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玥
敦煌写本《杂抄》内容含有中古时期的推荐阅读书目,所记均为当时社会流行阅读版本。“论经史何人修撰制注”一段,列出了当时社会庶民教育基础读本,并挑选出了社会上通行的版本作为推荐学生阅读的书目。书目包含23本书,其中“孔子作,郑玄注”一条中含《毛诗》《孝经》《论语》三书,实际上书目共开出25本阅读书籍。这些书目表面上看似没有任何逻辑联系,但实际将经、史、子、集四部的相关书籍都包含其中,并且兼具相关的参考性书籍。从书籍的性质、用途来看,其中包含的书籍内容又可分为儒家、道家、史书、诗赋、理论性书籍、识字性质书籍及工具书几类[1]。这些所挑选的书籍均为当时社会所崇尚的注疏版本。
从《杂抄》中“何名九经”“何名三史”等条目来看,书目将“九经三史”的内容包含其中,因此,书目内容与当时科举考试或有一定联系。
《杂抄》又名《珠玉抄》《随身宝》《益智文》,从名称可看出其作为综合知识性读物的价值与实用性,且推测其应是当时一般民众随身携带、较为流行的通俗读物。而书目作为其中一部分,根据《杂抄》的性质及读者层次,可推测推荐对象或为当时社会下层的知识分子。书目的撰写人针对当时的考试情况为这些知识分子开出最低限度的科举考试阅读书目。
关于唐代科举考试制度,考试需要通过大经、中经、小经三门,但所列内容并不需要一次性通过考核,这就意味着考生可以有选择地进行应试复习。在科举制度盛行的唐朝,许多知识分子试图通过科举来摆脱当下的处境,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为了登科及第而有目的地阅读学习。在准备过程中,考生更倾向于“趋少就易”的学习方法,以期通过各科考试。书目则是针对这一点,为科举士子提供科举考试参考书,为应试服务。
唐代考试有常科与制科二科,常科为每年分期举行,制科时间不定,因此常科是大部分科举士子的准备对象。常举主要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童子、道举八科。明法、明书、明算三科专业性较强、考取较难,且在当时重道轻器的社会风气下,考取这三科的人不多;秀才科在贞观后因事废绝;而明经与进士两科与当时重视儒道的思想相迎合,所以逐渐受到重视且成为科举考试中较重要的科目。故在科举考试中,士子们更倾向于进士、明经两科,书目的针对性也由此体现。
进士、明经都需要经过三场考试,但考试内容与中举标准略有不同:两科都要测试贴经与时务策,明经还需考经义;而进士要考诗赋。两者的侧重面也稍有不同:明经更侧重于贴经,进士更侧重于诗赋。考虑到两科内容与中举标准及其侧重不同,《杂抄》书目罗列了进士与明经两科备考所需书籍,并提供较易学习的通行版本,为士子们的科举考试复习增添助力。
编纂者对科举考试制度的迎合都在书目的内容及搭配结构中体现出来,而这也体现出当时参考这个书目进行应试复习的士子们对考试的迎合。
上面提到,考试分大经、中经、小经三个等次,书目所列经史书目刚好与规定内容相符。《尚书》《春秋》《周易》《毛诗》《孝经》《论语》《尔雅》等书不仅是日常学习的基础,更是科举考试学习的基础,且与唐代科举考试“九经三史”要求有较高的重合度。经史作为科举士子准备考试的基础,从其在书目中所占的比例便能看出其重要性。并且,书目编纂者在组合上考虑到了大经、中经、小经三个等次的考试要求,对这三个类书有不同数量的罗列;所列之书均为当时通行版本,更易理解,满足了士子们日常阅读与学习的需要。由于《杂抄》形成时间原因,书目所列的一些书籍并不是后世通行的版本。
《老子》在唐代备受尊崇。政府以政令形式推广《老子》,加之唐玄宗提倡“三教并举”,注有《道德经》,可见其地位之高。唐高宗李治在上元元年(674)接受武则天“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论语》策试”的建议,并在后一年的科举考试中加试《老子》。随着《老子》成为考试的内容,道教经典也逐渐受到重视,“道举”成为科举的一部分。在当时,道教经典已被设为学校课程,在当时社会有重要的地位。《庄子》《老子》也成为“道举”所考科目之一,科举士子能像通过明经、进士等考试科目一样通过“道举”入仕。
为了提升士子的综合能力及应试能力,除了“三史”“九经”等基础教材,书目还列出了其他相关辅助性书籍。
