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洙的东京观察与新文明想象
——以《东京杂信》为中心

2019-12-22 22:07崔京宪
日本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朝鲜人朝鲜文明

崔京宪

李光洙(1892-1950)为韩国现代文学的先驱。专门从事李光洙研究的韩国学者金八峰认为,李光洙是韩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受尊敬的开拓者和地位最崇高的作家。韩国新文学始于李光洙,而且李光洙所创造的文学高峰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够超越,最大的原因是韩国新文学发展到今天的五十多年间,尚没有出现像“春园”李光洙式的文学人物。[1]李光洙是在第二次留学时期真正登上文学舞台的,他的长篇小说《无情》(1917)是非常受欢迎的文学作品,已成为他的文学标志。

李光洙所撰写的有关东京印象的作品很多,主要有《东京杂信》《从东京到京城》《东京》《东京求景纪》《东京文人会见记--东京求景纪继续》(以上作品已俱收入《李光洙全集》),等等。其中,《东京杂信》是李光洙介绍日本东京新文明的代表作品。他曾有两次留学日本的经历。第一次是青少年时期(1905-1910)在大成中学和明治学院中学部求学。第二次是青年时期(1915-1919)在早稻田大学求学。《东京杂信》则是他在第二次留学期间,受《每日申报》的委托而撰写的一篇杂谈。该文主题是从李光洙个人的视野来观察新文明中心城市、新文明之地“东京”的,他是把日本东京作为东亚最先进的文明社会的典型来认识的。他在文章中充分地描述了东京与东京人的文明生活,并将其作为一个值得朝鲜民族学习的新文明与新文明人的典范。

《东京杂信》共由十四部分组成,分别为:第一、学校;第二、留学生的思想;第三、手工学校;第四、学生体育;第五、繁忙;第六、洗澡堂;第七、经济的意义;第八、勤而已矣;第九、名士的俭索;第十、家庭的预算会议;第十一、福泽谕吉的墓地拜谒;第十二、文部省美术展览会记;第十三、求知欲和读书热;第十四、普通必读的书籍数种。[2]该文围绕着这十四个问题,较全面地介绍了他印象中的东京以及东京生活,表达了李光洙始终迫切地对于接受新知识及新文明事物的渴望。他把东京看成是新文明标志,希望自己民族也能过上像东京那样的文明生活,从而实现民族复兴。①关于韩国国家名称和民族称呼,19 世纪后期朝鲜王朝与西方列强建立外交关系,1897 年国号更名为大韩帝国。1910 年8月29 日大韩帝国被日本吞并,即所谓的“韩日合并”,成为日本殖民地。在殖民地时期被称为朝鲜,《东京杂信》正是在日本殖民时期所写的一篇游记,文章里所用有关本国的称呼全部使用的是“朝鲜”,民族皆称为“朝鲜民族”,都是特殊时代的特定称呼。

《东京杂信》是李光洙著作中较有代表性的作品,因此研究李光洙的日本留学生涯时,就一定会涉及到对该文的讨论。在韩国学术界的既往研究中,主要围绕着李光洙的第二次东京留学经历而一并进行讨论的。因为李光洙这篇杂谈是在日本朝鲜总督机关报《每日申报》②《每日申报》是日本朝鲜总督之下的机关报纸。它从1910 年8 月30 日开始一直到1945 年光复之前结束,是日本侵略政策的先锋报纸。1910 年8 月29 日朝鲜总督部强制收买了《大韩每日申报》,30 日报纸开始改制发刊《每日申报》,1938 年4 月29 日和姊妹日文版《京城日报》分离,独立重新发行《每日新报》。上连载的。李光洙的成名作大都是在《每日申报》上发表的,1916 年李光洙在《每日申报》上发表《东京杂信》、文艺论文《文学是什么》等后续发表了民族启蒙的文章。第二年,李光洙在《每日申报》上连载长篇小说《无情》和《开拓者》等,他的知名度也随之提高,在广大的朝鲜民众中很受认可。所以,有韩国学者认为《每日申报》是李光洙的第一个文学舞台。

