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泽 宇
(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
洪升的《长生殿》与莎士比亚的《安东尼》几乎创作于同一时代,在完全不同的社会文化背景下,《长生殿》与《安东尼》却能遥相呼应,在爱情与政治的关系表达与探寻上达到了出人意料的共鸣。《长生殿》的男女主人公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并且他们之间的故事脍炙人口。帝妃情深虽是被广为传诵的佳话,但唐明皇因拜倒在杨贵妃石榴裙下,导致宠幸奸佞,为这段爱情蒙上了“孽缘”的色彩。同样地,《安东尼》中安东尼沉溺在与克丽奥佩德拉纵情声色之中而无暇国家大事,对凯撒的战役之中,听信克丽奥佩德拉的海战方略而放弃熟悉的陆战,直接导至了兵败人散,双双自杀的悲剧。
1.《长生殿》歌颂精诚所至
洪升在自序中说到,提取李杨爱情故事的题材时,他采取“凡史家秽语,概削不书”[1]的原则,对杨贵妃实行了“净化”。杨贵妃刚出场,就是“一朝选在君王侧”的温雅娴芳的形象。
「念奴娇序」沉吟半晌,怕庸姿下体,不堪陪从椒房。受宠蒙恩,一霎里身判人间天上。须仿,冯姬当熊,班姬辞辇,永持彤管侍君傍。惟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作者不仅把杨贵妃作为寿王李瑁妃的历史隐藏起来,删除了杨玉环曾和安禄山关系暧昧的“闲言秽语”,着力展示的是杨贵妃在爱情伊始,以身来回报皇恩浩荡的清纯淑女之形象。可见,洪升对于杨玉环这个人物倾注了极大的同情,由此也可以看出,洪升在处理杨贵妃李隆基的素材时,是和许多历史与文学家观点相悖的,在主题表现中,极力地将李杨的爱情美好化、理想化。洪升在处理这一题材时,并非像白居易一样在《长恨歌》中歌颂精诚爱情,淡化政治荒诞,也不像同为剧作家的白朴在《梧桐雨》中极力批判误国。而洪升歌颂“精诚所至”之情,又并未规避政治荒诞引发的变乱。作者将李杨二人之事置于爱情和政治的双重矛盾之中,《长生殿》从线索看来按照“占了情场——驰了朝纲——尘缘了断——永为夫妇”表现爱情与政治的错综交织;艺术手法上,使故事矛盾有了复杂价值的内核;在思想感情上,又倾注了在封建末期对于政治、爱情做出的思考。杨李二人“迷情——补恨——忏悔——悟道”,实现了对个体生命和精神的否定、超越、再造,最后因“尘缘总归虚幻”达到虚空的“至情境界”。
在作品的最后一出,李杨二人“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终于超脱有限的生命界限,达到至情之境界。《长生殿》的主题经过诸多“考订式的证实,才子式的评点”[2],一直以来有“爱情主题说”“政治主题说”“双主题说”等等对其主题解读的几种观点。
2.《安东尼》的爱情误国主题
