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佞幸问题初探
——以《史记·佞幸列传》为切入点

2019-12-27 21:05季升辉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7期
关键词:皇权西汉君主

蒋 波,季升辉

(湘潭大学 碧泉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佞幸及其与权贵的特殊关系,西汉以前便已出现,如春秋战国时代的弥子暇与宋君、龙阳君与魏王、嫪毐与秦始皇的母亲赵太后等。西汉时期的佞幸同样较多,他们因自身色相或才能让皇帝产生感官上的愉悦和心理上的依赖,进而获得极大宠信。太史公首次为这类人特别是西汉的佞幸做传,是为《佞幸列传》。我们以该传中邓通、韩嫣、李延年三人事迹为切入点,试探析西汉佞幸的政治影响及其社会根源,以求教于方家。

一、《史记·佞幸列传》 中的典型佞幸事迹

太史公在《佞幸列传》开篇就对佞幸做出“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1]3191的总体评价,接下来便相应地着重记录汉文帝时期的邓通、汉武帝时期的韩嫣和李延年三人的典型事迹,两者起到相互呼应的作用。我们透过这三个人典型的佞幸事迹,可以更加深入了解佞幸这一类人的特点。

邓通的承宠带有一定的离奇性和传奇色彩。他本出身于蜀郡南安的一个普通家庭,因身份低微在宫中只能担任撑船工作的黄头郎,而他的命运却因为汉文帝的一个梦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孝文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从后推之上天,顾见其衣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阴目求推者郎,即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氏,名通,文帝说焉,尊幸之日异”[1]3192,当然因梦应人的传奇故事只是邓通承宠道路上的一个契机,他忠厚谨慎的个性和为文帝奉献一切的感性行为才是使汉文帝对他宠信有加的深层原因。“然邓通无他能,不能有所荐士,独自谨其身以媚上而已”[1]3192,邓通明白自己佞幸身份的定位,以无比谨慎的姿态侍奉汉文帝,也不敢结交朝廷大臣,以表明自己对汉文帝百分之百的忠诚。

而邓通为汉文帝“吮疽”的感性行为,更让汉文帝对邓通的感情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文帝尝病痈,邓通常为帝唶吮之”[1]3193,因为用口吮吸痈疽的脓液是一件极度恶心的事情,能够为病人做这件事必然会让病人产生极大的情感波动。据《史记·吴起列传》记载:“(吴起)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痈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1]2166吴起为所率士卒吮疽,士卒的母亲却十分伤心,她认为吴起对他家父子二人都有“吮疽”的恩典,所以儿子也必将步父亲杀敌报恩而战死的命运。因此,“吮疽”之事只有至情至义的人方能做出。汉文帝曾为测试太子,而让他来做此事,太子“唶痈而色难之”[1]3193,而邓通却是“常为帝唶吮之”[1]3193。通过这一明显对比,让汉文帝产生出邓通对他的关爱比太子对他的父子之情更加深厚的判断,使得邓通在他心中已经到达“天下最爱他的人”的情感地位。

韩嫣和李延年是汉武帝时期著名的佞幸宠臣。因与司马迁同处当世之时,所以司马迁在其《史记·佞幸列传》之中真实地记载了他们的事迹。韩嫣是汉初的异姓诸侯王韩王信的后代,作为王族后代的他与汉武帝在童年时期就相识亲近,“今上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嫣”[1]3194,这种孩提时代就建立的亲密关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深厚。同时韩嫣更是一个充满机巧灵活心思的敏锐之人,他善于揣摩汉武帝的心思,每每在汉武帝还未发声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让汉武帝充满惊喜和满意。比如韩嫣洞悉了汉武帝有讨伐匈奴的心思后,就已经开始练习匈奴的战法,“嫣善骑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习胡兵,以故益尊贵”[1]3194。韩嫣的获宠之路正是得益于与皇帝孩提之时的侍读之交和机巧灵便之心,使得武帝对韩嫣之宠与文帝对邓通之宠相差无几。

