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思辨小说发展和研究

2019-12-30 14:12
牡丹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特伍德文学小说

金 敏 娜

(南方医科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 510515)

一、引言

思辨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 SF,国内亦译为推理性小说、推测性小说、推想小说、未来小说等)也称为思辨文学(speculative literature),在很多语境中被视为科幻小说(science fiction,SF)的同义词。很长一段时间里,学界将思辨小说看作是商业气息浓厚的类型小说(genre fiction),其描述的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异世界”(other world)。在21世纪的文学地图中,思辨小说仍处于略微尴尬的位置。一方面,在全世界范围内,其读者群广泛,载体多样,而另一方面,虽然不少学者诸如吉尔(R·B·Gill)等对思辨小说展开了研究,但对如何定义思辨小说、如何分类等基本问题都感到棘手[1]。然而,尽管其研究视角和理论仍然有待丰富,思辨小说因其包容性(inclusiveness)和多样化(variety)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来自各国的学者例如马瑞克·奥兹威姿(Marek Oziewicz)、阿迪力夫·纳玛(Adilifu Nama)、布莱恩·阿特波利(Brian Attebery)、桑德拉·哈丁(Sandra Harding)、维罗妮卡·霍林格 (Veronica Hollinger)、柴纳·米耶维 (China Miéville)等都展开了思辨小说研究;在各种文学百科全书中逐渐出现了speculative fiction的条目,例如由布莱恩·W·谢弗(Brian W. Shaffer)等编撰的《二十世纪小说百科全书》(TheEncyclopediaofTwentieth-CenturyFiction2011)中,来自梅肯州立大学的杰拉尔德·R·卢卡斯(Gerald R. Lucas)专门撰写了speculative fiction的条目;英国的利物浦大学是思辨小说研究的重镇,自2011年以来,利物浦大学每年都举办以青年学者为主体的思辨小说研究学术年会(Current Research in Speculative Fiction);创立于1959年专门刊登奇幻和科幻学术文章的杂志《外推》(Extrapolation)目前由利物浦大学出版社出版;截止2018年,出现在思辨小说网络数据库(The Internet Speculative Fiction Database,ISFD)中的作家、作品和条目都以几十万计数,且每年递增规模在扩大。

反观国内,姑且不论思辨小说的研究,思辨小说的几大分支如科幻小说等的研究尚游离在主流文学研究视角之外。由于历史原因,主流理论中对科幻文学的认识依然停留在三十年前,现在需要推进科幻文学观念的转变[2]。少数科幻创作者例如陈楸帆等只在各种论坛或发言中提及speculative fiction一词;在中国知网(CNKI)上以思辨小说或推测性小说或推想小说为主题词进行搜索,结果寥寥无几;speculative fiction一词译名仍待商榷。如此这般,和西方思辨小说研究的兴起相差甚远。因此,本文尝试梳理思辨小说的概念,总结其重要的研究主题,探究其研究视角,以此粗略勾勒出一幅西方思辨小说发展和研究地图,以期为国内思辨小说发展提供一定的参考。

二、概念梳理

思辨小说一词在文学史中使用由来已久,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的古希腊文学,彼时思辨小说的概念非常泛化,泛指一切具有思辨特征的小说。现代意义上的思辨小说一词由罗伯特·安森·海因莱因( Robert A· Heinlein)在1941年提出。此后在1947年的一篇文章中,海因莱因用思辨小说一词代替科幻小说,将思辨小说视为科幻小说的最高等级,具有科幻小说的一切优秀品质[3]。但在海因莱因笔下,思辨小说并未获得全新意义,只不过是海因莱因为了提高科幻小说的文学地位而替换的一个概念而已。在紧随其后的科幻小说新浪潮(New Wave)中,英美等国的科幻作家为了改变科幻小说的边缘地位,为了体现出与以往科幻作品的不同,不断通过借用其他文学作品的写作技巧等方式来丰富科幻小说的主题和写作方式[4-6],现代意义上的思辨小说逐渐登上文学的历史舞台,其内涵和外延也逐渐有别于科幻小说,思辨小说和科幻小说,尤其是硬科幻小说有了显著区别。随着时代和文学的发展,自20世纪末起,在人类从区域到全球化的转变过程中,思辨小说一词的范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反映出作家如何将人类可能的未来通过想象的方式在笔头展现。尽管目前对思辨小说一词尚无经典定义,其语义范围亦无固定界限,但学界普遍认为,思辨小说包含科幻小说、奇幻文学(fantasy)和恐怖小说(horror fiction)及其亚文类,但思辨小说并不只限于这几大文类,许多非模仿的叙事小说(non-mimetic narrative fiction),例如超自然小说(supernatural fiction)、超级英雄小说(superhero fiction)、乌托邦和反乌托邦小说(utopian and dystopian fiction)、启示录和后启示录小说(apocalyptic and post-apocalyptic fiction)和架空历史小说(alternate history fiction)等均可揽入思辨小说旗下,现代意义上的思辨小说犹如一把大伞,具有极强的包容性,涵盖了绝大部分描写有别于现实世界(reality)的虚幻世界(other world)的小说。