学界对于莎士比亚的《安东尼》的主题争议比较少,作品的主题谈的是爱情误国。安东尼从一出场就是罗马三大执政者之一,“曾经玩弄半个世界在我的手掌之上,操纵着无数人生杀给予的大权”,到“他本是这世界上的三大柱石之一,现在已经变成娼妇的弄人了。”[3]再到最后安东尼兵败凯撒,悲情自刎。这一系列命运的轨迹最终指向了和克丽奥佩德拉双双自杀的悲剧结局。凯撒的确是安东尼最大的敌人却不是造成悲剧命运的根本原因;克丽奥佩德拉玩弄安东尼、执意插手战争,可以说她对安东尼的最后毁灭是起推波助澜作用的,但也不是主导因素。莎翁看来,真正导致安东尼悲剧命运的是自身性格的弱点。一个成功的政治家在一定程度上是需要克制甚至断绝自己的七情六欲的,爱情是生命的激情使然,这显然和极度理智的品格冲突,而安东尼未能克制住自己的爱欲,疯狂地迷恋蛇蝎美人,情欲之火吞噬理性的冰霜且愈演愈烈,最终“烧”伤了沉迷其中的自己和克丽奥佩德拉。在作品呈现出的价值观念来看,莎士比亚是对安东尼超越社会因素的过度放纵激情持否定态度的,更是强调人的理性精神。另一方面,莎翁用仅仅两幕的篇幅来叙述安东尼离开埃及回到罗马之后,到凯撒杀死来比多斯后起兵攻打安东尼这些复杂的情节。但却用了三幕来写安东尼与凯撒决战而被克丽奥佩德拉拖累兵败身死。从情节的提炼和篇幅的安排看,莎士比亚对于《安东尼》剧的主题也定位在爱情误国。
1.洪升——淡化矛盾
爱情与政治的两难冲突,该如何表现?洪升和莎士比亚的思路就大相径庭了。
洪升在《长生殿》中,虽然用了大量篇幅来描写“误了朝纲”的主题,但是却尽力淡化“爱情误国”的因果关系。
剧中,李隆基并非“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贵妃也未曾与政治产生任何瓜葛,更没有恃宠而骄、与安禄山私通,反而是一个情深善妒、多才专情的可爱女人。马嵬坡之死,杨贵妃是被逼无奈的,虽然她的“逞侈心而穷人欲”而对天下大乱推波助澜,但是作者认为她并不是红颜祸水。她“望赐自尽,以定军心”主动请死,也表现杨玉环的责任意识。“乐极哀来”而爆发安史之乱,是玄宗皇帝用人不当,只是红颜情场得意而松懈政事,给了奸佞机会。若是李隆基任人唯贤,用贤相良将,即使“弛了朝纲”也不会导致“天下大乱”。马嵬坡事变,唐明皇是委屈的,身为九五之尊的他,只能看着爱妃魂断马嵬,六军不发,发出“堂堂天子贵,不及莫愁家”的呼喊。
在对爱情方面的矛盾塑造也是为了尽力美化李杨的爱情,写李杨恩爱、帝妃情深。即使是描绘杨贵妃因夫君偷会江采苹和虢国夫人,吃醋而怨恨明皇这一波折,也是为了后来杨妃青丝传情,双方感情更笃而将二人感情进行升华做准备。直至金钗定情,发誓生生世世为夫妻,以及后来月宫重圆,终成连理,都是在表现作者对二人爱情的极力歌颂。
2.莎士比亚——突出矛盾
《安东尼》对于矛盾因素的处理则是在极力地强化、突出。
《安东尼》的第一段台词,便是“世界三大柱石之一”“变成一个娼妇的弄人了”,“罗马狼”深陷对埃及艳后的情欲之中,失掉英雄本色,也由此丧失政治家应有的理智。安东尼在“统治者”与“情人”的身份中拼命挣扎,理智与激情此消彼长,不停地在安东尼的内心碰撞激荡,几次他都想重新拾起理智,可放纵情欲每每都战胜了冷静克制。与凯撒决战那一幕,安东尼因为听从克丽奥佩德拉主张的海战方案,而放弃了必胜的陆战。海战中,女王参与其中,又因恐惧大敌当前而临阵脱逃,安东尼因此无心恋战,追随而去,背弃主帅职责,全军惨败。最终导致了自己和克丽奥佩德拉双双自杀的悲剧。战争的成败、国家的安危还不如一个女人重要,安东尼的天平倒向了爱情一方而不是国家的社稷,可见莎翁将整部悲剧的直接原因指向安东尼与克丽奥佩德拉的爱情。
