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照宇
明代的无锡华氏家族,涌现出了多位古物藏家,整体来看,他们的收藏门类多以书画为主,同时旁涉金石、古籍、鼎彝及文玩等。就影响力而言,主要以东亭的“绿筠窝”主人华景安(1359—1428)、阚庄的“尚古生”华珵(1438—1514)、华景安五世孙“剑光阁”主人华云(1488—1560)及荡口(一作鹅湖)的“真赏斋”主人华夏(1494—1567)等四人最为知名。后世有关文献时有混淆华云(補庵)与华夏(中甫),华云(剑光阁)与华景安(绿筠窝)以及其他华姓藏家之间彼此互混的现象,行文在充分利用无锡华氏传芳集、华氏家谱以及无锡博物馆藏有关华氏家族的书画作品,尤其是2012—2013年间旅居海外的华氏后裔捐献的书画和古籍等珍贵文献的基础上,对华云的行状、书画收藏、个人用印等问题进行考证,厘清了一些经常混淆不清的内容,并对华云的书画收藏提出了新的看法。
华云与华夏同宗,追溯其先世,还当从宋元时期的华诠(1206—1285)说起。华诠有五子,十五个孙子,依据嫡庶长幼进行排序,他的十五个孙子合称为“十通(嫡出)五奇(庶出)”。其中华诠四子华友龙(1245—1309)1华友龙:字起渊,号指泉,小传见华守方著,《(嘉靖)华氏传芳集》,华贞固“庆七提举府君宗谱传”,转引自《无锡文库》,第三辑,凤凰出版社,2012年,第27页。嫡子华琳(1268—1334)的后裔嗣后被称为通八支2华琳:字可珍,号玉山,曾任淮安路屯田打捕提举,小传见华守方著,《(嘉靖)华氏传芳集》,华贞固“通八提举府君宗谱传”,转引同注1,第32页。;而华友龙三哥华友闻(1242—1313)的长子华璞(1265—1331)的后裔则被称为通四支,也就是说华夏的第十一世祖华友闻与华云的第十世祖华友龙是堂兄弟,虽然按照辈分来讲华云是华夏的族叔,但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已是十分疏远。明初洪武三年(1370),华夏的七世祖华贞固举家迁至无锡东南部的鹅湖居住,由是形成“鹅湖华氏(荡口华氏)”,而华琳的子孙们则世代居住在无锡城区的南门一带,也有部分迁居祖居地东亭,以及江阴、斗山、苏州等地的3许同莘著,《华氏谱略》,转引同注1,第10页。。其中华云一系就久居东亭,距离华夏所在的鹅湖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至其祖父华栋时方迁至无锡城区较为繁华的南门一带。因故,明清以来的相关文献,一些著者曾尝试分别以“荡口华氏”“梁溪华氏”“锡山华氏”“无锡华氏”等称谓对他们进行区分,由于华氏人丁兴旺,支派众多,这种区分许多时候并不准确,还会经常出现将他们二人混淆的情况,由此带来藏品归属研究中的一些麻烦。作为华氏通八支的始祖,华琳,字可珍,号玉山,家谱中说他“壮年挟才艺游京师,授进艺校尉淮安路屯田打捕提举,晚年致政于故园”4《(嘉靖)华氏传芳集》,转引同注1,第32页。,华琳育有五子,其中长子华椿(1291—1357)即为华云的八世祖,而华椿的四弟华桧(1299—1358)和杨维祯(1296—1370)有往来5华桧:字子苍,小传见《(嘉靖)华氏传芳集》,华贞固“上四府君宗谱传”,转引同注1,第54页。,杨曾为之作《翠锦堂赋》6《(嘉靖)华氏传芳集》,转引同注1,第54页。。华氏的先贤们在元代,多与当时的名流显宦有往来,这在华氏家族中似乎是一个普遍现象。
华景安娶无锡当地大族顾氏为妻,生有三子,其长子华荃即是华云的高祖。华荃,字異芳,号娱晚,家谱无传,育有二子,其长子华本盛即是华云的曾祖父。华本盛,号友琴,“惟教子读书为乐。家传有古琴一张,名曰:雷威。百衲材也,其式云和,细纹如牛毛,凤沼仅容三指,太平兴国时物也。宝爱之至,虽夜眠亦必置之卧榻之侧,惟风月佳时携之游于山巅水涯,独抚一曲,与清籁寒泉阙胜,其高怀雅兴,非常人可得而知也”7[清]华文汇纂修,《华氏宗谱通八支传芳集》,卷三,清代延绿阁本,无锡市图书馆藏。。说明华本盛重视文教,且收藏有一把宋代的古琴,并视为至宝。华本盛娶妻陈氏,华栋是其独子,他即是华云的祖父,文徵明曾为他撰写过墓志铭。华云家族的发迹就是从华栋开始的,到华云父亲华麟祥(1464—1542)时,华家已经成为当时全国有名的富豪,以至于当时无锡一地流行“安国(1481—1534)邹望华麟祥,金银日夜用斗量”的民谣。谈及华云家族的收藏,还得从其五世祖华景安谈起。
华氏家谱中关于华景安的记述较多,《华氏通八支传芳集》载:
府君讳景安,字康伯,第同一,平一府君(华端平,字正则)长子,为人威仪严恪,无骄奢之习,而志趣高雅,植竹万竿,与名士谈文赋诗其中,颜其居曰“绿筠窝”。有诗数卷传后,以诗礼教其子孙。长乡之赋,民尤多沐其惠,生元至正十九年(1359)五月五日,卒宣德四年(1428)二月二十七日,年七十。配顾氏,子三:荃、庄、茂。8同注7。
华景安是华端平的独子,家谱中没有华端平的谱传,故具体情况不详。华景安为人严恪,志趣高雅,与诸多文士来往较多,并有诗集存世。“长乡之赋”说明他和通四支的其他族人一样,做过粮长。其收藏斋号为“绿筠窝”,源于他所种植的万竿绿竹,这个斋号是华氏家族中较早出现的一个收藏斋号,对于嗣后的华云等人从事收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迨至清末,通八支的第二十世孙,画家华坡9华坡(1651—?),字子山,号天全子,善诗,亦善画,晚年隐居无锡坊前,存世作品不多,无锡市博物馆曾藏有华坡绘制的《幽人燕坐图》,其事见《(嘉庆)无锡金匮县志》,转引自《无锡文库》,第一辑,凤凰出版社,2011年,第440页。曾做过一篇〈绿筠窝图〉的小文,详细记述了其先祖的风雅艺事:
十一世祖,名景安,字康伯,号耕乐(耕乐处士),海翁(华麟祥)之高祖也。端居静养,志趣闲逸,于所居左右植竹万竿,葺茆以居,名之曰:“绿筠窝”。日与诸名士宴游倡和。所交者如王孟端(1362—1416)、俞朝宗、吕志学、陈子庄、宗人希颜、衲子永宁辈,皆有题咏。学士王达有《绿筠窝记》,故補庵公诗集亦以此名之。又刻《绿筠窝帖》八卷,今尚有遗石数条在于于九处10同注7,第11—12页。。
华景安的交友众多,且多为名士,有著名画家王绂、俞朝宗、吕志学、陈子庄、华希颜以及僧人永宁等。这则文献仅说明“绿筠窝”是一个书斋号和聚会之所,并没有提及它的古物收藏功能。目前仅仅知道一位名叫“浦坦”的人写过一首“题华康伯所藏东湖山水图”的诗作,得知华景安收藏过他的族人华希颜的《东湖山水图》。此诗如下:
东湖先生高且闲,笔底造化成江山。春风吹林破新绿,树杪雨歇飞潺湲。江光闪闪烁霞赤,沙鸟离离度溪夕。宛然鸡犬隔前村,疑有当年避秦客。水亭春还花正香,渔翁钓拂青丝长。江山峥嵘一旦来,草堂自此生辉光。11同注7,第12页。
华希颜(1313—1398),《华氏传芳集》
作“华晞颜”,字以愚,号东湖,少入国子监,洪武初年(1368)以明习春秋授常州府训导,后归隐东湖,善诗,工文辞,亦善山水12《(嘉庆)无锡金匮县志》,转引自同注9,第437页。,今无作品存世。他是华氏奇五支华㻑(1282—1357)的幺子13华㻑:字厚珍,号清逸,其小传见《(嘉靖)华氏传芳集》,宇文公谅“清逸处士华君墓志铭”,转引自同注1,第36—37页。,辈分较高,华景安是他的族曾侄孙。在华氏家族中,华希颜相对较为活跃,在当时文人圈子中也颇有名气,与之交游者甚众,如“元四家”之一的倪瓒、赵孟頫子赵雍、宇文子贞、俞鼎元、魏奎、朱桓、王鸣吉、沈伯熙、宋元凯、魏彝、龚行义、惠连、王汝器、黄著、丁信、钱仲益、张筹、周士平、华幼武(1307-1375)、王彦强、储惟德等14《(嘉靖)华氏传芳集》,转引自同注1,第55—60页。。“绿筠窝”对于华氏家族所产生的艺术方面的影响,主要在于两件事情,其一是大画家王绂为之绘制的画作《绿筠窝图卷》,华云胞弟华露(1531—1596)的来孙华希闵15华希闵:字豫原,一作芋原,人称剑光先生,华云胞弟华露裔孙。(1672—1751)在其〈延绿阁记〉一文中有过详细而又离奇的描述:
十一世祖康伯府君,性爱竹,植竹万竿,而室其中,名“绿筠窝”。王舍人孟端绘图,学士耐轩王公(王达)作记,邑诸名宿系以诗,越三传(华本盛)而失其卷。至比部府君,请太史衡山文公补图,并录诸诗于后。而王雅宜以下十数公各加题识,是卷之珍,与原本埒也。不知何时又失去,远为缪太史文子所得,携入京,王吏部虚舟(1668—1743)知是为吾家物也,以宋拓《圣教序》、宋刻《四子书》各一部易之,以归余。余惊且喜,因改颜读书之阁曰“延绿”,以志焉。而期延于无穷,仍属吏部跋其缘起于虖。人生有尽,而期于无穷者,愚也。不忍读父之书,母殁而杯棬不能饮,读与饮尚不忍,而况忍弃之乎?况物有重于书与器者乎?绿筠一室,康伯府君图而记之,比部府君又补图而录之,此何如其心?今远在三千里外,复归子孙之手,固拜吏部之德,而亦两府君之灵,实式凭焉?非余小子之力所能及也。余老矣,此志安有穷期,望吾子孙相与延于无穷也。16同注7。