思辨小说的包容性和多面性从一些学者的定义可见一斑。早在2010年,思辨小说的两位代表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和厄休拉·勒古恩 (Ursula K. Le Guin)曾就“思辨小说”一词展开讨论。阿特伍德认为,思辨小说描述的是可能发生的事情或已经发生的事情,并将其与科幻小说和奇幻小说等文类区别开来;勒古恩所谓的科幻小说就是她定义的思辨小说,而勒古恩的奇幻小说则包括了她眼中的科幻小说[7] 13。兰斯·奥尔森(Lancer Olsen)认为,外延扩大后的“思辨小说”是唯一能够系统讨论当今政治、哲学、道德、文化问题的文类,包括基因工程、人工智能、化学武器、全球的原教旨主义、有毒废物等[8]。而奥兹威姿认为,虽然最初思辨小说被视为是科幻小说的一个亚文类,但现在学者倾向于将其视为一个元文类(meta-genre),一个超级文类(super-category)的模糊集合(fuzzy set),它没有固定界限,但有文类的原型作品(prototypical example)[9] 2。卢卡斯(Gerald R. Lucas)认为思辨小说从全新的角度来描述经验现实,从而为读者创造出一种认知疏离感(cognitive estrangement)[10] 843。谢丽尔·温特(Sherryl Vint)则认为思辨小说更多关注社会和文化现象而非技术变化,并重塑了读者对司空见惯现实的理解和认知[11] 90。

故此可见,和传统意义上文类(genre)概念相对固定有别的是,思辨小说的内涵和外延处于不断变化和发展中。此外,和传统文类以纸质媒体为主要载体不同的是,思辨小说的叙事范畴更为宏大,可以是纸质媒体,也可以是戏剧、广播、电影、电视、电脑游戏、漫画等,或者是这些叙事方式的综合体。思辨小说挑战欧美传统文学中的以男性为主导的白人文化版图,包含了各种语言创作的作品,例如那些传统文学中被边缘化的作品。换言之。思辨小说不再只是历史上白人作家和英语为母语主导的非模仿文学文类,通过不同的文化产品形式呈现,其创作者既包括传统的主流文学作家,也包括那些来自少数族裔、不同肤色的其他非西方传统文学认可的作家,思辨小说折射出多元文化齐头并进的全球现象。

三、多样化的主题

思辨小说的文类特征之一是注重社会问题的突显,着重表现人物性格和思想感情,反思科技发展的后果,其关注点在“人”而非“技术”上,因此,思辨小说更多关注作品中主人公的心理世界,语言技巧更胜于故事情节和技术发展,科幻小说新浪潮的代表人物巴拉德(J· G·Ballard)的以内空间(inner space)著称的小说便可被归入此类。 思辨小说对纯粹知识和技术等的描绘偏少,更多是借鉴其他文类的写作技巧,从社会、哲学、心理等角度探讨人类现实社会的种种弊端,小说刻画的是不同于人类社会又处处影射人类社会现实的虚拟世界,故此,思辨小说的主题主要集中在宗教、政治、性别、环境和气候等方面。

