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肖云
《宋史》之《地理志》《宋九朝编年备30卷》之《皇朝编年备要卷第五凡四年》等典籍记载,宋至道三年(997)定天下为十五路,设广南西路,下管桂(治所所在地,今广西桂林)、容、邕、融、象、昭、梧、藤、龚、浔、柳、贵、宜、宾、横、化、高、雷、钦、白、郁林、廉、琼、平、观二十五州,昌化、万安、朱崖三军(宋代的州级行政区划有府、州、军、监四种)及六十五县。元丰后,虽逐步增至十八路、二十三路、二十四路、二十六路[1],但广南西路的辖域变化不大,大体上包括今日广西全境及广东雷州半岛和海南岛等地。绍圣四年(1097),苏轼从惠州贬儋州,元符三年(1100)遇赦,从儋州量移廉州。期间,苏轼的活动轨迹主要集中于广南西路。今特从“南迁”“北归”两条路考察苏轼在广南西路的活动路线。
元丰二年(1079)二月,政敌何正臣、舒亶、李定等从苏轼的诗文中捕风捉影,罗织罪名诬蔑苏轼,导致苏轼披罪入狱,是为“乌台诗案”。后经多方营救,苏轼免于一死,贬黄州团练副使,四年后,再贬惠州。《宋史·哲宗本纪》记载,绍圣四年(1097)闰二月,苏轼再贬琼州别驾,昌化军(今海南儋州)安置。综合《苏轼年谱》所记及苏轼南迁沿途所作诗文提及的地名可知,苏轼南迁主要沿东江水路(珠江支流)和西江水路(珠江主干流)出行。
《到昌化军谢表》记:“今年四月十七日,臣奉被告命,责授臣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臣寻于当月十九日起离惠州,至七月二日已至昌化军迄者。”[2]由此可知,苏轼四月十九日从惠州启程南迁,七月二日达到海南贬所,历时72天左右。又据苏轼《与林济甫二首》中“某与幼子过南来,余皆留惠州”[3]及苏辙《子瞻〈和陶渊明集〉引》中“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等句可知,苏轼仅携小儿子苏过南迁,其他家眷安顿于惠州罗浮的家中。离开惠州后,苏轼乘舟沿东江顺流而下。
据《与王敏仲》第十八札(《苏轼文集》卷五十九)可知,苏轼曾于番禺抚胥短暂停泊,而后至新会(时属广州)。经过新会时,“传值潦水,止累日,游月华寺”[4]。学者王友胜也指出:“过广州后,苏轼改由西江乘船逆流而上,至新会时涨大水而停留数日,因爱月华寺之胜,题咏徘徊,又访到任钟鼎于金溪寺。新会亦属广州,在其西南三百三十里。过新会后,即出了广南东路,到达梧州。”[5]两宋时,梧州是广南东、西两路货物、人员往来的集散中转地。《舆地胜纪》载,梧州属于广南西路辖管十五州之一,治苍梧县,苏轼进入梧州意味着已进入广南西路辖域。苏轼到梧州的时间为五月八日,但据“吾谪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闻尚在藤也。旦久当追及,作比诗示之”可知,苏轼到达梧州后没有逗留,直奔藤州,目的是追赶由从筠州贬雷州途经藤州的苏辙。关于此事,苏轼在《和陶止酒》引言记道:“丁丑岁,予谪海南,子由亦贬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于藤,同行至雷。六月十一日,相别,渡海。”[6]
五月十一日,苏轼与苏辙相聚藤州并一同前往雷州。根据苏轼在途中所作的《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即“绣江”,西江支流北流河在广西容县境河段的别称)、《竹枝词》《次韵王郁林》(王郁林指郁林州太守王道礼)等诗歌提及的“藤江”“郁林”等地名,结合西江水的流动可推知,其大致的南迁路线是从梧州至藤州后沿“绣江”下至容州(今广西容县),而后顺“圭江”至镡州(今广西北流),然后再前往郁林州(今广西玉林),最后从郁林州到雷州。据苏辙《栾城后集》卷十八《雷州谢表一首》中“已于今月五日至贬所”一语推知,六月五日,兄弟俩已达雷州。六月六日,雷城太守延请兄弟俩入住馆舍。
又据《与林济甫二首》一札所记:“生事狼狈,劳苦万状,然胸中亦自有翛然处也。今日(六月十日)到海岸,地名递角场,明日顺风即过矣。回望乡国,真在天末,留书为别。”[7]由此可知,将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后,苏轼已是“生事狼狈,劳苦万状”,但仍觉“胸中亦自有翛然处”,可见心态还是较为乐观的。休整几天后,苏轼于六月十日到达雷州徐闻县“递角场”准备渡海。经张学松考据,“递角场”实为“隶角场”,大约在今徐闻县西南角尾湾五里乡一带,苏轼南迁渡海和北返登岸的渡口均在这里[8]。
六月十一日,苏轼告别苏辙后渡海,当日于海南澄迈登陆。登陆后,苏轼曾作《行琼儋间》一诗云:“四州环一岛,百洞潘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9]四州,即琼州、朱崖、儋州与澄迈。苏轼在澄迈登陆后,先照朝廷律例前往琼州府(方向与儋州相反)报到,而后返回澄迈,再经临高往昌化军。七月二日,苏轼到达昌化军。从《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中辽、北宋时期的广南西路地图看,琼州-澄迈-昌化军-朱崖四州在海南岛的西北隅,环岛形成半月形状,与“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记录吻合。六月二十一日登陆澄迈,七月二日到达昌化军,苏轼前后耗时20天。