华希闵讲述了华景安好友,明初名画家王绂给他绘制的《绿筠窝图卷》的创作与流传情况。该图由王绂所绘,并由其胞兄王达作记,说明这是一件图文并茂的兄弟二人合作的作品。王绂(1362—1416),字孟端,号友石生,又号九龙山人,无锡人,曾供奉朝廷。善画山水,主要师法元人王蒙、盛懋和倪瓒。题记的王达(1350—1407),字达善,号耐轩居士,与浦源及其弟王绂号称“锡山三杰”,与解缙、王洪、王燧、王偁并称“东南五才子”。王达经常为其弟王绂的作品题识,迄今尚有多件存世17惠天行撰,〈《听雨楼诸贤记》及关于王达的研究〉,载《书画艺术》,2016年第5期,第50—53页。。另外卷后尚有诸多无锡名贤写的诗作,然此卷传至华景安孙华本盛的时候就已经散佚了。到了华景安来孙华云的时候,他又请苏州大画家文徵明为之重新补绘,并题录了遗失的诗作,同时又加上了王宠等十余人的题识,以至于华希闵说它“是卷之珍,与原本埒也”。然该手卷不久又遗失,并为江阴人缪昌期(1562—1626)的后人所得,此事当发生于华云的子孙时期,说明华云的藏品在其逝后逐渐散出。当时在京任职的王澍用宋拓《圣教序》和宋刻《四子书》两套古籍换得了此图,根据王澍的生卒年推算知此事当发生于清朝康乾时期,王澍又将此图交给了华希闵,华氏因此改称自己的书斋为“延绿阁”,以示延续先人华景安之泽,并期望自己的子孙“相与延于无穷”。
华希闵的“延绿阁”修成后三年,他竟然又遇到了一件王绂为其先祖华景安绘制的《松溪钓隐图》,他对此图的流传情况又做了较为详细的叙述:
阁成之三年,客有以王舍人松溪钓隐图求售者,展视之,乃亦为我康伯府君作也,其年为洪武戊寅至成化间而失。七世祖海月府君复得于姻杨延氏所,则正德庚辰也。复之日,率比部府君焚香拜观,忻感交集,请邵二泉先生楷书记于上方。越二百年,笔墨图识完好,不知何时复失,而今又来归。爰焚香告天酬以白金四百铢,汇先世翰墨,合庋阁西南隔,而附记如右18同注7,卷五。。
王绂的这幅《松溪钓隐图》,遗失于洪武戊寅(1398)至成化间(1465—1487)年间,此时华云尚未出世,故遗失画作的时间应在华云的父祖时期。而后华云父华麟祥又于正德庚辰(1520)从其姻亲处获得此图,得图后他率领自己的儿子华云焚香拜观,并请显宦邵宝为之楷书题记。此图随后就一直收藏在华云家族,迨至清康乾时期又失而复得,华希闵耗资白金四百铢购回是图,与其它先祖翰墨一并藏于“延绿阁”之西南隔。
据华景安后裔的这些记述,其实不难发现“绿筠窝”中的藏品并不丰硕,目前所知仅有斋主的好友王绂所绘的《绿筠窝图卷》《松溪钓隐图》以及族人华希颜的《东湖山水图》三件,但却全部散佚不存,对于这些藏品的具体情况我们是一无所知。然华云亲家王世贞(1526—1590)的诗作《绿筠窝卷歌》却留下了关于“绿筠窝”的另一些记载,某种程度上也有助于我们推断它的收藏情况:
永乐间,无锡华翁有绿筠窝,九龙山人王孟端图之,一时词笔皆知名士。后失之火,翁五世孙補庵先生复创窝竹间,衡山太史为续图,仍有诸体书诸君诗于后,掩映斐亹,极有好致,不佞少尝醉窝中,辱小友之目,今此图与窝俱存,而先生及太史不可复作矣。因赋长歌归明伯,志余感慨,明伯其宝有之。华翁之窝字绿筠,第云不可无此君。手种淇园三万箇,一一青含太古文。龙鳞陡擘榖后雨,凤尾直破松梢云。为君传神者谁氏,醉沈淋漓走元气。敲戛犹余金石音,纵横不见龙蛇字。此君与翁俱有孙,琅玕肯让吾家门。夹池檀栾借余润,茂林风流依旧论。阿戎昔作童子游,把臂三日山中留。巻头虽失王大令,眼底复得文湖州。文君妙手称三绝,墨池片片墨琼屑。已教春雪擅前贤,况是秋霜同晩节。此图再更人再徂,恍然若对黄公垆。未穷尘代沧桑事,嵇阮于今不可呼。19[明]王世贞著,《弇州四部稿》卷十九,《四库全书》影印本,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
王世贞是说华景安的“绿筠窝”失于火,后由华云复创并请文徵明补绘《绿筠窝图》,他作此歌即是记载其事,并给华云长子华复初,此图当时归华复初收藏。华复初(生卒年不详),字明伯,号岳西、岳西道人等,任应天府训导20《华氏文献表》,同注1,第637页。。诗中的“巻头虽失王大令,眼底复得文湖州。文君妙手称三绝,墨池片片墨琼屑”两句,提到了晋人王献之,宋人文同,应是王世贞在华云后修的“绿筠窝”中所看到的藏品,但具体是什么作品,或者说是否为大令和文同所作,我们都无法知晓。但是华云复创其五世祖华景安的“绿筠窝”,并承继其书画收藏的兴趣这一事实,却是以诗歌的形式见诸于姻亲王世贞的笔下。
华云家族的发迹始自其祖父华栋,也正是从他开始,华栋一家自祖居地东亭迁居至无锡城中心的南门一带。清人《通八支传芳集》载:
义熙末,孝子讳宝,南齐诏表门闾,为锡邑望族,二十一传至宋承事郎,讳原泉,居东亭,为今谱第一世祖,六传后分十通五奇。通八提举府君讳琳,乃吾父之十五世祖也,又四传至元乐耕府君,讳景安,又四传为明邑廪生,封骠骑将军、锦衣卫佥事坦庵府君,讳栋,自东亭迁城南,生邑庠生、督察院都事,封奉政大夫户部郎中海月府君,讳麟祥。21同注18
华栋行状,《无锡华氏通八支宗谱》中有简单的记载:“华栋,字良用,号坦庵,邑廪生,敕赠明远将军,锦衣卫指挥佥事,配吴氏,葬九里泾,子三:麒祥、麟祥、鸾祥”22《无锡华氏通八支宗谱》,北宅派,乾隆三十五年刻本,第四页。。是文极为简单,具体情况则见于华云父华麟祥殁后,华云请文徵明为之撰写的墓志铭《有明华都事碑铭》,全文1079个字,由文徵明以隶书撰写,并由章简甫镌刻而成,此碑原石一说现藏于苏州市博物馆23钦颂撰,〈记华氏墓及两块文徵明碑刻〉,载《无锡文博》,1996年第3期,第7—9页。,无锡市博物馆则藏有现代人所拓全文,现装裱成册,共四十开,每开纵28.2厘米,横18.5厘米,周道振(1916—2007)旧藏之物,后于1988年捐赠无锡市博物馆。据周氏册后题识知此碑原藏无锡望湖门,1934年周氏亲见此碑时,已是危石,后于1937年亲自拓得完整碑文。全文较长,却是研究华云家世极为重要的原初史料,更兼其为文徵明亲笔书写,且又能窥得文氏较为少见的隶书艺术。华麟祥于晚年突患痰疾,“时止时作,至明年七月十日竞卒。距其生天顺甲申九月十六日,享年七十有九”,知其生于1464年,与华渚《勾吴华氏本书》中的记载一致,可知生于1463年的说法应当不确24同注23。。享年七十有九,可以推算出其卒年为嘉靖壬寅年,即1542年,翌年下葬,文徵明在碑文中记载了这一时间,后又采用他经常惯用的措辞,叙述华氏悠远的家世,文氏给华氏族人写过许多铭文,大多沿袭这一套路:
故浙省都事无锡华公以嘉靖癸卯(1543)冬十二月丁酉,葬邑之九里泾扬名阡。翰林待诏文徵明刻其墓上之碑曰:维华氏远有世叙。自晋孝子宝以来,世居锡之慧山。宋三一府君原泉,自汴来徙梅里之东亭。原泉再传为处州录判友龙。录判生淮安路屯田打補提举琳。提举生太尉府知印椿。知印一再传为耕乐处士景安,则公之高大父也。曾大父荃,大父本盛。
接下来具体谈到华云的祖父和父亲:
父栋,字良用,读书业进取,跅弛自好,龃龉于时。娶吴,生三子,公其仲也。其讳麟祥,字时祯,号海月居士,晚称海翁。生而雄俊,少即砥砺知学。读书缀文,不肯碌碌后人。尝游学官,一不合,即弃去,以资为郎,然雅非其好也。因笃学不废,寻又被选为诸生,援例升贡太学。一再试有司不利,即罢不复举,以太学生注选,待次于家。子云,资秀而颖,乃笃意教之。曰:“吾宗世负高资,然科第不丐,顾吾厄于时,命不获中;汝庶几嗣成之”。
华栋的史料在华氏家谱中极为简单,此处的记载是最为详细的,因为华栋毫无功名,但是他是这个家庭取得富有的关键人物,其财富的取得近乎一夜暴富,家谱与其它稗史对华栋发家事迹的记载几乎采取了一致的说法,即华栋掘地得金,遂富甲一方,这个故事在其家谱中有过十分清楚具体的记载:
十四世祖坦庵公,名栋,字良用,少为茂才。试弗利,寻获贡,以子贵封锦衣卫指挥。尤镗《锡山佚事》云:坦庵性异顺,不敢一言先人,每云土卑水下,故悠久流长。邻有龚釜者,陵铄之作,室垂成,龚以侵其地为怒,坦庵则徙龚所欲,让地五尺,埋石以息争。掘地得铁瓮数百,乃宋时相国之藏金也。由是,富甲一邑。时邑未城,筑二城以卫其财25同注7。。
但在文徵明的笔下却是只字不提,反而说他“读书业进取,跅弛自好”,这无疑是一种溢美之辞。华栋有三个儿子,他们分别是长子华麒祥、次子华麟祥、三子华鸾祥。名气最高者惟华麟祥莫属,其余二位史料阙如。仅知华麒祥字天祥,有三子:华霷、华雨、华霖26同注22。。和其二弟华麟祥一样,亦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一职务在当时的华氏家族中极为常见,且多是子孙荫官所得。幺子华鸾祥字时瑞,家谱中仅说他有一子名曰华电,他字从光,号省庵,嘉靖辛卯(1531)举人27同注22,第五页。。华云的堂兄弟一共有六人,其名字皆从“雨”字旁,下一代则皆为“复”字辈。