(一)宗教

思辨小说中的宗教往往是现实和未来社会的交汇点,许多当代科幻小说根源植入在思辨小说的传统之中,和宗教想象紧密相连。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早期的思辨小说中,无论叙事推力是朝着和解还是冲突的方向而前进,科学和宗教之间的敌对,都在和达尔文的进化论、社会主义和人类主义的争辩中更显突出。思辨小说长期以来的传统——神学(theology)和反神学(anti-theology)、宗教人物、虚构宗教派别等已经渗透到现代思辨文学作品中。在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TheHandmaid’sTale,1985)和《洪水之年》(TheYearoftheFlood,2009)两部作品中,宗教这一主题十分鲜明。《使女的故事》描写的是宗教极权制度下的社会。未来社会中,现有美国政府被国内原教旨主义(Fundamentalism)信徒中的极端分子所取代,成立了神权统治的基列共和国(The Republic of Gilead)。源自于《圣经》中的宗教和神学的主题便被镶嵌在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当中,我们试举几例:整个故事的中心脉络则来自《圣经·创世纪》第30章描写的拉结和雅各的故事,基列共和国这一名称也源于《圣经》,基列共和国的当权者是信奉原教旨主义的基督教新派分子,又被称作“基督教新右派”或“宗教新右派”等等。而在《洪水之年》中,自称为“上帝的园丁”的宗教团体在领袖亚当一号带领下,仿效诺亚方舟,致力保全所有生命,建立了“屋顶伊甸园”。思辨小说中的宗教往往为小说的展开提供宏伟背景,思辨小说中的宗教反叛、罪恶与拯救等描述架起了一座文学和宗教的沟通桥梁,从而为读者提供特有的思考和反思的方式。

(二)政治

思辨小说描写的是未来之事,尽管也含有科幻的成分,但其核心不是在描述科学或技术,更多的是在描述文化和社会内容。思辨小说的着眼点之一便是按照当今社会的现状发展下去,就会如何,也就是“what if?”。显然,社会总是朝着积极或消极两个方向发展。社会若积极发展下去,即成为所谓的乌托邦——理想中最美好的社会;反之,未来世界就可能落到反乌托邦的境地——成为政治、经济等糟糕透顶的社会。为了在小说中构建这样的未来社会,政治这一主题显然不容错过。阿特伍德代表作《使女的故事》曾获加拿大总督文学奖(Governor General Literary Awards,加拿大最大的国家级文学奖),并获布克奖(The Man Booker Prize)提名。《使女的故事》讲述的是未来社会中,神权统治的基列共和国成立后,当权的大主教在政治、社会、教育诸多方面进行改革并自认为找到了拯救人类的良方。阿特伍德的另一部作品《羚羊与秧鸡》(OryxandCrake,2003)描写了一场由病毒传播而导致全人类毁灭的生态灾难。在未来时代,人类社会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后,政府可有可无,世界被一些彼此竞争的高科技生物公司所控制,各大生物公司建立了自己的“大院”,每个“大院”都是一个独立王国。故事的主人公——友情深厚的“雪人”(snowman)和“秧鸡”(crake)就生活在这样的大院里。无论是在《使女的故事》还是在《羚羊与秧鸡》或《洪水之年》中,现有的政治制度暴露出各种问题,政府无力控制局面,于是,新的政府(基列共和国)、替代政府角色行使各种权利的高科技公司或宗教团体试图通过一己之力来重新构建社会,虚构的未来社会其实是人类当下现实的一种映射。在《使女的故事》中,阿特伍德所描写的专制政权与现实中的专制政权以及大多数想象的专制政权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小部分处于权利顶端的人物试图控制其他所有的人,攫取绝大部分的利益,例如只有大主教才能得到专门的使女用以繁殖后代。这些与其说是对未来社会的想象,更不如说是对现有政治制度的一种反思和警示。在另一思辨小说代表性作家勒古恩的成名作之一——1974年出版的《一无所有》(TheDispossessed:AnAmbiguousUtopia。同时荣获雨果奖与星云奖,两者是奇幻、科幻界最高奖项)中,小说中的主人公来往于两个星球,这两个星球是两个不同的乌托邦世界。小说对比了两种政治形式:一种是压迫贫困阶层的资本主义社会,凌乱不堪但充满了活力;另一种则是无阶级差别的“乌托邦”,但这种社会对人性的禁锢本身就是一种压迫[12]。在2000年出版的《倾诉》(TheTelling)中,勒古恩讲述了女主人公苏缇(Suti) 的阿卡星(Aka))之旅。 苏缇原本生活在特拉星(Terra)上,在恋人丧生于恐怖袭击后,极度悲伤的苏缇以观察员身份前往由单一主义极权政权掌权的阿卡星。 阿卡星原本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但专制型政府却禁绝了旧的风俗与信仰,这里虽没有唯一神教的神权控制,但苏缇体验到另外一种形式的唯一神教——科技至上主义。阿卡星单一文化主义做法的后果是为了“否认过去的民族”,一切都“政治化”[13]。思辨小说作家对政治制度、种族、战争等话题的书写表现出作家对政治的思考和关注,折射出当代政治纷争,作家们提倡构筑政治和谐的世界的观念也跃然纸上。