有关李光洙的总体研究从上个世纪30 年就已开始了。但仅就《东京杂信》而言,以80 年代金允植的专著《李光洙与他的时代1》[3]中的研究最为典型,他认为李光洙的《东京杂信》对日本东京的各种介绍,是为日本殖民政策服务的。2000年后,韩国学术界对于《东京杂信》研究就更为细致繁多起来,在评价上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学者认为,《东京杂信》的本质是向当时的朝鲜传播一种新的文明形态,崔珠瀚的著作《李光洙与殖民地的伦理》[4]、权鹤建和徐美景的论文《夏目漱石和李光洙的留学体验比较研究》[5]、徐承喜的《叫东京的镜子——李光洙的<东京杂信>里表现的东京表象和自我认识》[6]中都持类似观点,认为该系列文章表达了东京新文明的形象。其中,崔珠瀚[7]的文章中对于李光洙的第二次东京留学生活中和《每日申报》的结缘进行了系统的讨论。当时的《每日申报》社也需要朝鲜青年的支持,这样才能稳固地办下去,确立殖民统治的报刊地位,需要有知名度的朝鲜青年的支持,李光洙当然是最好的候选人了。从李光洙个人角度来看,当时他正在日本留学,没有经济来源就没法完成学业,正需要经济上的支持。正是在这样符合两方的需求的条件下,李光洙开始了与《每日申报》的合作。以上是韩国学术界对于《东京杂信》研究的基本观点。

笔者认同先行研究中《东京杂信》是其有意向朝鲜国内民众介绍日本新文明的观点。但在先行研究中大都没有就此深入展开,也没有深入讨论该文与其启蒙思想的内在联系。为此,笔者力图就这方面进行讨论,展示其在对日本与朝鲜文明发展程度上进行跨文化比较上的思路及指向。

一、对东京新文明教育的考察

《东京杂信》第一部重点介绍日本的学校及教育制度。李光洙非常强调教育的重要性,认为它是文明国度的象征,是通向文明生活的重要途径。他表述道:“上帝赐给人类最大的福份就是教育。我们认为人的福份不是长寿、富贵、安乐,而是教育,人类的一切都是因教育而赐有的福份。因为教育的造化是无穷无尽的,教育有征服自然的知识、万物灵长的资格、寿贵富禄昌盛的兴旺。因而教育具有亿万斯年内、千代万代恒河沙量世界和如此无穷无限的子孙繁荣的能力。”[8]他对教育给与极高的肯定和评价,怎么说都不为过。

在东京留学的某天,当他在经过静冈县的某汽车站时,注意到了早上七时左右正在冒着暴风雨天气等待校车上学的一群学生们,一时感慨万分,认识到“日本隆盛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教育!无论是坊间小巷还是穷乡僻壤,处处都有学校,家家户户不论贫富贵贱,都有健康、活泼、充满青春气息红颜美容的男女学生。大学以百计,中学以千计,小学以万计。五千万男女国民,从小学即开始受到多则20 余年,少则七八年的积极的教育培养和文化熏陶,因此,涌现出了学者万万、机械物品制作者万万、教育者万万、爱国有志人士万万。既使田夫野人也会变成‘知妇知夫’,而不是‘愚妇愚夫’,而是知妇知夫。这种现象体现了文化的繁盛。故有教育的邦国,其命维新,国运长久,期年千万。”[9]这就是他对日本教育制度的赞赏!他用平实的语言描述了日本通过教育给自己国家带来的进步。

通过对日本的实地考察,使受过教育且有良好的教育经验的李光洙感受深刻。为此,他详细考察并介绍了日本的学校及教育制度。他先介绍的是东京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他是把它作为日本学术中心、日本最高学府来介绍的,因为日本代表人物的一半都是毕业于这所学校。接着他又介绍了日本教育制度中进入大学考试条件,希望朝鲜有志之士都来这所最高学府学习,成为将来的领袖人物。当过教师的他,真正恳切地希望读过他文章的青年人能够接受他的建议。他还介绍了日本各地大学的名称,介绍了高等学校学生生活情况,他谈到,“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的学生生活是代表全日本的高等学校的学生生活。高等学校生活是一生中最幸福的生活,同时高尚的品格也是在这里完成,伟大的目的也是这时决定,强壮的体格也是如此,连婚姻预约也一样。”[10]显然他是把东京的大学作为东亚文明学术殿堂的象征来看待的。

接着他还相继介绍了日本的工业学校、商业学校、师范学校、陆军士官学校、商船学校等文部省直辖的公立学校。他介绍说,这些直属于日本文部省的公立学校,其入学条件都是与日本各门类一流高中一样的竞争考试,竞争激烈,“日本中学出身者也是10 人仅能考上1 人,录取率很低,进门也很难。日本每年从工业学校、商业学校毕业的学生,年年千有余名,而且在毕业之前就已就职,甚至各个公司都早在学生毕业的前一年开始与学生签约,提前预约就职。”[11]

他介绍日本这类学校也是着眼于朝鲜的实际需要和实际状况的。尽管时至今日,朝鲜的留学生在工业学校上学的仅有七、八名,在商业学校上学的有四、五名。但学生数还不到中国留学生的十分之一。主要原因是朝鲜社会环境不重视这些专业,毕业以后没法找到工作。然而如今朝鲜已有变化,进入这类学校的学生开始增加,这是可喜可贺之事。他希望朝鲜青年多进入这类学校,回国后开办实业,发展朝鲜的工业及各行业。[12]接着他介绍了日本东京的高级师范学校,强调要想当教师的学生应当去这里学习。他说:“一国一社会健不健全、文不文明的一半,都是在中学教育中决定的。”[13]教师职业非常重要,而培养重要事业从业者的高等师范学校的地位更为重要。他还陆续介绍了日本的各地的官立学校及早稻田、庆应、明治等一流私立学校,希望朝鲜教育界能向日本学习,与日本教育界看齐,能培养优秀人才,实现文明的教育程度。[14]

