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语“神仙”的描述义分析

邱 瑞，丁加勇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06)

一、流行语“神仙”出现的句法环境

“神仙”一词由来已久，《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释义如下：名①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有超人的能力。可以超脱尘世，长生不老。②能预料或猜透事情的人。③比喻逍遥自在、毫无拘束和牵挂的人。目前“神仙”在流行语中出现了下列说法，不能用现代汉语的义项来解释。如：

(1)神雕侠侣这次选角很神仙了，郭襄选择的是文淇就不用说了。(新浪网 2018.10.12)

(2)招摇的剧情也太神仙了吧！各种反转！(百度贴吧 2019.2.08)

(3)就连网友都表示太神仙了，简单大气，难怪会成为女神，天生耐看脸也占有很大的优势吧。(腾讯网 2019.3.22)

(4)这是什么神仙单位？太严格了！(网易网 2018.11.3)

(5)请病假得拍照还得拍全套！网友：这是什么神仙单位？(中国经济网 2018.10.21)

(6)这是个神仙单位，零食共享，大家乐呵呵做业务或者聊天，领导不摆架子，经理喊我回家陪她带娃……(新浪微博 2019.6.12)

(7)三点才上班的是什么神仙单位，一点半就爬起来的人理解不了。(新浪微博 2019.6.13)

例(1)(2)(3)为“副+名”结构，“很+神仙”类结构说明“神仙”描述的事物非常好，令人满意。这类结构讨论较多，如邢福义(1997)讨论“很+N”结构时认为进入该结构的名词要从气质、作风、样式、气味等反映出说话人的某种特意感受的条件，并认为这时的名词是活用为形容词的用法[1]。储泽祥(1997)说明副词修饰名词时可以将名词的事物性质特征凸显出来，指称实体某类人的功能大大降低[2]。张谊生(1997)说明在特定的场合，人们为了交际和表达的语用可以使名词的功能性状化，他强调只有在副名结构中，才真正使名词性状化[3]可以看出，“很+神仙”类结构凸显了“神仙”的描述义。

例(4)(5)(6)(7)为“神仙”作定语的定中结构，“神仙”表示“非常严格的”“非常好的”或是“令人羡慕的”等义。这类定中结构和一般名词充当定语的定中结构不同。普通名词充当定语往往表领属义，如“神仙的像”“神仙的住处”；或表示和自身词汇意义有关的描述义，如“神仙姐姐”“神仙眷侣”。但是例句中“神仙”的描述义和词汇意义并无直接联系，且带有不确定性。这种描述义在施春宏(2001)文中有详细说明，他认为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受到人们的知识背景、文化背景、语用的心理指向以及语用限定等因素的限制，是人们通过分析，在特定的语境下显现出来的[4]。

二、“神仙”一词使用范围的扩大

名词在定中结构中表达描述义这一用法已有说明，朱德熙(1982)以狐狸尾巴、孩子脾气为例，对定中结构“N1+N2”中N1表示N2性质的用法做了介绍[5]164。名词“神仙”也有这种用法，“神仙X”这一结构具有很强的类推性，X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根据“神仙”描述中心语类型的不同可以分为“神仙”+指人名词、“神仙”+指物名词、“神仙”+动词三类。丁加勇(2004)讨论过流行语中结构上的类推性会导致词义内涵或外延扩大，且很多流行语是因为这种类推而流行[6]。流行语中“神仙X”的用法就是随着X的扩大，“神仙”的描述义也随之扩大，组合能力更强。

(一)“神仙”+指人名词

(8)这是什么神仙老师！16位老师轮流上门为9岁烧伤女娃上课演绎现实版《一个都不能少》(钦州新闻网 2019.4.19)

(9)站在学生的角度，学生的隐私没有得到保护，家中发生这样的变故，老师居然不让请假。这是个什么神仙老师？目前，校方也要求老师出面对该学生承认错误。(百度新闻标题 2018.10.20)

(10)最美班老师都在这里了，很多人感叹：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神仙老师(快看视频标题 2019.6.26)