(三)性别

两性关系和性别问题是思辨小说所关注的主题之一。数千年来,在男权制占主流的社会中,女性的形象是从属于男性的“第二性”和“边缘人”。她们既无“自我”历史,更无“自我”的现在和将来,不少作品中的女性在实际意义上更是“缺席”和“不在场”的。传统科幻小说一直是男性主导,20世纪中叶以来,不少女性作家例如勒古恩、乔安娜·露丝(Joanna Russ)和小詹姆斯·蒂普特瑞(James Tiptree Jr.)创作出了不少关注女性话题的科幻小说。女性主义要求反对父权制、男性话语霸权及其代表的社会类型。不管是否被标注为女性主义者, 以科幻小说作为思考性别差异及其影响的实验场却是许多女作家的共同选择[14]。女性主义思辨小说源起于19世纪,女性作家一直将科幻小说的主题和文体技巧运用到思辨小说中,但在当代,对思辨小说做出最大贡献的,毫无疑问,仍然是男性作家。整体来说,女性主义主题及其所关注之事的引入促进了思辨小说的发展。在阿特伍德的代表性作品中,《使女的故事》和《洪水之年》都采用了女性主义视角来进行叙述。《使女的故事》中奥芙弗雷德(Offred)用第一人称讲述自己在基列共和国充当使女的经历,而《洪水之年》则讲述两位女性在末世生存的故事。《使女的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奥芙弗雷德的使女,包括她在内的使女是当权大主教的附属品,她没有财产,没有姓名,没有自己的生活,其社会功能已经完全消退,唯一的社会功能就是为共和国的上层人物繁衍子嗣:“我们的用途就是生育,除此之外,别无他用……我们只是长着两条腿的子宫。”[15]厄休拉·勒古恩通过书写思辨小说获得了主流文学认可,其代表作有地海系列六部曲等。勒古恩在前三部小说中所描绘的是一部男性视野中的英雄史诗,虽然第二部小说《地海古墓》(TheTombsofAtuan, 1971)勾勒了女主人公性别意识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但是男性仍然扮演了女主人公的引导者和救赎者,但是在地海传奇后三部曲中,勒古恩用母亲话语叙事,颠覆性地改写了地海的历史[16]。地海六部曲展现了勒古恩女性意识的不断成熟及其对女性身份境遇等各层面的思考,勒古恩在地海后三部小说的书写中,以母亲话语为蓝本,构建了女性的话语体,特别是《地海孤儿》(Tehanu:TheLastBookofEarthsea,1990)以女主角的视角写成,是一次对女性生活状态的探讨。书中,勒古恩以平凡妇女、受虐女童、村野女巫等弱势族群的视野,探讨父权体制下女性生命的挫折、困厄与成长。而勒古恩在《地海孤儿》中,描绘的英雄不再是传统小说中的女性,更为甚者,主人公恬娜(Tina)不再具有伟大的英雄业绩, 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野村妇;甚至在《黑暗的左手》中,男女的性别对立已经消失了;阿特伍德的思辨小说研究作品《虚构世界:思辨小说与人类想象》(InOtherWorlds:SFandtheHumanImagination2011)一书也收录了阿特伍德自己创作的短篇思辨小说,其中一篇是《Aa’A星球上的桃子女人》(ThePeachWomenofAa’AfromTheBlindAssassin)。在这篇小说里,Aa’A星球上没有男性,也因此没用真正意义上的生育,女性像桃子一样生长在树上。女性主义与思辨小说的结盟不仅是后现代主义文化变革的必然体现,也是后现代主义历史语境下的时代产物。尽管思辨小说所创作的背景和故事各不相同,但却体现了思辨小说作家对女性本体、女性意识和性别关系的深切思考。