李光洙为什么这样重点介绍日本的名校?其介绍的动机是什么?在他看来,因为这里培养的日本大人物特别多。而排名第一的高等学校更是人才培养中心,他希望将来朝鲜也能拥有众多世界名校,也能培养出众多国家栋梁之材,培养更多对社会有用的人。

技术学校是早稻田大学附属事业的学校。设立的目的是帮助那些贫穷而白天因工作无暇受教育的人们而设立的学校,故其学生都是普通劳动者,如商店店员、贫民子弟、昼间求衣食利用夜间来接受将来要独立的职业教育的人们。学校有土木、冶金、采矿、电气的分科,修业年限是二年半、现在学生七百余名,十余届即能培养出千余人毕业生,他们都能学有专长,有自己的技术,因而自己能够自立,有自己的生活。这些初级技术事务员是工商业的实际经营者,初等商业教育和初等工业教育关乎一国工商业的发达。用这个来对照看朝鲜现状,可知朝鲜没有工商业需要的创始之地。虽然朝鲜京城、平壤、大邱里有初等商业学校,遗憾的是却没有与此相应的工业教育机关,即使有一些也只是对内部的学生开放,并没有向社会开放。因此,在现在朝鲜各个城市里开设相关教育机构,是保一身一家、保证社会财富和文化贡献的重要设施,这类教育是为了社会人道和社会利益的重要事业。[15]李光洙希望将来工业能成为朝鲜致富的第二重要产业,因为农业能解决衣食温饱问题,但却难以致富。“朝鲜想脱离贫穷而致富的话,就不可不赖工业。朝鲜有发展工业的条件,为此,为了将来的工业振兴,就应当预备设立养成工业技术人员和职工的教育机关,把那些在社会上无职业、没受过教育的数百万少年组织起来集中培养,给以新教育,专门发展能够给予人们独立生活的好职业。”[16]这里也强调通过教育才能培养技术人员和职工。

李光洙还介绍了东京的体育教育。认识到学生体育对于增强体魄的重要性。但是很多所谓文明国家在几十年里只是口头提倡,真正施行的却很少。朝鲜也是数十年前开始倡导德、智、体三育的教育宗旨,但是在学校里仍然偏重于修养、知识和品德,而体育大多流于形式,远远达不到增进体魄康健的效果。在李光洙看来,如今各国出于竞争大都自觉地奖励体育,那种单纯崇尚知识的时代过时了,而崇尚和知识同样重要的健康的体格的时代到来了。因为运动不足会导致体质衰颓,其结果不仅自身不幸,那种羸弱的体质还会遗传给子孙,最终造成整个民族体质的退化。况且越文明进化,精神事业越发达,越容易忽略运动而使之不足。“强健的精神在强健的身体里”是文明社会普遍提倡的。在全世界都重视健康身体的背景下,他在东京看到日本人的体力较之朝鲜人的体力为好时,连自己也体会到了同为朝鲜人的劣等感。主张朝鲜社会特别是教育界应当好好反思。[17]他重视体育教育,因为体育就是国力。希望全体朝鲜民族反省体育教育的落后,积极改进,努力进取。

李光洙认为“教育是上帝给人类的最大的福份”,处于新文明普及重要地位的是学校教育。他作为民族启蒙教育的先觉者、开拓者,怀有努力地致力于使朝鲜成为最优秀的文明国,朝鲜民族成为世界最高文明人的使命感。李光洙是一位有爱国情怀的学人,有着为民族培养复兴实力的强烈愿望,希望朝鲜民族能成为新文明国中的重要成员。因此,他通过这些文章来婉转的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愿望。他主张为了朝鲜民族的文明化,就必须在民族素质教育方面进行改革。

