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 年6 月2 日,离端午节还有两天。
如往常一样,王国维早起梳洗,至饭厅早餐。按王家规矩,孩子必须与父母同进早餐,是不准睡懒觉的。餐后,王国维进书房小坐,似乎在整理东西。随后,他独自一人前往清华学堂。
在清华国学研究院教授室,他和同事们商议下学期的招生事宜,并嘱咐办事员去他家把批改好的学生成绩稿本取来,他拿出昨晚给学生谢国桢题的纸扇,想了一下,把上款由“兄”改为“弟”。
处理完这些事,他向研究院办公处秘书侯厚培借两元钱,侯厚培身边没有零钱,就递给他一张五元纸币。两人又聊了许久。
王国维离开办公室,走到清华南校门口,叫了一部人力车,让车夫送他去颐和园。到颐和园门口,他付了洋角五毫,交代车夫在这里等候。
上午10 点多,王国维步入颐和园,沿着长廊慢慢走,在石舫前坐了片刻,然后向东进入鱼藻轩,抽了一会儿纸烟。大约11 时,一个身影从石阶上纵身跃入昆明湖的水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园中清洁工闻声赶过来救助,待捞起后,人已断气。他把头埋入淤泥,窒息而死。当时湖中水浅,死时,衣服背后未湿。
王国维,字静安,浙江海宁人,是中国近、现代相交时期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投水自尽之前,在清华园的两年,是他50 年人生里难得的安舒时光,也是他个人学术成就的顶峰时期。
王国维
投水的当天下午,消息已传遍清华校园。晚7 时,国学研究院院长吴宓、校长曹云祥、教务长梅贻琦等二十余名清华师生赶到颐和园。
6 月3 日下午,法医到现场验尸,从王国维内衣袋里搜出遗嘱一封,字迹清晰:“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王国维三子,此时刚从上海转入燕京大学)先生收。”
这封自绝书以十六字开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1924 年秋,清华决定从留美预科学校变更为大学,并筹备国学研究院。时任校长曹云祥向胡适咨询意见,胡适表示:“非第一等学者,不配做研究院导师。我实在不敢当。你最好去请梁任公、王静安、章太炎三位大师,方能把研究院办好。”
胡适与王国维有过多次书信往来,曾向王国维请教词史、戏剧史方面的问题。12 月8 日,在胡适陪同下,曹云祥去拜访了王国维在北京地安门内的寓所。
1925 年1 月中旬,胡适写信给王国维,附上了一纸国学研究院的聘约。王国维这次并未回绝。又过一月,2 月中旬,主持创办研究院的吴宓去王国维家中送清华聘书。一进厅堂,他先恭恭敬敬行三鞠躬。王国维到职后,对吴宓说:“我本不愿意到清华任教,但见你执礼甚恭,大受感动,所以才受聘。”
清华本想请王国维出任院长之职,因王国维坚辞不就,后改聘吴宓主持研究院院务工作。
在清华,王国维主讲《古史新证》《尚书》《说文》。据学生回忆,上《尚书》课时,王国维向学生郑重宣布的第一句话是:“诸位,我对《尚书》只懂了一半。”这番开场白,让学生们感受到了这位首席导师的老实,也领教到这背后的自信。
无论给学生上课还是答疑,遇到回答没有把握时,王国维会明确地说“不甚清楚”。有时,他会点起一支烟,显然在思考。仍然想不起来,他再告以“不甚清楚”。
王国维长女王东明晚年在台湾完成的《王国维家事》,揭开了王国维在学术之外的寻常生活。
在清华园里,王国维和赵元任、陈寅恪、朱自清来往最多。内敛的王国维很少流露情感,但他很爱孩子们,一有空就把他们抱在怀里。
在清华园中,有两位先生的背影远远一看就能辨认得出,一为王国维,一为梁启超。梁启超的肩膀有高低,王国维则因为脑后的辫子。
每日清晨洗漱完毕,潘夫人都会替他梳辫子。一次大抵是事多心烦,夫人嘀咕了一句:“人家的辫子都剪了,你留着做什么?”
一向寡言的王国维开口道:“既然留了,又何必剪呢?”
在世时,王国维的辫子就引起过许多人的注意和讨论,他也因此被归为清朝“遗老”之列——王国维曾两次“入朝”任职。洋派人士胡适晚年作口述,说起王国维的辫子,评价是:“真难看!”
