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英
自古以来,文学创作都离不开情感的表达,往往通过一个作品,读者就能够窥见创作者的心路历程、感情表达,甚至随着创作者一起感同身受。可以说,文学创作就是创作者最直观的情感表达和体现的载体。在我国古代数千年的文学发展历程中,唐诗的鼎盛毋庸置疑,而宋词、元曲则成为继唐诗之后备受世人瞩目并取得辉煌成就的两种文学形式。宋词不仅在创作的数量和质量上能够达到与唐诗比肩的程度,在其独创的艺术形式所独具的美感吸引下,一大批的读者都为之吸引,文坛对于宋词的研究也成为热潮,至今仍然未曾停止过。而诸多对于宋词的研究中,对于宋词词风的研究成为一大热门[1]。
提及宋代词风演变,必先掌握词的诞生,而究其诞生,当从晚唐五代时期说起,正如《人间词话》的评论:“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这是“词”这一文体诞生的顺序,它是在古诗律绝之后出现的,且在晚唐五代及其之后与古诗律绝并存。晚唐五代时期,诗歌创作已到达巅峰并出现回落渐衰之势,无数文人想要在文学创作上求新求变,获得前所未有的文学成就与高度,却难以再超越李白和杜甫,不禁为之困扰,诗歌创作也因此陷入迟滞。而同一时期,胡乐盛行,民间遍布歌舞伎坊,许多乐曲在民间流传得十分广泛,这也就成为词创作所用的曲调前身,也决定了词文大多表述直白、简单易懂,同时为词的创作和传播奠定了较广泛的民众基础。而为了与曲调应和,词的创作体态便不再拘泥于诗体创作的文字限制和韵脚限制,变得更加灵活自由,也更能凸显出文字跳跃的美感,独具形体,风格多样。
从词的演变与代表词人来看,晚唐五代词初兴起时,较为突出的是以温庭筠和李煜的词作为代表的晚唐词;到了宋初期时,则以柳永为代表;宋词昌盛时期,以苏轼的创作最具典型词风;到了宋代中期,秦观等人自成一派;南渡时期,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成为宋词的传奇式代表人物;而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文天祥等,则为宋词的辉煌添上了久违的爱国笔墨。这期间,宋词的词风从最初“俗”向“雅”发展,从“男女情爱”向“寄情山水”“歌以明志”发展,从“个人情爱”向“国仇家恨”转变,而宋词当中的主流情感之一——“寄情山水、归隐田园”之情虽贯穿始终,却在每位词人身上体现出不同的转变,下文笔者通过婉约派与豪放派词风的代表词人分别进行详解。
柳永无疑是公认的在宋词创作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具有突出贡献的词人,他是婉约派词风的代表人物,而从他的词文学创作变化来看,他的归隐之情有明显的变化过程。唐宋之时,正是儒学盛行之际,在儒学被奉为正统思想的前提下,文人以考取仕途为光明出路,并以此来实现自己求学后的个人价值和报国理想。然而,大多数文人并没有能实现自己的仕途梦,或是在为官后未能一展宏图,不得志之情便寄托在了诗词创作中。柳永作为婉约派的代表词人,就是仕途不得志的典型,坊间传闻提及,柳永素有天才之称,他自幼出生在一个仕宦家庭,深得儒家思想的熏陶。可以说,在柳永心中,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一展抱负是自幼的夙愿。但现实给了他冰冷的打击,多次求取功名无果与受儒家正统思想影响渴望入朝为官的宏愿构成矛盾,最终他只能失意于世间,留恋于勾栏柳巷,而内心却始终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虽然在世人眼中,他的词作放荡不羁,风流儒雅兼备,但他内心的酸楚也在词作的字里行间有所表露,他也将自己的这种矛盾情感记录在词作当中。在《鹤冲天》一词中,柳永写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首词作,看似是柳永对功名的看淡和对仕途的轻蔑,甚至将功名与坊间的妓女有一比较,认为这些女子更重情义。实际上,细细品读,能够看出柳永在名落孙山后心中的满腹牢骚,更像是手提一壶水酒,边饮边作,仿佛作词时已半醉半醒,置身于灯红酒绿之间,倚坐在妓女身侧,行云流水般书写着内心的烦闷和不快。到了晚年,柳永曾著有一篇长词,名曰《戚氏》,全词为三段式结构,每段之间情感层层递进,写出了他晚年的孤单,以及对羁旅生涯的追忆。词中,他借助路上孤苦的行人、流动不止的水声、黯然失色的江关、山水迷蒙的世界等情境,追忆了自己年少徘徊于烟花风月的恣意妄为,感慨了功名羁绊下看似痛快却并不尽然的少年时期。回想了苦旅中所见所闻,甚至怀念那时所受的苦难,随着自己年华老去,他顿感孤独与凄凉,他把他的一生形容成一场梦,也许既是年少荒唐、年老孤独的梦,也是自己一生在追梦与梦碎之间角逐的梦。终于,柳永在晚年真正产生了田园归隐之意,不再是一种赌气或逃避,更不是大隐于世的迷离,转而变成了对其一生抱负难抒、功名失败的被动接受。这种归隐之情,似乎更多了几分凄凉和感慨,更是这位风流才子终其一生,在功名与自我价值之间的一种救赎。