二、对东京城市文明生活的考察

《东京杂信》还重点介绍了东京所代表的日本文明生活。在李光洙看来,文明生活最重要特征就是繁忙。这种繁忙,表现在电车和市内汽车、自动车、自行车、连马车也是同样匆忙,人来人去、载来载去;电话铃声经常响动、写字机和数盤经常打动、无数的烟囱不断地吐着黑烟、无数的发动机不停地转动、印刷机每分钟吐出数万页的新书籍、学校教室里每单位时间给数百万学生教新知识。繁忙者一分钟价值极其珍贵,美国爱迪生的一分一秒是比起无能力民族全体的数百年数千年都更有价值;同理,文明人的一分钟、一小时的时间相当于非文明人的十年或二十年。繁忙是文明人的徽章,哪国社会繁忙,哪国就是文明国;某人繁忙,某人就是文明人。不知珍惜时间的人,决不能成为文明的人。大概在生活竞争的激烈达到极度的时代里,一分一秒都在竞争,若不竞争,自己个人的生存便不能保证,民族的生存也不能保证。一个家族成员繁忙,其家必兴旺;一民族的成员繁忙,其民族必兴旺。处在繁忙的时代中,不繁忙的人,必然走向灭亡。恰如今朝鲜社会有三分之二的人是游民,因此,这些人受穷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接受世界文化的朝鲜人也要变得繁忙起来,其标志是展示生存竞争的入场劵。那么我们的急务何在呢?就是因万事而首先使各自繁忙起来。[18]李光洙把“繁忙”作为文明社会的象征之一,所谓“繁忙”,就是各心本职工作,争分夺秒,提高工作效率,创造文明成果。

文明人的第二个表现是清洁。日本人对世界可以自矜自夸的其中一项就是爱洗澡,爱洗澡就是爱清洁。在李光洙看来,爱清洁是日本国民性的第一特性,这种国民性在家居、衣服、饮食等日常生活上都能表现出来。其中最显著的是沐浴洗澡的爱好。在日本都市里每百户乃至二百户里必有一户洗澡堂,人民每隔一日洗澡一次或每天早晨洗澡。在个人家庭中,具有中等以上生活条件的家庭,家内必设有一个浴室,每日或隔日全家洗澡,既使到穷巷农家,也会发现家家或数家联合一起准备一个沐浴桶,隔日或每三日洗澡一次。洗澡清洁是彼等日常行事中不可缺少的事情。这样的洗澡对身体的清洁和疲劳的恢复最有效果。在为民众使用的公共澡堂里,因有各种各类人共同洗澡,有带来皮肤病、眼疾、淋疾等疾病传染的可能,但仅仅有几千人中一人或几万人中一人的概率,只要自己遵守文明人的入浴规则,注意公德,就不会出现卫生问题。朝鲜民族因还没有普及清洁思想,因而没有洗澡的良好习惯,这是作为文明人很没有面子的事。在朝鲜竟有中等以上生活条件的人士一个月洗不上一次澡的情况,妇女也是如此。由于不常洗澡,所在车室中、演剧场中男女老少的汗味令人难以接受,一旦外人看到了这种情况是不会有好印象的。况且身体上的不洁净不卫生是万病之源。所以,宗教家、教育家、面洞长(村长)这些直接与人民交流机会多的人士,更应该首先鼓励培养洗澡习惯,必须让朝鲜人先涤去自己身体的污垢,养成都市、乡村都有文明人的清洁习惯。[19]李光洙强调清洁、整洁是文明人重要的外在表现,“健康的精神依附在健康的身体里,清洁的精神则在清洁的身体里。”[20]他作为民族启蒙思想家、先觉者率先鼓励清洁、沐浴思想,因为这些都是文明的象征,也是文明都市中的公德。并借此希望增加朝鲜民族的文明要素。

文明人的第三个表现就是求知欲和爱读书。当时李光洙在访问同学家时,看到同学已有超出专业知识外的广泛的读书兴趣,因而反省自己。他发现日本学生比朝鲜学生的求知欲强、读书热忱高。在乘电车时经常可以看见青少年在车中看书。特别是当他看到自己的日本同学在读的书上留有精读的痕迹时,感叹自己求知欲的不足而自愧。他用“余”和“彼”来对比他和同学之间成长的社会环境,进而讨论了形成这种差距的原因:“余是野生,彼是三四代文明空气中生育的人。彼的细胞和血液里已被文明浸润,彼的父亲是新文明的生活者,彼的母亲也是拥有能够理解新文明的知识者,彼在胎中已经吸入文明,在襁褓里已听到文明的声,彼是可以从家庭的谈话、学校的教育、朋友的交际、从书籍、杂志和社会的空气里吸收文明知识的人。虽然彼年龄二十四、五岁,但其实际上已是五十余年文明教育的受惠者,这一切让彼渴求知识。然而,余接触新文明而受到教育不过十余年,脑袋还没被开发,精神还没被浸润,因而看到文明景象就象看待异国的风景一样如此的生疏和难涩。现在的余若非经过三四倍的努力之前决不能和文明人步伐并列。但是余的血统本来不是劣等,只是锻炼不足和努力不足,从此努力加努力而刻苦勉励的话,确信能够容易地突出在世界最高文化的前线上。”[21]李光洙与他的“文明”同学进行了对比,日本同学是一个继承多代新文明积淀环境中熏陶的人,而他则近几年才有了这种环境,固然不能与日本同学站在同样的文明起跑线上。但是值得称赞的是,他还有一种信念就是,自己不是劣等人种,而是优秀之种,只是锻炼、努力不足而已。因此只要加倍努力,自己就能成为新文明前线上的一员战将。这也正是他强调学习知识,努力读书的动力所在。李光洙对自己特别有信心,他不是个悲观主义者而是乐观主义者。