华麟祥,字时祯,号海月居士,晚称海翁,或者海月翁,其字亦有说“时正”者28《(光绪)无锡金匮县志》,转引同注9,第93页。,应是清人避讳雍正帝名讳所致;另有“时珍”一说29[清]华渚著,《勾吴华氏本书》,卷三,存裕堂义庄重刻,光绪乙巳年(1905)。,不确,应以文徵明所书为确。他早年好学,“尝游学官,一不合,即弃去”,说明了他的性格,可能是一个较为直爽而又急躁的人。“以资为郎”,极可能是通过捐资获得了某一义官。《华氏本书》中说他是“入粟補郎散官”30同注29。。华麟祥后放弃科举,以诸生待家,将科举仕途的理想寄厚望于儿子华云。华麟祥弃科举后,遂转向财富积累,并获得了成功,使子云求学于无锡显宦邵宝,而归乡后的邵宝仅与他一人交好,“繁殖,遂雄于赀。岁饥,倾廪赈贷,无弗应者。新会陈献章为颜其堂曰:乐善。令子云受业于邵宝,宝归山后,与富室相款曲者,惟麟祥一人”31同注28。。实际上邵宝与华云亦有姻亲关系,华云的外祖母,张逊之妻邵氏,为邵宝的族姑。邵氏《福州知府张公传》载“(张逊)配邵氏,吾族尊姑”32[明]邵宝著,《福州知府张公传》,见《容春堂集别集》,卷八,转引自《无锡文库》,第四辑,凤凰出版社,2011年,第680页。。邵宝(1460—1527),字国贤,号泉斋,别号二泉,无锡人。明成华二十年(1484)进士,历任户部郎中、江西提学副使、浙江按察使、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等职,正德间(1506—1521)拜礼部尚书。辞官后在无锡设私塾教书,后在惠山创建二泉书院,因此世称“二泉先生”。邵宝在当时无锡士人心目中具有较高地位,和华家也多有来往,他曾为华家族人写过《华孝子祠四咏卷》(纸本,纵26厘米,横312厘米,无锡市博物馆藏),以著名的华孝子祠四景—成志楼、承泽池、溯源桥、遗荫树为题,书五言绝句四首。书法结体端庄浑厚,古朴苍劲,异于流行书风,较为独特。华麟祥之富,清人黄卬在其《锡金小识》中说道:
元时无锡称四巨室,曰江、虞、强、邵,谓其富甲一郡也。明时有三巨室,曰邹、钱、华,言其丁众富强也(毘陵漫录)。按前助赈内有四钱、四邹、七华,其盛可知,此当就成、弘以前言之。若正嘉时,则推安国桂坡、邹望东湖、华麟祥海月三家矣33[清]黄卬著,《锡金识小录》,卷七,转引自《无锡文库》,第二辑,凤凰出版社,2012年,第113页。。
也就是说在明朝的正德、嘉靖时期,即公元1506—1566年间,华麟祥与安国、邹望并称无锡三大富豪。三家之富,以至于在当时民间流行一句民谚“安国邹望华麟祥,金银日夜用斗量”。三家中的安国,其三子安如石(1513—1564)嗣后娶了华麟祥的孙女34安如石:字子介,号胶阳,其小传见《胶山安黄氏宗谱一》,转引同注1,第579—580页。,华云的女儿为妻,安、华两家遂成姻亲35《胶山安黄氏宗谱一》,转引同注34。。而安如石的三女,嗣后又嫁给了华察的长子华伯贞为妻,由是形成安、华两家互为婚姻的状况,可见二族关系之密切。
归乡后的华麟祥,崇朴尚俭,不喜燕游,理耕桑,训子孙。后其长子华云“明经缀学,竟起高科,而诸孙群从,被服儒术,彬彬继起,遂隐然为文献之族”,“及云领荐,喜曰:‘吾志酬矣’。即投牒吏部,自言愿得散衔,释褐不复就调矣。天官卿嘉其志,奏授浙江布政司都事阶从仕郎以归”36[明]文徵明撰,《有明华都事碑铭》拓片,无锡市博物馆藏。。华麟祥的儿孙们大多成器,在仕途上多有建树,如华云曾于嘉靖辛卯(1531)中进士,次子华露中举后曾任光禄寺监事,孙子中的华复初、华复诚、华复元、华复阳、华元禔、华元禧等都曾在科举和文化方面取得成功,确实成为“文献之族”。至于华麟祥的职务,其家谱记载则多说其是由于儿子华云之故赠户部主事37《(嘉庆)无锡金匮县志》,转引同注9,第286页。,事实上有明一代华氏家族父子之间,因儿子在科举上的成功,进而荫庇父亲,并使之获得一定官位的现象极为常见。就华麟祥的子孙来说,华云胞弟华露也因其子华元禔而获赠商丘知县38《(嘉庆)无锡金匮县志》,转引同注9,第287页。,华复阳子华之京因其子华琪芳而获赠右春坊右庶子39《(嘉庆)无锡金匮县志》,转引同注9,第288页。。
华麟祥能成为无锡巨富,其父华栋的“掘地得金”应该是其家业起步的基础,另外他本人“菑播畜牧,能谨之以时。訾算转输,得其肯綮,用能恢衍故业。膏腴连延,布泉流溢,几埒素封。而公质行寡与,俭约自将,歌鼓声色,泊无所好”(文徵明:《有明华都事碑铭》,纸本,纵28.2厘米,横18.5厘米,无锡市博物馆藏)。经营农田和畜牧,尤其是田产数目较大,且经营计算合理缜密,使得华麟祥获得巨额财富,但是他本人又较为勤俭,远离声色,一定程度上都有利于财富的积累。对于族人,华麟祥亦能“人缓急有求,无弗应者”。华麟祥在早年入赘福州知府张逊40张逊:字时敏,自号钝轩,世为无锡人,其祖上曾为粮长。其小传见邵宝撰,〈福州知府张公传〉,见邵宝《容春堂别集》,卷八,转引自《无锡文库》,同注32,第679—680页。,娶其女为妻。邵宝的《华硕人张氏圹志铭》中说张逊亦为无锡人,后做官至福州,由于其子年幼,故招赘华麟祥为婿,“吾父之为此举也,为吾弟幼而祠墓无所托也”。张逊对华麟祥极为信任,“(张逊)特贤爱之,托以肺腑,任之家事”41[明]邵宝著,《容春堂集续集卷四》,同注32,第580—581页。“张公死,家日就落,乃极意拯之。扶微兴坏,久益不衰,其笃义强仁如此”。很有可能是张逊无子,故招赘华麟祥为婿,并托以家事,张逊殁后,其家遂败,华麟祥扶持并使之兴盛。张氏后为华云育有一子四女,儿子即华云;次女后嫁安国三子安如石为妻。其他几个女儿也多嫁于无锡的仕宦人家。华云生母张氏于嘉靖癸未(1522)去世,早于华麟祥二十年去世。后华麟祥又娶一侧室杨氏,生子华露,即为华云的同父异母兄弟。他和长兄华云皆以孝友闻于乡里,清人周弘的《渔石华公暨配黄孺人墓志铭》说“吾邑有华補庵、次庵两先生,孝友笃行,君子人也”42华孳亨辑,《(乾隆)华氏传芳集》,转引同注1,第489页。。华麟祥应该也从事收藏,《勾吴华氏本书》说他“暇则琴鹤图书”,说明他有一定的收藏,但具体收藏了哪些古物,却是不得而知,而后华麟祥子华云,孙华复初、华复诚,曾孙华之方、华之充、华之亢,以及华云曾孙华琪芳,五世孙华长发等在书画收藏与创作方面皆有一定成就,可谓瓜瓞绵绵,代不乏人。
明代中叶,在诸多无锡华氏族人中,不论是仕途科举,还是文艺创作,抑或是书画鉴藏,影响最大,成就最高者毋庸置疑当首推华云。嘉靖辛卯(1531)华云举进士,任户部主事,改南京兵部,进刑部郎中,人称“华户部”;嘉靖三十四年(1555),华云与族弟华察(1497—1574)、秦瀚(1493—1566)、王瑛、顾可久(1485—1561)、王问(1497—1576)、施渐(1496—1556)等重建无锡有名的诗社“碧山吟社”。华云一生著述甚多,著有《勾吴集》《近游集》《北游集》《江州集》《改南集》《真休集》《锡山先贤录》《剑光阁文集》《绿筠窝集》等,但大多散佚;华云和吴地的书画名家大多有来往,尤以文徵明来往最多,且时间较长,前后持续近半个世纪(1522—1570),另外他还与王世贞、文彭(1498—1573)、陈淳(1483—1544)、祝允明(1461—1527)、周天球(1514—1595)、陆师道(1511—1574)以及宁波的范钦(1506—1585)等人也多有交谊,在当时的吴地艺术圈较为活跃;“真休园”与“剑光阁”皆为华云收藏法书名画的处所,《勾吴华氏本书》一书说其收藏“一时往来翰墨之富,三吴亦莫及也”43《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第五册》,卷三。。沈德符(1578—1642)在《万历野获编》中对嘉靖末年的收藏情况有过这样一段论述:“嘉靖末年,海内宴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园亭、教歌舞之隙,间及古玩,如吴中吴文格之孙,溧阳史尚宝之子,皆世藏珍秘,不假外索,延陵则嵇太史应科,云间则朱太史大韶,吾郡项太学、锡山安太学、华户部辈,俱不吝重赀收购,名播江南”44[明]沈德符著,《万历野获编》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52页。。在沈德符看来,华云的收藏堪与当时的项子京和安国等人相颉颃,就实际情况来看,华云的书画收藏与项子京有不小的差距,与安国相比也还不及,但在当时的收藏界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关于华云的小传,地方志和家谱都有为数不少的记载,他字从龙,号補庵、補庵居士等。据马森撰写的《明奉训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无锡補庵华先生墓表》一文知,“補庵居士”是为华云的自号,其意“自号補庵居士,盖曰:‘无咎者,善补过也’。其相游者则相与称補庵先生”45[明]马森撰,《補庵华先生墓表》,同注43。。华云母亲张氏,为福州知府张逊之女,张逊,字时敏,号钝轩,无锡人,世代为官,“张(逊)自福州公以上,皆世隐徳。其父文简赠涿州知州者,尤称里望,福州以乡贡进士历县令、州守至今”46[明]邵宝著,《华硕人张氏圹志铭》,见《容春堂集续集》卷四,转引同注32,第580—581页。。华云母张氏则通情达理,勤于家事,卒于嘉靖癸未(1522)年农历八月二十一日,春秋六十岁,先华麟祥二十年去世。她与华麟祥生子一人,即华云;女儿四人,除去次女早夭外,其余则分别嫁于无锡邹氏、秦氏和吴氏。华云少颖异能文,曾师从邵宝与王守仁,嘉靖辛卯(1531)顺天辛丑,举进士,华云时年四十四岁,说明他在中年时候举进士。后授户部主事,监四门仓,嘉靖丁未(1547)年时榷舟九江,廉洁甚得民心,后因患寒疾而离职。辞官归家后筑“菰川田舍”为读书堂,与友朋讲学切磋,不轻入城府,“交游遍海内,惟临海金一所,天台王西轩,仙居应容庵,姑苏文衡山数公为定执也”47《奉议大夫補庵府君传》,同注29。,尤与与文徵明等交谊深厚。华云待父母极孝,其父1542年去世时,幼弟华露才十二岁,其他弟妹也都年幼,于是华云肩负起了照顾弟妹们的责任,“推以抚庶弟,始终无间,其女弟早寡,悉力周旋之,于叔父及堂弟电,皆为襄其葬事”48同注47。,对于其他亲属也是颇有关照,于族人更是“出粟赈济至略千金,又割田千亩,赡族建庐曰‘义庄’”49同注47。。华氏义庄的创办,后来推广到了整个华氏家族,更是延伸到了其他大族,迨至清朝,大族创办义庄,济危扶贫,俨然一时风气。华云生于明弘治戊申年(1488)八月十三日,卒于嘉靖庚申年(1560)九月二十三日,终年七十三岁,原配杨氏,后封安人,育有五子:华复初、华复礼、华复诚、华复元、华复阳。