李延年的佞幸之路与以上两位皆不同,他出身于倡家,并因犯法身受腐刑而入宫,做着给皇家养狗的工作。而他能得到汉武帝的极度宠信则是由于他极其出色的音乐才能恰好能满足汉武帝对音乐方面的浓厚兴趣。“延年善歌,为变新声,而上方兴天地祠,欲造乐诗歌弦之。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诗。”[1]3195两者在兴趣爱好上可谓是珠联璧合,再加上李延年可能在姿色上有过人之处,因为李延年之妹李夫人可谓是容貌绝丽,极受汉武帝宠爱,正如李延年为其妹所唱赞歌所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2]3951就遗传学的角度来看,妹妹的容貌倾国倾城,作为哥哥的李延年可能也有着出众的姿色。元代诗人宋元对李延年姿色就曾有“倾国佳人难可德,当时更有李延年”的感慨。他极具天赋的音乐才华和出众的姿色满足汉武帝在听觉和视觉上的享受,因此汉武帝让他 “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与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也”[1]3195,也是必然而然的了。

太史公在《史记·佞幸列传》中对邓通、韩嫣和李延年三人不同的佞幸人生的描写,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佞幸共同的行为特点就是以色侍君、以媚取幸。这也是西汉佞幸与皇帝能保持超亲密关系的根本原因。而佞幸在西汉政局上也不单单是溜须拍马、只会玩乐的无用之人,西汉佞幸往往凭借与皇帝的超亲密关系,逐渐开始干预政治,并且形成恶劣的佞幸政治影响。

二、西汉佞幸的政治影响

太史公在《史记·佞幸列传》中同样记载邓通、韩嫣、李延年以佞幸之身份在政治上深受重用的事迹。如邓通以佞幸之故担任上大夫,并且获得自行铸币之权;韩嫣以佞幸之故担任将军,掌握军队并且曾乘坐天子车驾出行;李延年以佞幸之故佩两千石印,参与国家礼乐的制定;司马迁的《佞幸列传》中佞幸事迹只是西汉佞幸政治影响的一个开端,在汉武帝之后的时代中,佞幸的政治影响力更是愈演愈烈,这也是整个西汉一代在政局上的一个重大弊端。唐代史学家李延寿曾对佞幸干政表示极大愤慨:“宠私为害,自古忌之。大则倾国亡身,小则伤贤害政。率由斯也,所宜戒焉。”[3]3061钱钟书先生也深刻地指出佞幸干政的危害性,“盖古之女宠多仅于帷中屏后,发踪指示,而男宠均得出入内外,深闹广廷,无适不可,是以宫邻金虎,为患更甚。”[4]122西汉佞幸凭借君主所赋予的非正常的政治权力,或以垄断巨额的经济财富;或以左右君主的行政措施;或以干涉后宫事务和继承权问题;甚至是自己直接把持朝政,排斥异己。

(一)干预君主的政治决策

由于君主对于其钟爱的佞幸在情感上的超亲密关系,反映在政治上对佞幸们的意见十分看重。因此,佞幸们对一些政治决策往往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一些有志之士也十分清楚佞幸们重要的政治能量,往往通过佞幸影响君主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春秋战国以降,这样的事情便数见不鲜。比如蔺相如通过赵惠文王的宠臣宦者令繆贤的推荐得以出使于秦,完璧归赵;商鞅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与其面谈,终得实现变法,使得秦国富强;荆轲通过贿赂秦王政宠臣中庶子蒙嘉以得面见秦王,以至于其行刺秦王,图穷匕见。