在对爱情的描写上,莎士比亚也是极尽展现二人爱情里的纠结和冲突。克丽奥佩德拉欲借他人之口来“勾引”安东尼的心窍,时不时让安东尼为之牵动心弦。女王在这段爱情里用尽了手段和伎俩,在爱情里,克丽奥佩德拉也是善妒的女人。战场上安东尼遭到了她的背叛,咒骂这个蛇蝎美人,与安东尼在一起之时用艳色勾引着老凯撒,有无数的淫荡行为,现在又在战场临阵脱逃。他说“她必须死!”即使安东尼狂怒至此,当听闻艳后的“死讯”之后还是悲痛欲绝而自刎。安东尼对女王是痴迷的,他并非不知道女王的心机和手段,即使如此他也克制不住自己宣泄情欲的快感,彻彻底底地成了“娼妇的弄人”。莎翁笔下的爱情的矛盾冲突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3.矛盾冲突处理方式的美学探讨
《长生殿》将李杨的爱情置于爱情和政治的矛盾下,一方面作者歌颂帝妃之间逐步专一、感天动地的爱情,又一方面批判奸佞、同情动乱中的人民并寄托自己渴望政治清明、君圣臣贤的政治理想。作为统治者,沉浸爱情和政治开明这两方面难以两全,作者如何歌颂两人的爱情又不规避由此带来的严重的政治后果?《安东尼》这部剧中,极力激化矛盾的写法对爱情和政治都有损害,爱情的矛盾和政治的矛盾都在莎翁笔下尖锐化,如此又怎么做到主题的统一?这两个问题,可以在黑格尔的《美学》中寻找到依据。《长生殿》中,李隆基和杨玉环在“占了情场”和“误了朝纲”中陷入两难,作者在作品的后半部分中让李杨二人对于自己的过错产生忏悔、反思历史、痛定思痛,又让二人在天宫团圆,升华了爱情。《安东尼》中,安东尼陷入和克丽奥佩德拉的爱情中,失去统治者应有的理智,又是另一个两难冲突,最后英雄失败自行毁灭,但他坚持了爱情,并使爱情轰轰烈烈。此种观点看来,《长生殿》与《安东尼》中,主人公陷入政治和爱情,也可以说是理性和激情的两难境地,并非是对于艺术创作的束手无策,而恰恰是在作家能在矛盾冲突之中寻找到一种更高层次的精神来,实现“和解”与“升华”。但是两剧在矛盾冲突之中寻找美的做法,却是不一样的。
《安东尼》这部剧,莎翁并不努力塑造和谐、完美的爱情,他不关心罗马还是埃及政治的成败,他努力探寻的是人性的高贵和爱情的伟大。
《名人传》记载,克丽奥佩德拉在安东尼来埃及之前,委身于裘力斯·凯撒。莎士比亚不仅没有像洪升那样隐瞒这段历史的“秽语”,而是由后来狂迷艳后的安东尼之口披露:“此外不曾流传在世俗的口碑上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更荒淫无耻的经历,她永远不知道贞洁这是一种怎样的东西(第三幕,第十一场)。”女王并非纯情女子,以艳色作为武器,在与罗马的关系中,谋求自己的政治地位。克丽奥佩特拉是有“蛇性”的,安东尼对克丽奥佩德拉的爱情更像是痴迷。这位“尼罗河畔的花蛇”用尽风月的手段迷住了“罗马狼”。实际上,莎翁笔下的克丽奥佩德拉对安东尼是有真心实意的爱的。在安东尼因为政治原因不得不娶屋大维的妹妹时,克丽奥佩德拉还打听她的年龄、身高、面容、声音甚至头发的颜色。可见,她对安东尼身边的新人充满妒意,若非爱之深何有“妒之切”呢?
