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兴雨,苏 蕊
(1.2.西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7)
小说《华女阿五》(FifthChineseDaughter)通常被认为是华美文坛举足轻重的开山之作,因此该书作者黄玉雪(Jade Snow Wong)亦被尊为“华裔美国文学之母”。该书在美国之所以备受推崇,是因其在诸多方面符合美国文化神话之一,即通过艰苦工作和把握机遇,移民家庭便能实现美国梦。正如《富兰克林自传》(TheAutobiographyofBenjaminFranklin)的作用一样,《华女阿五》的故事也成为了激励在美华人主动改变不良族裔印象、追求美国梦的宣言书。
战后华美族群通过自身努力在逆境中崛起,成为了主流话语下的“模范少数族裔”。与此同时,美国社会的多元文化和此起彼伏的民权运动也激发了华美作家对自身处境的反思,并开始关注华美族群在“模范少数族裔”光环下隐藏的困境与危机。当代华美文坛新晋作者伍绮诗(Celeste Ng)在她的处女作《无声告白》(EverythingINeverToldYou)中塑造了一个通过不懈奋斗而成功实现美国梦的“中美结合”家庭:华人丈夫詹姆斯·李(James Lee)是拥有终身教职的大学教授,妻子是白人姑娘玛丽琳(Marilyn),三个孩子成绩优异。然而,这个表面成功的华裔家庭同样无法摆脱传统华裔家庭普遍面临的问题,随着女儿莉迪亚的自杀,“模范少数族裔”话语下华美族群真实的生存状况逐渐浮出水面。
将《华女阿五》到《无声告白》作为观察对象,不仅能直观感受战后华美族群社会地位的嬗变,更能清晰地观察到事业成功的华裔依旧难逃梦魇的现状。本文追溯了华美文学作品中华裔人群逐渐靠近“模范少数族裔”的历程,通过解构“模范少数族裔”话语,可以探寻模范神话背后隐藏的本质和光环幻灭的根源。
20世纪40年代,随着美国《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的废止和《移民法》(Immigration Law)的实施,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华裔族群逐步获得接受西方教育、融入主流社会的机会,加之大量受过高等教育的华人在战后纷纷赴美,因而这一时期的华美族群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了非凡的成绩,显著地改善了自身经济状况和社会形象。1966年12月《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上一篇名为《一个美国少数族裔的成功故事》(SuccessStoryofOneMinorityintheU.S.)的报道首次对华裔使用了“模范(model)”概念。衡量“模范”的标准包括受教育程度、生活标准、犯罪率和社会贡献率等。该文将华裔美国人与美国其他族裔进行对比,提到华人的成功无需援助,是完全依靠自身努力的结果。该文最后探讨了华人成功的秘诀——独特的族裔文化、节俭、守法、勤劳、沉默,从上述各项标准来看,华裔族群都大大优于其他族裔[1]。因此,“模范少数族裔”话语逐渐取代了“黄祸论(Yellow Peril)”,成为了华裔新的族裔标签。
华美族群之所以能从西方人眼中的“黄祸”迅速转变为“模范少数族裔”,除中美两国二战前后的盟友关系和美国《排华法案》的废止外,很大程度得益于华人自身的奋斗和符合美国白人利益的族裔特征。其特征主要有过人的学习天赋、良好的忍耐力和踏实的工作态度。早期华美文学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都具有上述特性,除此以外还普遍存在趋从白人文化、用美国标准审视中国文化的价值倾向。黄玉雪的自传体小说《华女阿五》就是西方视域下华美族群在20世纪初期从“黄祸”蜕变为“模范少数族裔”的真实缩影。