(11)原来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这句话不是吹牛皮的，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弟弟，鼻梁为什么可以这么挺。(百度网 2019.5.3)

(12)神仙弟弟！4岁男孩徒步3公里为给姐姐送牛奶(北青网标题 2019.6.27)

(13)才艺满满的小马哥哥到底解锁了多少技能？在姐姐眼里绝对是神仙弟弟般的存在，不过怼起姐姐来也是相当不留情，还曾恶作剧把姐姐吓哭？(新浪微博 2019.7.1)

(14)胡彦斌是什么神仙班主任？发文力挺学员就算了，还一同做这一件事。(腾讯网 2019.4.21)

(15)什么神仙班主任，昨天最后一门考试，他正好监考，然后监考中途出去买了一袋子巧克力，考完给我们一人一个！ (新浪微博 2019.7.2)

(16)分享我的神仙班主任，写板书的老师，是最有魅力的。(新浪微博2019.6.22)

(17)《创造营2019》抢先看：神仙班主任阵容舞台表演超帅抢先感受！(爱奇艺视频标题 2019.4.11)

(18)我想问女朋友们，你们帅气温柔体贴的神仙男友是怎么找的？(新浪微博2019.6.17)

(19)这是什么神仙男友啊，女主被雨淋，他就立刻出现为她送伞！ 女主被误会，他就马上出现解除矛盾！(新浪微博2019.6.24)

(20)捡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神仙男友，会教代码会改paper会做饭会装家具会拍照会认路会带吃带玩，竟然还会洗地毯。(新浪微博 2019.6.30)

(21)国外的神仙老师教学生蹦迪，太神了！(网易视频 2019.1.22)

(22)钱正昊到底是什么神仙男孩？凭什么进入唱作人总决赛呢？(百度网 2019.6.15)

(23)怎么会有刘泽煊这种神仙男生啊！本职赛车手隐藏学霸，尊重女生并且默默付出都不炫耀!(豆瓣小组 2018.10.13)

(24)合照里面的神仙男孩太好看了。(新浪微博 2019.6.25)

(25)全银河系全宇宙全世界全地球最棒的神仙男孩。(新浪微博2019.6.30)

(26)感谢神仙小张！！！拍的太完美以至于我连图都懒得p(新浪微博2019.7.1)

(27)神仙小张瞒着我给我买想要的零食。(新浪微博2019.6.28)

(28)曾经小小少年，到如今风度翩翩，神仙小张小时候也太黑了点吧。(新浪微博2019.6.10)

“神仙”组合指人名词时表义并不固定，可以从上下文中看出，在不同语境中，“神仙”的意义都不同，但不影响理解。在流行语中“神仙+表人名词”的用法有很多，如网络语中常见的“神仙室友”“神仙客户”“神仙学姐”“神仙校长”“神仙摄影师”等。

(二)“神仙”+指物名词

(29)2013年《快乐男声》都是什么神仙友情呀？(百度网 2018.10.28)

(30)宫崎骏&久石让，陪伴了大半辈子的神仙友情，羡慕！ (新浪微博 2019.7.1)

(31)这是什么神仙友情，简直太暖了！(新浪微博 2019.7.1)

(32)创造营两大神仙友情，别的真不真我不知道，别的是不是最好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两对是真的:牛超丰楚轩，赵政豪贺俊雄，这绝对是彼此一辈子的知音了。今天也是为这种友谊感动的一天。(新浪微博 2019.6.26)

(33)9.4分！《我们与恶的距离》是个什么神仙剧？(扬子晚报2019.4.12)

(35)韩语专业到底是什么神仙专业哦，太爱了吧。(新浪微博 2019.7.1)

(36)哪个神仙专业在实习啊，穿着白大褂拿着捕虫网拎着壶，从早到晚都在抓虫子，我也好想抓蝴蝶啊。(新浪微博 2019.6.28)

(37)什么神仙课程？这大学选课就发苹果电脑(中时电子报 2019.5.19)

(38) 这什么神仙课程？玩着玩着就把枯燥复杂的知识学会了，玩着玩着就顺便掌握了讲师的必备技能，你居然还没来上吗？(新浪微博 2019.6.28)

