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明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 410081)
巴西作家保罗·柯艾略的全球畅销作《牧羊少年奇幻之旅》(1988),在叙事框架上基本遵从于古代阿拉伯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第351夜中《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主人公因梦中的宝藏而动身离开家乡且结局圆满的故事结构。另外,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亦曾创作过以《一千零一夜》中第351夜的故事为原型的《双梦记》。由此可见,虽然古代阿拉伯民间故事在地域和时间上都颇为遥远,但其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其文学魅力深远无穷。
俄罗斯民间文艺理论家普洛普的《故事形态学》正是以阿法纳西耶夫故事集中100个民间故事为文本进行故事形态分析的理论著作。本文尝试以故事形态学为理论基础,通过对比分析《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与《一千零一夜》第351夜中《一梦成富翁的故事》的叙事模式和结构,理清前者故事中角色的增加以及功能项的排列与增加,进而探索柯艾略在此番沿用与改动中所要宣扬的梦的意义和在他者与自我的双重驱动下追梦的思想。
普罗普自己在《故事形态学》一书的序言中写道:“‘形态学’一词意味着关于形式的学说,在植物学中,形态学指的是关于植物的各个组成部分、关于这些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它们与整体的关系的学说,换句话说,指的是植物结构的学说。”[1]8而在民间故事领域里,“故事形态学”则指“对形式进行考察并确定其结构的规律性”[1]8。普罗普将角色的功能项总结为31种(“功能”指的是“从其对于行动过程意义角度定义的角色行为”[1]18),并将其归纳为7个角色行动圈。
在《一千零一夜》第351夜的《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中,主人公原是巴格达家财万贯的富翁,肆意挥霍、一贫如洗后只能亲自劳动来养活自己。一天夜里,他梦到有人指示他去米斯尔谋生。他醒来之后便立即启程,到达米斯尔时天色已晚,他只能睡在一座清真寺里。结果却被来抓盗贼的省督当作坏人抓进监狱严刑拷打,关押了三天。奇妙的是,在省督提审巴格达人的过程中,省督得知他来米斯尔的原因后大笑不止,并向其分享了自己三次做过的同一个梦,赠予他几个第纳尔打发回家了;而巴格达人照着省督的梦的指示,竟然真的在自己的家宅中挖出了宝藏。
而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书中,主人公圣地亚哥因为想要云游四方而中断了自己在神学院的学习成为了牧羊人。后向塔里法的吉普赛老妇人请求帮助解梦——老妇人告诉他应该遵循梦的指示去埃及寻宝。对老妇人持怀疑态度的圣地亚哥在遇见撒冷王麦基洗德之后才放弃了羊群,去追寻他所梦见过两次的金字塔附近的宝藏。途中圣地亚哥被摩洛哥的酒吧少年骗走了所有钱财,他不得已留在当地为一家水晶商店打工。将近一年后,圣地亚哥攒到了足够的钱,便加入了一支横穿撒哈拉沙漠的商队。商队因部落战争而停滞在绿洲,圣地亚哥在这里与少女法蒂玛一见钟情,并因其关于军队会对绿洲实施突袭的预言应验而被聘为绿洲的参事,但绿洲里的炼金术士却催促圣地亚哥重新踏上寻宝之途。之后,圣地亚哥和炼金术士再次被军队所掳,在脱身的过程中,圣地亚哥学会了与沙漠、风和太阳的对话,并看到了“世界之魂”,接触了天地之心。最后,圣地亚哥终于到了梦中的地方,见识了金字塔的壮美,部族战争的难民却又一次夺去他的金子。难民领头临走时说了自己重复做过的一个梦:宝藏就在圣地亚哥曾经梦到金字塔的那座残破的教堂里。圣地亚哥回到原来的牧羊处,在无花果树下挖出了宝藏,也与法蒂玛终成眷属。
