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娟
(大同煤炭职业技术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3)
近代中国积贫积弱,国人认识到了西方文化优越性的一面,西学东渐以来,各种西方的科技与文化涌入中国。侦探类小说开始从国外进入中国。中国侦探类文学作品的译介最早始于晚晴,晚清侦探小说翻译的数量很大,几乎同世界同步。浙江文人张坤德最早将福尔摩斯侦探小说翻译到国内,在清朝末年张坤德曾担任过朝鲜的领事与翻译,后来晚清维新派梁启超创办《时务报》,张坤德又担任了该报的英文翻译。维新派领袖梁启超提倡广译全球优秀的文化,为维新变法造势[1]。因此《时务报》开辟专栏刊登国外的文化、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文章,后来又翻译英美国家的侦探小说,1896年,张坤德在《时务报》上刊登其翻译作品《英包探勘盗密约案》,一经推出,就受到了我国民众的广泛喜爱。侦探小说同我国的公案小说与武侠小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叙事手法与技巧上各有不同,但是都是主持正义的故事。维新运动依靠的就是广大民众,引入西方的侦探小说可以开启民智,传播西方的社会文化,改造旧有的中国社会体制。因此张坤德依靠《时务报》成为了英美侦探类小说翻译的发轫者,对于晚清翻译侦探小说的热潮,现代文艺理论家阿英在他的文艺专著《晚清小说史》中这样说:“当时译家,与侦探小说不发生关系的,到后来简直可以说是没有。如果说当时翻译小说有千种,翻译侦探要占五百部以上。”[2]
在当时从事翻译西方侦探小说的文人很多,林纾、吴趼人、周作人等著名翻译家作家都在翻译西方侦探小说。周作人是翻译美国侦探悬疑小说家爱·伦坡的第一人,在晚清末年1905年周作人出版了爱·伦坡的小说《金甲虫》,周作人将书名“The Gold-Bug”翻译为了《山羊图》,后来小说的发行商上海小说林社的老板兼文人丁祖荫根据日本的《英和辞典》中甲虫译为玉虫的原则,直译为《玉虫缘》。林纾翻译的侦探小说数量也非常惊人,有柯南·道尔的《歇洛克奇案开场》,马克丹诺保德庆的《贝克侦探谈》初篇、续篇等等。1907年后,西方侦探小说翻译数量更是爆炸性地增长,引入的部分作品良莠不齐,真可谓是波涛滚滚泥沙俱下。其中有的译者并不知名,有的原作品在英美地区也是名不见经传。不过到了1910年以来,翻译作品的篇目更加条理化,流派与类型也更加齐全了,有“间谍小说”“倒叙推理”“反侦探”等等。可以说,侦探小说的翻译已经成为了一个庞大的群体。
另外翻译的范围也非常广泛,从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到美国作家的爱伦·坡的作品,在侦探小说领域几乎是同英法侦探文学同步,英美新的侦探小说一经出版,我国的翻译版就同步问世,非常迅捷。如林纾在商务印刷馆1907年出版的英国作家亚瑟·毛利森的《神枢鬼藏录》,这部小说集在英国出版后,短短几年之后就翻译为中文,行销全国。
清代末年,天朝大国被外夷的坚船利炮所打败,使得社会上下对我们的制度与文化产生了怀疑,取法西方成为了由上到下全社会的一种价值理念。从西方的科技到服饰乃至到文化,英美文学的翻译也成为了一种水到渠成的事情。香港中文大学孔慧怡教授谈到这个时期的小说翻译兴盛的原因时曾这样评价:“这一时期的小说翻译并不以文学为目标,促成文学兴盛的首要因素并非文学,而是社会变革的需求。”当代社会的先进知识分子大力提倡小说的社会功用,要用小说来开启民智,传播新的文化与新的理念。而社会各阶层求变的心态也对小说功利化的需求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因而小说成为了政治的传声筒,成了改造民众思想的一种工具。比如说侦探小说对比其他类型小说,侦探小说是首先围绕一个案件开展故事,这一定会涉及到国家的司法制度、科技、法律等方面,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然就吸收到了西方的文化,对于民众思想上的启迪就产生了作用。我国著名侦探小说家程小青就把侦探小说称为“化妆的通俗教科书”[3]。