(39)微生物是什么神仙课程，背了一整天，一个字没记住。(新浪微博 2019.6.26)

(40)天啊，这是什么神仙蛋糕，草莓奶油蛋糕颜值和味道都在线。(凤凰网2019.5.17)

(41)81套神仙泳衣，简直是夏日出游必备！(新浪微博2017.7.1)

(42)啊啊啊啊啊！真是神仙五月啊！(新浪微博 2019.5.31)

年仅33岁的五台县豆村镇东柳院村党支部书记武志锋，用自己的青春和汗水在铺满贫穷的山路上竖起了一座“四抓四看”的“民心碑”。使农民人均年收入达到4200元，较2014年增长48%。2017年当选为山西省第13届人大代表，今年获得了“忻州市脱贫攻坚奋进奖”。

(43)这是什么神仙十月！期待！(新浪微博 2019.4.15)

(44) 天呐，我读了个什么神仙大学？每个人的毕业礼物是定制的独一无二的姓名印章，是真的很用心了！(新浪微博2019.7.2)

(45)就在上周末，魔都和杭州的两所神仙学校——上外附中、杭州外国语学校，举行了小升初面谈。(百度网 2018.4.17)

“神仙”能够修饰的指物名词范围较广泛，可以组合具体动词、抽象事物、时间词以及机构词，表义也不固定。在流行语中使用频率也很高，如要说明某事物非常好或让人满意会用到“神仙+指物名词”这种用法。

(三)“神仙”+动词

(46)新婚礼物都是神仙送礼系列。阿聚她自己画的油画，画了好几幅让我挑，我挑了这幅荷花。(新浪微博 2019.6.16)

(47)说真的那个专辑到底是什么神仙企划啊？！又是请乐队又是请歌手的！(新浪微博2019.6.1)

(48)月饼大家都有了 那就来份神仙配啊——月饼最佳搭档：玫瑰花茶！(新浪微博2016.9.13)

(49)黄瓜+养乐多，这是什么神仙搭配啊！(新浪微博2019.6.29)

(50)BTS花样年华真是我见过最棒的企划！神仙制作！大黑的电影梦！(新浪微博2019.6.25)

(51)神仙做菜！看上去就巨好吃！(新浪微博2019.6.7)

(52)英雄联盟：职业赛事上神仙操作和反应！(Acfun弹幕视频网标题 2019.1.7)

(53)五步神仙操作，让你的古风写真变身水彩画！(POCO网 2018.9.20 )

(54)泰式火锅简直是欲罢不能，天气越热越想吃点酸辣开胃的东西，而且吃海鲜不长胖，简直是神仙搭配了！(新浪微博2019.7.22)

(55)“大兄dei”“那个白衬衫”“对面的帅哥看过来”，最怕空气突然尴尬的安静....乘务员高铁遭遇神仙打招呼，心里阴暗面积有多大？(新浪微博2019.7.2)

(56)是什么神仙落泪？这一滴泪也掉的太漂亮了吧。(新浪微博 2019.7.5)

“神仙”+动词这一偏正结构表现出某动作的特征，具体特征需根据上下文推测。这一类用法没有“神仙”组合名词的使用频率高，但能组合的动词在不断扩展。

三、 神仙描述义的凸显

(一)“神仙”一词丰富的描述义

在流行语的使用中，“神仙”的描述义在特定结构中被凸显并扩展。“神仙”一词本身具有丰富的描述义是发生这种变化的语义条件。施春宏(2001)从语义特征的角度分析名词的描述义，他将名词的内部语义成分粗略分为关涉性语义特征和描述性语义特征，再把描述性语义特征分为强、次强、弱三个层次，名词分离出描述性语义特征的能力依次减弱[4]。结合“神仙”在定中结构的表义内容来看，“神仙”的描述义表现出丰富且不明确的特点。为分析得更明确，我们也从语义特征角度分析“神仙”的描述义。

在不同语境中，“神仙”被凸显的描述义不同，如：

(57)我的神仙女友也太好了吧，人美心善。(新浪微博 2019.6.17)