不仅在爱情上,在政治上的描写也突出人性的真实、高贵。安东尼深陷情欲之中,又并未完全丧失对政治的思考能力,只是他的情欲和理智之间的矛盾冲突不断强化,却又难以摧毁彼此,只得随情势的变化此消彼长,难分高下。安东尼放纵情欲,但是他从来不伤害别人,反而念着他的功劳和情谊。对于凯撒这样“极端的利己主义者、毫无情感的冷血动物”他不屈服。他离开凯撒“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投入爱情的怀抱之中。在死前更是维护自己的尊严:“不是凯撒推倒了安东尼,是安东尼征服了自己。”(第四幕,第三场)
莎士比亚对于人性的刻画的重点在于克丽奥佩德拉的死。在得知凯撒要将她带到罗马去作为战利品时,她不堪受辱而追随安东尼而去,她在死前呼唤:“我的夫,我来了。但愿我的勇气为我证明我可以做你的妻子而无悔!我是火,我是风;我身上其余的元素,让他们随着污浊的皮囊同归于腐朽吧!”(第五幕,第二场)这是对于人性缺点的抛弃,是对凯撒为代表的利己主义的批判和唾弃,也是对安东尼情感世界的向往。最后一幕,她扬弃了人性上的弱点,成为了一个无怨无悔地投入爱情的平凡女人,是一个普通的维护丈夫的妻子。克丽奥佩德拉的死更是美到极致,她将毒蛇放进自己的胸膛,将毒蛇的獠牙当作“婴儿在我的胸前吮吸乳汁”。她的死,也是对人性的呼唤与回归。
洪升在《长生殿·传概》中已经用“借太真外传谱新词,情而已”阐明了重点描绘的是李杨真诚专一的真情至爱。剧中的二位主人公都将情置于很高的地位。在《埋玉》一折中,李隆基认为“九重之尊”“四海之富”都不及爱情;杨玉环的鬼魂在寒月里飘荡,她悔过她的爱情为国家带来的灾难,但是却始终不悔对李隆基的一片痴情,愿“情丝再续,情愿谪下仙班”,”又何惜人间再受罚折’(《补恨》)。这种真情,突破了男尊女卑的界限,突破生死之间的界限,爱情置于高于一切的地位,肯定人的合理的“情欲”与“人性”。马嵬事变之后,唐明皇由于辜负了钗钿之情和七夕之盟,产生深深的忏悔和负罪意识。李杨深深的忏悔,感动了天上的神仙,他们“两下真情,合是一对”,仙界宣布“居利天宫,永为夫妇”。
《长生殿》全剧共五十出,《埋玉》一出是杨贵妃香消玉殒魂断马嵬的一出,却只出现在了全剧的一半位置。后一半似乎没有什么矛盾冲突,矛盾的复杂性略显平淡化,这看似是结构的缺陷,但实际上后半部分是内容的升华。上半部分写的是真情与政治的冲突,下半部分写的是虚幻空间中对理想的追求,悬架在上下部分的桥梁便是“情悔”一节。“玉环倾国,卒至陨身,死而有知,情悔何及,苟非怨艾之深,尚何正仙之与有?”“情悔”一节不仅揭示了“垂戒来世”的主题,也包含着“一悔能教万孽清”的宗教意识。“情悔”之后,作者引出下半部分的“追求”。李杨尝过悲欢离合的人生之后,终于在天宫得以团圆。
[永团圆]神仙本是多情种,蓬山远,有情通。情根历劫无生死,看到底终相共。尘缘倥偬,利有情天更永。不比凡间梦,悲欢和哄,恩与爱总成空。跳出痴迷洞,割断相思鞚;金枷脱,玉锁松。笑骑双飞凤,潇洒到天宫。
这是一种超越生死的虚空重圆,是对人生有限生命的升华。虽然这种“情缘总归虚幻”是非现实性的、空灵的,但表现的却是作者永恒的生命意识和对爱情的追求。这种爱情超越生死、淡化政治、漠视伦理,充满着自由精神和生命意识。
洪升表现的是对真情的不懈追求,而莎士比亚更侧重人性的回归,这是由于两者受到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
洪升所生活的清初,尽管精英阶层对于思想解放的情绪浓厚,但由于康熙重新提倡理学,并采取文化高压政策,使得人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己的思想主张。这就是洪升为何“借太真外传谱新词”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文化高压政策下,想要歌颂“生生死死为情多”的情,又要否定“存天理,灭人欲”,他就“战战兢兢地请出亡灵来给他们以帮助,借用他们的名字、口号和衣服,以便穿着这种久受崇敬的服装,用这种借来的语言,演出世界历史的新场面。”[4]
《长生殿》中突出地表现了杨玉环的艺术才能。杨玉环在剧中是“色、才、情”三者的统一体,这明显反映出作者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女性价值判断的否定。在封建社会的男权时代,男女的社会等级是不平等的,尤其是在宋明理学盛行之后,女子的地位尤其低下,甚至被物化为生育工具和男性附属品。而洪升肯定、赞扬女人的才能,是有意肯定和提高女子的社会地位,这表明他肯定男女平等也证明了他反对传统伦理道德对于女性的价值判断。