《千字文》《急就章》《开蒙要训》三本书,均为唐代童蒙识字教材。学童通过蒙书认字,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层次学习。学生在练字的同时,能够通过书籍内容摄取相关知识,为后面的学习打下基础。而且,这三本书正好能与《杂抄》搭配学习,实现学习内容上的互补。
除了基础性知识读物,《文选》《切韵》《离骚经》三部书更能看出书目对科举的针对性,这三本书是准备“诗赋”考试不可缺少的参考书。在永隆二年(681)唐高宗颁布《条流明经进士诏》后,文学开始进入科举考试,“诗赋”日益重要并受到科举士子的重视[2]。“诗赋”相对于其他科来讲更灵活,侧重于考生个性的发挥,其考察的是考生创作才能及文才方面的综合素质。古代科举考试必考贴诗,诗赋取士需要用官话读音来作诗,如有出韵,则有可能名落孙山。当时的考生来自各个地方,所以口音就成为考试中一个必须克服的问题。《切韵》就是解决考生读音问题的书籍,其目的就是要建立读书音韵方面的规范。
除了音韵,为了培养文才以及熟练掌握多种文体写作方式,被誉为“文备众体”的《文选》成为科举士子所寻求的“文章精选集”。他们通过阅读背诵选文来学习不同文体的写作方法及行文中的韵脚使用方法,并能在注疏中获取大量创作所需典故素材。因为与考试内容贴合,《文选》受到了各个阶层的重视,成为考试学习的“模范选集”。《离骚经》即为屈原所作《离骚》,在汉代王逸作注时沿用淮南王刘安作《离骚经章句》的说法,称之为《离骚经》。《离骚》被誉为“词赋之本”,且赋由此发展而来,可见《离骚经》对后世词赋创作产生重大的影响。而《离骚经》与《文选》一样,能够为士子提供行文创作中所需譬喻、起兴等方面的素材,以及其他相关方面学习所需内容,不仅有助于提高科举士子的创作水平,更有利于其自身文学素养、文才的提升。
在科举考试中有试策一项,唐代各科考试最后重要决定的产生都在于策问。科举应试人为了通过考试而背诵已编辑过的旧策,“策学”应运而生。书目所列《兔园策》[注]《兔园策》,唐代杜嗣先编纂,又称《兔园册》《兔园册府》。与《文场秀句》二书则是为了应付试策所编纂的书籍。《旧五代史·冯道传》中,冯道对任赞的讥讽作出回应:“兔园册皆名儒所集,道能讽之。中朝士子止看文场秀句,便为举业,皆窃取公卿,何浅狭之甚耶!”[3]。从中可以看出,《兔园册》《文场秀句》二书均为当时士子为了举业所阅读的参考书籍,二书的阅读人群似乎有所划分,但不管是朝中还是社会上的士子为了通过考试都会将二书作为准备策试的参考书进行阅读、模仿。这两部书如此受士子们青睐的原因就在于此书专门为科举而作,针对性比一般书更强。《困学纪闻》记载:“兔园册府三十卷,唐蒋王恽令僚佐杜嗣先仿应科目策,自设问对,引经史为训注。”由此看来,《兔园策》是采用“策”的形式编纂而成的应付科举骈文考试的参考书,并且“引经训注”,内容丰富,而《文场秀句》与《兔园策》在应试方面有相同作用,由上段材料可知,《文场秀句》在当时同样广受科举士子们的喜爱,其书的内容从题名便能略知一二,其更倾向于韵文考试的律诗习作,是在当时“策学”影响下科举士子必备的参考书。开书目者将二书放入其中,定是受到当时考试风气的影响。
《典言》与《流子》二书内容较其他书籍要更为高深一些,包含一些现实意义的理论作品。目录中的《流子》即是《刘子》,其撰者刘协便是刘勰。《刘子》一书,据记载,十卷,于今在传。《典言》的思想内容与《刘子》的内容大约相同,前者总结了古代诸子的学术思想,以此来借古说今;后者则概括了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情况,反映了当时的普遍思想。二者在流传过程中逐渐成为科考士子为考试而阅读的理论性书籍。
看似简单的书目推荐蕴含编纂者的深刻用意,不仅具有针对性,更有实用性,只有对当时科举考试制度、政策以及学校教育了解颇深的学者才能为当时的知识分子开出此书单。书目中的书籍涉及考试中的经史、策问、诗赋、杂文等方面,组合在一起,帮助科考士子进行有针对性的应试复习。
书目所列之书与科举应试学习有紧密联系,从中能窥得当时科举应试学习、准备的情况。书目的结构针对进士与明经二科中的考试内容,联系当时社会上的复习情况及版本难易问题,将诗赋、策问、大经、小经、中经等方面的考试参考书目都纳入其中,为科举士子们开出较为优化的考试参考书目,形成一个优化的复习机制。从书目的性质及应试针对性等方面,科举士子的应试复习情况我们能窥知一二。他们正如现在的考生,在应试过程中需要引导,阅读、背诵相关参考书。如今,大家能通过《杂抄》书目对当时知识分子的针对性应试学习有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