(58)车站等我了三小时，怕我冷还给我带衣服。怎么会有这么贴心的神仙女友？(新浪微博 2019.6.17)

(59)我可真是神仙女友，帮男朋友画图纸。(新浪微博2019.6.17)

(60)成熟都应是别人来定义你的，但真的会有这么个神仙女友能互相温柔相待，不吵架，不冷战的！(新浪微博2019.6.19)

“神仙女友”指具有很多优秀品质的女朋友，如例子中“神仙”凸显了[善良的]、[美丽的]、[贴心的]、[能力很强的]、[性格很温柔的]等语义特征，根据语境不同凸显的内容不同。在使用时，“神仙”的描述义可能显现的不仅是一个描述性语义特征，可能是一组、一类或是综合而成的语义特征。如“别人家的神仙男朋友”既有[优质]，又有[令人羡慕]的描述性语义特征。

可以看出，“神仙”描述中心语性状的能力已经十分强大，远超过该词原本的使用范围，描述义的扩展十分明显且复杂。“神仙”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属于强层次的类别，不仅关涉性语义特征和描述性语义特征容易分离，且描述性语义特征丰富多样。“神仙”属于个体名词，具有一个典型的类别，即表示一类人，[人]是“神仙”的关涉性语义特征。[有超人能力]、[可以超脱尘世]、[长生不老]、[能预料或猜透事情]、[逍遥自在]、[毫无拘束和牵挂]是描述性语义特征，对比“神仙”其他丰富的描述义语义特征，我们称其为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关涉性语义特征和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容易分离[4]。“神仙”描述的中心语还未泛化时，在定中结构中凸显的就是以上这基本关涉性语义特征。如“神仙日子”中“神仙”凸显[逍遥自在]、[毫无拘束和牵挂]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这些特征包括性质的说明，同时在性质说明中也可以看到量的程度。“神仙日子”指的是特别惬意的日子，有高程度的意味。

因词义具有概括性，描述性语义特征并不能完全包含在词典的词义中。提到“神仙”，可以引发很多“异感”，如[令人羡慕]、[优秀]、[与众不同]、[一般人难以企及]等描述性语义特征。因自身包括如此丰富的描述性语义特征，配合能够凸显描述性语义特征的句法结构，“神仙”的描述义自然会被凸显和扩展。

施泰宏(2001)认为人们对名词的理解并没有局限于名词的实际所指，还会通过语义游移、别解、歧解、比喻等其他方式理解[4]。笔者同意这个看法，因为在流行语中“神仙”使用中会出现大量不包括“神仙”关涉性语义特征以及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的描述义。如：

(61)神仙老师画出的神仙黑板画让许多老师都瑟瑟发抖，现在的老师不掌握一点出色的“个人技”，很难跟学生打成一片啊。(快资讯2019.4.13)

(62)这款神仙榨汁机真是越用越觉得好用！(新浪微博 2019.5.28)

“神仙老师”指的是教学技能很高超的老师；“神仙黑板画”指画得很好的黑板画；“神仙榨汁机”指的是质量特别优质的榨汁机。这已经看不到“神仙”自身的本义了。其实，其中涉及了一个隐喻的认知过程。“神仙”指的是一类有超人能力的人，有超人的能力自然会给人一种很优秀的“异感”，则包括描述性语义特征[优秀]。“神仙”从对人的描述类比到对事物的描述，经过隐喻过程可以使“神仙”扩展到描述具有相同特质的事物，即很优质的事物，发展出[优质]这一语义特征。

“神仙”本身具有强等级的描述性语义特征，还可用其他方式发展出更多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来描述更多的事物，为自身进入凸显描述义的句法结构提供了强有力的语义条件。

(二)凸显描述义的表现形式

沈家煊(2004)讨论语义演变时提到：一个语词出现新意义和新用法时，如果被创新者或其他人重复，就发生了所谓的“习得”，就开始了语义演变[7]。“神仙”进入凸显描述义的形式后作为一种新用法，或是作为语言的模因被类推和复制。凸显“神仙”描述义的结构主要是“神仙”进入比况结构、偏正结构以及“很+N”类结构。

