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香
(安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安庆 246011)
牡丹作为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象在唐宋诗词中是一种独特的存在,可以说唐代是诗的盛世也是牡丹的盛世,牡丹的色艳花硕与唐代的恢弘大气相得益彰,因此牡丹在唐代被推至花王至尊的无上高度也就不足为奇了。而到了宋代,牡丹则更多地成为了一种象征,一种文人墨客的精神寄托。
近年,国内许多学者对诗词中的牡丹意象进行了深入研究:路成文教授从风俗史的角度对唐宋六百年牡丹审美玩赏之风习进行深入而系统的考察,在此基础上,对此期牡丹赋、牡丹诗词等进行了系统解读与阐述,借此分别呈现唐宋社会牡丹审美风尚之转移,以及唐宋文人士大夫牡丹审美文化心理之嬗变[1]。王莹博士从审美文化史、中国美学史、中国思想史、文人心态史、中国绘画史等多领域的文化背景去审视牡丹意象,以窥见从唐到宋的文化转型其间所积淀的文化底蕴和人格形态,以及文化轨迹的转型、文人心态的嬗变等诸多问题,揭示出唐宋人文精神、文化精神、文人审美趣味的流变[2]。
本文分别从赏牡丹、赞牡丹、惜牡丹、贬牡丹四个方面来对唐宋时期的牡丹诗词做一归纳并略述拙见,以就教于方家。
牡丹作为一种审美对象,文人们对其发自肺腑的欣赏亦不少见。初唐李正封有诗云:“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3]1623自此,“国色天香”成为了牡丹的代名词。王建的《赏牡丹》一诗对牡丹美的激赏则更为夸张。诗中这样写道:“香遍苓菱死,红烧踯躅枯。”[4]牡丹的香气竟然让苓菱都自惭形秽,自愧不如几欲枯死,艳丽的姿色让红杜鹃都无法与它媲美。诗人生活的中唐时期,京城盛行赏牡丹之俗,此联将牡丹的美写得可观、可感、可触,牡丹的美霎时间变得立体丰满。
李山甫的《牡丹》云:“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3]1654诗人认为牡丹的红艳是从“火中出”的,奇异的香气是从“天上来”的,与杜甫的《赠花卿》中“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有异曲同工之妙。年少成名的徐凝也对牡丹的美发出了由衷的赞叹:“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5]5378这无比美好的洛阳牡丹,莫非是洛神宓妃化成的吧,洛神宓妃已经美得不可方物了,还身披绚烂的朝霞,摆弄出令人心醉的万千娇态,可见牡丹的美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
刘禹锡《赏牡丹》一诗云:“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5]747花本无言,能在花开时节惊动整个京城的,也只有牡丹了吧。晚唐皮日休之同题诗作:“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5]727在诗人眼里,牡丹是当之无愧的“百花之王”,名副其实的“艳冠群芳”。
张山民《洛阳观花》“平生自是爱花人,到处寻芳不遇真。祗道人间无正色,今朝初见洛阳春[5]316。在诗人眼里,牡丹就是“洛阳春”代名词,牡丹才是“人间正色”。
“一春颜色与花王,况在庄严北道场。美艳且推三辅冠,嘉名谁较两京强。已攒仙府霞为叶,更夺熏炉麝作香。会得轻寒天意绪,故延芳景助飞觞。”宋韩琦的这首《赏北禅牡丹》极尽铺排,把牡丹的美写得摄人心魄。