在当时的许多人看来,用留辫子来作效忠清室的表征,好像没有必要。清廷早在逊位之前就颁布了剪除发辫的明谕。据末代皇帝溥仪回忆,他自己在召王国维入值南书房前就早早剪去了发辫。
虽然有过两次“入朝”为官的经历,王国维终其一生仍是个远避政治的书生,也并无真正明确的政治信仰。因此,这一条看来古怪的辫子,与其说是政治的,倒不如说是情感的、文化的,代表着他无法割舍、放弃不了的一些旧物。
1916 年,“避乱”日本的王国维携眷回到上海,受同乡之邀,在犹太裔富豪哈同处负责编书、做研究、写书。其间,他在甲骨文和殷商制度研究方面的一系列著作出版,让他拥有了世界级的知名度。
当年年底,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几经周折,他聘请到王国维这位国学大家担任北大研究所国学门通讯导师,王国维无须北上,在上海即可承担此职。
1923 年,王国维接受逊帝溥仪“御诏”,北上京城入值南书房,北大专门为他的到来办了一场欢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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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北大学生时兴给遗老遗少们剪辫子,王国维却安然无恙。他自有一种沉静庄严的气度,没有学生敢于或者忍心去侵犯他的尊严。
王国维在北大的任教就职,却因一桩事件而中断了。
辛亥革命后,清逊帝溥仪经常托人把宫中宝物偷带出去变卖,以维持宫中开销。北京大学考古学会因此发表了一个反对清皇室出卖国宝的宣言,还点了溥仪的名字。
此时,王国维“以考古学者之资格”站出来为清皇室说话,批评北大学生,又以“近来身体羸弱,又心绪甚为恶劣”为由,停止了在北大的导师任职。
王国维两次“入朝”,都和罗振玉有关。
罗振玉,江苏人士,近代金石学家、古文字学家。他与王国维交往三十多年,两人亦师亦友,后来还结成儿女亲家——王国维的长子潜明娶了罗振玉的次女。
王国维第一次“入朝”,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那年他29 岁。当时罗振玉在学部任参事,经他向学部尚书荣庆举荐,王国维赴京做了四年“学部总务司行走”,实际工作是做图书局编辑,编译及审定教科书执事。辛亥革命爆发后,他随罗氏退避日本。
1923 年,经前清大学士升允举荐,王国维入值清逊帝“南书房行走”,成了末代皇帝的“师傅”。
溥仪对这位师傅可谓天恩浩荡:入值三个月后即赐五品衔并食五品俸,次年二月又赐紫禁城内骑马。王国维也心怀感恩,在给罗振玉的一封信里,王国维书呆子气十足地说,自己所得的骑马之赏,在康熙年间有先例,此后“内廷二品官亦有不得者”,若在承平年代,是“特之又特矣”。
滑稽的是,他紧接着又说上月津贴未发,自己和人商量借款二百元,还请罗振玉方便时帮忙向对方再提一下——他要靠借债度日来领受这样的浩荡天恩。
很快,这位老实书生身不由己,卷入小朝廷里的权力纷争。这令他心烦不已。
1924 年,冯玉祥的军队把大炮架在景山,对准紫禁城。在一班随从的护送下,溥仪逃离紫禁城,先躲进日本大使馆,后又前往天津。
原本决意离开的王国维此时选择伴驾左右,他还和一帮遗老相约投神武门御河,后被家人看住,没能成就“君辱臣死”的大节。
此时的王国维,虽然在头脑里接受、消化了西方的哲学、美学,但在心灵、在道德和文化上完全是一个旧式文人。辛亥革命后的一片乱世之象,也令他彻底悲观:袁世凯背信弃义,军阀间混战,冯玉祥“逼宫”。这个世界真的会好么?
1926 年中秋刚过,长子王潜明在上海因伤寒症复发病逝,王国维悲痛不已。
1927 年.又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景。这一年,国民革命军挥师北伐。在南方,革命党处死了湖南大儒叶德辉。张作霖在北京绞死了北大教授李大钊。梁启超做再次流亡日本的打算,邀请王国维一同避难。王国维拒绝了。
不久,他一头扎进昆明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