“神仙”一词后常加“似的”“一样”等比况助词，这个用法会影响“神仙”的语义表达。如：

(63)原来昨天晚上，她又和佐治，住在别墅里，他们游水，喝酒，谈心……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岑凯伦《合家欢》)

(64)说你是草原人，你又是天皇驾前的御用小骑手！神仙般的日子……(冯苓植《雪驹》)

(65)又让我见到了她神仙般的体态？(金庸《天龙八部》)

(66)38岁的纳什和34岁的科比，虽然相见恨晚，但这对神仙般的“黄昏恋”，也必定成为NBA的一段佳话。(人民网 2012.7.6)

“神仙+比况助词+N”的“神仙”用来表现描述义，而不是指称义。如(64)中“神仙般的日子”是指无忧无虑、无人打扰的日子；(65)中的“神仙般的体态”是指曼妙的身材，来自于人们对“神仙”的联想。

例句中“神仙+比况助词+名词”都可以在流行语中找到不用比况助词的对应用法。即直接说“神仙生活”“神仙日子”“神仙爱情”等。如：

(67)这是令人羡慕的神仙生活了。(新浪微博2019.5.17)

(68)今天是什么神仙日子。(新浪微博2019.9.5)

(69)合肥版神仙爱情：一分钟急诊室约会！视频惊艳网络！(人民网2019.2.4)

可以看出，有无比况助词的结构在句法功能和表义上并无太大差别，在使用中可以由于语言经济性原则省略比况助词且不影响表义。那么我们有理由认为，“神仙+N”还有一种来源是“神仙+比况助词+N”结构省略了比况助词。因此，流行语中“神仙+N”结构既包括“神仙+比况助词+N”和描述性定中结构“神仙+N”两种结构。

表人一类的名词进入“神仙+N”结构中表示某类人具有神仙的性质并不奇怪。如“神仙姐姐”“神仙眷侣”等，指超凡脱俗的女子和无忧无虑的眷侣。要注意的是，这个结构为“神仙”提供了凸显描述义的句法结构，“神仙”做描述性定语时，因本身具有丰富的描述义，名词和动词可做神仙的中心语。随着进入中心语位置的词的类推会使“神仙”的描述义发生扩展，扩展后又会增加可接受“神仙”修饰的词。这样，“神仙”修饰的词的类型从几个指人类名词、抽象名词扩展到具体名词、时间词、机构词、动词。在网络语中，“神仙X”使用频率高，类推形式多，可看作是凸显“神仙”描述义的强显示形式。“神仙X”作为一个常见的修饰性偏正结构，具有强势的类推能力。又因“神仙”本身具有丰富的性状义以及网络语发展快的特点，“神仙X”迅速发展出了一系列的网络词语，如神仙歌曲、神仙蘸料、神仙音色、神仙素材、神仙印章等，可见其组合能力很强、使用频率很高。

此外，“神仙”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即进入“很+N”类结构也是凸显“神仙”描述义的形式表现。邢福义(1997)称“很+N”类结构为形容词性结构槽，“很+N”和“很+形容词”的语义、句法功能近似[1]。若名词的表义、句法功能和形容词相似，那必然凸显的是描述义而非指称义。“很神仙”类用法可看作是“很+N”类结构的类推用法，是流行语中凸显“神仙”描述义的显示形式。具体用法如下：

(70)娜扎这个身材真的绝了，顺便来品一品维吾尔族婚礼的斗舞现场 ，太神仙了(新浪微博2018.10.2)

(71)这一对神仙组合的二次合作也是非常神仙了。(新浪微博 2019.4.21)

“神仙”组合的程度副词都表示高程度，不能组合表示程度低的程度副词。可做谓语、定语，作谓语时后面多要组合语气助词“了”表示感慨。“很神仙”类结构都是说话人表达十分令人满意、超越常人和优质等描述和评价。如(70)中，“太神仙了”是指斗舞的现场十分精彩。“神仙”的描述义在“很+N”类结构做描述性成分中被凸显，如“很神仙”修饰“选角”“斗舞现场”“合作”“存在”等中心语凸显了“神仙”不同的描述义，和“神仙+N”一样，随着中心语的泛化，“神仙”的描述义开始扩展。