他觉得朝鲜人务必要理解新文明,这是个非常迫切的问题。日本绅士常读新闻杂志和新刊书籍,这是因为他们有紧迫感和危机感,担心自己在最高知识点上落伍,他们力图与世界最文明诸国并肩同步,于是就只能不断地努力。当他看到在东京的日本绅士已经立足于世界新文明队伍里,却还要继续坚持努力读书,这种新文明人的读书习惯时,自己再回头看看社会文化的不开化、教育的不完整的不幸现实模样的朝鲜,一种悲伤心情油然而生!“朝鲜绅士缺乏求知欲、没有读书癖,即使在受过教育的新式绅士们中爱读杂志和新书籍者也寥寥无几。所以必须强调作为新文明制高点表现——读书的重要性,朝鲜绅士们需要通过读书热达到最高知识点,才能使朝鲜加入世界最新文明诸国之中,与新文明并肩齐进。而朝鲜的绅士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占用大量的时间来读书,读书后才能与文明人交际。”[22]为此,他为朝鲜人列出了理解新文明而必看的读书目录和简略说明。其推荐的读书目录和理由如下:“一、《西洋史》(箕作元八著《西洋史讲话》最适合)。因为现代文明是西洋文明的缘故,想要研究现代文明的内容和发展的路径和进行的方向,西洋史最重要,因为史学是万学会流,社会万般现象的反映,理解社会和文明的理路;二、《世界地理》(志贺重昂或野口保舆的著作)。地理能了解世界现状,与历史、经济同时研究,方便理解自己归属的社会地位;三、《进化论》(丘浇次郎著《进化论讲话》)。进化论是新文明的总源泉,无论科学,无论现代人类的各种思想、伦理、政治、教育、宗教,其原理都受进化论影响,读起来是会有滋味的;四、《经济原论》(不管谁著的,哪本书都可以);五、《开国五十年史》(大隈重信编)。该书是理解今日伟大的新文明的日本最合适的书籍,它是理解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精神上、物质上的改革、建设、进步的历史书籍;六、《中国哲学史》及《西洋哲学史》(前者是远藤隆吉的著作、后者是大西祝的著作)。中国及西洋哲学史是把东、西洋人有了文字以来所穷究的思想源流,在西洋,这是绅士的必修学科。想要彻底知道人类的思想和文明的话,读这些书便是走捷径了;七、《苏峰文选》(德富猪一郎著)。新闻记者出身、在今日日本文化上贡献较大的德富苏峰的著作,读他的书,可以当成是阅读日本今日文明史。”[23]李光洙所推荐和介绍的这些图书目录,是作为已受到日本新文明洗礼的他,为自己民族的将来而选择的通过阅读便可迅速了解新文明的最便捷的路径。对李光洙来说,东京已成为日本新文明国的典型风貌,应当把东京的现状以及进化状态,向朝鲜社会进行广泛介绍,通过这些努力,朝鲜社会也能像东京一样地改进、进化,并进入新文明社会。

其实,早在李光洙第二次来东京留学之前,就已在《青春》4 号里已发表过关于读书的重要性的文章(《劝读书》(1915)。他说:“读书是拥有思想和知识的宝藏,就象打开储存宝藏的仓库一样。有文字以来数千代圣人贤哲挖掘出来的金玉一样的真理和教训一样的情和美都在那里面……吾人是为了比吾人以上的吾人更进化,而为了拥有比今日更加高尚、安乐而需要具备努力的品性,此品性才是真正文明人的特征,民族的最光荣的天赋。”[24]在他看来,现在作为文明人就要把人类知识宝藏仓库里珍藏的宝物一个不留地全部进行调查,研究不同宝物的用途,并将其放到合适位置上。同时再把新的宝物挖掘出来,再存到这个存宝仓库里。这就要不停地读书。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要挤出宝贵的时间,就象用于吃饭的时间一样去留出读书的时间,这样才能与社会的变迁趋势同步,才能维持真正文明人的体面。读书是获取精神营养的途径,读书是文明人的基本生活方式。而文明程度幼稚的民族更需要通过读书来提高自己的文明地位。因此作为未来时代主体的青年,更应该用读书来保持与恒常文明的最高点并行。他强调指出:“现在新知识的宝库正向我们朝鲜招手,那贵重的钥匙已经掌握在我们朝鲜青年的手里了。位于新朝鲜中枢的青年诸君啊,别谢绝此宝库的宝物,去把它们拿出来装饰爱我们的朝鲜吧,用最贵重的知识宝物来建构文明大厦,让我们也有对此宝库拥有发言的权力吧。”[25]李光洙一再强调读书的重要性,希望通过读书来启蒙国民,而且早在他留学日本之前就已经认识到了此方面启蒙的重要性。还有一点需要提及的是,他在第二次留日时深受日本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1835-1901)以及日本近代第二大思想家日本革命人士德富苏峰(1863-1957)的影响。这可以从李光洙推荐的书目《苏峰文集》就可知道,李光洙的人生受德富苏峰影响非常之大。[26]