侦探小说虽然说是一种全新的小说类型,但同中国传统的公案小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有能迎合中国普通百姓的特点,比如都是伸张正义,都是情节生动。侦探小说的开篇先将发生的惨案铺陈在前,然后抽丝剥茧,一步一步去探究故事的谜底,这种叙述视角往往是传统中国小说所不具备的,更能吸引从未看过侦探小说的小市民阶层,带给他们的感官刺激是其他文本所不具备的。
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国与西方列强签订各种不平等条约,其中就包括商业的开放与通商口岸的建立,这些商业活动促使中国传统的农耕社会向商业社会转型。逐渐兴起的通商口岸与发达的商业贸易,使得商业都市开始出现了雏形,到晚清,上海、宁波、南京等地已经成为了新型的大都市,都市兴起,商业节奏加快,大批产业工人的出现,以及有闲有钱的士绅阶层出现。他们都比农民的文化水平高,更加追求个人自由,追求精神上的需求。他们在快节奏的都市更需要一种精神上可以放松的东西,当时社会中,可供娱乐消遣的事物并不多见,侦探小说是一种廉价的又比较吸引人的精神读物。其中神秘曲折、又能了解异域文化的特点满足了广大市民的需求[4]。
侦探小说翻译的兴盛与当时新闻业与印刷业的发展也是分不开的,1880年开始西式印刷业在中国得到了大力的推广,报纸自由运作促使新闻产业获得了空前的发展。上海成为了中国新式报纸的中心,上海是条约规定的港口城市,清政府的很多政令无法有效管理上海的诸多商业活动,这些外因进一步刺激了新闻业的发展,上海可以自由地获取全球最廉价的新闻纸与印刷机器。报纸的大量出现,使得很多市民阶层把读报作为一种了解世界与社会的渠道,维新变法领袖梁启超就是当时报刊舆论的领袖人物之一,通过报纸引领了大众的阅读习惯,改造了他们的思想。侦探小说的连载与风靡,可以说,与当时新闻产业与报业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关系[5]。
近代中国英美侦探小说的翻译整体来讲数量非常庞大,但是对这些作品的评价在后来都较低,今天对这些翻译作品的评价更加理性化。从后来的新文化运动所倡导的文学的规则来看,这些晚清翻译的英美侦探小说无论从题材还是翻译语言特色到社会影响力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后来的文学批评家如郑振铎等人对晚清的英美翻译侦探小说的评价很低,他就说过林纾翻译的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录》是一种毫无必要的翻译,那些故事都是些二三流的作品。戏剧家与评论家阿英也在他的《晚清小说史》里写道“清末出现的政治小说而后又出现的科学小说,甚至后来出现的教育小说,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欢迎,后来逐渐走上歧途,大批翻译的英美侦探小说出现了。”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刘半农开始也积极参与了英美侦探小说的翻译[6],他认为侦探小说的翻译对于开启民智有着极大的帮助,他认为侦探小说有着很高的艺术魅力并且可以改造民众的思想,他与其他的翻译者共同翻译了《福尔摩斯探案录》的44个故事,交给了中华书局出版。这部侦探集的翻译质量很高,受到了市民的普遍欢迎,时至今日,该书的译笔质量还是受到了批评家的赞扬。在书后的跋中,刘半农饱含热情对于侦探小说的艺术特色与社会功用大肆赞扬。但到了1917年,刘半农的态度急遽转变,连发两文对英美侦探小说的翻译进行了贬低与批评,认为这些侦探小说故事千篇一律,毫无文学的创造性,故事也没有时代的进步意义。侦探小说的翻译逐渐进入低潮期,阅读的人群也大量减少[7]。