从语言内部的角度来看，“神仙”扩展出丰富的描述义是有自身语义基础和句法形式的支持。

四、从描述义到义项

(一)“神仙”描述义的不确定性

丁加勇(2004)注意到流行语的细节义是流行语具有不确定性的重要表现。丁加勇指出词的附加细节义并不能被词典尽举或列举出来，因此附加细节义具有不确定性。“神仙”的描述义不能在词典中全部找出，也不能被全部列举，在此，笔者根据本文选取的例句分析“神仙”表现的一些描述义语义特征()见表1、表2和表3)。

表1 “神仙”组合指人名词时凸显的语义特征

表2 “神仙”描述指物名词时凸显的语义特征

表3 “神仙”描述动作时凸显的语义特征

表1、表2和表3仅体现出本文例句中“神仙”表现出的一些语义特征，但绝不仅限于此，甚至根据不同人的理解还可以划分出不同的语义特征，增添例句也会表现出更多的语义特征，这是“神仙”描述性语义特征具有不确定性的明显表现。但重要的是可以从上表看出“神仙”描述性语义特征的特点：既有积极义的语义特征，也包括中性和消极义的语义特征。如既包括[令人满意的]，又包括[特别的]、[令人讨厌的]。在同一个“神仙+N”结构中“神仙”既可以表积极义、又可以表消极义，如“神仙单位”。

(二)“神仙”的描述义义项

“神仙”在修饰名词和动词时表现的描述性语义特征与词典义项中的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有联系，是从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发展而来的。如：[有超人能力]可以引申出[技术高超的]，[可以超脱尘世]引申出[一般人做不到的]。“神仙”从基本描述性语义特征引申出丰富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因此“神仙”描述人、事物或动作的能力很强。我们拟从以上但不仅限于以上的“神仙”描述性语义特征抽象出“神仙”的描述义，以此补充说明“神仙”在流行语中描述人、事物或动作的描述义。

已说明“神仙”的描述性语义特征分为积极类、中性类和消极类。积极类的语义特征在描述人物时表现为品质优秀。包括[长相好的]、[令人温暖的]、[技术高超]，再发展出[令人羡慕的]等语义特征。在描述事物时表现为事物的优质，包括[令人温暖的]、[令人满意的]、[外观好看的]、[好吃的]、[坚固的]，再发展出[令人羡慕的]、[令人期待的]等语义特征。在描述动作时表现为高难度、高水准，包括[一般人做不到的]、[令人惊讶的]、[令人满意的]等语义特征。综合来看，“神仙”可以抽象为描述义“好的”，既包括人好、事物好以及动作做得好。

神仙”的中性类语义特征表现为[与同类不同的]，如“神仙专业”是指和其他专业不同的专业，因此“神仙”中性类的描述义为“与同类不同的”。“与同类不同的”会发展出感情色彩，因和同类“不同”有两种情况，即比同类好或比同类差。比同类好则可以发展出积极类语义特征，如[一般人做不到的]、[令人羡慕的]等。比同类差则会发展出消极类语义特征，如[令人不满的]、[品质不好的]等。如“神仙单位”和其他单位不同，一般单位请假比较方便，但“神仙单位”要求特别严格，请假的要求得很奇怪和过分，这样一来，“神仙”会发展出消极类描述性语义特征。可以从表格中看出，“神仙”表消极类语义特征时往往也会表现出[与同类不同的]这一特征。

综合来看，“神仙”的描述义应该概括为一个积极义和一个中性义。我们拟从优秀、优质和高水准这一语义场中提取上位义项“好的”，中性描述义则概括为“和同类不同的”。

因此“神仙”的描述义义项为“好的”“和同类不同的”。消极的描述义则从中性义发展而来，具体表现要根据上下文语境的激发。

五、“神仙”一词流行原因的推测

“神仙”成为流行语不仅是语义和句法条件的充足，更重要的是“神仙”这一用法满足年轻人喜欢夸张表达的心理，也是当代社会文化影响下的产物。以下从心理原因和社会原因两方面分析。