(四)环境和气候

不少的科幻小说都以地球变暖,环境恶化为背景,环境问题及其带来的后果是科幻小说最好的题材和灵感来源之一,而思辨小说很多时候则超越了纯粹地描绘自然科学的环境问题,而是使之成为一种哲学思辨——如果人类对目前的气候变化无动于衷,导致地球气候变暖,继续对自然环境肆意掠夺和破坏,使得自然资源高度匮乏,那后果则不堪设想。阿特伍德的作品《洪水之年》被视为是《羚羊与秧鸡》的姐妹篇。小说描写了极端气候频繁发生的未来社会,动植物以惊人的速度走向灭亡,同时社会充斥着各种暴力犯罪和各利益团体之间的矛盾冲突,社会秩序混乱[17]。一个号称“上帝的园丁”(Gardeners)的宗教团体预测出地球将因这场天灾而改变,于是在幽默睿智的领袖亚当一号(Adam One)带领下,仿效诺亚方舟,致力保全所有生命,建立了“屋顶伊甸园”,试图找出新的乌托邦。小说中错乱的社会像是极端环保者的梦魇,更是当今环境问题频发之现实的映射。小说试图借助时代和物种的快速演变警示人类若继续对全球变暖、暴力蔓延、科技滥用、唯利是图视而不见的话,那么像《洪水之年》一书中描写的极端气候频繁发生,动植物以惊人的速度走向灭亡的未来社会很快就会到来[18];或是像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Octavia E.Butler)在《播种者的寓言》(ParableoftheSower)中描写的森林毁灭、水土流失、河海污染、气候变暖、水油等资源都变得珍稀的社会也会成为人类将要经历的明天;或是如勒古恩在1971年发表的《天钧》(TheLatheofHeaven)中描述的一样,未来世界生态已被严重破坏,自然中仅存的绿地成为富人的奢侈品,穷人无权享受[19]。在描写环境和气候时,思辨小说往往不止于单纯地描绘问题,而是藉由这些问题对人类提出深刻的警示:生态浩劫是人类自己造成的恶果,自然环境不应再是“缺失”的“他者”,而是与人类同呼吸和共命运的“生命共同体”,只有这样,人与自然才能和谐共生[20]。《洪水之年》中,阿特伍德发出以下质问:面对拥挤熙攘的地球严苛的生存环境,未来究竟会发生什么?我们要怎么做来减少损害?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更为重要的是,哪一种人才能肩负起这份挑战?诚如阿特伍德自己所言,她创作的SF并不是科幻小说而是思辨小说[7],她借由这些作品预示人类的未来,以此唤醒更多人的社会责任感和对未来的强烈关注,包括思辨小说等在内的文学作品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反思和质疑现实的方式。

四、日渐丰富的研究视角

21世纪以来,国外思辨小说学术研究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如果说21世纪之前思辨小说仍是一个不受学术界待见的稚嫩青年,那么在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这一文学类型,其研究和批评视角也逐渐丰富和成熟。当今文学研究大环境中,异质性(heterogeneity)是文学研究和批评赖以存在和展开的要点,思辨小说研究也不例外,常见的思辨小说研究视角并非完全迥异于其他文学类型研究,女性主义和性别理论、后殖民主义、马克思主义、种族主义等理论和视角都被运用于思辨小说研究中,知名学者包括阿迪力夫·纳玛(Adilifu Nama)、约翰·里德(John Rieder)、伊丽莎白·金威 (M. Elizabeth Ginway)、布莱恩·阿特波利(Brian Attebery)、桑德拉·哈丁(Sandra Harding)、 凯瑟琳·海勒 (N. Katherine Hayles)、维罗妮卡·霍林格 (Veronica Hollinger)、卡尔·弗利德曼(Carl Freedman)、柴纳·米耶维 (China Miéville)等。此外,新的批评视角亦不断涌现,各国学者们借用心理学、认知科学、后人类主义、社会学等理论来分析各种思辨小说文本,其研究的跨学科特点日渐凸显。