普洛普在《故事形态学》中给“神奇故事”下了这么一个定义:“从形态学的角度说,任何一个始于加害行为或缺失、经过中间的一些功能项之后终结于婚礼或其他作为结局的功能项的过程都可以称之为神奇故事。”[1]87显然,无论是《一梦成富翁的故事》还是《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二者都是始于主人公财富/宝藏的缺失,经历过加害等一系列功能项之后又终结于金钱的补偿的叙事结构。
在《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中,按照普罗普对角色的功能项分类可以概括为以下基本要素:
初始情境:代码i。巴格达城有位富翁,大肆挥霍后一贫如洗,只能通过艰辛劳动维持生计。
禁令:代码б2。禁令的变相形式——建议。梦境中的人对巴格达人建议说他的生路在米斯尔,到那里去谋生。
打破禁令:代码b2。巴格达人遵从了建议。
离家、动身去寻找:代码C↑。巴格达人醒来后立即启程前往米斯尔。
加害:代码A6。抓盗贼的省督发现了睡在清真寺的巴格达人,便将其抓走严刑拷打,关押了三天。
引路:代码R4。既是相助者又是赠与者的省督直接在无意中指点出宝藏在何处,并给巴格达人盘缠让其回家。
主人公归来:代码↓。巴格达人跋山涉水返乡。
灾难或缺失的消除:代码Л。巴格达人回到家中,在省督说的梦中的喷水池那里挖出了许多钱财。
将《一梦成富翁的故事》的所有功能项记录下来得到以下图示:
iб2b2C↑A6R4↓Л
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按普罗普的功能分类则可以概括为以下基本要素:
初始情境:代码i。圣地亚哥因为想要云游四方而中断了自己在神学院的学习成为了牧羊人。
禁令:代码б2。禁令的变相形式——建议。梦境中和羊群玩耍的小男孩告诉圣地亚哥埃及金字塔埋有隐秘的宝藏。
主人公遭到考验(赠与者的第一项功能):代码Д7。圣地亚哥请求吉普赛老妇人解梦,但老妇人提出了要求,即以财宝的十分之一为报酬。
主人公的反应:代码Г1。圣地亚哥答应了老妇人的要求。
引路:代码R4。老妇人为圣地亚哥解梦,指出宝藏就在其梦中小男孩说的金字塔所在之处。
主人公遭到考验:代码Д7。撒冷王麦基洗德主动接近圣地亚哥,要求他送给自己十分之一的羊,就告诉他宝藏的具体位置。
主人公的反应:代码Г1。圣地亚哥答应了麦基洗德的要求,送给了他六只羊。
引路:代码R4。麦基洗德告诉圣地亚哥宝藏在埃及金字塔附近。
宝物的提供:代码Z2。撒冷王麦基洗德将自己身上佩戴的纯金胸牌中央镶着的白色宝石(否)和黑色宝石(是)取下送给了圣地亚哥。乌凌和图明之后帮助圣地亚哥选择遵循自己的天命。
离家、动身去寻找:代码C↑。圣地亚哥乘船来到了非洲。
加害:代码A。圣地亚哥被在酒吧遇见的少年骗走了所有的钱。(需要注意的是,此处的骗走钱财并没有从属于普罗普的某一分类中,但这的确对主人公造成了外在的伤害。)
宝物的提供:代码Z。圣地亚哥在宝石乌凌和图明间接的暗示下决定继续遵循天命。他在一家水晶店工作了十一个月零九天,水晶店老板给了他应得的足够再次上路的工资,并以自己的人生为证,间接帮助了圣地亚哥做出遵循天命、寻找宝藏的决定。(需要注意的是,此处所提供的钱财并没有从属于普罗普对宝物的某一分类中,但这的确对主人公给予了实质性的帮助。)
缺失:代码a1。圣地亚哥跟随一支横穿撒哈拉沙漠的商队,因战停留在绿洲时遇见了少女法蒂玛,两人两情相悦。至此,故事中除宝藏外的新的缺失出现。
引路:代码R3。炼金术士和法蒂玛都鼓励、敦促圣地亚哥并与他一同再次上路。
加害:代码A8。军营指挥官威胁圣地亚哥和炼金术士,炼金术士将圣地亚哥的钱财全都给了指挥官,赢得三天时间。
灾难的消除:代码Л。三重化。沙漠、风和太阳作为非人性的自然界物质,它们具有某种神性。圣地亚哥在与它们交谈的过程中既以猛烈的西蒙风消除了指挥官对自己的威胁,又在这过程中学会了宇宙语言,潜入了世界之魂并看清了自己的灵魂。
宝物的提供:代码Z。圣地亚哥和炼金术士成功从军营中脱身。炼金术士带他到修道院,炼出了四块金子三人平分,并将最后一块给修士——为圣地亚哥备不时之需。
加害:代码A1。圣地亚哥告别了炼金术士,终于到了金字塔——藏宝之地。但他并没有挖到宝藏,还遭到了躲避战乱路过此地的难民的抢劫与殴打。
引路:代码R4。难民强迫未果,其领头随口说出自己重复做过的同一个梦——指出了宝藏的真正所在地。
归来:代码↓。圣地亚哥在夜幕将至的时候赶到了难民梦中的废弃的小教堂。
缺失的消除:代码Л。圣地亚哥在无花果树下挖到了宝藏,并决定去与法蒂玛相聚。
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所有功能项记录下来得到以下图示:
iб2Д7Г1R4Д7Г1R4Z2C↑AZa1R3A8ЛZA1R4↓Л
对比发现,柯艾略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比《一梦成富翁的故事》多了12个功能项。然而,功能项的增加并不是唯一的变化。由于“许多功能项是从逻辑上按照一定的范围联结起来的,这些范围整体上与完成者相对应,这就是行动圈”[1]73。所以,此处应有的对增加的功能项的分析将合并至下一小节讨论角色的增加时一起阐释。
通过上一节的分析可以知道,《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故事结构与《一梦成富翁的故事》完全相同:身处A地的主人公因梦去到B地寻宝,结局都是通过B地的某人知晓宝藏的真正所在位置,即A地,并成功挖到宝藏。但柯艾略对《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一文进行了较多的改动,尤其是角色上的增加。在《一千零一夜》的小故事中,短短几百字里所出现的人物只有巴格达人、省督和盗贼;而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之中,与圣地亚哥有直接关系的人物则有吉普赛老妇人、麦基洗德、酒吧少年、水晶店老板、英国旅行者、法蒂玛、炼金术士、军队指挥官、难民等。
柯艾略的创作在角色方面的增加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角色种类上的增加。普洛普在《故事形态学》中将角色主要归纳为七种:对头(加害者)、赠与者(提供者)、相助者、公主(要找的人物)及其父王、派遣者、主人公、假冒主人公。角色与人物的区别在于,有的人物在故事结构中没有功能作用,因为它们并不引发或经历功能项事件,这种人物便不能称之为角色。而角色一定与作品中的功能性事件有关。在《一梦成富翁的故事》中,角色只有主人公(富翁)、加害者(盗贼与省督)、赠与者(省督)和相助者(省督);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书的功能项则涉及到了五个角色行动圈:主人公、赠与者、相助者、加害者、公主,排列如下:
主人公:圣地亚哥。
赠与者:吉普赛老妇人、麦基洗德、水晶店老板、炼金术士。
相助者:吉普赛老妇人、麦基洗德、水晶店老板、炼金术士、法蒂玛、难民;
沙漠、风、太阳。
加害者:酒吧少年、军队的指挥官、难民。
公主:法蒂玛。
显然,公主角色是柯艾略新增进小说的。法蒂玛是主人公圣地亚哥在绿洲遇到的少女,他们两情相悦。虽然法蒂玛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公主,也并没有实现任何一项公主行动圈的功能项,甚至完成了相助者的引路功能项,但笔者认为柯艾略试图通过新塑造的这个形象阐明他的梦想与爱情观。
其次,是同类角色内数量上的增加。《一梦成富翁的故事》里加害者、赠与者和相助者都只有一位;而《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加害者有三个群体,对应三次加害行为,赠与者亦有三位,相助者则多至九个,甚至还包括了自然界中的无生命却有神性的物质。或许作者通过此番增改,想要让读者明白人生之旅并非是独行的,在追寻梦想的途中人们总会遇到或直接、或间接帮助其实现梦想的人。在小说的《引子》部分,柯艾略就是在提醒读者学会转变视角。他引用了王尔德的文本——对希腊神话故事的改写。人们习惯了自我评价,而这个“自己”往往只是片面的甚至可能是虚假的,从而更加无从看到自己的天命。同样,现实生活中的“伤害行为”,即艰难困阻也会极多。柯艾略宣扬的梦想观是遵循“天命”、寻找自我。
将《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与《一千零一夜》中的《一梦成富翁的故事》相比较,并对文本作故事形态学方面的分析,可以发现,正如柯艾略在自序中说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是一部象征性的作品……我还试图向海明威、布莱克、博尔赫斯、马尔巴·塔罕等伟大的作家们致敬。”[2]4主人公圣地亚哥在某种意义上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一样,都是对梦想有着一定执着的、值得尊敬的人。然而,与海明威笔下的与大马林鱼和鲨鱼战斗的圣地亚哥不同,牧羊少年圣地亚哥对梦想的深层次认识与实现是在他者与自我的双重驱动下完成的。