(一)心理原因

从语用角度来看，在对某人或事物进行褒义评价时，一般的社会心理一定是扩大褒义，而不是缩小褒义。彭彬、程邦雄(2017)指出：包含说话人主观态度的量性评价叫主观量评价[8]。用“神仙”一词进行的评价，一般是扩大褒义的主观量的增量评价，表达对某人或事物的极度称赞，具有一定的夸张色彩。如常说的“神仙打架”，实际上并不是真的神仙在打架，而是人们认为水平很高的人或集体在较量，这种说法只是突出说明参与较量的人或集体的能力高强，运用了夸张的修辞。如：

(72)如果说腾格尔和迪玛希是“声”的神仙组合，那么霍尊与周洁琼的搭配可算的是“乐”的神仙组合。(腾讯网2019.2.8)

“神仙组合”指的是“腾格尔和迪玛希”“霍尊与周洁琼”几位明星的组合，有夸赞每一位明星都是神仙的意味，表达了对他们艺术水平极高的评价，是一种夸张的修辞。夸大对别人能力的褒奖是一种常见的社会心理，受这种语用影响“神仙X”也会产生一系列的类推用法，如神仙手艺、神仙操作、神仙歌声、神仙舞蹈，若把能力高的人称为神仙，他们高水平的手艺、操作、歌声和舞蹈，自然就可以被称作是神仙手艺、神仙操作等。

网络语的使用者多是年轻人，为了张扬个性，他们喜欢在语言中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更喜欢用主观增量的评价。又因为人们的求新、求异心理，既喜欢使用又喜欢接受这种新说法来评价人、事物。因此“神仙”用于评价和描述事物性状的频率就基于“神仙X”结构快速提高。

此外，“神仙”语义扩展的过程中存在隐喻的认知过程，受人们认知能力的影响，“神仙”的描述义有扩展的认知动因。如上文提到“神仙”在描述人时凸显能力强的性状，描述具体事物时凸显质量好的性状。两者存在特征上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使得“神仙”的描述义得到扩展。隐喻作为语义演变的主要因素在张绍全(2010)中已有介绍，“神仙”的语义扩展情况也是通过隐喻使基本意义不断得到扩展和延伸[9]。

(二)文化原因

在流行语中，较先触发“神仙”描述义的语境是在电子竞技界中形容某电子竞技选手的游戏操作非常厉害。人们先是说两个优秀的电竞选手是“神仙打架”，后用“神仙操作”来描述选手在游戏中一些非常厉害的操作。如：

(73)小花生神仙操作抢大龙，skt大逆风翻盘(爱奇艺视频标题2017.4.10)

(74)王者荣耀：张大仙黄忠“神仙”操作又“神”反转，队友看了一脸懵(搜狐网标题 2017.12.30)

(75)张大仙的神仙操作是怎么出现的，反转又是怎么来的？(搜狐网2017.12.30)

“神仙操作”这一用法触发了“神仙”凸显描述义的用法，在电子竞技界中“神仙操作”开始频繁使用。“神仙”凸显描述义的用法被类推和复制，“神仙X”逐渐发展成为流行语中的重要成员。

此外，还要提到的是，随着社会发展和文化的繁荣，电视剧中出现仙侠题材的类型，小说也发展出许多仙侠文，“神仙”一词的使用频率提高。如：当某个扮演神仙角色的演员长相很好，人们会说他拥有“神仙颜值”。因为“神仙”这类虚拟人物开始在电视剧和小说中出现，人们的文化背景、知识背景等百科知识中存有了“神仙”这一类人物更多的特征，已远远超过神话中的一些描述。“神仙”就有条件发展出更多描述性语义特征。