韩琦的得意门生强至也紧随其师,有《题姚氏三头牡丹》诗:“姚黄容易雒阳观,吾土姚花洗眼看。一抹胭脂匀作艳,千窠蜀锦合成团。春风应笑香心乱,晓日那伤片影单。好为太平图绝瑞,却愁难下彩毫端。”[6]653其中的“一抹胭脂匀作艳,千窠蜀锦合成团”,美轮美奂的牡丹让人移不开眼睛。
宋词中也不乏咏赏牡丹之作。苏轼的《雨中看牡丹三首》其一写牡丹的香,别开生面:“雾雨不成点,映空疑有无。时于花上见,的皪走明珠。秀色洗红粉,暗香生雪肤。黄昏更萧瑟,头重欲相扶。”[7]
南宋刘克庄的《六州歌头·客赠牡丹》:“清晨里,谁来问,是文殊,遣名姝。夺尽群花色,浴才出,酲初解,千万态,娇无力,困相扶。绝代佳人,不入金张室,却访吾庐。”以仙姝、佳人喻牡丹,以出浴和酒醒写尽了牡丹娇弱柔媚的撩人之态。
陆游对牡丹也有过发自肺腑的欣赏,“常记彭州送牡丹,祥云径尺照金盘。”[8]3216“祥云”“金盘”均喻指牡丹,陆游笔下的天彭牡丹大气雍容。
这些文学作品或诗或词,把牡丹视为一个纯客观的审美对象,从色、香、态各个层次和方面写出了自然赋予牡丹的独一无二的美。
牡丹又被称为“焦骨牡丹”,从民间关于洛阳与牡丹的渊源可以看出,牡丹本身就代表着凌然不屈和不向权贵低头的傲岸风骨。历代的文人墨客当然也意识到了牡丹所独有的风神。
唐殷文圭有诗云:“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3]2315诗中不仅赞颂了牡丹的美丽,更赞颂了它“迟开都为让群芳”的不与百花争艳的高尚品格。
刘禹锡的《思黜南墅赏牡丹》中的“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3]1254,正是因为有了花色倾城的底蕴,所以即使“晚发”也能“赛诸花”,牡丹不与百花争艳的品格与诗人“吹尽狂沙始到金”的自信从容异曲同工。
唐韩琮《牡丹》“桃时杏日不争浓,叶帐阴成始放红。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名移兰杜千年后,贵擅笙歌百醉中。如梦如仙忽零落,暮霞何处绿屏空。”[3]3214在桃杏满园的时节里,牡丹不与它们争奇斗艳,却在绿草如茵的暮春时节惊艳登场,在百花中脱颖而出,赢得芳名。
宋范纯仁的《和韩侍中同赏牡丹》“秦地春光似洛阳,牡丹名擅百花场。巧钟绝艳群芳后,高剪红云万叶疆。”[6]268“绝艳群芳”的牡丹天生自有王者风范。
宋王十朋词《点绛唇·咏十八香异香牡丹》“庭院深深,异香一片来天上。傲春迟放。百卉皆推让。忆昔西都,姚魏声名旺堪惆怅。醉翁何往。谁与花标榜。”[8]696牡丹一开,“百卉皆推让。”霸气侧露,与词人刚直不阿的人格相得益彰。
“韶华婉娩,正和风迟日,暄妍清昼。紫燕黄鹂争巧语,催老芬芳花柳。灼灼花王,盈盈娇艳,独殿春光后。”[8]931宋赵师侠《酹江月·足乐园牡丹》一词,用精巧的语言写出了牡丹“独殿春光后”的“灼灼花王”气质和风范。
大理学家卲雍就生长在牡丹的故乡,自然对牡丹赞不绝口,在《牡丹吟》一诗中,诗人这样写道:“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6]569在这位大儒眼里,牡丹不仅艳冠群芳,而且“品冠群芳”,被称为百花之王实至名归。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牡丹作为一种特殊的审美意象寄寓着作者的喜怒哀乐,牡丹花的遭遇很容易让本就多情的诗人与自身的身世命运产生联想。
唐贞元后,世人的审美趣味发生了变化,以深色牡丹为贵,而冷落了白牡丹,这在唐人的诗中亦有反映。“长安豪贵惜春残,争玩街西紫牡丹。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5]5唐代裴潾的《白牡丹》写得意味深长,当时,姚黄魏紫是深得宠爱,而“玉盘承露冷”的白牡丹却备受冷落,字里行间满是诗人对白牡丹的怜惜,这其中无不隐隐透出诗人的身世之感。作为“以道义自处,事上尽心,尤嫉朋党,故不为权幸所知”的一代名臣,白牡丹的遭遇何尝不是诗人自身处境的写照?