据〈奉训大夫南京户部江西清吏司署郎中事员外郎述補先生华公行状〉一文知,华云另娶有一侧室支氏,且育有一子,应为华复元。而由明人太常寺卿王林所撰写的《奉训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補庵华公墓志铭》一文则说,杨氏与华云共生子三人,即华复初、华复礼与华复诚;女儿三人,其中长女嫁于秦采,次女则嫁给了大藏家安国的三子安如石。侧室育有二子,即华复元与华复阳50[明]王林撰,《奉训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補庵华公墓志铭》,同注43。。而马森的〈明奉训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无锡補庵华先生墓表〉一文也持此说,即华复元与华复阳为华云侧室所生。
安国三子安如石的小传,《胶山安黄氏宗谱》有载,他字子介,讳如石,号胶阳,好学知礼,曾随唐顺之(1507—1560)求学51唐顺之:字应德,一作义德,常州人,明代嘉靖时期的儒学大师、文学家和军事家,“嘉靖八才子”之一,与王慎中、归有光合称“嘉靖三大家”,他是明代文学领域唐宋派的代表人物。,为人乐善好施,在当时较有盛名。唐顺之不仅诗文出众,且在抗倭一事上亦是颇有成就,同时他也是一位书法家,无锡市博物馆现藏有他写给华察的草书《七言诗卷》(纸本,纵28厘米,横129厘米),全篇颇得“二王”法度,笔划恣肆苍劲,略有狂草笔意。“子介温温焉,执礼甚恭,以故诸名士多心与之。深潜缜密,学日益进,岁癸卯挟策北上,试顺天,文中式,而有司引嫌竟黜,落时余幸登第。而荆川唐先生自春坊解官归,遂负笈从之。荆川讲学于梁溪,子介未尝不从,荆川嘉其志,意气懽如也。荆川多著述,子介不远千里求荆川,故人遵严王公序之。锓梓以传荆川。读史每篡录一篇成,子介辄能悉其要,海内名公以荆川故,尤愿交焉。君好施予亲戚,故旧侍以举火者甚众,尤好以奇事自表,见事关义,举人不及为者,率先为之。故贤声藉于搢绅间”“逮甲子(1564)六月二十八日卒,溯其生为正德癸酉(1513)六月五日,年仅五十有二”52[明]瞿景淳撰,《太学生胶阳安君墓志铭》,见《胶山安黄氏宗谱一》,转引自同注1,第579—580页。。安如石与华云次女的子女情况,小传亦有详细记载,尤其是安氏反过来又与鹅湖通四支的华察一系结亲,说明华、安两家有世代联姻的特点,翻阅无锡望族的家谱文献,大族之间世代反复联姻的现象极为常见,华云家族亦不例外。“子介配华氏,南京刑部郎中補庵云女,后君年余卒。子男三,长希禹,邑庠生,嫡出,娶吴氏,吴江太学生云浦邦荣女。次希稷,娶王氏,姑苏寺副林屋延哲女,太傅守溪公孙女也。次希契,娶冯氏,万全都司都事道南模女,先卒,续聘陈怀云宫女。稷契皆侧出。女三,长适翰林院学士鸿山华公察子伯贞”53同注52。。安如石与华氏育有一子:安希禹,其长女则嫁于华察的长子华伯贞。
华云一生儿孙众多,且多有成就,成为有明一代无锡华氏通八支一系最为兴旺的一脉。一般来说,南宋华诠以来华氏家族“十通五奇”的后裔中,尤以通四、通八两支最盛,其中通八一系的繁盛即肇始于华麟祥、华云父子。他们的子孙在财富积累、科举仕途以及文化艺术诸领域都取得了突出的成就,成为无锡华氏诸多族人中的翘楚。
明人沈德符称赞华云的书画收藏,能与同时期嘉兴的项元汴、锡山的安国相媲美。而华云胞弟华露五世孙,华希闵的《剑光阁》一文则说,“補翁(华云)之赏鉴,与项墨林、安如山并称焉,故其名海内,咸得而知之”54[清]华希闵:“剑光阁”条,同注43。。华希闵认为华云的书画鉴赏,与项元汴、安如山并称,安如山在书画收藏上并无大名,其收藏无疑是继承其父安国的私人收藏。安如山(1503—1570)是安国的长子,他字子静,号胶峰,嘉靖戊子年(1528)中举,乙丑年(1529)举进士。授翰林院庶几士,他是安家走出的第一位进士。安如山后来在河南、四川、贵州等地为官,颇有政绩,后死在四川佥宪任上。
华云的收藏之所,一般的文献经常将之与其五世祖华景安的“绿筠窝”混为一谈,实际上华云的书画收藏确实继承了其祖遗志,依据目前的有关文献所知,华云的收藏之所至少有两个,即“真休园”与“剑光阁”。尤其是“剑光阁”而后又被其四世孙华时亨(1598—1659)所使用55华时亨,小传见《华氏宗谱通八支传芳集》,卷四。,他还自称“剑光主人”,成为绵延时间长达近百年的一个斋号,故更易产生混淆。
华云在嘉靖辛卯举进士以前,曾在家乡无锡南门一带的耕渎河附近筑有“菰川圃”,其具体位置位于今天无锡市中心的大庄里附近,这里至今依旧保留了许多与华云时期有关的地名,如“扬名阡”曾是华云家族的墓地,耕渎河依旧自东而西缓缓流过故人所居之所。清人华希闵曾做过“菰川圃”一文:
菰川圃去菰渎桥百步,桥跨渎上,其水从梁清溪折而东,故题其岸为梁清溪。第一,曲圃之西,慧燦诸峰,出于林木之上,风帆沙鸟,使人应接不暇,每与盘桓,如在山麓间也,地归我二十年,一朝用之,多景如是,爰作卧游堂,独对台涵巘亭,余皆缘胜为之56[清]华希闵撰,《菰川圃》,同注43。。
此处的“菰川圃”,也叫“菰川田舍”,或者“菰川庄”,距离“菰渎桥”非常近,嘉庆年间的《无锡金匮县志》记载“菰川庄在菰渎之上,明户部郎中华云建,沈周有图,今为福城庵”57《(嘉庆)无锡金匮县志》,同注9,第206页。。很明确,即“菰川庄”在菰渎河上,西边有山峰,且林木葱郁,人处其中尤如在山麓间。风景秀丽的“菰川庄”,实际上是华云的读书之所,同时它也是华云的一处别业,邹之麟曾说“庄为华氏别业,而仲通施建梵刹,亦犹昔日虎儿故事也”58同注7,卷四。,“仲通”即是指华云五世孙华时亨。
华露的来孙华希闵在其《族姪葵仪小传》小文中载:“菰川圃,補庵公读书处也,有堂曰‘承德祠’,晋孝子及宗之贤者一十七人。岁久,圃为僧区,而祠亦芜废不祀”59[清]华希闵撰,〈族姪葵仪小传〉,见注7,卷五。。《奉议大夫補庵府君传》也有记载:“丁未榷舟九江,人颂其廉静,已得寒疾,有去志,推南刑部郎中,疏乞休。既归,卜筑菰川田舍,为读书堂,与同志讲学切磋,不轻入城府”60同注7。。可见“菰川庄”建于华云辞官归乡之后,其大致时间约在嘉靖丁未年(1547)以后,周道振《文徵明年谱》认为华云乞休归在嘉靖二十八年,即1549年61周道振、张月尊纂,《文徵明年谱》,百家出版社,1998年,第600页。。内设供奉华氏先祖画像的“承德祠”。除了读书与别业以外,华云还在此和友朋聚会,切磋学问,俨然形成一个以“菰川庄”为据点的文艺圈子。因为同时代的文人留下了许多吟咏“菰川庄”的诗文,如他的族弟华察曾作诗《菰川行为比部兄赋》:
菰川去城只一里,侧足回溪深不已。载酒无烦远问津,扁舟但寻南郭是。客来长夏如秋清,夹路阴阴翳柽梓。绿野翻从树杪悬,白云欲问床头起。肘腋凉风高阁风,鬚眉静对寒潭水。著书已到忘言处,缮性尤谙摄生理。世间服食徒尔为,元化由来潜一指。池中春草年年生,梦里空惭谢家子。62[明]华察撰,《菰川行为比部兄赋》,见同注43。
“碧山吟社”成员之一的施渐亦有《华補庵菰川庄》:“宛然一水外,已是隔尘缘。深竹常留客,幽斋颇近禅。疏林澹残照,远岫起寒烟。席上侯色醉,知君好讲玄”63《(光绪)无锡金匮县志》,转引同注9,第223页。。“菰川庄”虽距无锡府城不远,但却自然环境幽雅,华云和他的朋友们在此读书论道。到了清代“菰川庄”已经成为寺庙了,乾隆年间的《无锡县志》说“福城庵在城南菰渎桥之南,华郎中云之菰川庄也。其曾孙时亨施僧佛音,以建庵堂,殿宏敞,几埒丛林,有楼五楹,以贮大藏”64《(乾隆)无锡县志》,转引同注9,第260页。。实际情况究竟是否如此,华时亨本人亦有文章说明:
世宗朝先大夫補庵公,文章气节,岳岳表峙,致政归休时,武公髦矣,犹建阁读书其中,与诸名达唐襄文、文待诏辈立课互程。阁即为剑光,云离阁数武诛茅屋,营莵裘榜曰菰川,槐柏翳如,花竹分列,池馆亭榭,胜甲梁溪。一再传家,堕产废所。云“池馆亭榭”者已不复省识,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沈吟泪满豪士犹,为感悼使云,连而咏祖德,其俯仰又不知何如也。囊先君守吾公曾携余游,为指点某塘某池某亭榭而颓垣断礎,仅存什一于榛莽间。会蜀高原昱法师来吾梁溪,先大母张孺人迎养于斯。予时读其诠释相宗之典,钩贯义学,擿抉遯隐,叹为教魁。又以先大母名曰:毋弃堕,毋遗法师,之子若孙,迨孙徒播越,予家计又日益落,遂售之于崇安凝然上人。其高足佛音禅师参顶日和尚,微悟源底,诚人天眼目之杰出者,嗣法后归隐其间,故弗持铃析饭竿牍,不数栽,功绩告成,如文殊堂、大士殿、毗庐楼及山门寮舍,皆宏模胜概,虽邑之钜刹,无以过此。65[清]华时亨撰,《梁溪菰川福城庵碑记》,同注43,卷四。
其后有邹之麟的一段题识:“庄为华氏别业,而仲通施建梵刹,亦犹昔日虎儿故事也。佛音禅师把茅就隐数年间,遂成宝坊。仲老复自撰记文,意甚笃切。予嘉其志,俾达之风,不耑美于前矣。癸巳朱明月味庵居士邹之麟书并跋”。此处的“癸巳年”当是清初顺治十年,即1653年。
华云约在致仕以后修建了“剑光阁”,做为自己的读书居所,并与唐顺之、文徵明等好友经常切磋学问于阁中。而“菰川庄”亦建于归乡以后,其内植满槐树和柏树,“花竹分列,池馆亭榭”,成为无锡地区著名的胜景。实际上“菰川庄”是一处面积较大的别业,“剑光阁”为其中的一处建筑。嗣后“菰川庄”废弃,华云的五世孙华时亨幼时曾随其父守吾公华珍聘(1565—1631)游玩菰川庄66华珍聘:字德席,号守吾,华云曾孙,其小传见华孳亨:《(乾隆)华氏传芳集》〈守吾公宗谱传〉,转引同注1,第474页。,回忆道“仅存什一于榛莽间”,说明华云死后不久,这处别业就开始逐渐废弃掉了。迨至华时亨祖母(即华云之孙华之亢妇)在世时,迎养一蜀地来的僧人于别业之中,后“家计又日益落”,华时亨遂将别业售于僧人凝然上人,其高足佛音禅师逐渐将之改建成规模较大的寺庙,“宏模胜概,虽邑之钜刹,无以过此”。
据上文知“菰川庄”其实存世时间并不长,其内的“剑光阁”存世时间应当与之相同,大抵在嘉靖丁未年(1547)至华云曾孙华珍聘(1565—1631)时期,前后不足百年。这里就是华云的书画收藏之所。华氏《通八支传芳集》卷三中的“剑光阁”一文记载甚详:
剑光阁者,補庵先生所抅屋,凡五楹,前临清池,长林秀石,极为宏丽。阁之后为海月亭,其西即水心亭也,为当时藏法书名画之所。補翁之赏鉴,与项墨林、安如山并称焉,故其名海内,咸得而知之。今其地亦无可考,大抵在旧宅中。補翁海月亭记云,亭之前乃剑光阁,左右皆书楼,作亭时,未有也。他日总为藏书之地云。67同注43。
“剑光阁”为华云所建,一共五间。阁前有水,并有林木山石,建筑宏丽。“剑光阁”的左右两边都是书楼,其后为“海月亭”,西面为“水心亭”“为当时藏法书名画之所”,即是说“剑光阁”西面的“水心亭”才是真正的收藏书画之所。“剑光阁”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在清人笔下已经是不可考了,说明它废弃时间之久。经过华云收藏的书画作品,实际上我们今天能见到的数量非常稀少,某种程度上说明它们散佚的较早,结合此处的“剑光阁”的兴衰情况,似乎更能说明华云的收藏历时并不久远。梳理了华云与“剑光阁”的关系,由是可以如许推断凡是钤盖有“华氏補庵”“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補庵居士”以及与“剑光阁”有关的印章的藏品,才是真正属于华云家族的藏物。相反,只要钤印没有与“华氏補庵”或者“剑光阁”有关的藏品,原则上一概予以否定,因为华氏家族的藏家较多,而只有“補庵”与“剑光阁”有关的藏印方能断定为华云家族所藏。如《石渠宝笈》卷三十八著录的明人仇英的《松阴琴阮图》:“素笺本,墨画,篆书款识云:‘嘉靖己卯春日吴门仇英制’,下有‘仇英’‘实父’二印,左方下有‘剑光阁华氏’‘明伯’二印,轴高一尺七寸三分,广八寸八分”68《石渠宝笈》,卷三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此图已佚,据印章可知,此物为华云长子华复初收藏,至于是否也为华云所收藏过,单单依凭一枚孤单的“剑光阁华氏”藏印,尚不能确定,但它可以证实此图为华云家族之物。而“明伯”为华云长子华复初的字号。《石渠宝笈》卷九著录了另一件元人藏品:“元人雪景一轴。素笺本,着色画,右方下有‘会侯鉴赏’一印,又半印不可识,左方下有‘吴下沈颢印记’‘剑光阁图书记’二印,轴高三尺,广九寸八分”69同注68,卷九。。此图也早已散佚,“剑光阁图书记”究竟所指何人,确实需要我们细心考证,但它属于华云家族收藏是毋庸置疑的。
除“剑光阁”外,华云尚有收藏书画的另一处所——“真休园”,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发现一件藏品上钤盖有与“真休园”有关的藏印,所以对于它的了解知之甚少。《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中的〈邑志司寇公传〉一文对“真休园”有载:
公讳云,字从龙,少师事邵文庄公,又出王文成公守仁之门,举嘉靖二十年辛丑进士。会当试馆职,以亲老不侍,径归三年,除户部。主政榷税九江,甚著清节,改南京兵部,进刑部郎中。时严嵩用事,遂乞骸归。家故富,能因之以行,其义自亲,及疏缓急赖之,仿范文正公遗制立义庄,以周宗族。外租张福州逊,以廉吏致后人,不能自存,公为修其墓,给其子孙终身。邵文庄嗣贫病且弱,有欲踞其居者,公为改祠以祀文庄公,乃止。筑真休园,萃古法书名画其中,又好与当世贤士大夫游,故其一时往来翰墨之富,三吴亦莫及也。70同注43。
这是一则记述华云行状的小传,言简意赅,文末提及华云建造了“真休园”“萃古法书名画其中”,说明这是一处收藏古代法书名画的居所,其收藏之富,“三吴亦莫及也”,可见收藏之规模与影响。但是迄今为止,我们并没有发现一件与“真休园”有关的藏品,那么“真休园”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只能依凭华氏族人的文献进行想象与推断。所幸尚有另一篇文章记载了华云七十大寿时发生在“真休园”中的事情,此文亦同样见于《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
真休园图。嘉靖丁巳,吴下诸名士,凡二十余人,其中文衡山之寿最高,共来梁溪,祝補翁先生七十寿,大燕于真休园。暇则或文或诗或画,各就所长,共为一册。其真休园图,则沈伯麟之所作也,后有吴郡史臣题句。“真休”,補翁先生别业也,故補翁有《真休园集》若干卷。71同注43。
嘉靖丁巳,即1557年,时年华云七十岁,苏州文徵明等二十余位名士前来无锡为之祝寿。他们在“真休园”举行大宴,同时又作文、作诗、作画,并绘图成册。据华云墓志铭载,“真休园”的名字还是由文徵明所书写的,“悠然以归,见世戚故旧,若不胜其乐者,文衡山为题其园曰:真休园”72《奉议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補庵公墓志铭》,见注43。。文中还提到了一件由画家沈伯麟所作的《真休园图》,其后有苏州人史臣的题识,此图已佚,故具体情况已无法考证。是文还告诉我们“真休园”也是华云的一处别业,华云还以此命名他的著述为《真休园集》。此外,《奉议大夫南京刑部江西司郎中補庵公墓志铭》一文还提到了华云在未出仕以前,就开始了选址修建“菰川庄”的活动,其内有“卧游堂”与“半山堂”的建筑,致仕以后又增修了“隐洲”“盖即有退休之志矣”“兴至则与宾友放舟溪墅,倡咏忘归”73同注72。。另外尚有一处居所叫“薜荔堂”,华云晚年曾在那里和儿孙们相聚,此事由苏州画家钱榖绘制成图,后有华云和他的好友周天球,族弟华察及儿孙们华复初、华复诚、华之充、华之方等六人的和诗,图文装裱成一册,即为《九日斋居诗册》(纸本,墨笔,共十九开,每开纵26.3厘米,横31厘米,无锡市博物馆藏)。这件事也见之于清人编篡的《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中,其记述内容与存世实物基本一致,只是前者仅仅抄录了华云一人的题诗而已。
华云的别业应当有两处,即“菰川庄”和“真休园”,其“菰川庄”内分布着“剑光阁”“海月亭”“水心亭”“承德祠”“卧游堂”“半山堂”“隐洲”“薜荔堂”等建筑,其中收藏书画的堂所为“剑光阁”“水心亭”以及“真休园”。那么,华云究竟收藏过哪些书画,苏醒的〈华云与文氏一门交游考〉一文依据书画著录文献整理出华云的书画藏品有二十一幅74苏醒撰,〈华云与文氏一门交游考〉,载《美术学报》,2017年第1期,第37—45页。:
唐代虞世南书法《庄子内篇》、五代巨然《治平寺图卷》和《(佚名)画卷》、北宋燕文贵《(佚名)画卷》、北宋米芾《米南宫三帖》、南宋夏圭《晴江归棹图》、南宋马远《晴江归棹图》、南宋佚名《寒塘凫雀图》、南宋陈居中《松泉高士图》、元康里巎《大士像》、元赵孟頫《天冠山诗》《江山萧寺图》及《竹石图》、赵元和赵天泽合作的《二赵合璧图》、吴镇《山水图》、王蒙《倪云林像》和《双竹图》、倪瓒的《寒渚诗意图》和《雅宜山图》、明王绂《山水》二长卷。
其中虞世南的书法《庄子内篇》,见于《石渠宝笈》卷五:
素绢本,小楷,书款识云,余昔年过補庵先生剑光阁,见虞永兴手书漆园内篇,笔法绝似度人经,而遒媚过之,披次心赏,留舟中阅数日,不忍释手。丙子春,予再过梁鸿溪上,補庵持素缣属予手摹永兴腕法,书成七篇,三阅月始报命,要亦优孟衣冠虎贲之貎,殊足愧也。正德十一年□月二日雅宜山人王宠制。下有王履吉印一,卷首有“高寄显之懋昭氏”“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诸印,卷末有“好嬉子高寄长宜子孙”“华氏家藏”二印。75同注68,卷五。
“丙子”即正德十一年(1516),时年华云才二十九岁,这是目前所知华云从事书画收藏的最早时间。这件虞世南的《庄子内篇》早已遗失,华云如何获得此法书,我们不得而知,或自己购买,或继承祖上之家藏,目前都缺乏强有力的材料证据,仅能说明华云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从事书画收藏了。而巨然画卷(苏州治平寺旧藏)、燕文贵画卷、康里巎《大士像》、王绂《山水》二长卷、赵孟頫《江山萧寺图》和《竹石图》、吴镇《山水》(绢本)、王蒙《倪云林像》、倪瓒《雅宜山图》和《寒渚诗意图》(都穆将之断为伪本)等十一件藏品,则见于都穆(1458—1525)的《寓意编》中“华補庵家观”条76[明]都穆撰,《寓意编》,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都穆有机会见到华云,故其记载较为可信。据《文徵明年谱》知,都穆于弘治七年甲寅(1494),曾“授馆无锡鹅湖华氏”77同注61,第63页。,说明他在鹅湖华氏教过书,至于是否与华云有往来,目前尚无材料佐证。而夏圭的《晴江归棹图》见于《书画鉴影》卷三;巨然的《治平寺图卷》见于《壮陶阁书画录》卷二;马远的《晴江归棹图》见于《三秋阁书画录》;《二赵合璧图》见于《寓意录》卷二;陈居中《松泉高士图》见于《梨穰馆云烟过眼录》卷二;宋人的《寒塘凫雀图》见于《文嘉钞本》卷八,这些藏品均已散佚,它们究竟是否为华云收藏,只能是一个历史谜团了。
而《文徵明年谱》中所说的华云藏赵孟頫书法《天冠诗》,今无锡市博物馆藏有一册拓本,该册为纸本,一共二十开,每开纵24.5厘米,横14.5厘米,原为周道振旧藏。书册题端为叶德生隶书:“赵松雪行书天冠山诗”,下有四行行书题识,讲述他因藏家周道振之约而题字的缘由。正文部分为赵孟頫行书《天冠山诗》,后有文徵明十三行小楷题识:
天冠山在丹阳郡,昔日富□□詠□之。王院有名净心者,尝□□□□□往来,故亦与文敏相识,今□□□□四诗,想即付净心者也。词即雅□□,开元天宝体,而字复圆,□出入羲、献,诚为二绝。而天冠之名,由是□异兰亭、赤壁并著矣。囊藏于玉阳史吏部处,尝命徵明为之補图,余以拙劣未敢下笔,留期月而归之。兹乃为华从龙户部重购所得,间以示余。余欲仿佛图数笔,以如前请,而恐贻添足之诮,终不敢也。因识数语谢之。癸丑秋八月一十又五日,徵明书。
下钤“徵明”“悟言室印”二印。此处的“癸丑”,当为1553年。由于题识字迹多有漫漶,但基本上可以弄清大致意思,即华云重价从文徵明一朋友处购得此书,请文徵明题识。据王连起先生〈赵孟頫《天冠山帖》考辨〉一文78王连起撰,〈赵孟頫《天冠山诗帖》考辨〉,载《文物》1991年第8期,第91—95页。,知无锡市博物馆收藏的这册赵孟頫《天冠山诗册》拓片,为“西安本”,其墨迹本应为明人詹僖作伪。此外文徵明的题跋,清代的翁方纲认为是伪跋79王连起著,《中国书画鉴定与研究—王连起卷》,故宫出版社,2018年,第90页。,那么此帖是否为华云收藏之物就难以说清楚了。
此外《石渠宝笈》卷二十三还著录了一件唐寅(1470—1524)与吴宽侄儿吴奕合作的《终南山十景》书画合册,其中“第十幅款识云:‘正德丁卯春三月,苏台唐寅’。每幅有‘唐子畏’一印,又‘錬雪鉴定’一印,第一幅又‘张晴岚收藏印’一印,第二幅又‘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三槐堂图书记’二印,第十幅又‘晴岚居士’‘梁溪安氏家藏’‘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三槐堂图书记’诸印。书幅第一幅款云:延陵吴奕书。每幅有吴奕‘茶香’二印,第一幅又‘晴岚鉴定’‘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三槐堂图书记’‘宝藏侍御’‘吴永安家藏珍奇宝’‘墨林山人’‘子京父印’诸印”80同注68,卷二十三。。此册已佚,据其藏印可以断定此册确为华云所藏,同时又经安国家族所藏,最后归于项元汴。可见,项元汴的某些书画藏品也是来自华云家族,与华夏的情况相同。
明宣宗朱瞻基(1398—1435)的《花鸟图卷》,著录于《石渠宝笈》卷三十三81同注68,卷三十三。,卷后有“墨林秘玩”“项元汴印”“乐琴书以消夏”“子子孙孙永宝之”“锡山华氏補庵收藏印”“月观”诸印。此卷亦为华云藏物,后归项元汴。
《庚子销夏记》卷三著录了一件唐寅的《山静日长图》82[清]孙承泽撰,《庚子销夏记》,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孙氏记载图后有文徵明题识:“延子畏至剑光阁,三阅月始成,良不易也。玉露中妙境,固非此妙笔不能传神写照耳”。说明这幅画是华云邀请唐寅至自己的“剑光阁”,历经三月而成的作品。
嘉靖丁巳年(1557),华云好友何良俊去项元汴家中看画,留下了〈书画铭心录〉一文83[清]项乃斌纂,《嘉禾项氏清芬录》,北京图书馆藏本。,其中提到了几件原属华云旧藏的书画,有燕文贵《画卷》、米芾《三帖》、康里巎《大士像》、王绂《山水》二长卷、赵孟頫《江山萧寺图》《竹石图》、吴镇《山水》、王蒙《倪云林像》、倪瓒《雅宜山图》与《寒渚诗意图》(何良俊定为伪本)等,几乎全部是都穆《寓意编》中提到的华云藏品,此时距离华云去世仅有三年,是不是说明华云在其晚年几乎售罄了所有“剑光阁”之书画藏品,而这个买主就是项元汴呢?华云的儿孙众多,且多有贤达者,生前就出售家藏之物,且数量较大,实际上极难让人理解其中的原由,这一问题尚待进一步研究。
近年来,一些拍卖会上尚不时出现一些钤盖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和“华氏剑光阁珍藏印”一类收藏印的书画出现:
1.2010年北京泰和嘉城上拍的王渊款《鸳鸯图》(编号782,,纸本设色,纵128厘米,横60厘米),右下方钤有“华氏剑光阁珍藏印”白文长方形印。
2.2011年北京海士德上拍的文徵明《山水图轴》(编号0724,绢本设色,纵57厘米,横42厘米),左下方钤有“华氏剑光阁珍藏印”白文长方形印。
3.2012年上海朵云轩上拍的徐端本《江山客话图》(编号1155,纸本墨笔,纵69厘米,横28厘米),右下方钤有“华氏剑光阁珍藏印”白文长方形印。
4.2013年北京隆荣上拍的赵孟頫《人马图》(编号0867,纸本墨笔,纵21厘米,横34厘米),画心右下角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
5.2013年12月北京嘉德上拍的王阳明《书法》(编号1214,纸本,纵25厘米,横42厘米),右下方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
6.2014年6月北京传是上拍的佚名《白描人物图》(编号0952,纸本墨笔,纵30厘米,横70厘米),右下方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白文长方形印一方。
7.2014年12月份北京保利上拍的唐寅《溪山秀远图卷》(编号3176,绢本设色,画心部分纵19厘米,横452厘米;题跋纵19厘米,横113厘米),卷后拖尾部分第一段即为华云题识,并有“剑光阁”“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二印。
8.2014年6月北京嘉德上拍的明人《草堂品茗图》(编号1365,纸本设色,纵25厘米,横41厘米),右下方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
9.2016年北京匡时上拍的元人《骝马图》(编号0986,绢本墨笔,纵20厘米,横41厘米),右下方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