临床心理学是应用心理学的重要分支,近年来,个体心理援助、危机介入、引导和促进等概念和理念的提出,给临床心理学赋予了更新的内涵。德里克·J·蒂斯(Derek J. Thiess)的著作《在思辨小说中体现性别和年龄》(EmbodyingGenderandAgeinSpeculativeFiction, 2016)运用临床心理学的研究方法,借助生理心理社会学模式,通过解读巴特勒的《寓言》(Parable)系列、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的《安德的游戏》(Ender’s Game)和斯蒂芬妮·梅尔(Stephanie Meyer)的《暮光之城》(Twilight)系列等作品,认为在思辨小说的研究中,年龄是一个十分重要却被忽视的话题,年龄(和性别)是物质、心理和社会环境的综合体,可见,临床心理学为解读思辨文学中的年龄和身体提供了一个独特却又别有新意的视角[21]。认知诗学与认知文学研究目前在国内外研究界都蓬勃发展,体现科学研究与文学等不同领域的跨学科对话。奥兹威姿的著作《青少年思辨小说中的正义——一种认知解读方式》(JusticeinYoungAdultSpeculativeFiction—ACognitiveReading,2015)从认知学角度对不同思辨小说文本进行了解读,奥兹威姿在该书中将文学研究(青少年和思辨文学)、道德哲学和认知科学三者大胆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借助图式理论等认知学概念,将思辨文学中的正义分类为诗学正义、因果报应正义、修复正义、环境正义、社会正义和全球正义等[22]。该书立意新颖,在思辨小说研究领域是一本不可错过的好书。约翰·德·斯梅特和海伦·德·克鲁斯(Johan De Smedt and Helen De Cruz)在《思辨小说的认知价值》(TheEpistemicValueofSpeculativeFiction,2015)一文中借助认知科学观点,认为思辨小说和分析哲学——特别是哲学思想实验的认知机制相同,两者都着力于人类的心理预期(mental prospection),包括对未来的思考和反事实推理[23] 59,77。后人类主义是以数字技术、信息技术、基因技术为代表的科技与社会学、哲学相结合的思潮。学者孙绍谊认为,后人类主义思潮不仅给传统人文和社会学科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且也深刻影响了当代艺术创作与思考。后人类主义突出学者凯瑟琳·海勒 (N. Katherine Hayles)在其代表性著作《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一书中提出人类在不断探索科技的过程中,改变自身思维方式从而“后人类”化。作者借助信息和二阶系统理论来理解控制论的中心性以及目前我们对主观性的理解等多重解读作品,认为思辨小说中,人类在阶级、性别、种族方面的建构性某种程度上得以解构,人类的生物性亦得到挑战。从创作到消费,文学均是一个社会文化过程,毫无疑问受到各种社会关系的制约,思辨小说亦不例外。近年来,从社会学视角观照思辨小说的研究也逐渐兴起,奥兹威姿认为思辨小说是一种文化产品,是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定义下的文化场域之一(a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和其他文化场域一样,其外,思辨小说和略显抽象的权力场域相关联,其内,思辨小说则具有自治和他治等原则[9]。除却各种跨学科的理论对话和研究,亦有系统研究思辨小说作家的著作问世。托尼·彭斯(Tony Burns)的《政治理论、科幻小说和乌托邦文学》(Politicaltheory,sciencefiction,andutopianliterature,2010)关注的是扎米亚京(Zamyatin)和勒古恩作品中的政治和伦理等方面的书写。思辨小说家阿特伍德在2011年也出版了思辨小说研究著作《虚构世界:SF与人类想象》,在该书中,阿特伍德梳理了自己创作思辨小说的历程,思辨小说这一文类的定义和观点,也包含了五部短篇思辨小说。

过去十几年来,思辨小说的研究受到诸多文论流派和其他学科的影响,上文讨论的心理学、认知科学、后人类主义、社会学等对思辨小说的批评和研究将推动思辨小说研究朝着更深更广的方向发展,同时,这些批评思潮的种种文化和哲学内涵反过来也必将促进思辨小说的创作,增添思辨小说的思想深度和厚度。

五、结语

和传统分类学不同的是,思辨小说的界限不是固定的,而是具有包容性,其关注的不是将何种作品排除在思辨小说之外,而是何种文学作品可被纳入思辨小说的标准。欧美学界目前普遍认为,思辨小说包括科幻小说、奇幻小说和恐怖小说及其亚文类。这些文类及其亚文类的共同点是:思辨小说更多关注社会和文化现象而非技术变化,它重塑了读者对司空见惯现实的理解和认知,思辨小说更多地不是关注科技的先进性,也不是突出未来社会的奇幻性质,而是借对科技和未来社会的描写,来反思当今人类的命运和情感。越来越多的女性主义作家和少数族裔作家借思辨小说来拓展写作疆域,藉此在传统意义上男权主导的、欧美白人文化主导的全球文化版图中占据一己之地。除却传统的纸质媒体和印刷文本之外,思辨小说载体多样,既包括印刷文本,也有电影、电视、广播、漫画等;其主题涵括政治、宗教、性别、环境和气候等;研究视角越来越丰富,既有传统的文学批评视角,也有心理学、认知科学、后人类主义、社会学等新兴视角和批评话语。

思辨小说的多样性和包容性使之在新世纪文学研究版图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而国内目前对思辨小说的学术研究稍显滞后:已有研究多集中在阿特伍德等几位代表性作家的研究上;方式以文本分析为主,且多集中在读者群集中的几部作品如《使女的故事》等;研究视角也稍显单一,主要有生态政治学、女性主义等。由于长期缺席于主流批评视角之外,国内思辨小说研究的广度、深度和厚度都有待提升,如此,便也无法为国内思辨小说的创作提供理论支撑,真正意义上的学术话语批评范式之路仍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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