合理安排财物、节俭,是文明人的另一重要表现。在李光洙看来,东京城市文明发达的另一种表现,则是名士的俭朴。其实这也是文明的另一标准。他以担任早稻田大学教授同时兼任日本著名杂志《太阳》主编的法学博士浮田和民的简朴生活,作为一个典型的名士例子。浮田和民是日本政学两界名声赫赫的人物,李光洙对他特别仰慕。浮田和民的日常生活衣食非常朴素,用大众交通工具,不吸烟,不喝酒。李光洙对他特别仰慕,所以对他的行为原并不理解,只觉得浮田可能是一个另类的奇人怪人而已,但是当他逐渐地了解到日本的多数学者和名士大都持与浮田和民差不多的生活方式,发现这是他们这个群体普遍具有的生活方式时,他颇感震惊。当时的日本名人,象田尻博士、内崎文学士、已故乃木陆军大将等日本有名人士的生活都非常俭朴。日本学生受到这些著名人士的感化,自觉会以俭朴为自豪。所以李光洙很想将这种感受介绍给在京城等地留学的朝鲜学生们。“这些名士们不是成为名士之后才俭朴的,而是因为俭朴才成为名士的。”[27]当他把这些与朝鲜人的奢侈行为进行比较时,发现了很多的文明差异问题。

正是基于此种认识,李光洙站在新文明的立场上批判朝鲜人的奢侈。他注意到朝鲜人的这种奢侈是与金钱收入不相干的或过分的。“所谓奢侈是过分的花费金钱,过分指的是与收入不相当的支付。如今朝鲜人过分奢侈的状况,就是收入与支付之间的不均衡的过分。应当问一问:朝鲜人如今是否真正能做到收入与支付之间的相应,是否有生产与消费之间的均衡?朝鲜人中真正意义有自己的收入者能有几人?所谓相当的有收入者除极少数人之外,皆是父母遗产。他批评朝鲜家庭因为遗产毒害了其子孙,败坏了社会和国家。没有一分钱的收入的子孙只靠遗产来花钱的话,那才是奢侈。作为独立个人没有一分钱收入的话,不配上花一分钱的资格,如果花了一分钱,此事就是奢侈。”[28]他用俭朴与奢侈的关系来介绍经济上已经有文明行为的日本著名人士的俭朴,并在朝鲜人中重新定义真正的奢侈概念,强调朝鲜需要自己反省真正的奢侈是什么,提醒那些只靠使用遗产作生活的子孙们,别再做那些消费遗产的奢侈,强调人们应当真正拥有自己个人收入与支付生活的到来。

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自己创造财富呢?李光洙用文明诸国的例子来进行启蒙,即文明诸国的富裕家庭是通过教育来培养其子弟能获得独立的职业,衣食住的生活费全靠其子弟自己来挣得。故在文明诸国人中,无论男女各个都应从事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业,并获得相应的收入。当李光洙看到朝鲜人的奢侈是与其身份不相符的生活方式时批评道:“如今的朝鲜人生产收入全无,只靠消费支出,彼等如蛆一样靠吃祖先留给的遗产,与妓女一起打鼓玩乐,这样朝鲜的富力能不日渐减少么?这难道是偶然的么?若还不反省,就这样下去的话,不远的将来都会成为在饥与冻中哭泣的乞丐,每想至此,不自觉地让我长吁短叹啊。我说彼等是在世界中最奢侈的人种,这怎么算言过其实呢!不流自己的汗水得衣食的人群叫‘不汗当’,此是盗贼的别名。拿着吃着他人劳苦而所得来的东西的这些人就是盗贼,是社会的盗贼,国家的盗贼,全人类的盗贼。上天会在适者生存和自然淘汰的严正的法则下灭绝这类人群的生存繁殖权的。”[29]他非常激烈过分地批评朝鲜人的奢侈,但是他也知道对自己民族过度的否定,会招致全体朝鲜人对自己的漫骂,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但他无怨无悔,因为他有责任去指明问题的所在。

