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表征的缺失
——《他们眼望上苍》中珍妮的欲望人生

2019-12-29 02:37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拉康珍妮镜像

王 晗 馨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云南 昆明 650500)

一、引言

佐拉·尼尔·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一生经历坎坷,晚年也较为凄凉,但她的文学成就却如一颗闪耀的明星照耀在美国文学的长河之中。哈佛大学著名黑人文学专家小亨利·路易斯·盖茨在其主编的《诺顿美国黑人文学选集》中称“佐拉·尼尔·赫斯顿是哈兰姆文艺复兴时期最杰出的作家之一。”[1]《他们眼望上苍》是赫斯顿最重要的作品。“到现在美国读书界和批评界不但把它视为黑人文学的经典,而且还将它列为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和20世纪美国文学的经典。”[2]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位个性鲜明的女主人公珍妮和她反抗传统习俗、敢于逃脱不幸福的婚姻和生活,不断地探索地平线的人生。

国外学者对这部小说的研究集中在叙事策略、女性主义批评、文化批评和跨文化研究。国内的研究视角包括女性主义批评、[3]成长小说体裁理论视角,[4]巴赫金狂欢理论视角,[5]叙事学多模态视角,[6]新历史主义视角,[7]性别批评和空间理论[8]等更多元的解读。其中以心理学视角探讨珍妮婚姻经历和个人成长历程的论文有四篇,这四篇论文虽然分析角度不同,但对珍妮这一人物评价时都带有浓厚的女性主义批评的色彩,认为珍妮通过不断追求,获得了自我和女性主体性。[9][10][11][12]本文认为珍妮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我,而是一个被阉割的欲望主体,本文将根据拉康的人格结构和欲望理论,从欲望的所指是永远缺失的角度来理解珍妮为了满足他者的欲望而不断追寻却永远无法满足的一生。

二、 欲望的理想镜像——洁白的梨花树

1953年,拉康从“无意识”结构中把人格分为三层:想象界、象征界、实在界。实在界是一个“空”的不在场的存在,是不可言说的。因此,解读文学作品时针对想象界与象征界更有讨论空间。拉康认为,人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13]这句话的第一重含义是指当孩子向父母提出要求,父母也会按照自己的欲望回应,父母的欲望就成为他者欲望的能指。在这场欲望斗争中,孩子总是失败,所以他通过认同父之名屈从于他者,而获得主体性,但这个主体显然是被他者的欲望切割的主体。第二重含义是孩子为了赢得父母的奖赏和逃避惩罚,就得不断揣摩父母的愿望,于是父母的欲望成为孩子的欲望,为了满足父母的欲望,孩子让自己成为被欲望的对象。第三重含义是指当孩子进入社会,社会、文化等规则等成为他者的代理,对主体实行更强有力的约束即阉割。“他们究竟需要什么”成为一个永远无法获得的未知之物。总结起来就是:第一,主体欲望就是为了满足他者的欲望,成为他者的欲望对象菲勒斯。第二,人的欲望由于他者的欲望的阉割而永远缺失的,是实在界的一个空洞。在《他们眼望上苍》中,珍妮的追求之旅也是在通过一个个替代的能指来试图满足他者的欲望,但因为欲望本身是缺失、无法获得的,她始终无法回归真正所指的欲望,也永远成为一个分裂、离心化的主体。

想象界是虚幻的世界,源自镜像阶段,欲望在想象界是依附在镜像之上并借助于像的统一性浮现出来,主体会对镜像产生想象性认同,以期得到他人的认可从而满足自己的欲望,但这是一种误认,所以主体的欲望仍是缺失的。[14]珍妮也经历了这样一个反复寻找理想镜像以使自己成为欲望对象的过程。由于和白人小孩一起长大,她把自己误认为白人,而实际这只是她自我力比多投射出来的欲望,她想拥有和她的白人主人一样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从而成为其他黑人小孩渴望的对象。她的这一欲望被一张她和白人合影的相片阉割了,因为她从这张照片中知道她是黑人。而她的奶奶希望为自己的孙女建立一个可以像白人女人那样坐在门廊上的形象,以满足自己保护孙女的欲望。表面上看,珍妮并不想满足奶奶的这一欲望,但其实她渴望的是一种不用拘束于空间的更加自由的生活,希望更大程度地实现奶奶内心所渴求的,得到她的认同。所以她选择了梨花树作为欲望依附的镜像,她从16岁就幻想着能够做一棵梨花树。

因为树木总是有长大的命运。[15]象征着一种无限延展的广阔和自由而不像房屋象征着另一座牢狱。正如梅纳尔在《内心的森林》中描述的那样:“我在这里,被光线穿越,被阳光和阴影封住……我居住在美妙的厚度中……我把脖子缩回丛丛树叶的肩膀里……在森林里,我是完完全全的自己。”[16]珍妮以后的人生经历也如她为自己寻找的理想镜像——梨花树一般,不断成长,枝繁叶茂,她所欲望的也是一个大多数黑人女性所欲望的一个镜像——自由生长的树,而不是被奴役和捆绑的骡子。到她回到家乡准备和好友讲述她的人生经历之时,珍妮依然感到自己的生命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有忧愁,也有欢乐,有已做的,还有未了的心愿。[17]“枝叶繁茂”象征着丰富的生活和情感经历,是珍妮为了满足她那些未曾踏出地平线的同乡以及千千万万被男权和种族主义束缚的女性的欲望的体现。通过他者的认同如好友菲比的赞赏来满足她内心的缺失,她成为了一棵被观看的树。而梨花是白色的,其实也是珍妮希望成为白人的欲望的一个投射。从肤色上来讲,黑人永远无法成为白人,而从拉康的欲望理论来看,人永远不可能摆脱他者欲望的牵引,获得真正的自由。所以,珍妮对理想的镜像的渴望成为另一种无法弥补的缺失与遗憾,而洁白的梨花树无形中成为表征这一渴望和缺失的能指。