《华女阿五》中的女主人公玉雪(Jade Snow)是一个在偏见与困境中成长起来的华埠女孩,从她身上可以看到华美族群普遍具备的优良族裔特质。在20世纪初的美国社会,这位华埠女孩就以优异的成绩顺利完成了大学学业并收获了事业上的成功。因为华人坚信,想要在以WASP(White Anglo Saxon Protestant)占主导地位的美国社会改变窘境,良好的教育不可或缺,正如书中父亲曾对玉雪说:“教育是你通往自由之路”[2]97。对她而言,学校既是她通往成功的必经之路,也是她人生中接受西方文化和自由思想洗礼的第一站。
在成长过程中,严格的家教塑造了她极强的忍耐力。曾有黑人邻居朝她吐痰,也有班里的白人同学朝她扔黑板擦,并模仿唐人街英语腔来讥讽玉雪:“凭票取衣(No tickee,no washee,no shirtee.)”[2]61,但玉雪却选择用沉默来面对欺凌。在毕业后的求职之旅中,经理曾因她的华裔身份对她表示不信任:“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该回唐人街去。”[2]172面对公然的种族歧视,玉雪没有反抗,而是靠加倍努力的工作态度和提出有效预防感冒的方法赢得了经理的青睐。
华埠的生活和传统华人家庭的教育也让玉雪具备了勤劳的品质。为了减轻家庭负担,玉雪通过在辛普森夫人家打工攒够了米尔斯学院的学费。在校期间,她敏而好学、刻苦研读,成为了首位获得学院奖学金的华人。正式工作后,她坚持五点半起床,一天工作10小时,只为表明自己对待工作的严谨态度。全书最后几章,更是连篇累牍地描述玉雪操持陶艺店和歆享陶艺制作的细节。
最后,在早期华美文学作品中,作者都若隐若现地表达了极度渴望融入白人主流文化、被白人社会接纳的愿景。早在《华女阿五》之前,刘裔昌就在《父亲的裔昌》(FatherandGloriousDescendant)中不惜迎合白人对华裔的偏见,从而塑造了奉西方文化为宗的“白化”华人形象[3]。《华女阿五》也不例外,从玉雪在辛普森夫人家中打工时雇主对她的慷慨,到委屈时白人教师对她的体贴关爱,再到步入社会后在白人社会备受赏识的待遇,无一不透露着她通过奋斗从而被主流社会接纳的喜悦。
简而言之,《华女阿五》一书主要歌颂了早期华美族群在逆境中融入美国社会并最终实现自我价值的历程,反映了他们在困难重重的不公待遇下普遍具备的族裔特性。通过彰显这些特性可以发现,部分早期华裔改变族群形象的奋斗史一定程度上催生了白人语境下的“模范少数族裔”话语。
“模范族裔”形象在《华女阿五》中被女主人公玉雪演绎得淋漓尽致,从她身上可以发现白人眼中喜闻乐见的“华裔美德”。而在《无声告白》中新一代华裔代表詹姆斯·李通过传承和发扬前辈玉雪的“华裔美德”,在美国社会中不仅一改华裔往日落后贫穷的面貌,更为自己赢得了尊崇的社会地位,俨然成为了主流社会中的“新贵(New Whits)”。
詹姆斯·李凭借聪明才智和刻苦钻研,终获哈佛大学的美国历史博士学位,毕业后在高校任教并获得终身教职的殊荣。在很多白人眼中,华人讲授美国历史是难以置信的事,因为“许多白人自己都不清楚他们的祖先曾做了些什么,但这位黄面孔却了然于胸,竟然还要给他们讲牛仔的历史。”[4]32此外,詹姆斯在生活上也已走出了唐人街,突破了种族局限与白人姑娘玛丽琳组建了家庭并生儿育女,逐步融入了主流群体的日常生活。在面对不公正待遇时,詹姆斯同样表现得极为忍让:当原本属于他的哈佛教职被远逊于自己的白人同学替代时,他并未据理力争,而是坦然接受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院录用。在女儿失踪后面对警官的询问时,他不仅没有表现得急切和愤怒,反而态度谦恭,无形中透露出对权威的敬畏。这被妻子玛丽琳斥为“磕头(Koutou)”的表现正是华美族群“模范少数族裔”美德的体现。