他认为,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只要悔改过去的行为,勤俭劳作,自汗自食、自食其力的话,自己民族一定会有希望的,会成为一个文明的,受人尊敬和称赞的民族的。另外,不劳而获这是从祖上几十代以来传来的恶习,并不容易一下子改变,需要一个过程。强调经济上成为一个文明人的自觉性不是一两天自然而然来的,而是不断持续努力的结果,必需要各方面先觉者的行动,在宗教界、教育界、作家们来大力提倡自汗自食的精神和规戒奢侈的行为。李光洙从一个文明人的角度表达了希望自己民族在经济上成为文明人的愿望和可能性。他了解到了文明国的文明人的行为方式后,用它来衡量自己和自己民族的恶习,期望通过文明的洗礼来改造朝鲜及朝鲜人,使之成为文明人。

李光洙从经济角度介绍的有关经济方面的内容是日本家庭的预算会议。此部分内容来自于安部矶雄氏的讲演要旨,即介绍文明国日本的一个家庭中的经济经营情况。希望朝鲜的每一家也采用此等方法,让一个家庭过上合理的经济生活。李光洙具体介绍如下:“十五岁以上的子女和父母在一起开年初的预算会议和年末的结算会议。预算会议是先预定一年里家人的全部收入,其次每月全家族的生活上必要的费用预算和其内容,预算内容是非常具体。最后务必得到全家人多数的承认。全家族的预算通过后,家族成员才各自提出各自必要的预算,说明必要性和用处,全家成员进行讨论表决是否通过。一年预算确定后,剩余的金钱才是临时费或用家庭财产的形式存入银行。然后由家庭主妇管理财政,执行一家的经济生活。选择经济合理的营养食谱以及有利于家族情爱更浓密的旅游、娱乐活动等等。”[30]这样的家庭预算会议是为了整个家庭过上有计划更充实的经济生活而准备的。本着量入为出的原则,防止浪费和超支。显然李光洙介绍日本家庭的预算会议,是说明日本人的经济生活也是一种有计划的节俭的文明生活,介绍给朝鲜国民,目的是向日本学习,使朝鲜的家庭也过上有计划、节俭的文明生活。

以上是李光洙在《东京杂信》中对于东京城市文明生活的描述。涉及到教育、读书、卫生习惯、节俭生活等方面,比较直观地再现了他对于东京生活的认识,具有跨文化思考的特征。

三、《东京杂信》的启蒙价值

《东京杂信》是李光洙的代表作品,也是他对日本首都东京新文明生活的全面介绍。在他叫“东京”的新文明的形象里,照射出自己的自惭形秽,剖析了朝鲜民族的某些落后性,这里面有李光洙本人的自像画,也有他对朝鲜民族未来的向往。他通过十四个主题来介绍东京的生活并与朝鲜人的生活习性进行对比,指出了朝鲜民族将来发展新文明的必经之路。每个主题里都有他自己的思考,都显现出了现在与未来的某些内在联系。该文也透视了他的文学思想,如理想主义式的启蒙思想,理想主义式的民族复兴、民族优胜与培养实力的民族主义思想。在他介绍东京的各个学校、留学生的思想动向、技术学校、学生体育等四个主题里,认识到日本新文明发展的贡献就是教育,因此他强调朝鲜要想进步就必须提倡教育,通过教育来改变自己民族的未来,这里同时也渗透了李光洙本人自我学习发展的进步意识。

李光洙还在文中讨论了朝鲜留学生的思想及志向问题。他说,朝鲜自甲申以来留学日本的人数已达5000 多人,毕业的人数也超过了一千。但是若要问他们对于朝鲜文化究竟做了哪些贡献,可能还是个疑问。到如今所谓留学生没有得到确实的时代自觉的原因,主要是盲目跟潮,没有确立自觉的目标,没有明确的志向。而没有明确的志向是不能达成确实的事业的。自古以来,在朝鲜人的成功观念中,成功就意味着是政治上的成功,就是官场里得意。但是在文明发达社会组织日趋复杂的今天,官界只不过是社会活动舞台的一部分,实业界、教育界、文学界、宗教界、学者界、政治界都是与官界对等的地位。所谓“官尊民卑”其是幼稚的社会现象,如果朝鲜不把这种陋习从头脑中清除的话,想要文化发达确实是可望不可及的。