综上,苏轼由广南东路惠州贬广西西路海南儋州,前后耗时72天左右,基本的路线是:惠州-番禺-新会-梧州-藤州-容州-镡州-郁林州-雷州雷城-雷州徐闻-澄迈-琼州府-澄迈-临高-昌化军。苏轼的南迁基本以水路为主,主要沿东江和西江干流及支流而行。
元符三年(1100)正月,哲宗驾崩,徽宗继位,大赦天下,苏轼因此从琼州量移廉州(今广西合浦)。五月中旬,苏轼接到朝廷告命,六月初出发北归。《苏轼年谱》卷三十九记载,苏轼于六月十一或十二日已到澄迈,逗留一个多星期后,六月二十日夜三更,从澄迈渡海,并写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为记。诗中,苏轼直言“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将九死一生的南迁经历视为平生最为奇绝的体验,表现了一以贯之的乐观心态。六月二十一日,苏轼平安到达徐闻,前往伏波庙祀拜并作碑文留记,六月二十四或二十五日左右到达雷城。《秦少游年谱长编》卷六记:“六月二十五日,与东坡相会于海康,出自作挽词一篇。”[10]宋蔡正孙《诗林广记》记:“胡苕溪云:‘东坡岁在庚辰六月二十五日与秦少游别于海康,意色自若,与平日无少异。而少游自作《挽词》一篇,人或怪之。坡谓其‘齐生死,了物我’,戏出此语,其言过矣。此言惟渊明可以当之。若少游者,情钟世味,意恋生理。一经迁谪,不能自释,遂怏忿而作此词,岂真若是乎?’”(1)蔡正孙著,诗林广记(20卷):前集卷1,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由此推知,六月二十五日,苏轼在海康与秦观相会,再别时秦观写下言辞凄婉的《自作挽词》,苏轼为之唏嘘哀叹。六月二十五日,苏轼从海康前往廉州,但因暴水恣虐、道桥尽毁,不得已在遂溪城北方向的兴廉村净行院住下[11]。
苏轼到合浦后,作《书合浦舟行》。由“自兴廉村净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闻自此以西皆涨水,无复桥般。或劝乘蜓舟并海即白石。是日,六月晦,无月。碇宿大海中,天水相接,疏星满天。……七月四日合浦记”[12]推知,离开兴廉村后,苏轼乘小船于六月底到达官寨,因官寨西边洪水泛滥河桥毁坏,乃乘小船沿官寨海湾前往廉州白石镇,七月四日到达廉州。在廉州,苏轼受到廉州太守张仲修及名士邓拟、刘几仲的款待,度过了一段相对惬意的生活。从七月四日到达至八月二十九日离开,苏轼在廉州滞留了将近两个月。至于离开廉州的原因,据《提举玉局观谢表》“臣先自昌化军贬所奉敕移廉州安置,又自廉州奉敕授臣舒州团练副使永州居住敕”[13]可知,是因为苏轼收到了朝廷“量移永州”的告命。
据《苏轼年谱》记,八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六日,苏轼宿于清乐轩,廉州太守张仲修为之饯别。又据《瓶笙诗》引中“庚辰八月二十八日,刘几仲饯饮东坡”[14]等语可知,八月二十八日,合浦名士刘几仲曾设宴为苏轼饯别。八月二十九日,苏轼离开廉州溯流北上。九月初,行至白州(今广西博白)时,苏轼收到秦观病逝的消息,悲痛之余,决定前往藤州吊唁。据《苏轼文集》卷五十八之《与欧阳元老》可知,苏轼九月六日到达郁林。此后,苏轼继续溯流经镡州、容州到达藤州。在藤州,得知秦观的灵柩已由其女婿范温带离藤州,苏轼短暂停留后便继续启程,九月中旬到达梧州。“抵梧州……贺江水干无舟,乃改道经广州北归。”[15]但据“二十日,书《楞严》经义赠邓彦肃……嘉鱼亭作诗赠别”[16]一语可知,苏轼九月二十日仍在梧州。九月二十一日后,苏轼才离开梧州沿西江前往广州。苏轼在广州与家人团聚一个多月后,继续前往湖南永州。据《提举玉局观谢表》“今行至英州,又奉敕授臣朝奉郎提举成都府玉局观在外州军任便居住者”[17]可知,苏轼从广州至英州时,又接到朝廷“提举成都府玉局观”的诏告,经过权衡后,苏轼选择常州居住。
由《山谷内集诗注》“建中靖国元年五月至常州,七月卒”(2)黄庭坚撰,任渊注,山谷内集诗注(20卷):内集卷17,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可知,苏轼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五月到常州,七月便病逝。至此,苏轼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一代文坛巨星的灵魂得到了永远的安息。
综上,苏轼北归的基本路线是:儋州-澄迈-雷州-官寨-廉州-白州-郁林州-镡州-容州-藤州-梧州-广州-常州,该路线与南迁路线有重合。在广南西路区域的路线,苏轼的行程基本上也是以水路为主,主要沿西江主干流及支流而行。
纵观苏轼晚年流寓广南西路的活动路线,苏轼曾横跨广南西路巍峨雄伟的山脉,穿越过奔腾不息的西江,逾越过携风夹浪的琼州海峡,可以说这是一段长途奔徙、九死一生的历程。在这样的一段历程中,苏轼以横绝英丽的才华、坚韧不屈的个性以及睿智善生的精神,为僻远荒陋的广南西路留下了丰富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考察苏轼在广南西路的活动路线,可以丰富苏轼的生平研究,也可以丰富岭南流寓文化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深入了解苏轼的贬谪人生,也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岭南流寓文学、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