为白牡丹鸣不平的还有大诗人白居易,“白花冷澹无人爱,亦占芳名道牡丹。应似东宫白赞善,被人还唤作朝官。”[3]794元和十年(公元815年),这一年诗人的仕途出现了重大转关,因直言善谏得罪权贵,而遭贬谪。这首诗写于被贬之前,诗人以牡丹自比,表达了对当时处境的不满。看到满园怒放的白牡丹竟被世人无视,作者顾影自怜,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种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悲凉感刹那间涌上心头。闲居东宫并即将遭贬的诗人不就是那“白牡丹”吗?
白居易的另一首《惜牡丹花》:“寂寞萎红低向雨,离披破艳散随风。晴明落地犹惆怅,何况飘零泥土中。”[5]695风光无限的牡丹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飘落犹显惆怅,更何况在风雨飘摇中零落成泥呢?隐隐透露出的是诗人对牡丹花美人迟暮的深深惋惜。白居易还有一首惜花诗这样写道:“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5]695为两枝残开的红牡丹感到无限伤感,为了留住“风吹尽”前的短暂美丽,多情的诗人不惜秉烛夜游,对牡丹的怜惜不言而喻。在两首惜牡丹的诗中,谁又能说没有诗人自身处境的隐喻呢?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是转瞬即逝的,诗中寄寓了诗人岁月易逝、青春难驻的无限感慨。
唐代的另一诗人韩琮也在其《牡丹》一诗中借牡丹表达了同样慨叹:“残花何处藏,尽在牡丹房。嫩蕊包金粉,重葩结秀囊。云凝巫峡梦,帘闭景阳妆。应恨年华促,迟迟待日长。”[3]3612花开花落本属自然,但艳冠群芳的牡丹的落败还是让诗人感到了无限感伤,让人无端有了韶华易逝、时不我待之感。
徐夤在《郡庭惜牡丹》中借牡丹写人生短暂、青春不驻,“断肠东风落牡丹,为祥为瑞久留难。青春不驻堪垂泪,红艳已空犹倚栏。”[3]9562“久留难”不光有在断肠的东风中凋零的牡丹,还有诗人一去不复返的大好流年。也无怪乎诗人因此忍不住独倚危栏,对花垂泪。
李商隐在唐文宗开成三年的暮春时节,应试博学鸿词科落第,由长安动身回泾原,留住逆旅,写下了《回中牡丹为雨所败二首》,其一:“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水亭暮雨寒犹在,罗荐春香暖不知。舞蝶殷勤收落蕊,佳人惆怅卧遥帷。章台街里芳菲伴,且问宫腰损几枝。”[3]8013“下苑”即曲江,诗的首联即以花起兴,牡丹往年植于曲江苑圃之繁华景象再也看不到了,今天忽然在异乡的西州相遇,暗喻往岁进士登第、曲江游赏、得意尽欢之盛况不再,同诗人一样沦落至此泾州,同是天涯沦落人,诗人与牡丹有着惺惺相惜之感。
唐女诗人鱼玄机有一首写牡丹的诗名为《卖残牡丹》“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3]9879诗人以残牡丹自喻,牡丹在风中纷纷飘落却无人问津,牡丹花太高贵,所以只能孤芳自赏,因为花香太浓,连蜂蝶都不愿亲近。不堪“染路尘”的牡丹最终只能自开自谢。
唐代另一女诗人薛涛也有牡丹诗传世:“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3]9037去年的暮春时节,牡丹花凋零了,多情的诗人留下了幽怨的眼泪。对牡丹的思念让诗人真想在篱笆边放上枕席,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互诉衷肠。诗人笔下的“牡丹”不再是一种抒情对象的表达,而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般的存在。牡丹是诗人的知音,唯有它才读得懂诗人的心迹。
宋一代名相韩琦也有《牡丹》诗:“真是群芳主,群芳更孰过。艳新知品少,开晚得春多。几日瑶姬梦,平生金缕歌。寒边今幸活,风雨莫相魔。”[6]228通过歌咏牡丹来规劝人们珍惜光阴,借“瑶姬梦”“金缕衣”点明题旨。