这些拍品上几乎无一例外地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或者“华氏剑光阁珍藏印”白文长方形印,而这两方印章也确实对应着印主——华云。但是现实却存在着这样一个问题,目前存世的博物馆藏书画中,我们似乎还没有发现有比较可靠的华云藏品,某种程度上单单依靠这两方作为书画鉴定辅助依据的藏印,来证明藏品的主人曾经是华云,这是非常危险的做法。上海市博物馆收藏的明人王宠楷书《游包山诗卷》(纸本,纵21.6厘米,横323.5厘米),卷尾拖纸上有一段华云的行书题识,其后钤盖有“宜子孙”白文方印和“华氏補庵”白文方印,本幅起首处右下方有一方“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由于该书卷本幅王宠楷书和拖尾华云行书均遭刘九庵先生否定,故此卷上的华云印章不能作为华云用印之标准件。2012年鹅湖华氏通四支后裔所捐赠的古代书画中,其中华云的墨迹就有三件,其上的诸多华云用印,皆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由于这些藏品的稀见性,兹给予详细叙述。
(一)元代郑元祐(1292—1364)行楷书《华孝子祠记册》,纸本,共四十八开,每开纵23.8厘米,横12.3厘米,现藏无锡市博物馆。
《华孝子祠记册》内容为无锡华氏始祖华宝的有关史实,以及后人为之所建孝子祠一事。册后贉纸三十余开均为明清人的题跋,题者多为明清二代进士出身的著名官员,也有书画名家,他们分别是明人蓝田、华云、周天球、曹怀、杨一清等。清人则有钱仪吉(嘉庆年间进士)、刘嗣绾(嘉庆年间进士,曾主东林书院)、吴廷琛(嘉庆年间进士)、江之纪(道光年间进士,曾官无锡知县)、董国华(嘉庆年间进士)、吕耀斗(道光年间进士)、韦光黻(工书)等。近代文人则有方还、吴敬恒、俞复、唐文治、孙揆均等当时名流。此外,尚有华氏后裔华文川一跋,由于其文多述说家族亲情。其中第十七开、第十八开、第十九开、第二十开等四开题跋,为华云所写。字体为清秀工整的小楷,起首的右上方处有“清樾堂”朱文长方形印、右下方则是“辛丑进士”朱文方形印,全文一共二十七行:
嘉靖初,吾姻友梅村曹君于德,以给事中奉使关西,与御史东莱蓝君玉甫同事。暇日,玉甫手一卷,曰内有郑元祐华孝子祠记,公乡先哲事也。敢以为赠于德,喜曰:华,余姻也,其家桑及邑志皆遗,此文怀将持而归之。俾刻石祠下,以终嘉贶。时则捻制,石淙先生杨公见而题之,以美其事。云久之于德出守永平,过家与云道其事,锐意许见还。至甲辰之冬,其冢嗣太学上舍子荣,始慨然归我,曰:吾翁诺且二十年矣。矧公之叔子,由吾姊之夫耶。云遂拜而受之。刻石置祠下焉。夫文献之重也久矣,孝子府君,晋人也,至齐旌门,故址在慧山下第二泉左,今其地犹名华坡,而祠祀孔岩,邦人风之此,文在蓝,不过古人一名笔。在曹,不过前哲一故事,而其得与失,无大损益,而在我,不甚重哉。然二君公物之心一也,一爱其地,一爱其人,则又不无亲疏轻重焉。诗曰:维桑及梓,必恭敬止,玉甫之谓也。孝子不匮永锡,而类于德之为也。一事而集众善,云则何以承之。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云之谓哉。元祐,字明德,别号尚左生,遂昌人,元初从钱唐,再从姑苏,尝于锡,此文盖为吴人王文质作也。元末兵乱,余先世多避地他郡,先德之湮,若不知焉者而哀哉。征夫朝夕不暇,此何时也。文质乃率吾里人某某某者,捐资建祠,荐飨成礼,复请郑公作记,意若急务,然何哉。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转移感动,寔维其时,岂有民知孝弟而复有背畔其长上者哉?王君之举大矣,又不独吾宗一家之私而已也。蓝卷中尚有遂昌山人送行诗,范文正公、窦禹钧、阴德记等文,乃割而改装之,而纳之子荣,不欲夺所好也。嘉靖二十五年岁次丙午四月望日,赐进士第承德郎户部山东清吏司主事,裔孙云谨识。
下钤“古华山华坡”朱文椭圆形印、“华从龙印”白文方印、“大司徒之属”朱文方印三方。“嘉靖二十五年岁次丙午”即1546年,华云时年五十九岁。主要讲述郑氏《华孝子祠记》在嘉靖初年(1507),由蓝田转归曹怀,后在嘉靖甲辰年(1544)冬,曹怀子将该书册赠予华云。两年后,华云提笔纪文此事。全文皆用隽秀之小楷字体,受“柳体”影响较大,结体偏长,端庄秀丽,存世华云墨迹极少,其楷书似乎独此一例。
(二)明代钱榖绘图、华云儿孙题识的《九日斋居诗册》,纸本,共十一开,每开纵26.3厘米,横31厘米,现藏无锡市博物馆。该册页实际内容主要包括周天球“九日斋居”四字擘窠隶书二开、钱榖纸本墨笔绘画一开、华云行书二开、周天球奉和诗一开、华察奉和诗一开、华复初奉和诗一开、华复诚奉和诗一开、华之充行书奉和诗一开、华之方隶书奉和诗一开。其中华云“九日斋居诗(限十韵)”全文:
余已未(1559)九日病殤,卧斋中者兼旬矣,追胜龙山,怀游惠麓,乃命晚辈榻前小酌,二孙侍焉,限十韵各赋长律,于以写怀纪事,庶几东坡所纪情矣。饮酒非闺门之欢,而文云得于感觸者,非强勉,而景以物迁,情随事改,不出户庭,形神俱畅,其亦棲迟固多娱之云乎?
卧疴邀胜赏,不欲问阴晴。夜尽先鸡落,晨钟入户清。寒风警叶响,初日到窗明。擬尽三杯兴,深嘉九日名。微吟怀友意,欹枕玩时情。幸折花含笑,言歌鸟弄声。芹香加黍饭,药饵谢鱼羹。把烛聊凭几,开簾醒鼓笙。藤萝月落动,霄汉斗参横。一室尘嚣静,空中烟雾生。
款署:“補庵居士华云书于薜荔堂”。下钤“华从龙印”白文方印、“玉尌堂”白文方印、“古楳里”白文长方形印。
此文见于《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卷三84同注43。,其中略有出入,“乃命晚辈”为“乃命儿辈”;“限十韵各赋长律,于以写怀纪事”为“限十韵各赋长律,以纪事”。“庶几东坡所纪情矣。饮酒非闺门之欢,而文云得于感觸者,非强勉,而景以物迁,情随事改,不出户庭,形神俱畅,其亦棲迟固多娱之云乎”一段《华氏宗谱通八传芳集》则全无;“晨钟”为“邻钟”;“初日到窗明”为“残日到窗明”;“怀友意”为“怀远忘”;“欹枕玩时情”为“欹枕适闲情”;“幸折花含笑”为“砌下花含笑”;“言歌鸟弄声”为“林哨鸟弄声”;“药饵谢鱼羹”为“药忌谢鱼羹”;“把烛”为“把卷”;“醒鼓笙”为“听鼓笙”;“月落”为“霄露”;“霄汉”为“河汉”。
全文字体略扁,结体严谨,笔划粗细浓淡对比明显,书写自然流畅,笔划之间颇显功力,露锋笔划较多,且牵丝处多用飞白之笔,这种书风应是较为标准的华云行书标准件。将之与上海市博物馆藏的王宠《游包山诗卷》后的华云行书题跋相比,确实有不小的差别。
(三)明代王问《护节图卷》,绢本墨笔,画心部分纵50厘米,横80厘米,加上卷后的题跋,总长203.5厘米,现藏无锡市博物馆。该手卷内容包括王问水墨写意竹石图一幅,拖尾后附华云、浦应麒、华察、王瑛、王立道(1510—1547)、邵勳、乔世宁(1503—1563)、顾可久(1485—1561)、王问(1497—1576)、施渐等诸家题跋。华云题跋为行书:
白云潇潇鬓丝丝,游子怀归十二时。喜对画图亲舍近,临风三复中堂韵。长谖劲升雨徘徊,天上归来花正开。到处争持青玉案,相逢斋献紫霞杯,款署:梅里华云题赠。
下钤“从龙”朱文方形印、“亚魁擢第”白文方形印,说明这是华云在乡试及第以后所写。这首七言诗,结体较扁,笔划厚重,与《九日斋居诗册》中的用笔基本一致,是为无可争议的华云墨迹。上个世纪的“中国古代书画巡回鉴定小组”,在遇到华云题识的时候,多认为华云书法甚少的纪录,故详细抄录原文,并于后文配图,提供华云墨迹的可靠范本。
此外,郑元祐行楷书《华孝子祠记册》后,尚有两开华云的小行书题识,其内容完全抄自前文第十七开至第二十开的楷书题识,更兼其纸墨气息相对较新,书法特点完全不类华云,故是为无可争议的后世抄本。但其后有五行华云六世孙华文川的楷书题识,却极为重要:
按此册为川十世祖之古物也,公讳云,字从龙,号補庵,明进士。与邵文庄讲学东林,崇祠乡贤,收藏尤富。此册由曹氏、蓝氏以归于华,至今又历两朝四百余年,犹得存归一姓,真稀世之宝也。昔范伯孙抚研而悲,川则获观此册而喜,世芬绵远,光羽常留,愿世守之。岁次癸亥,逊清遗民文川谨誌。
下钤“文川敬观”白文方印。华文川(1861—1938),又名华艺三、华艺珊,清末举人,华云六世孙,华镜宇第三子,善丹青,工山水、花卉。无锡市博物馆藏有华文川作于1925年的画作《梅花四屏条》(纸本设色,纵80.5厘米,横34.5厘米)、《书法册》(纸本,纵20厘米,横20厘米)、与吴观岱合作的《高节寒香图》(纸本墨笔,纵175厘米,横95厘米,1915年作)、《梅花图轴》(纸本设色,纵68厘米,横34厘米,1881年作)、《牡丹图》(纸本设色,纵80厘米,横36厘米,1855年作)等五件,此外尚有其父华镜宇、兄华文汇等人的书画作品数件。华文川一文,很清楚地告诉我们元人郑元祐的楷书《华孝子祠记册》原为华云旧藏,是册嗣后一直在华氏后人手中递传,并没有流传出去,华氏后人确实遵循了宝物世守的祖训。