詹姆斯·李一家的情况是20世纪70年代部分成功“ABC”(1)的真实写照,他们继承了父辈勤劳刻苦的品质、接受了良好的西式教育、培养了西化的价值观,最终得以在美国社会各个领域做出非凡的成就。这部分成功的华裔成为了美国主流社会鼓励少数族裔努力奋斗的楷模。此外,他们保持沉默、敬畏权威、克己守法的“好公民”形象也成为定义华美族群为“模范少数族裔”的直观例证之一。
华裔之所以被冠以“模范少数族裔”之称,主要源于早期华人为改变族群在美低下的社会经济地位和负面的刻板印象,凭借自身努力在逆境与偏见中崛起,成功塑造了符合美国社会标准的模范公民形象。《无声告白》中,新一代华裔代表詹姆斯·李传承了所谓“华裔美德”[5],极力朝“模范少数族裔”标杆靠拢,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叹息的家庭惨剧。随着女儿莉迪亚的自杀,这个华裔家庭面临的危机也随着故事的推进而愈发明朗,最终展露出华美族群“模范少数族裔”光环背后的重重困境。
华美族群为“美国梦”(American Dream)的实现所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就应当被承认和肯定,但“模范少数族裔”概念并不能给他们建构族裔话语和改善生存环境带来任何积极影响。通过《无声告白》中莉迪亚的悲剧可以发现,该话语给在美华裔带来了诸多负面影响,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将华美族群定义为“模范少数族裔”本身就是白人话语下对少数族裔的族裔化(racialization)界定,抹杀了族裔个体的多样性。自“模范少数族裔”概念被提出后,主流媒体都将在美华裔描绘成如“玉雪”一般勤劳、忠实、忍耐、善学和尊重权威的刻板形象,在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族裔化限定下,华美族群遭受着无形的社会压力,被贴上了“成功、善学、勤奋”等狭隘的标签。
詹姆斯·李反对儿子内斯钻研一切与学业无关的事情,在他看来,只有成绩优异才能成为白人同学眼中的“模范”,因此,当儿子体育竞技落榜之际,他竟安慰儿子说:“如果比赛读书你一定能赢”[4]152。正是在这种不断的暗示下,他逐渐内化了(internalized)华裔的刻板形象,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不适合参加橄榄球队,就因为华裔“太矮”,唯有靠读书、捣鼓望远镜和研究地图来结交朋友。而女儿莉迪亚同样被家人寄予厚望,成绩优异的她却在步入中学后成绩下滑,在刻板印象的重压下她只有在父母与同学面前强装学习优异,最终在哥哥内斯收到哈佛录取通知书后由于不堪来自家庭与学校的双重压力而自杀。作为典型的“模范少数族裔”受害者之一,詹姆斯·李一家的遭遇佐证了该理论通过塑形华裔,造成美国社会对华美族群整体期望过高,给他们的学业和事业带来了造成了难以承受的压力。
其次,“模范少数族裔”过分强调华人的族裔特质,不仅导致主流社会忽视族裔群体多样性,更是对族裔刻板印象的再现,严重制约了华美族群的个性塑造、职业选择和事业发展。
在《华女阿五》中,玉雪家靠开洗衣店来维持生计。无独有偶,20年后,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笔下的《女勇士》(TheWomanWarrior)里,母亲英兰(Brave Orchid)也同样经营着一家洗衣店[6]。而此后的华美文学作品中,无论是《喜福会》(TheJoyLuckClub)中吴素媛(Suyuan Woo)的麻将馆,还是《吃碗茶》(EatABowlofTea)中王华记(Wang Wah Gay)的餐馆[7],主人公大多都从事教育、厨艺、零工等女性化的职业。甚至连好莱坞为华人侦探“陈查理”(Charlie Chan)(2)遴选扮演者时都要优先考虑女性演员或是蹩脚的男演员,只因华人的性格“缺乏男子气概、女性化、柔弱、没有胆识与创意,也不够积极和自信”[8]126。因此,主流社会集体无意识地认为华裔缺乏领导力和决断力,虽是副职或助手的理想人选,却不适合领导岗位,也不能给予太多的晋升空间。这正是“模范少数族裔”话语下对华裔“性情温顺、不知反抗”等固化偏见的典型表现。基于上述刻板印象,玉雪虽被经理称为拥有智慧的优秀雇员,却没能得到晋升机会;詹姆斯·李虽是全系第一名,依旧能被远逊自己的白人同学顶替哈佛的教职。由此可见,“模范少数族裔”无形中给华美族群的事业蒙上了一层“玻璃天花板(The glass ceiling)”(3),成为束缚其事业发展、参与公平竞争的桎梏。