按照前文对小说文本故事形态学的分析,圣地亚哥的两个极为重要的“缺失”——重复梦境中的宝藏和一见钟情的少女法蒂玛,是具象意义上的梦。牧羊少年连续两次做了同一个梦:他和羊群在一片草场上,来了一个和本来害怕生人的羊群玩得很好的小孩。他抓住圣地亚哥的手就带着他去了埃及金字塔,对少年说:“假如你来到这里,将会找到一处隐秘的宝藏。”[2]24但两次梦都在小孩将要把藏宝的具体地点告诉圣地亚哥时就戛然而止了。在他者和自我的双重驱动下,圣地亚哥走上了从西班牙南部乘船后跨越沙漠去到埃及的寻宝旅程。而在和商队穿越沙漠的途中,圣地亚哥在法尤姆绿洲遇到了头戴纱巾、肩扛陶罐来打水的法蒂玛,他们一见钟情。圣地亚哥甚至只满足于法蒂玛带给他的爱情,想要放弃继续前行去往金字塔的追梦之旅。但是,不论是法蒂玛还是炼金术士,他们都鼓励圣地亚哥继续前行,去完成他最初被授予的“天命”。事实证明,在去了金字塔回来又挖到宝藏后,圣地亚哥仍然确信法蒂玛是他天命的一部分,走向了等他的少女。
在去往金字塔寻找梦境里的宝藏的途中,圣地亚哥在一定程度上也完成了对梦想和自我的探索与追寻,即抽象意义上的梦。事实上,从放弃神学院的学习离开故乡而成为牧羊人的那一刻起,圣地亚哥就已经开始了他的追梦之旅。“每种事物都有自己的天命,这是真理,但是天命总有一天会完成,于是,就需要转化成更优异的事物,并产生一个新的天命,直到世界之魂真正化为唯一之物。”[2]196-197柯艾略在书中如是说道。圣地亚哥的“天命”由神甫变成了牧羊人又变成了寻宝者,这都是在追梦的过程中所揭示的——化成唯一之物的“世界之魂”是圣地亚哥在与风、沙漠和太阳的对话中发现的。“男孩潜入了世界之魂,看到了世界之魂是上帝灵魂的一部分,并看到了上帝的灵魂就是他自己的灵魂。”[2]199经历了三次加害并多次困难的选择后的圣地亚哥,比最初的牧羊少年更多了些自信心和对宇宙语言——爱的感知能力。圣地亚哥在追求梦想、不断选择的过程中也找寻到了真正的自我。
在对《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故事形态分析中,主人公圣地亚哥的相助者多达数位:吉普赛老妇人、麦基洗德、水晶店老板、法蒂玛、炼金术士、难民,沙漠、风、太阳等。吉普赛老妇人是为圣地亚哥解梦,吸引他遵循天命、做出改变的第一位他者;水晶店老板为被骗以后身无分文的圣地亚哥提供工作;难民则告诉了圣地亚哥财宝的真正地点;沙漠、风和太阳让圣地亚哥掌握了宇宙语言、明白了世界之魂。而麦基洗德、法蒂玛、炼金术士则是极为重要的三个他者,下面将分段阐释。
撒冷王麦基洗德,一个拥有神力的老人,在圣地亚哥从吉普赛老妇人那失望地离开、决定永远不再相信梦之时出现在他身边,告诉他“完成自己的天命是人类无可推辞的义务”[2]35。是麦基洗德再一次让圣地亚哥对自己的天命有所重视,让他必须“在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和意欲得到的东西之间”[2]42作出抉择。而在圣地亚哥卖掉羊群并如约送给老人六只羊之后,麦基洗德又从自己佩戴的纯金胸牌上取下了黑白宝石乌凌和图明送给了他,使他后来被酒吧少年被骗时也没有放弃追梦。
法蒂玛,圣地亚哥停留在法尤姆绿洲时认识的少女。他们相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世界之魂蓦然出现在圣地亚哥面前”[2]125。他们相爱了,圣地亚哥想要就此与她厮守,但法蒂玛却告诉圣地亚哥说因为她是他梦的一部分,是他常提到的天命的一部分——既然如此,总有一天圣地亚哥终会回来。所以她希望少年继续前行,去追寻他的梦想。
炼金术士,法尤姆绿洲里的黑衣神秘骑士,他的出现亦是促使圣地亚哥继续前去寻找宝藏的原因之一。陷入与法蒂玛的恋爱的圣地亚哥因为自己有一头骆驼,有在水晶店挣到的钱,有因预言正确而得到的五十枚金币,还有他视为最宝贵的法蒂玛,牧羊少年觉得自己寻找到了宝藏。但炼金术士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来自于金字塔。“你必须找到你的宝藏,否则你在途中发现的一切便全都失去了意义。”[2]155“你将永远不明白,爱情从来不会阻止一个男人去追寻天命。如果阻止,定因为那不是真正的爱情,不是用宇宙语言表达的爱情。”[2]160