苏轼在《吉祥寺花将落而陈述古期不至》一诗中这样写道:“今岁东风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来。对花无语花应恨,直恐明年花不开。”[6]236诗写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在吉祥寺静待友人陈述古,“含情只待使君来”今年的花开得别样美丽,只为等君前来,对方却因故爽约,由此可见花的惆怅和失落,“直恐明年花不开”让牡丹明年都不想再开了。窃以为,这其中不乏诗人时光易逝而壮志未酬的无奈。
作为有宋一代写牡丹最多的文人,苏轼在另一首词《雨中花·夜行船》里表达了同样的感慨。“今岁花时深院,尽日东风,荡扬茶烟。但有绿苔芳草,柳絮榆钱。闻道城西,长廊古寺,甲第名园。有国艳带酒,天香染袂,为我留连。清明过了,残红无处,对此泪洒尊前。秋向晚,一枝何事,向我依然。高会聊追短景,清商不暇馀妍。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与明年。”[8]1536这是一首表现生活实感的写怀之作。渐近深秋,这枝牡丹在一片萧杀的景象中依然这般红艳,还是暂且追随那稍纵即逝的时光吧,这难逢的牡丹秋日花开,秋风可不会怜惜。还不如留住这美妙姿色,开在明年春天。对这支在秋风里绽开的牡丹,词人满怀怜惜和惋惜。
“一自胡尘入汉关,十年伊洛路漫漫。青墩溪畔龙钟客,独立东风看牡丹。”[6]789宋代陈与义的这首《牡丹》道尽了国家兴亡的深深感慨。胡人的铁骑践踏了祖国的河山已经十年了,回望故乡却显得那么遥远,而诗人也已苍老不堪,只有在东风中静静欣赏着盛开的牡丹。这首诗是作者南渡后于绍兴六年(1136年)居住在青墩(今浙江桐乡县北,与乌镇隔水相望)时所作,《国语·周语》云:“昔伊洛竭而复之。”因此,诗人笔下的“伊洛”不仅仅指故乡,更暗寓深沉的亡国之痛。可能此时此刻能读懂诗人的也唯有牡丹了吧。山河破碎,花自飘零,甲天下的洛阳牡丹此时也只能委身如此,怎能不教人慨叹。
南宋另一诗人刘子翚的《山寺见牡丹》与陈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倦游曾向洛阳城,几见芳菲照眼新。载酒屡穿卿相圃,傍花时值绮罗人。十年客路惊华发,回首中原隔战尘。今日寻芳意萧索,山房数朵弄残春。”[6]2874作者于山寺中见牡丹,触景生情,不禁回首当年在洛阳寻访牡丹的情景;如今国破家亡,洛阳已沦陷多年,不堪回首,寻芳的雅兴也已淹没在历史与现实的巨大反差中。诗人借牡丹抒发忧国情怀,语气沉痛。
牡丹是唐代国运兴衰的一面镜子,盛唐之际国人对牡丹趋之若鹜,国色天香的牡丹甚至一度成为大唐帝国的象征。天宝年间,奢靡之风渐起,对牡丹的推崇更达到了一时之盛,随着赌博性质浓厚的斗草习俗开始流行,牡丹成为了斗富炫财的对象。安史乱起,大唐曾经的辉煌一去不复返,善感的诗人们开始反思、反省,自然自觉或不自觉地把批判的矛头指向了牡丹。
以讽喻诗闻名的白居易对牡丹的感情最为复杂,爱之深,恨之切,可谓毁誉参半。“帝城春欲暮,喧喧车马度。共道牡丹时,相随买花去。贵贱无常价,酬直看花数。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篱护。水洒复泥封,移来色如故。家家习为俗,人人迷不悟。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喻。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5]4676“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花价不菲,人们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诗人借牡丹抨击了当时的奢靡浪费现象。暮春时节,农村青黄不接,农事繁忙,作为一国之君的帝王及其臣子没有人关心“田舍翁”的一声叹息,只对牡丹痴迷。诗人的讽喻之意显而易见。