最后,“模范少数族裔”的相对概念一定程度上疏离了(estrange)华美族群与其他族裔的联系,导致在美华裔始终被视作“文化边界的闯入者”[9]179,陷入了难以被主流社会和其他少数族裔接纳的困境。
由于语言不通、风俗迥异,加之美国严厉的种族隔离政策,早期华人移民只能在华人创办的工厂或者唐人街从事苦力(Coolie)方可谋生,甚至婚姻嫁娶都被限定只能嫁娶华人。如《华女阿五》和《吃碗茶》都反映了早期华人移民的唐人街生活,透露着疏离于主流社会、游走在文化边缘的苦闷与无奈。而《无声告白》中的詹姆斯·李虽然成功跨越种族界限,得以与白人女子玛丽琳结婚,但依旧避免不了难以融入主流社会之苦,变成了社会中的孤岛。因为在儿子内斯眼中,“他的父母既不出门交际,也不在家请客,没办过派对,也没有朋友。”[3]59但为了让子女避免被边缘化的命运,他怂恿女儿莉迪亚给同学打电话,给她买橱窗里的裙子,因为他觉得“那是大多数人喜欢的”;在莉迪亚生日时詹姆斯给女儿的礼物是一本名为《如何赢得他人尊重》(HowtoWinFriendsandInfluencePeople)的书[4]172;就连给女儿买的首饰都是银饰的,只因“今年流行戴银的”[4]224。莉迪亚自己都无法相信“仅仅和白人同学通电话就能让父亲精神焕发”[4]176。但事实上儿子内斯虽然成绩优异,却成了同学眼中“只会捣鼓书本和望远镜的家伙”,而同学与莉迪亚的交谈也仅限于找她对答案或借作业抄,因为在他们心中,华裔同学理应成绩优异,但其价值也仅限于此,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共同话语。
“模范少数族裔”话语的构建不仅让社会忽视了华裔群体的社会需求,而且通过过分强调其族裔特质,从而导致华裔群体刻板印象的再生产,让个体承受了消极甚至破坏性的压力。莉迪亚自杀的悲剧表面上看是来自家庭和同学的双重压力,实则是“模范少数族裔”政治话语下对个体的摧残。身为现当代华美文坛作者,伍绮诗在《无声告白》中表露了对“模范少数族裔”政治话语的排斥和反抗,但她并未直白地口诛笔伐,却以一种叙事的手法将悲剧娓娓道来,通过反映詹姆斯·李一家的不幸遭遇,解构了“模范少数族裔”的神话,揭示了谎言背后美国主流社会强加于少数族裔的精神枷锁,进而佐证了民权运动后的华美族群仍旧遭受着来自主流社会的不公对待这一事实。
美国后殖民主义批评家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在其著作《东方主义》(Orientalism)中将东方主义定义为“西方用以控制、重建和君临东方的一种二元对立的方式,充斥着‘西优东劣’的二元对立思维”[10]。在西方世界对华人的观照下,最能体现“东方主义”视角的当属19世纪末盛行欧美的“黄祸论”。早期华人移民因语言不通、乡习浓重、信仰差异和从事工种低下,时常被主流社会错误解读。在白人作家笔下他们常被定义为具有异国情调的神秘族群和白人群体潜在的威胁。早在19世纪,美国小说家布雷特·哈特(Bret Harte)在叙事长诗《异教中国佬》(TheHeathenChinee)里首开对华裔的刻板印象,他笔下的华人“阿辛”(Ah Sin)被刻画成面带“孩子般”(childlike)假笑的伪善者。尔后,诸如邪恶博士傅满洲(Fu Manchu)等颇具东方主义色彩的华人形象被美国主流社会接连塑造,加重了主流社会对华裔的偏见[11]。