发展到西汉,佞幸们的政治活动更加频繁。比如汉高祖时的佞幸籍孺和汉惠帝时期的闳孺,两人皆极度受到皇帝的宠幸,公卿大臣往往要通过此二人来上书谏言,传达意见。“至汉兴,高祖至暴抗也,然籍孺以佞幸;孝惠时有闳孺。此两人非有材能,徒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公卿皆因关说”[1]3191,佞幸们控制住皇帝与大臣间的沟通渠道,其政治影响力不言而喻。汉惠帝时,平原君朱建救辟阳侯审食其免于死罪也是靠佞幸之力得以力挽狂澜。惠帝恼怒于吕后宠幸审食其,打算杀了他,满朝公卿都没办法改变惠帝的决策,而朱建正是通过佞幸闳孺改变了惠帝的决定。“(朱建)乃求见孝惠幸臣闳孺,说之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闻。今辟阳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谗,欲杀之。今日辟阳侯诛,旦日太后含怒,亦诛君。何不肉袒为辟阳侯言於帝?帝听君出辟阳侯,太后大驩。两主共幸君,君贵富益倍矣。’于是闳孺大恐,从其计,言帝,果出辟阳侯。”[1]2703以此可见,汉初君主的政治决策在佞幸手中是具有可操作性的,因为其与皇帝的亲密关系更容易使皇帝接受他们的意见,这是外廷大臣所没有的政治优势。

(二)富可敌国的财富力量

“万乘之国,不可以无万金之蓄饰;千乘之国,不可以无千金之蓄饰;百乘之国,不可以无百金之蓄饰。”[5]380管仲的这段话深刻指出了经济财富对于一个国家的重要程度,而其中货币正是经济财富意义的一种直接体现,丰厚的货币经济储备对一个国家是至关重要的。而佞幸却能依靠君主宠幸从国家经济储备中占有巨额的财富,甚至是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如战国时秦国嫪毐得宠于太后,所获赏赐不计其数,嫪毐拥有的财力甚至能效仿战国四公子和吕不韦一般养门客千人。“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於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余人。”[1]2511

西汉时的佞幸同样如此。汉文帝时因相士言邓通有饿死之相,文帝居然赐邓通蜀地铜山,允许他有自铸货币之权,邓通因自行铸币而富可敌国。“邓通,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邓氏钱布天下”[1]1419,另一位私自铸币的是宗室吴王刘濞,“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盗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1]2822,他以此积累的财富奠定未来七国之乱的物质基础,邓通以一介佞幸而有与宗室亲王相似的经济实力,可见其权力之重。幸而邓通性格谨慎、未敢逾越,若是以此财富交通王侯、培植党羽,其势力与吴王刘濞相比怕也是不遑多让。佞幸财富之多也反映在其生活上的奢靡无度。《西京杂记》中记载:“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苦饥寒,逐金丸。’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6]115韩嫣把黄金当作石子一样用弹弓打飞的奢靡行为令人瞠目结舌,同时侧面也反映韩嫣财富之巨。另一位佞幸董贤则是利用皇帝赏赐的财富将府邸装饰如同皇宫一般奢华,“楼阁台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6]114。正如梁启超所言:“泉之义取之流,布之义取之布,财政之患,故患乎财藏于一人若数人,一处壅之,财全局受其害。”[7]253佞幸依靠君主宠幸而占有大量国家财富,生活奢靡无度,如邓通更是拥有铸币权这一政府独有的经济权力,这无疑对国家财政经济发展产生了极大危害。

(三)直接把持中枢朝政

终西汉一世,佞幸之权势日益增长。他们凭借君主在政治上的日益宠信和自身所掌握的巨大财富,从西汉初期只是间接影响政治决策发展到西汉中后期直接把控中枢朝政,权势滔天。太史公在《佞幸列传》中言:“内宠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数也。卫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贵幸,然颇用材能自进。”[1]3196太史公显然将卫、霍二人列入以佞幸取势之列,但是卫青和霍去病毕竟是军功卓著,虽然以外戚起家,但主要还是靠自己的才能来掌控重权。当然汉武帝对二人的亲近态度也是其发迹的重要因素。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下的帝王往往都有很强的疑心,尤其对掌握重权的大臣更是防范有加,正因为君主的这种怀疑心理为佞幸掌权创造了条件。佞幸之权来源于皇帝,他们不可能对皇权产生威胁,而且皇帝对于佞幸极度宠信也不会产生心理排斥感,这种情况在皇帝昏庸无能的王朝末期则更加普遍。