李、杨对爱情不懈的追求。二人百转千回从纠结到专一,阴阳相隔也不悔曾经的盟誓,“千回婉转情难却”的精神,这都是在封建伦理束缚下的人们对于真情、平等的向往的表现。
莎士比亚在《安东尼》中塑造了一位安东尼的政敌,也是安东尼的对立面——凯撒。他撕毁与庞贝的合约,陷害同僚;安东尼即使投降只愿做个平民,凯撒都不给他这个机会,必杀之而后快,可见这是一位极端利己分子甚至恶毒之人。莎士比亚塑造这样的人物有其文化背景。文艺复兴后,人们脱离了中世纪神学、宗教对于人性的束缚,推动人性的解放,人们本想发现人性的闪光点,但结果却过犹不及。当时著名的政治家马基雅维里认为人的本性是不择手段的利己主义。“他们是忘恩负义,容易变心的,是伪装者,冒牌货,他们逃避困难,追求利益。”[5]瑞士文化学家雅各布·布克哈特研究了诸多史料后,得出比较客观的看法,他一方面对人性解放表示赞赏,而另一方面为人的道德的堕落而感到不安,他说“意大利在十六世纪已经发现它自己处在一种严重的道德危机中,就是最好的人也没有逃掉。”[6]在此大文化背景环境下,人文主义者们都急需在解放人性的基础上呼吁人们对于人性的“善”“美”的关注和重新发现,来影响社会环境。莎士比亚用安东尼与克丽奥佩德拉足以摧毁国家的巨大爱情来歌颂爱情;用安东尼对凯撒的不屈服批判人性之“恶”;用克丽奥佩德拉殉情维护人格尊严来表现人性的光辉,呼唤人性的复归。
两部剧都在冲破一定的社会文化观念或弊端,表现爱情的伟大从而展示人性的恢弘。但由于中西方文化背景的不同,两部作品反映出作者价值观中的理想人性也不同。在洪升生活的清代,中国自宋以来占主流的伦理观念与晚明时期人们对于情欲的解放思想产生冲击。所以先进的思想者追求人性的解放,往往以“情欲”为突破口来冲击封建伦理的樊笼。当西方人文主义者已经在人性解放运动中发展到全面认识并肯定人性的“恶”,中国的思想者还在挣扎、反抗的阶段苦苦徘徊。正如洪升只能以李杨二人在虚空境界的团圆来寄托对于自由、平等和真情的向往。西方经过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后,已经不再只关注“善”的神性而是从“善”与“恶”等对立统一关系中全面肯定人性,等于全面肯定人的“善”与“恶”。康熙时期重理学和采取文化高压政策,使与之带来的“情欲”解放也受到冲击。而西方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阶段,经济关系的变化下,人们都追求利益,于是人性中的“恶”迅速显现。在历史家的眼光里,“恶”是历史发展的杠杆和动力,但文学家则以审美的眼光来批评人性“恶”。社会历史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背叛中前进的。
《长生殿》和《安东尼》两部作品都以国家的统治者为主人公,深陷于沉浸爱情与顾全社稷的矛盾之中,且都未寻求到使二者和解的方法,造成“爱情误国”且自我毁灭的悲剧。作者们让主人公陷入爱情与政治的两难中,并非想肯定一方否定另一方,而是在两难冲突之中使得爱情的精神境界得以升华。两部作品的思想感情都在歌颂爱情,但实则都是以爱情为出发点,来歌颂人性、真情的伟大,两部作品的精神内核是不同的。《长生殿》让李杨二人在人间的感情历尽坎坷,由多情逐步专一,得到情的升华;阴阳相隔、精诚无悔的爱情超越生死、脱离情欲,天宫的团圆代表着李杨的爱情得以永恒,表达的是作者对于平等、永恒的生命价值追求。《安东尼》实实在在地表现肯定真实的人性,用悲剧的崇高来表现人性、生命意识的壮美。从文化背景来分析两部剧的差异,我们可以看到,洪升生活在文化高压下的清初,此时晚明的“离经叛道”和反对“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还对封建时代的文人有所冲击,洪升就接受了这一思想,在作品中对李杨爱情的歌颂寄托了他追求平等、崇尚自由爱情的人生理想;莎士比亚是人文主义者,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解放了人性,全面肯定人性,也包括人性的“恶”,莎士比亚对其进行不遗余力的歌颂,并用克丽奥佩德拉和安东尼的死来呼唤人性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