华云也刻石,曾有《绿筠窝帖》传世,周道振《浅谈无锡明清刻帖藏帖情况》一文曾说“容庚《丛帖目》卷三《停云馆帖》十二卷所附罗振玉《绿筠窝帖》跋文,知无锡明代应藏有《绿筠窝帖》刻石。此帖石是苏州文徵明七十岁时摹刻四宋书帖以赠无锡华云者”85周道振撰,〈浅谈无锡明清刻帖情况〉,转引自《周道振文集》,《无锡文博》,2014年增刊,第115页。。《绿筠窝帖》镌刻目录如下:《停云馆法帖》、蔡襄楷书《扈从帖》《暑热帖》《脚气帖》;苏轼楷书《武昌帖》《经由帖》;黄庭坚楷书《彭公帖》《放逐帖》;米芾楷书《思全帖》《捕蝗帖》。无锡市博物馆现藏有一册宋人黄庭坚行书《次韵李任道晚饮锁江亭册》(纸本,十九开,每开纵32厘米,横12厘米)拓本,极可能是仅见的华云刻石。该拓片山谷书法后有三行隶书题识:“嘉靖二十五年□□秋,锡山华氏绿筠窝摸勒上石”,下钤“補庵居士”方形印、“华云从龙”方形印、“我思古人”方形印,并有“长洲章简甫刻”一行隶书题款。说明此刻石应为华云所为,并有苏州刻石名家章简甫镌刻。而“绿筠窝”这一斋号的再次出现,说明华云亦曾使用其祖上的斋号。但《绿筠窝帖》究竟是什么面貌,周道振在其《介绍无锡华氏三帖中的〈澄观楼法帖〉》一文中说道:
《绿筠窝帖》,本是明嘉靖十八年(1539),苏州文氏以所刻宋蔡、苏、黄、米四家法帖石刻赠无锡华云,云即藏之绿筠窝中。此石拓本仅近代罗振玉曾见并跋,并指出“恐无第二本”。确如所言,后未闻有见者。86周道振撰,〈介绍无锡华氏三帖中的《澄观楼法帖》〉,载《无锡文博》,2004年第3期。
在古书画鉴定中,通过收藏印来推断藏品的流传过程是一个最为常见的做法。但是作为明代嘉靖年间江南名望较大的书画藏家之一,华云的收藏印章究竟是什么面貌,却是难以厘清的。因为在不考虑拍卖市场上出现的所谓的华云藏品的情况下,唯一存世的华云藏品就属上海市博物馆收藏的王宠楷书《游包山诗卷》,其本幅上的“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也是仅见的华云藏印。而华氏后裔所捐献的较为可靠的元人郑元祐楷书《华孝子祠记册》,自明以来流传有序,题跋者多与华氏家族有关,更是无可争议的华云旧藏,然而不管是作品本幅,抑或是题跋部分均不见华云的收藏印章。结合存世的华云墨迹来看,其用印十分灵活多样,目前所能见到的华云印玺多达十六方,且其内容多不重复。限于刘九庵先生生前对王宠楷书《游包山诗卷》的质疑,而存世华云墨迹基本上也能判定此物为伪,使得华云的鉴藏印章丧失了鉴定时可资依凭的标准件。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华云的书画藏品上应该钤有“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或“锡山华氏補庵收藏印”朱文方印,这才是他本人的收藏。至于和“剑光阁”有关的印章则未必全是华云的藏品,因为华云的子孙们亦有继续使用此斋号的情况。
华云的藏品几乎全部散佚不存,在清代道光年间(1821—1850)娄东民间画家王育(生卒年不详)的画作《贞节堂图卷》(绢本设色,纵30厘米,横203.5厘米,无锡市博物馆藏)后的华云六世孙华文汇的题跋中,我们似乎可以隐隐约约找到散佚的原因。王育,字一梧,清代道光年间画家,曾为华氏家族绘制了几件具有定制性质的画作,如为华绎之高祖华清涟(1781—1840)绘制的的《芬远公小像》(纸本设色,纵105厘米,横52厘米,无锡市博物馆藏)等,画风工稳,细致逼真,一派民间画师的格调。《贞节堂图卷》自引首至题跋汇集了华世芳、张洵佳、华文汇以及华世奎等四人的墨迹,其中华文汇的题跋特别值得注意:
子才叔祖出王一梧所藏绘贞节堂图卷见视,文汇肃然敬,瞿然起曰:此栖碧公奉母陈所居之堂也,堂左为春草轩,公奉母之所周旋也。母贞节闻于朝,公以旌于门者,额于堂,盖以显母苦节俾世,子子孙孙思其居处,瞻仰焉,弗忘也。先是文待诏补画长卷,曾在文汇六世祖剑光先生处,先生以节母懿范,宜䧒本支世守,讵送归后,书室被火同赴焚,其设色副本勒石后,亦不可复考。此卷系道光间摹本,虽经庚申之变,完好如新。以视剑光先生原卷,不知相去为何如。而一展仰间,公依依膝下景象则后先如一,不诚可欣幸矣乎。宜叔祖珍弁之,而有逾拱璧也。惠山节母祠,旧有贞节堂、春草轩两额。春草轩额兵燹后遗失,人几忘其所固有。叔祖独补而新之,事亦非,虽然无奉先思孝之诚正,无暇以为。叔祖生平绝无嗜好,本原之地,独竞竞焉,立义庄,创书塾,建祠宇,皆承先志之大者也。至先人言行之可传者,必搜辑而表彰之,追远之诚,大率类是。今春祭孝祖,毕诣祠,行礼见匾额,焕然规模,整肃益深,景仰之心。祭时,叔祖姪彦铨,孙士鼎,髫年对立,为通引赞,雍容彬雅,观者羡之,盖皆读等身书矣。叔祖尝题南齐世泽图曰:有世泽,乃有贤裔,有贤裔,益绵世泽,不然其乎源远者,流长光前者,裕后书之,以为子孙敬宗尊祖者法。光绪三十年甲辰五月通八支族裔文汇敬书。
后钤“梁溪华氏”白文方印、“延绿阁”朱文方印”。王育绘制的《贞节堂图卷》为华绎之祖父华鸿模收藏,并视之于华文汇。原图为文徵明所绘,并藏于华文汇的六世祖华云处,其后“书室被火同赴焚,其设色副本勒石后,亦不可复考”,说明华云的书房曾经遭遇过一场火灾,文徵明绘制的《贞节堂图卷》遂毁于这场大火。其它藏品是否也毁于此,华文汇跋文没有提及,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书房遇火,焚毁的肯定不止此一件东西。那么我们是否据此可以推断,华云的大部藏品散佚皆与此火灾有关呢?限于尚无发现华云笔下与之相关的文字记载,故只能做一个推断。
华文汇(1840—?)在华云的后裔之中,称得上是一个文艺兼仕途均获得成功的人物。其五世祖为华云三子华复诚,华复诚次子,著名书法家华之亢是其高祖,曾祖父华瑛修(字德光,号静我)是华之亢次子87《无锡华氏通八支宗谱》,〈南门下塘派〉,第十三页。,祖父华云階,父亲华镜宇(1816—1876)是清末无锡著名书画家,字第荣,号题蓉,贡生,著有《爱旭轩随遇轩诗集》《延绿阁文稿》等88华镜宇小传,见《华氏宗谱通八支传芳集》第五册,卷二。。华镜宇绘画主攻山水,尤以“四王”为宗。无锡市博物馆现藏有他的《仿王原祁山水图》(纸本墨笔,纵93厘米,横139厘米)、《仿文伯仁山人扇面》(纸本设色,纵18厘米,横51厘米)两幅。华文汇,字长曦,号海初,同治癸酉(1873)举人,曾任江西吉水县知县,调署南康,历署瑞金、新淦等县知县,后授中议大夫,善书画,无锡市博物馆现收藏有其作品两幅,如作于戊申年(1908)的《墨兰四屏条》(纸本墨笔,纵52厘米,横23.8厘米),属于文人小写意一类的小品画,淡雅空灵,每幅皆有题诗,具有浓郁的金石气息。《小斋清供图》(纸本墨笔,纵34.5厘米,横78厘米)则作于癸巳年(1893),画风与前者接近,都是明清以来的文人小写意之作。
华云的鉴藏印实际上并不多见,这是因为存世的明人王宠(1494—1533)《游包山诗卷》及其后的华云题跋均被否定,使得其上的几方华云藏印亦一并被否。2012年底台湾华氏后裔所捐献的古书画作品中,含有华云书法三件,拓本一件,使得华云的私人用印浮出水面,兹将其一并析出,总计十六方。其中第1、2、14三方印应为伪印,见下图。
1.“宜子孙”白文方印(王宠《游包山诗卷》,上海市博物馆藏,刘九庵鉴定为伪。)
2.“华氏補庵”白文方印(王宠《游包山诗卷》,上海市博物馆藏。)
3.“华云从龙”白文方印(华云《九日斋居诗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4.“玉尌堂”白文方印(华云《九日斋居诗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5.“古楳里”白文长方形印(华云《九日斋居诗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6.“清樾堂”朱文长方形印(郑元祐《华孝子祠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7.“辛丑进士”朱文方印(郑元祐《华孝子祠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8.“古华山华坡”朱文椭圆形印(郑元祐《华孝子祠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9.“华从龙印”白文方印(郑元祐《华孝子祠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10.“大司徒之属”朱文方印(郑元祐《华孝子祠册》,无锡市博物馆藏。)
11.“从龙”朱文方印(王问《护节图卷》,无锡市博物馆藏。)
12.“亚魁擢第”白文方印(王问《护节图卷》,无锡市博物馆藏。)
13.“大雅堂”朱文长方形印(王问《护节图卷》,无锡市博物馆藏。)
14.“锡山华氏補庵家藏印”朱文方印(王宠《游包山诗卷》,上海市博物馆藏。)
15.“補庵居士”白文方印(祝允明《评书卷》,藏地不详。)
16.“我思古人”方印(华云刻黄庭坚书法拓本,无锡市博物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