西汉中后期,佞幸干政局面达到新高度。汉元帝时期,由于皇帝多病且不愿亲理政事,遂宠信佞幸石显,由石显操纵把控朝政多年。“元帝被疾,不亲政事,方隆好于音乐,以显久典事,中人无外党,精专可信任,遂委以政。事无小大,因显白决,贵幸倾朝,百僚皆敬事显。”[2]3726而汉成帝时期的佞幸淳于长之权势也是不遑多让。淳于长出身皇亲,极得成帝宠信,不仅在前朝拥有很大的政治势力,还干涉后宫权力斗争:先是拥立赵飞燕为后;然后又接受废后许氏的贿赂,甚至与许氏之姐通奸,对废后许氏也有不敬之语;最后又与王莽陷入争夺大司马辅政之权的斗争,失败后其党羽“将军、卿、大夫、郡守坐长免罢者数十人”[2]3732,可见其势力遍布之广。汉哀帝时的董贤更是达到佞幸权势的新高度,他由一个小小的舍人短时间内被提拔为三公之首的大司马,总揽朝政。“是时,贤年二十二,虽为三公,常给事中,领尚书,百官因贤奏事。”[2]3736董氏一族也皆鸡犬升天,各个都身居要职,势力遍布朝野。

三、西汉佞幸发展的社会根源

佞幸在西汉社会的逐步发展,与西汉的整个社会状况息息相关。正如恩格斯在《致斐·拉萨尔》中所说:“一定的阶级和倾向的代表,因而也是他们时代的一定思想的代表。他们的动机不是从琐碎的个人欲望中,而正是从他们所处的历史潮流中得来的。”[8]339-342西汉时期的社会因素正是佞幸发展的温床。

(一)封建皇权的不断强化

佞幸群体的权力来源于封建皇权,就仿佛是树木从土壤中汲取养分一般。随着皇权的不断强化,滋养佞幸发展的土壤会变得更加肥沃,佞幸能从皇权中得到更多庇护。自秦统一天下以来,建立了高度集权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皇权得到了极度加强。西汉承秦而立,即所谓“汉承秦制”,封建皇权的强化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汉武帝时期,通过实行中朝、独尊儒术等措施,封建皇权的发展更是达到了新的阶段。随着皇权的不断强化,佞幸便可以从强化的皇权中获取更多的保护和更大的权力,通过以下例子我们可见一斑。

春秋时期,齐桓公身边的宠臣易牙、开方、竖刁三人遭到管仲的极力压制,齐桓公迫于管仲的压力不得不罢免三人,直到管仲死去,三人才得以复出,终祸乱齐国国政。在管仲的强势相权下,齐桓公也不得不有所顾忌而远离这三人,可见在春秋时期君权尚算薄弱的阶段,佞幸群体纵有君主的宠幸却也难抵外部大臣的制约,佞幸活动并非自由且权力并不是很大。而随着秦汉君主专制制度的建立,佞幸以皇权做背后靠山而受到保护。如汉文帝时的丞相申屠嘉以大不敬为名将文帝宠臣邓通召至丞相府,打算将其治罪处死,文帝派使者救了邓通,为之辩解道:“此语弄臣,君释之。”[2]2101邓通获救后也是心有余悸地向文帝哭诉:“丞相几杀臣。”[2]2101汉初之时,虽然丞相拥有很大的权力,对佞幸还有一定程度的制约,但也不能像管仲一般不顾君主的意愿而诛杀或驱逐其宠幸之佞幸。到了汉武帝之后的阶段,皇权进一步发展,佞幸在皇权保护下,其行为更加肆无忌惮,外部大臣能够制约处置佞幸的行为也几乎不存在了,反而是出现向佞幸奉承谄媚的怪现象。如汉哀帝时孔光与佞幸董贤并为三公,但孔光却对董贤恭谨奉承,不敢失礼。“光雅恭谨,知上欲尊宠贤,及闻贤当来也,光警戒衣冠出门待,望见贤车乃却入。”[2]3738同样作为丞相的孔光对待佞幸的态度与之前的管仲和申屠嘉已经迥然不同,追根溯源,这正是封建皇权不断强化而对佞幸的保护纵容力度也逐步上升的结果。