在小说开头的引子里,柯艾略间接引用了王尔德对那喀索斯这一希腊神话故事的改写版文本。原先的水仙少年故事中,那喀索斯因沉迷自己湖中的倒影而死去;而在王尔德的结尾中,重点不在于那喀索斯的美貌,反倒是在强调湖泊从那喀索斯的眼睛深处看到的自己的美丽映像。这简短的一篇引子无疑在小说一开始就暗示了柯艾略宣扬的在他者驱动下追梦的思想。因为人们习惯了自我评价,而这个“自己”往往只是片面的甚至可能是虚假的,从而更加无从看到自己的天命。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追梦的过程中自我毫无作用。毕竟自我才是生活的主体,才是做出人生重要决定的直接责任者。在追梦路上若是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性,追梦这一行为也就无从说起。
牧羊少年圣地亚哥的追寻宝藏之旅,有很多相助者的鼓励与扶持,但最终做出决定去付出行动的还是他自己。个体的人是具有生命主体性的,他具有包括意识、信念、欲望、记忆、情感生活以及自主地去追求自己的目标等等一系列特征,这些都指向了一个人生存的内在价值性。圣地亚哥从家乡西班牙的小村庄到沙漠里的金字塔的这一路上,他面临了多次的选择;而正是他内心的自我对梦想的渴望与执着,才促使他在相助者一次又一次的推动下到达了追梦旅途的终点。
在圣地亚哥还只是家中的少年时,他的父母为其选择了读神学院当神甫的人生道路。后来,圣地亚哥遵循云游四方、了解世界的天命,鼓起勇气和父亲说要去当牧羊人。在这第一次重大的选择当中,牧羊少年的自我主体性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追寻内心,将自己的天命由神甫“转换”成了牧羊人——而这正是他金字塔寻宝的第一步。因为没有牧羊人的生活经历,圣地亚哥就不会做那个指引他宝藏之路的梦,也不会有机会找上和遇上解梦的吉普赛老妇人和撒冷王麦基洗德。随后,男孩在城堡上面对自由自在的风之时,其羡慕之情油然而生。“他意识到,他也可以像风一样自由。什么也不能阻止他,除了他自己。”[2]43圣地亚哥在已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和意欲得到的东西之间,做出了选择后者的决定。牧羊少年将羊群卖掉,踏上了寻宝追梦之旅。
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尽管有天命的指引包含在其中。圣地亚哥在摩洛哥时就由于过于相信一个酒吧少年而被其骗走了所有的钱财。在问过乌凌和图明后,他选择尊重预兆、循迹而行,他选择当个寻宝的冒险家去观察世界、探索世界。于是,牧羊少年在一家水晶店留了下来,十一个月零九天之后他终于挣够了重新生活的钱。但当他想着要奔赴那熟悉的田野去放牧羊群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对自己的这个决定并没有感到高兴。圣地亚哥的自我在提醒着他遵循天命去追求梦想,并再次将他带上了通往金字塔之路。
随着寻梦旅途的推进,圣地亚哥和炼金术士在沙漠里的时候被抓进了军营,炼金术士抢先将少年的金币上交给了指挥官,并谎称圣地亚哥是一位炼金术士,他需要三天的时间变成风来展示其威力。男孩的反应是吓得僵了,他恐惧颤栗。但也就在带着害怕之心凝视沙漠之时,他发现了他们用的是同一种语言。在真实的自我不断驱动下,圣地亚哥开始直视自己的内心,他在与风、沙漠和太阳的对话中掌握了宇宙语言,发现了世界之魂。同时,圣地亚哥也成功地使自己和炼金术士脱离了危险,追梦之旅得以继续前行,直至最后的胜利。
邱华栋在《小说的炼金术士:评保罗·科埃略的小说》一文中这么评价柯艾略:“利用全人类的文学资源,写出一些所有的人都可以欣赏和阅读的东西,超越了地域和作家本人的种族、文化认同的身份,给更多的人以文学幻想的甜蜜美丽。他喜欢把人类共同关系的主题通过小说来呈现。他还打通了语言、儿童小说和传说之间的壁垒。”[3]对于这一成就的实现,原因之一必然在于柯艾略在小说中对《一千零一夜》第351夜中《一梦成富翁的故事》的叙事模式和结构的沿用与改动。他通过安排角色的增加以及功能项的排列与增加,宣扬了梦的意义和在他者与自我的双重驱动下追梦的思想,在文字中追求心灵、人生和小说的炼金术,成为小说领域的炼金术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