白居易的另一首长诗《牡丹芳》“牡丹芳,牡丹芳,黄金蕊绽红玉房。千片赤英霞烂烂,百枝绛点灯煌煌。照地初开锦绣段,当风不结兰麝囊。仙人琪树白无色,王母桃花小不香。宿露轻盈泛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红紫十色间深浅,向背万态随低昂。映叶多情隐羞面,臣丛无力含醉妆。低娇笑容疑掩口,凝思怨人如断肠。秾姿贵彩信奇绝,杂卉乱花无比方。石竹金钱何细碎,芙蓉芍药苦寻常。遂使王公与卿士,游花冠盖日相望。庳车软舆贵公主,香衫细马豪家郎。卫公宅静闭东院,西明寺深开北廊。戏蝶双舞看人久,残莺一声春日长。共悉日照芳难驻,仍张帷幕垂阴凉。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三代以还文胜质,人心重华不重实。重华直至牡丹芳,其来有渐非今日。元和天子忧农桑,恤下动天天降祥。去年嘉禾生九穗,田中寂寞无人至。今年瑞麦分两岐,君心独喜无人知。无人知,可叹息。我愿暂求造化力,减却牡丹妖艳色。少回卿士爱花心,同似吾君忧稼穑。”[5]4787全篇欲抑先扬,前半部分用铺叙手法写尽了牡丹的千姿百媚,在那样一个“人心重华不重实”的社会里,举国都为花痴狂,还有谁去关心百姓疾苦呢?为了更多一些像诗人那样忧国忧民的人,诗人甚至祈求上天减去牡丹的妖艳。前后两种感情的鲜明对比更突出了对牡丹误国的批判。
唐另一诗人王叡对牡丹的批判更加直白和大胆,“牡丹妖艳乱人心,一国如狂不惜金。曷若东园桃与李,果成无语自成阴。”[3]5743在诗人眼里,牡丹简直就是一个妖孽,魅惑人心,让举国上下为之癫狂。在诗人看来,妖艳的牡丹还不如东园的桃李,至少它们有果还自成荫,而牡丹除却妖冶一无是处。
“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6]1986宋代王溥的《咏牡丹》对牡丹的批判与王诗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们对枣花和桑叶大都不屑一顾,但它们至少发挥了功用,而硕大的牡丹唯花无果还空占枝丫,这里牡丹变成了一种尸位素餐的可鄙形象。
北宋吕夷简《西溪看牡丹》诗云:“异香秾艳厌群葩,何事栽培近海涯。开向东风应有恨,凭谁移入五侯家。”[6]2354诗中传递出的感情是复杂的、微妙的,或许是对目前处境的不甘,或许是对社会不公的控诉,或许有对渴望被提携的希冀。这些隐晦的意蕴都隐含在“何事”“凭谁”中,任由读者想象发挥。
以诗获罪从而引发“乌台诗案”的苏轼也是祸起牡丹,《和述古冬日牡丹四首》其一:“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其二云:“花开时节雨连风,却向霜余染烂红。漏泄春光私一物,此心未信出天工。”[9]霜雪中的“一朵妖红”显得格外扎眼,对政敌的影射和抨击一针见血却又不露声色。
辛弃疾毫不掩饰他对牡丹的厌恶,他的《杏花天·嘲牡丹》“牡丹比得谁颜色。似宫中、太真第一。渔阳鼙鼓边风急。人在沉香亭北。买栽池馆多何益。莫虚把、千金抛掷。若教解语应倾国,一个西施也得。”[8]1903词中作者把牡丹与红颜误国的杨贵妃、西施等联系在一起,正是因为君王的玩物丧志,导致了国家的危亡。
“娇娆万态逞殊芳,花品名中占得王。莫把倾城比颜色,从来家国为伊亡。”[6]1835诗人对牡丹可谓深恶痛绝,倾国倾城的牡丹在女诗人眼里成了误国误民的红颜祸水。
牡丹见证了唐宋盛世的恢弘,也历经了唐安史之乱的浩劫和宋靖康之变的洗礼,她的雍容典雅给开元盛世增添了无限荣光,因而得到文人们的大力推崇。国运日衰,牡丹也沦落为众矢之的,一夜之间成为了历史的罪人。这其中也有人为其鸣不平,为其今非昔比的遭遇感到惋惜,但“牡丹终古是花王”,千百年来,它依然以其卓颖的风姿屹立于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宠辱不惊,看世事沉浮,看沧海桑田。“牡丹作为唐宋开创的重要审美意象以及唐宋文人卓越的表现艺术对后世影响深远,是中国文学宝库中的璀璨明珠。”[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