(二)社会经济状况的发展

西汉建立初期,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经过七十多年的努力,西汉的经济状况有了极大的改善。从“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1]1417的经济窘境到“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於外,至腐败不可食”[1]1420的盛世繁荣景象。而经济状况的繁盛也导致从朝廷到民间的奢靡之风盛行,“当此之时,网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豪党之徒,以武断於乡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僣于上,无限度。”[1]1420当时的人们都渴望获得富贵,相互攀比,追求享乐。

社会经济的兴盛,社会上奢侈之风的盛行为佞幸的发展创造了有利条件。社会经济兴盛意味着皇帝可赏赐佞幸的财富大大增加,如邓通获赐铜山铸币,石显一次性获得汉元帝赏钱一万万之多,董贤所得赏赐更是数以亿计,甚至从汉哀帝手中获得很多宫廷秘宝。佞幸通过所获财物又可以在社会上过奢靡的生活,这无疑对那些钻营取巧之人是极具吸引力的,因而导致朝廷上下对皇帝奉承谄媚之人与日俱增,社会之上奢靡佞幸之风盛行。

(三)统治思想的改变

秦朝盛行法家思想,“万事皆决于法”,而法家思想某种程度上是极其反对佞幸参与政治的。如韩非子就强调过分宠信近臣的危害性:“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9]10为了维护君主个人的权力,君主必须大权独揽,对任何臣子都不得过分宠信,过分宠信臣子让其掌权容易导致上下颠倒,主臣易位。而佞幸只能奉迎君主,满足君主个人的喜好,对于国家发展并没有实质贡献。这也不符合秦朝历史上的“耕战”之国策,属于国家无用之人必须清理,所以佞幸在法家思想统治下难以有生存的理论依据。

汉初鉴于秦二世而亡的命运,一改秦法家的高压思想,改用清静无为的黄老思想治国理政。黄老思想给佞幸群体一个较为宽松的政治温床,使之能够名正言顺地对皇帝谄媚而获得宠幸,同样拥有更多的机会能进入朝廷并参与政治。同时在黄老思想的影响之下,汉初朝廷的法律法规有所宽松,对佞幸的法律限制不再严格,佞幸依仗宠幸而违法逾制之事也日益增多。

到了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的“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2]2523的建言使得儒家思想逐渐成为官方正统思想。而后,儒家思想又经过董仲舒的改造,“三纲五常”成为天下不变的真理。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1]1911的封建伦理纲常把效忠皇帝作为第一要务,“君为臣纲”要求臣子以君主的意志为个人的根本追求。佞幸之人逢迎皇帝也可以算是他们对皇帝最大的忠心,皇帝也从内心深处相信佞幸是对其最忠诚的臣子。尽管这种关系有悖于当时对臣子道德品质的要求,但在宣传“君权神授”的儒家思想下,对于皇帝佞幸的挑战,就是对于皇权的挑战,是违背伦理纲常的。因此以儒家思想作为统治思想,维护君主的无上权威对佞幸群体的滋生起到了极大的激励作用。

四、结语

司马迁的《史记·佞幸列传》首开佞幸这一阶层之先例,后世史学家也开始效仿,佞幸成为各代史学家所研究的一个固定人群。而司马迁笔下的西汉王朝之佞幸更反映其时代特性,正如张大可先生指出的:“佞幸是指皇帝身边的弄臣,卑劣委琐自不足论。但他们善于察言观色,取悦人主,左右人主意志,在不知不觉中干预国家大政,以至于佞幸之风波及朝中大臣,这是专制政体必然产生的一种弊病。司马迁为佞幸立专传,就是要暴露和批评这一弊病。”[10]4077佞幸群体在西汉一代极其兴盛,反映的是他们依靠皇帝宠幸在政治上、经济上都有极大特权的弊病,而造成西汉佞幸兴盛局面的根本原因则在于当时政治上、经济上和社会思想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西汉佞幸干政的恶劣影响同样警示我们当代用人机制选拔人才不能因亲而用,因爱而用,不能将自己的个人情感作为考虑用人的首要条件,应当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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