安排。他总是特别忙,没有歇下来的时候。他跨上一辆三轮电动车,载上了朱三阔,计划去镇上买搭葡萄架的三角铁钢材。
颠簸的车路过村口。朱楼村没有明显的标识,但以后也许会有所不同。“以后这里要挂个大牌子,”朱之文说,“朱、之、文、旅、游、区。”他一字一顿。
今年,郭村镇准备建设“美丽乡村”,经济情况排在末位的朱楼村本来没有入选机会,却因为朱之文而被列入其中。这个5分钟就能走穿的村子,被规划成了几个不同的区域:农家乐、表演台、垂钓园。朱之文的家也被列为景点之一,“到时候包装一下,类似名人故居那种。”村支书朱元诚说。村里给朱之文家修了一个公共厕所,还配置了一把旅游景点常用的长椅,雇人定期来朱之文家里清扫。
单独和朱之文相处时,朱三阔不会拿出手机。他的经验是,只有大家在拍的时候,朱之文才会调动神经,进入直播状态。他会互动,会兴奋,会照顾村民们的情绪。
二哥朱之芳记忆里,存在着另一个朱之文。三弟从小就“和村里人不一样”,和现在不同,那时的他孤僻独行,三十好几的人了,只喜欢和小孩玩。他从镇上买来气球,逗得村里的小孩跑了十几里路。小孩跑得腿疼,他们的父母找上朱家,对着朱之文的母亲数落朱之文的不是。妻子李玉华比朱之文更封闭,总是一言不发地做农活,唯一的爱好是和附近的村妇打骨牌。朱之文家的门虽然大敞着,但是一家人很少与人来往。除了穷,他们没有任何被人记住的地方。
“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自己做成了什么。”一次参加完饭局回来,朱之文望着车窗外浓重的黑夜说。这句话被车内的其他人当作了自谦的玩笑话,很快糊弄过去。
朱之文从来没有和家人一起看过春晚。以前家里没装电视,过年是一家四口聚在小木桌上,吃顿简易的饭。跨过零点,他带着两个孩子在院里放炮。那时候穷,一串鞭炮要剪成一段一段的,一个一个地放,能放好久。他记得有一年,两个孩子放炮时,不小心在地上绊倒,哭着冲他喊“爸爸”,要他抱。
现在,一到过年,他家挤满了村民和来拜访他的粉丝,从堂屋到后院,排着几百号人。他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放烟花。他有钱了,烟花能买最大规格的,放到天空中,炸开好大一朵。
从郭村镇回来后,一整个下午,朱之文都在搭建他的葡萄架。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下起了小雨,每个人的发上挂着细密的雨珠。过了一会儿,天放晴了。他在铁门前架了一个木梯,爬了上去。人群退到门外,看朱之文探出了半截身子,又把手机架好。一个自称是歌唱爱好者的外地人,兀自唱起了朱之文的成名作《农民老大哥》。朱之文听完,说“你这儿唱得不对,应该这么唱——”他唱了一遍,引得门下的众人仰首拍手叫好。那个外地人满脸笑意,立即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视频,标题是《“我和我的老师大衣哥”》。
袁长标决定带我逛即将要开发的旅游区。红棕色的长廊刚建设完工,长廊外围的一亩地被刨出了两片月牙形的湖湾。“这里要做一个朱之文大舞台,”袁长标用手在村子的东边比划了一个圈,他又把车开到了河边,“这里要做成垂钓园。”他指的是朱之文曾经练歌的那片杨树林。杨树都被悉数铲平了,平地上只留着两棵孤零零的柿子树和一座老庙。没有鱼怎么办?“当然是商家直接往里面放鱼。”
没有人担心朱之文的“流量”会消失以及消失后这个村子发展的走向。“他只要保持住那个淳朴的形象,村子就会有人来。再说了,那时候,外面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农民朴实的一面,这个村子的品牌就打出去了。”
晚上7点,村民还没有走的意思,齐聚在客厅,叽叽喳喳地聊天。朱之文已经露出倦意,他蜷缩在沙发里,说话速度也变得缓慢。
“差不多了。”他和李玉华说。李玉华明白他的意思,朝人群喊了一句:“好了好了,要休息了,都回去吧啊。”她朝空中挥挥手,像赶鸭子似的,将人们请了出去。她一层层地关上门,屋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朱之文拉过凳子,在白色的矮木桌前,就着馍馍吃起了碗里的葱油面。面汤清澈,只能望见几滴油星子。即使在家里,吃饭也没有确定的时间,有时在下午3点,有时在晚上8点。
饭桌上通常只有他和李玉华,儿女没有出现。“别管他们,他们肚子饿的时候自己就在屋里吃那些零食。”朱之文摆摆手,“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有那么多吃的,他们还要去网购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吃过饭,他独自躺在床上,从兜里掏出一部智能手机,刷起了短视频。有那么几次,朱之文刷到了和自己有关的视频,但他很快地划开了。
他睡得不踏实,总想着,也许今晚还有客人要来。
二楼的呼噜声早已消失,门缝里透出白色的光线,女儿朱雪梅终于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