英美侦探小说的翻译有如此冰火两重的局面,首先要与最初引入英美侦探小说的初衷说起,清末的维新人士是想用侦探小说的易读特点来进行新文化的传播,开启民智,这种功利性质的思想并未太多考虑到侦探小说的艺术水准的高低,或者即使认识到侦探小说的艺术水平较低都会选择性无视这种水平低下,因为整个社会要求侦探小说能够传播西方的思想与文化,能够让大众睁眼看世界,这个要求能够满足,那么英美侦探小说翻译就会大行其道。到了后来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于文学艺术有了新的要求,翻译的英美侦探小说已经远远达不到新文化运动的要求,英美侦探小说在国内的没落就成为了一种必然[8]。
1.对社会进步的影响
晚清的英美翻译侦探小说可以说是承载了很多现代的法制意识和观念,英美侦探小说中的无罪推定是当今社会的司法原则。并且侦探小说中很多故事都折射出了对于人权的尊重和对于司法观念的维护,对于近代中国法制的早期现代化有着重要的意义。
如在小说《一百十三案》中,毕百录被银行的行长指认为盗窃犯,警察局逮捕了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找到证据,最后还是以证据不足释放了他。如在《黑蛇奇案》中,侦探即使知道花丹是杀害佛罗利的凶手,但是没有证据,还是无法逮捕她。这同传统中国的有罪推定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些故事对于普及现代化的司法观念,对中国一步步建立完善的法制有着重要的作用[9]。
2.对小说艺术的影响
中国传统小说多采取全知叙事,叙述者凌驾于小说上,掌控一切,对人物的行动进行评价与解释,这种叙事模式使得故事情节更加空洞化,使人物形象更加扁平化,使得读者与小说内的人物产生了距离,降低了作品的真实度。英美侦探小说的叙事方式为第一人称或者第三人称,读者无法马上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只能跟随小说中的人物进行判断思考等,这种叙事手法加大了可读性,增加了艺术感染力。
如1907年的《小说林》上发表的评论《福尔摩斯探案录》的文章,“福尔摩斯探案录的精彩部分全在华生笔记四个字,因华生乃是一个局外人,一切秘密都不早宣示。一切事由,华生皆茫然不知,忽然罪案突发,惊奇出自意外,按图索骥,说明前事,一切事由,有布局之巧,遂为读者称奇。”这已经说明了侦探小说全新的视角对于读者阅读习惯的冲击,使得当时的中国作家的叙事方式也发生了变化。
3.孕育与促进中国本土原创侦探小说的产生
吴研人不仅自己翻译英美侦探小说,并且在他的《老残游记》中有明显的受侦探小说影响的痕迹,在《老残游记》的十八回,白子寿对老残说:“种种奇案,岂是寻常人能办的,不得已,才请你这个福尔摩斯呢”,“福尔摩斯”等词出现在《老残游记》中说明了侦探小说已经风靡全国了。最初英美侦探小说翻译到国内之始,小说作家开始是一种被动接受,到后来小说家们开始创作本土特色的侦探小说。如著名侦探小说作家程小青所创作的《霍桑探案集》,最初程小青是翻译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录》出道,后来程小青决心以西方的侦探理论来写作中国本土的侦探小说。他为此报名美国大学的函授项目,学习美国大学的犯罪心理学与侦探学,学习侦探小说题材的取舍,他在代表作《霍桑探案录》里设计了霍桑与包朗一对搭档,取法于福尔摩斯与华生医生。在案件的取材上,程小青注重揭露旧社会的弊端与描写中国的本土风貌,写法细腻,将犯罪者的犯罪心理刻画的非常细致,形成了强烈的个人风格与元素。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正是由农业社会向新时代转换的时期,积贫积弱的中国期待着新鲜的文化与思想的洗礼,维新人士希冀借助西方侦探小说来对大众进行教育。城市的发展与新闻业的发展又为西方侦探小说的流行提供了广阔的天地。到了新文化运动时期,英美侦探小说翻译后的文本已经逐渐不能适应中国社会文化的发展,便一再没落。但不可否认的是,翻译后的英美侦探小说对近代中国曾产生过深刻的影响,促进了中国早期法制的建立,对小说艺术创作也有重要的影响,更是孕育了中国本土的侦探小说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