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狂欢理论”下《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魔鬼的假面

2019-12-26 10:46
文化学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兰德玛格丽特魔鬼

初 伊

狂欢化理论源于米哈伊尔·巴赫金对拉伯雷《巨人传》的研究,“狂欢化”的提法取自狂欢节,将这一可追溯至古希腊的庆典活动的礼仪典礼用文学语言书写,即“文学也应如同广场上的狂欢一样”处于变化之中。巴赫金说:“一切真正伟大的东西都应当包含笑的成分。”[1]正如小说中沃兰德亦庄亦谐、善恶同体穿梭于三重时空一样;而狂欢节上面具的“假面”功能则衍生出戏仿、升降格、隐藏等因素,这种读者眼前狂欢式正反视角的呈现者恰恰也是魔鬼沃兰德。《大师和玛格丽特》中“狂欢化”以沃兰德一行以恶制恶的漫画式书写,实质是对现代文明下主体信仰缺失的揭露、人性之恶并未得到剔除的审判。

一、沃兰德的再次降临——善恶同体

《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魔鬼沃兰德是撒旦的变体,然不同于给人带去无尽苦难以求证其忠诚的恶魔撒旦,正如开篇所引《浮士德》:“时时思谋作恶,恒常成功善举。”不同于诱人作恶的靡菲斯特,沃兰德以恶制恶制造的混乱是其秉持“不破不立”观念的结果。作为游走于三重时空的中介,魔鬼沃兰德是“假面”母题下善恶同体本质的体现。

在相似蒙太奇的叙述手法中,现实时空中柏辽兹和诗人“流浪汉”争辩的耶稣与沃兰德口中和大师笔下的“耶舒阿”存在区别,但边界模糊。换言之,布尔加科夫笔下的“耶舒阿”即是他所认知并承载着理想与真理的耶稣——即使面对死亡与残忍折磨也依旧向善的人。小说中魔鬼沃兰德是具有神性的,他在现代莫斯科社会再次降临,只为考验“人心”:考验现代文明下人性之恶是否剔除,“彼拉多之罪”是否存在于今日莫斯科之公民。这一目的使得魔鬼沃兰德兼具狂欢性与主宰性,某种程度上沃兰德与耶舒阿并不相背,甚至二者多有重合,只不过后者坚信人性皆善,而前者以恶制恶。

反观沃兰德的善恶同体本质,在至善的耶舒阿身上亦有体现: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因一时“怯懦”丧失良心与责任感而处死无辜的耶舒阿,耶舒阿生生不息的“善”反倒成为本丢·彼拉多永生的折磨,为此他在冥冥中忏悔两千年,不生不死,魂灵不灭。“善者被无辜处死,恶者主宰人间”的表象背后,是作者布尔加科夫善恶观的彰显:沃兰德的降临与审判本身就是一种狂欢,作者用这一不确定、未完成的形象来譬喻莫斯科社会因精神迷失而产生的无序和倒置。

事实上,“时时思谋作恶,恒常成功善举”更多是出发点而非结果,世俗生活中制恶未必成善,惩罚恶未必能纠正恶,由恶及善的善恶共生更多体现在人心的变化中。《圣经》中的神子耶稣在小说中化身受苦的流浪哲人是善的化身,而恶的化身却守护着善,看似善恶倒置,实质上却是布尔加科夫对人性的洞悉:小说中当诗人“流浪汉”发现这位成功预言柏辽兹之死的所谓教授来者不善时,慌乱追逐中他偷揣了一幅纸圣像和供龛后面的两只蜡烛——这个举动是潜意识中在祈求某种光明和保佑。在沃兰德代表的恶面前,耶舒阿代表的善才在流浪汉的心中真正复活,于是善与恶成为魔鬼的一体两面。

二、狂欢化的书写——一面照妖镜

魔鬼沃兰德一行辗转在格里鲍耶陀夫之家、莫斯科剧院、游艺娱乐管理委员会大楼甚至精神病院,沃兰德虔信“一个人信仰什么,他就会得到什么”,在一行人短暂的降临中,莫斯科市侩们的光鲜外表被经不起考验的贪念撕碎,虚张声势的皮囊下是一颗颗麻木卑琐、信仰缺席的心。

“小丑、傻瓜和骗子是狂欢小说中常见的形象。”在巴赫金看来,他们“以粗鄙、戏谑的方式解构了官方的权威”。小说中沃兰德的随从便是这一类形象代表,在他们的撺掇下,杂耍剧院经理斯乔帕被流放雅尔塔,贪污受贿的住房协会主任伊万诺维奇成了外币倒卖犯,而管委会主任普罗霍尔则只剩一件西服在装腔作势……科罗维约夫、别格莫特、阿扎泽洛等形象在嬉笑怒骂的漫画式书写中引人深思。在这个过程中,魔鬼所做只是验证并等待着光鲜皮肤下脓液涌动的必然结果,莫斯科的一出出人间闹剧就在这笑谑愚弄间粉墨登场。闹剧的操作者是其随从,沃兰德则被塑造成置身事外但掌控全局的全知全能形象,这是沃兰德的狂欢有别于其他角色外显的狂欢的所在。