作为诗歌大家,苏轼一生创作山水田园诗无数,但是纵观其作品,在词作方面其实也颇有造诣,不仅开创了豪放词风,更开创了田园词。与柳永不同,苏轼出生在传统的农耕小镇,小镇依山傍水,他自幼过着农耕生活,这使得他对山水田园有无限的依恋和热爱。也正是因此,他才在山水田园这一题材上有着无法逾越的高度和成就。如果说柳永的归隐之情与仕途的不得志紧紧相连,那么苏轼的归隐之情则首先源自于对山水田园的美好感怀,其次是仕途生涯的波折以及对仕途心灰意冷。苏轼的功名考取之路极为顺利,嘉佑二年(1057)就进士及第,在宋神宗在位期间,苏轼得到重用,并曾在多处任职。由此可见,他早年的仕途生涯是十分平顺的。但由于苏轼为人正直,因直言被诟病,后在乌台诗案中被贬斥,直到宋哲宗即位后,再次被提拔至翰林学士、礼部尚书,直到晚年又被新党夺权所累贬至惠州。苏轼在历经了几代皇帝执政的官场几起几落,于宋徽宗时得到大赦,怎料终于能够归乡的苏轼却在途中病逝了。身后被宋高宗追赠了太师之名,并赠予谥号——文忠,以表彰他的忠诚与文才。纵观苏轼一生,似乎都在与功名纠缠不清,几起几落之间,他对功名利禄已经看淡。期间,他的归隐之情是欲退还休的徘徊与迂回,是似隐非隐的纠结与抉择,最后,他选择随意而安。到了晚年,苏轼更加追求的是自由,他对官场生涯持有不甘,最终他只是渴望将自我交还给自由生长的山水田园,不过这也成为奢望。四十一岁时,苏轼就明确在词作中表达出他的归隐之情,在《浣溪沙·软草平莎过雨新》中就有所体现,他写道:“软草平莎过雨新,轻沙走马路无尘。何时收拾耦耕身?日暖桑麻光似泼,风来蒿艾气如薰。使君元是此中人。”词作创作之时,正是苏轼在徐州任职期间,这首词明确地表达出了他对山水田园生活的向往,但实则他的内心仍然无法放下肩上的政治使命,才有了“何时收拾耦耕身?”这样的自问。苏轼过世之时,已年过六旬,他虽多次表达了归隐之意,但是在如今看来,却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想要放弃仕途生涯,多数时候是表达自己对山水田园的向往,将官场仕途的波折失意暂时转换为隐退之意,表面上说要归隐田园,却又似乎总是身不由己。反观苏轼年轻时所作的词作,不仅在题材上打破了宋词素材以花间酒畔、闺怨等为主的单一性,他不仅开拓了豪放派词风,更创作了大量各种风格的词作。苏轼在早期词作中写有“牛衣古柳卖黄瓜”“敲门试问野人家”这样的经典场面,透露出苏轼对于田园生活的向往。但这种词作,多为官场得意的映射,苏轼此时的归隐之意微乎其微,甚至只是建立在对美景和恬淡生活的赞美上,并无真正的归隐之意。而回到晚年的词作,苏轼的归隐之意与大多数身居官场的文人具有共同之处,看似处处表达渴望归隐之意图,充满对山水自然的倾慕与向往,但总是深陷在儒学正统思想——文人要为官施展抱负的终极理念当中,只有在官场极为不得志之时才会以隐退作为暂时的牢骚发泄和情志寄托,实则永远无法心甘情愿地回归到田园生活当中[2]。
宋代词风之演变,并没有明确地向着某一种方向过渡的痕迹,而是随着不同词派词作者个人的心路历程变化而发生着细微演化。当然,整体上受到历史发展、社会变迁、思想学说等的影响,文人士大夫在当时有着复杂的社会性,他们受到儒家正统思想的影响,难以摆脱对功名的追逐,更难以适应官场的尔虞我诈,仗义执言的本性在官场的沉浮中往往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这令他们对于人生产生暂时的心灰意冷,渴望追求一时的宁静。然而,放不下的,终究难以放下,他们始终无法轻易放下官场,无法放弃仕途,最终,山水田园成为他们的一个精神家园而已,成为一个苦痛时想去却终其一生都未能真正到达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宋末政局动荡,出现了文天祥等爱国词人,他们推动了宋代词风向着爱国主题发展,他们将归隐之情与国家昔日的繁盛结合起来,将词人的归隐之情上升到了爱国层面,也将小爱上升到大爱层面,为宋词注入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