六、表达的语用特点

“神仙”描述义扩展后的用法有其独特的语用和表达特色。主要表现在两点：丰富描述性质和程度的表达方式、发展出自身独特的句式和新的语用效果。

(一)丰富描述性质和程度的表达方式

“神仙”的描述义在“很+神仙”“神仙X”两类结构得到凸显和扩展，可以描述某人或某物甚至某机构的性质。虽“神仙”体现的具体性质在不同语境中表现不同，但较多用来表示褒义的性质。“神仙”用来描述性质时有其他形容词不可代替的特点，如“神仙”一词可包括[一般无法企及]、[让人羡慕]、[十分优质]等多个描述性语义特征，用其他词都没办法表达和“神仙”相同的意思。如“神仙女朋友”可表示让人羡慕的优质女朋友、一般人的女朋友都比不上等意义。若用其他词替换则要选很多词来修饰，但“神仙”一词可将这些意义全部包括，顺应了语言的经济性要求。

可以注意到，“神仙”的修饰义中不仅有性质的说明，还包括高程度义，如“神仙技艺”指的是十分高超的技艺，也包含对程度的说明。这种表达具有创新性，具有更强的语用力量，更能唤起听话人的注意。流行语尤其喜欢耳目一新的用法，“神仙”的使用满足了这种表达需求。

“神仙”一词的使用既能用最经济的说法来表达丰富的描述义，又能突破原有旧词表示高程度的说法，自然会受到人们的青睐。

(二)发展出自身独特的句式和新的语用效果

“神仙”系列结构在流行语中被大量类推，出现很多“神仙X”的用法。基于这种用法，流行语中甚至出现了相关句式，即“这是什么神仙X？”如：

(76)这是什么神仙身材！60岁杨丽萍秀美背，网友惊呆。(中国娱乐网2018.12.12)

(77)这是什么神仙嗓音！也太好听了吧！(爱奇艺 2019.5.18)

(78)我的天，这是什么神仙学姐啊！我爱学姐一辈子。(新浪微博 2019.5.29)

(79)这是什么神仙考题？(搜狐网 2018.12.29)

这一类句式多用来表达说话者的感慨，而不是用来提问。说话者一般来感慨某种惊讶、羡慕、喜爱之情。如“这是什么神仙身材”是惊叹别人年龄虽大但身材仍保持得很好，除此之外还包括羡慕、喜爱的感情色彩。

此外，“神仙X”在表达消极义时遵循语用中的乐观原则。如：

(80)看了大家的评论，真的是发现很多神仙室友了，各种奇葩的习惯真的难以理解。(百度网 2018.11.21)

(81)我的神仙室友究竟邋遢到什么地步？(新浪微博 2018.11.21)

这里的“神仙的室友”是指不讲个人卫生、让人讨厌的室友。乐观原则包括在评价他人时要缩小贬义[10]185。说话者用“神仙”一词来批评他人，既遵循乐观原则的用法，又能借“神仙”常用褒义的用法来反衬贬义，表达出乎意料且充满嘲讽的意味。

由此可见，“神仙”在流行语的使用中不仅有“神仙X”“很+神仙”类的用法，还有新句式、表嘲讽的用法，丰富了原有的表达方式且能取得新颖的语用效果。

七、小结

“神仙”一词的语义扩展是流行语中名词描述义扩展的代表，出现了“神仙X”的一系列类推形式，表现为“神仙”组合指人名词、指物名词以及动词的偏正结构。出现这种演变的动因主要有语言内部动因和外部动因。内部动因是“神仙”自身具备丰富的描述义以及常用在比况助词结构、定中结构和“很+N”类结构这些凸显名词描述义的结构中。外部动因则分为心理原因和文化原因。因为人们在语用中倾向使用主观增量评价的表达，“神仙X”使用频率很高。“神仙”一词的流行也是社会文化的外部表现，可以看出仙侠题材的电视剧和仙侠文的走红对语言的影响。“神仙”在表达上的语用特色体现为丰富描述性质和程度的表达方式、发展出自身独特的句式和语用表达效果。

至于“神仙”该词的发展前景如何，要看“神仙”一词丰富的描述义是否会被沉淀下来并概括为固定的词汇义。关于“神仙”的描述义，笔者推拟与“好的、与同类不同的”有关。只有“神仙”的词义固定下来，该词才会更加具有生命力，不轻易被其他词语淘汰[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