实际上,“黄祸论”和“模范少数族裔”都是具有鲜明东方主义色彩的概念,尽管两者在形式上大相径庭,但出发点确是殊途同归。“黄祸论”是美国早期白人歧视在美华人和发泄不满情绪的直观表现,而“模范少数族裔”却是主流话语下对华美族群的限定和固化。有着“华美文坛斗士”之称的赵健秀(Frank Chin)曾称美国主流社会服膺于白人至上的价值观,从最初公开歧视华裔的《排华法案》和“黄祸论”到后来用以形塑亚裔人士的“模范少数族裔”话语都属于种族歧视,只不过后者披上了伪善的外衣,从“种族主义之恨(Racialist Hate)”摇身变为“种族主义之爱(Racialist Love)”[12]4。
黄玉雪是早期华美文坛迎合东方主义的典型代表。通过《华女阿五》对中国传统婚姻、饮食和礼仪的大量描述,给华裔族群渲染上了异质、原始和神秘的色彩;这样的文化书写满足了东方主义观照下西方世界对神秘东方国度的好奇心。此外,作者还通过对比传统家庭对她的严厉苛责和白人老师对她的体贴关怀,无形中流露出了她对西方价值观的推崇和西方温情的向往;而这样的价值取向也正好符合美国主流社会历来奉行“西优东劣”的东方主义观点。正因为如此,“玉雪”常被持有“种族主义之爱”的白人视作“模范少数族裔”标准形象和白人价值观教化少数族裔的成功范例。根据萨义德在《东方主义》中的论述:“来自本土的信息提供者比任何声音都来得真实”,因此黄玉雪以华人身份书写华裔家庭实现“美国梦”的励志故事,比白人的说教和宣传显得更具说服力和认同感。
总而言之,“模范少数族裔”政治话语是东方主义视域下白人“种族主义之爱”的典型表现,其内涵并非华裔本身的真实反映,而是西方场域下以中心话语对话边缘话语的产物,充斥着君临和宰制的不平等色彩。树立“模范少数族裔”形象是出于白人至上的国家利益,因为主流社会认为被“模范”化的华美族群会力求贴近并内化这一刻板印象,从而变成无辜无害、温顺忍让的顺民。《无声告白》中的悲剧有力佐证了用“模范少数族裔”来代表华人形象不仅是片面、失真的,更严重的是让华美族群在白人强势话语的宰制下丧失族裔话语,从而忽视了自身真正的力量源泉,加重了社交和工作中的精神焦虑。
《华女阿五》中玉雪成功演绎了“模范少数族裔”具备的特性,即通过勤奋工作、发挥聪明才智来取得成功,从而被主流社会接纳。作为在美华裔生存状况的艺术观照,《华女阿五》反映了早期华美族群为改变不良族裔印象,在逆境中不懈奋斗并取得经济上成功的史实。但华裔的成功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黄祸论”的歧视,却陷入了“模范少数族裔”这一新的刻板印象之中。“模范少数族裔”是白人主流话语下赋予华裔乃至整个亚裔的“赞誉”,但这一概念仅通过少数华裔群体取得成功的神话,淡化普遍存在的社会压迫真相,掩盖了他们追求平等和其他权利的呼声。同时,这一话语具有鲜明的东方主义色彩,是用西方价值观居高临下地赋予华人的族裔标签,充斥着规训、教化等“种族主义之爱”。华美文坛新秀伍绮诗通过一个成功华裔家庭的悲惨故事驳斥了“模范少数族裔”的神话,透视其光环背后隐藏的华裔身份焦虑和精神危机。《无声告白》再现了模范少数族裔的真实生存状态,通过解构这一政治话语,揭示了华美族群即使获得事业上的成功也同样被刻板的印象和身份歧视的阴霾所笼罩的事实。出于“模范”的限制,他们往往对遭受的不公和歧视保持缄默,从而失去了建构华裔自身话语的权利,书名中的“无声”也暗示了华美族群在“模范少数族裔”的光环下集体失声的困境。因此,在多元化社会中,长期受制于白人社会的指挥棒,对族群本身的文化书写和个体的自由发展都有着不可忽视的消极影响。
[注释]
(2) 陈查理(Charlie Chan)是厄尔·比格斯笔下虚构的华人侦探,是早期银幕上被白人同化的典型人物,其正义形象与傅满洲的反面形象分别体现了白人话语下对华裔的“种族主义之爱”和“种族主义之恨”。
(3) 玻璃天花板(The glass ceiling)是美国社会中常见的一种比喻,用于指代设置一种无形的或人为的困难来阻碍某些有资格的人(特指女性)在组织中的晋升,这一概念现亦见于少数族裔因遭受歧视和偏见从而使升迁变得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