思量起来,若干莫斯科公民遭受的恶作剧基于沃兰德理论来看是罪有应得。相比之下,一本正经、不贪不占的“莫文联”主席柏辽兹却是莫斯科一众中受到惩罚最严重的:先是惨死车下身首分移,接着在第三时空撒旦舞会上因不忏悔而彻底毁灭。小说第一至三章,沃兰德降临莫斯科后发生的第一桩“灾祸”即是柏辽兹之死,这一情节不无深意。文人本当是时代的良心和骨气,本应承担着启蒙的重任,而“莫文联”主席柏辽兹却对模式化依赖异常,单调愚昧,尸位素餐,不承认既定规则之外的一切可能。对耶稣存在与否的问题,近乎暴躁地予以否定,这其实是对人灵魂支柱存在的否认。故而,撒旦舞会上柏辽兹的复活和借沃兰德之口所说“……这些都成了事实,而事实是世界上最雄辩的东西”[2],恰恰是作者布尔加科夫带有狂欢性质的世界观的体现,沃兰德集出发点之善与行为之恶于一身,二元对立却也辩证统一,正是狂欢庆典的特点之一。

魔鬼沃兰德的狂欢是一面通透寡言的照妖镜,照出那些被愚弄的丑态、被毁灭的灵魂。镜面只会反射愚不自知的现存,恶从来不是魔鬼的法术,而是蝇营狗苟却自以为是、毫无悔意的人们。

三、狂欢化的外延——谁的假面

在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魔鬼的短暂降临使整个莫斯科城陷入无序的狂欢中,而“假面”这一取自狂欢节人们戴面具狂欢的母题,在小说中演变为沃兰德教授、外国专家、魔法师等诸多戏仿身份,而这种戏仿身份在他的一众信徒身上也得到了充分体现:科罗维约夫的翻译、合唱指挥、魔法师、巫士面具,别格莫特以硕大黑猫或长相似猫的公民示人,阿扎泽洛的面目则更多。就如巴赫金说的“一切真正伟大的东西都应当包含笑的成分”一样,这一类丑角的塑造正是狂欢诗学中最高原则的体现:每个人都是笑与被笑的结合。

沃兰德作为连接“耶舒阿”和“大师”的纽带,承载的是作者布尔加科夫的意图和思考。正如莱斯利·米尔恩所说;“沃兰德是作者的面具,大师则是作者的叠合。”[3]以恶制恶不仅是魔鬼沃兰德的所作所为,更是其行动内核:以法术的狂欢搅动起人间信仰缺失的麻木死水。短暂的狂欢在五维空间的高度压缩中搅进很多人,世俗女子玛格丽特变成巫女并作为女主人出席撒旦的舞会、不无污点的庸众被戏弄甚至毁灭,甚至在花园街50号盛大的撒旦舞会上审判了若干个曾作恶的人,最终在沃兰德的帮助下,大师和玛格丽特去到“永恒的安息所”。看似善恶得报,可这一场盛大狂欢的“破”背后,莫斯科的“立”却寻不出药方。

作为狂欢化场景中的缺席者,耶舒阿是所有遭笑谑虐待的莫斯科公民信仰缺失后的支柱,然而,信仰危机并未因毁灭而走出困境,人间怪象继续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麻木的狂欢:政府搪塞的借口、黑猫遭罪、重名者无辜被捕……莫斯科恢复原状,一切如常。虽固然有如斯乔帕、报幕员、瓦列努哈一样走上正途的公民,可当读者们看到告密者阿洛依济不思悔改成为剧院经理不免后颈一凉:这个现代文明下的光鲜社会依旧兴旺运作,只是换了一批作恶者。

故而当马太看过大师的作品后请求沃兰德赐予他安宁,魔鬼问“为什么不带上他同去那光明世界”时,马太说;“他不该得到光明,只该得到安宁。”从某个意义上,大师是布尔加科夫的写照,大师善而怯懦,宣传真理又逃避生活,这是为了生存向生活作出的妥协。介于恶与善之间的灰色地带,不该被严厉批判,更不值得任何加冕,安宁是最好的归宿。

小说结尾“永恒安息所”的处理也极具象征意味,大师与玛格丽特非生非死,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界一端:永恒的安息所不在此世找、不在天堂找、更不在魔鬼身处的地狱中找,它是游离于世俗生活之外,是一个救赎灵魂的精神乌托邦。这场起于耶舒阿之死的闹剧落脚在两千年后的莫斯科,小说两线并行,最终以耶舒阿授意魔鬼给大师以安宁和魔鬼提示大师给彼拉多以解脱而落幕。

四、结语

《大师与玛格丽特》游走于“现实、魔幻、历史”三重空间,狂欢之下是魔鬼沃兰德一行人物亦真亦幻的假面。正如作家余华所说,布尔加科夫让魔鬼访问莫斯科,“他讲述的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故事,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现实”,布尔加科夫笔下的现实不是一己所见,亦不只是20世纪30年代的莫斯科一时一处,他所写是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永恒现实。新旧意识形态交替下的布尔加科夫在迷茫困顿中批判之后,也认识到怯懦、贪婪、嫉妒这些人性的弱点非一朝一夕可扭转,重建似乎只能寄托虚幻:永恒的安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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