三、 欲望的延续——象征界的征服与失落

(一 )象征界的征服

象征界即符号的世界,它是支配着个体生命活动规律的一种秩序,言语是欲望进入象征秩序的通道,一旦主体开始学习说话,主体的欲望就从在想象界的通过镜像来表达转移到在象征界通过语言来表达。

象征性位置的获得是以主体的牺牲为代价的,主体要想进入象征秩序,就必须接受属于这一秩序的父法对她的阉割。学者们在运用拉康的理论分析这部作品时,多认为珍妮的前两任丈夫是“法”的代表,他们通过语言阉割着珍妮想要在家里获得平等地位和尊重的欲望。洛根将珍妮看做一件商品,并没有给予她爱,反而希望她能帮他做更多的农活。他深受奴隶制度和男权社会的影响,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要求珍妮接受他所代表的秩序,但本文作者发现在赫斯顿的书写中,珍妮总是生命和健康的来源——厨房和食物的掌管者。厨房是“整个屋子内最温馨舒适的房间”[18],是一个“交谈、玩耍、抚养孩子、缝纫、吃饭、阅读、休息和思考的空间”[19]。而在三段婚姻中,珍妮始终占据着这一空间,这表明她无视象征界语言的阉割,选择了自己独特独有的方式来对抗象征界的秩序,在这个空间里,男性几乎没有任何发言权。而且,在与洛根乏味的婚姻中,她只会给洛根做玉米面团和咸肉,这也象征了珍妮甜蜜爱情的缺失, 她也通过这种方式回击了洛根对她渴望获得爱情的欲望的阉割。可见珍妮没有如一只沉默的羔羊一样接受象征界语言的约束,而是通过对厨房的占据和食物的掌管表达了自己想要获得和男性一样平等的地位和尊重的欲望。

(二)象征界的失落

以上的情节都显示了珍妮在以父权为主的象征世界里有自己的声音和权力,她并不是被完全阉割和欺凌的,在女性主义者看来这也许是珍妮的胜利。但细读文本,会发现作为欲望主体的珍妮,她所切切追求地也不过是满足大他者上帝和其他被压迫的黑人男性和女性的欲望。当茶点心病重的时候,珍妮长久地望着天空,想要询问上帝的本意,她想要一个暗示,想知道上帝欲望着什么以求上帝能满足她想让茶点心痊愈的欲望。“哪怕是白昼的一颗星,太阳的怒吼或是一声闷雷。”[20]但她什么暗示都没得到,她不知道大他者想要的是什么。正如前文所述,人的欲望由于他者的欲望的阉割而永远缺失,珍妮在寻求大他者的同时并未得到真正的满足,她对上帝的寻求没有得到回应也成为一种缺失的欲望的能指。

小说的结尾写她犹如收拢一张大鱼网般把自己的地平线收拢起来,围在她的肩头,并从灵魂中呼唤道:快来看看这多彩的生活吧。[21]她也对好友菲奥比说,你告诉他们好了,他们会羡慕我的。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认可,成为他人欲望的对象。拉康认为,这种把他者的欲望看作是自己的欲望终究只是主体欲望的幻象,它在主体身上所引发的不是欲望的满足,而是焦虑,因为那个作为欲望之原因的小a根本上是一个欠缺,而让主体穿越这个幻象,认识到自己欲望的不可能性,进而消解他者欲望的诱惑,才是拉康所认同的一个主体到达真理的一步。[22]珍妮显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她最后回到家乡也是为了能够满足那些从没看到过地平线之人的欲望,她以为他们会认同她的经历,但那些坐在门廊上闲聊的人,“他们是语言的主宰,他们评断是非,他们问的问题都是辛辣的宣言,他们的笑是杀人工具。”[23]这一缺失的认可表征着珍妮缺失的欲望,她虽然勇敢地追求自由的人生,满足了那些从未离开小镇,如牲口一般生活的人的无意识欲望,但返回故乡的她依然遭到质疑的结局说明了他者的欲望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这也成为欲望是永远缺失的一个能指。

四、结语

借助小说中的各种能指,例如梨花树、大他者等,可以看到珍妮看似不断追求独立和自我的一生实际是在满足他人欲望的一生,她并没有如赫斯顿描写的那样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那个深受好友菲比敬佩的传奇女子,而是一个在永远无法满足他人的欲望牵引下,永远不会停止寻找,永远焦虑的残缺的主体。通过解读珍妮的欲望人生,也可以更好地理解人类内心深处的无意识欲望和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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