他把在东京留学的朝鲜学生,按照思想标准分为三种类型。一是达到和日本青年同等的思想水平,为能理解世界的大趋势和现代文明而努力者;二是还沉浸在旧梦之中,追求当官发财的狂想者;三是人云亦云来留学的不懂事者。第一种和第二种是朝鲜新旧思想的分界,第一种是朝鲜将来的希望,有繁昌和雄飞的命运;第二种是朝鲜过去的表达,象征衰颓和将蛰伏的命运;第一种是真实朝鲜的光明,朝鲜文化将会通过他们来发扬光大,朝鲜的产业才能由此兴旺。但是这批人在现在的朝鲜社会中显得过于进步、思想过于高尚。因此,很难会被现在的朝鲜社会所理解和接受,但也因此承担着先觉者、开拓者的宿命。[31]李光洙把朝鲜留学生分成三类,即代表未来的、现在的和过去的三类。他高度礼赞了第一类能代表朝鲜未来的一部分留学生,认为他们才能代表朝鲜的未来,代表朝鲜的希望。而且在他的眼里,东京文明社会里文明人努力表现的样子,也应当是朝鲜未来文明社会的样子。他认为,文明人和野蛮人的最主要区别是“知识的程度以及人格的高下”。他说:“个人是理解现代文明接入世界文明的主流,故学者研究学问的态度不应是拿来主义的,而应是要穷究其源流。故彼等努力读书、思索、讲论,平时喜欢出入图书馆、讲演会,有钱即买书,这类人的愿望就是即使粉骨碎身也要追赶,必须要达到和世界最高文明国的最高文明人同一的程度,使自身成为最高文明人。”[32]

李光洙通过讨论学习政治学的途径来比喻学习一门学科时应注意的问题。即学政治时应认真地学‘其学’,而不是学‘其术’,以学者的态度来穷究最新的政治学理,一面理解世界的大势,一面发挥学者的本领。研究法学、经济、文学等等,也应采取同样的态度。朝鲜只有产生了千千万万个各类专业学者,朝鲜人通过这些学者才能而得到世界的新文明。现实的朝鲜迫切需要文明普及、社会改良、产业开发方面的人才。因此,为文明普及的第一要素是学校教育,社会的生死掌握在学校教育中。朝鲜社会缺乏教育方面人才,希望留学生研究教育,这样将来朝鲜的教育才有希望。

文明普及的第二要素是学术杂志和书籍刊行。近代朝鲜文坛及学界都比较沉寂,然而文明国的青年在青年时代的人格修养和知识过半以上都在善良的杂志和书籍里获得的,其他在学校教育中获得。可是朝鲜学生没有这样的杂志和书籍等有力的补助机关,连教育也不完善。所以朝鲜必须大力发展优良杂志和书籍来启发青年们的读书热,再向青年供给知识的同时,启发青年的思想源泉,如此一来,朝鲜的文坛也会逐渐发展,就是朝鲜人的思想和生活的内容也会日渐文明、丰富。[33]总之,李光洙对留学生满怀期望,希望他们能成为未来朝鲜文明社会的建设者。

在《东京杂信》中,他所描写的“繁忙”“清洁”“合理安排财物的经济”“勤而已矣”“名士的俭朴”“家庭预算会议”等内容,如实地介绍了东京的文明生活,而这些都是文明进步的具体表现。他认为东京是文明的场所,在这里生活的文明人的特征就是繁忙、清洁、俭朴,这样的资质是文明都市的日常生活样态并牵涉到文明社会的家庭的生活。平时日常生活的匆忙与周末的休息、付托安乐和清洁的家庭,这是最佳状态的新文明发展轨迹。

推崇并提倡“名士的俭朴”。从经济意义上的“勤而已矣”是针对朝鲜经济现状与需要的改进而进行介绍的。那么,李光洙深受拉斯金①英国的作家、教师、艺术评论家约翰 · 拉斯金(John Ruskin 1819.2.8-1900.1.20)的《艺术经济论》(1857)内容来介绍经济的意义。经济概论学的影响,他是如下强调经济的重要性的:“所谓经济是无论公私,皆意味着劳动的善用。即第一是合理应用劳动;第二是慎重保存劳动的产出物;第三是适时分配劳动的产出物。完全的经济可以说是充足实用,充满快乐,一个人善用劳动,则一个人必得此二者,一家或一民族善用此,则一家或一民族也必得此二者,此为天地自然的法则。”[34]他依据自己对经济的理解,讨论了经济学原理中善用劳动中的勤奋、计划和整顿。他用拉斯金的经济善用理论讨论了朝鲜经济中在劳动善用方面的情况时指出:一个民族整体如果能够善用劳动,必然能够获得好衣、美食、快乐,这是随时随地依靠最善的努力而得来的。因此他再次强调完全的经济状态是有计划、有整顿、有勤奋的。“可在朝鲜的经济状态中没有看到有这些需求、追求和勤奋。不要叹息无事可做,而是要叹息事多人少;不要叹息吃饭的人民太多,而要叹息无穷无尽的事业怎么去做。我们所失去的不是饥寒而是懒惰,不要恨奴仆吃的粮食多。彼等的筋力即吾人的财产,彼等的饥寒即吾人的损失。看一下应该要做的很多事情,年年溃败的堤防应当修筑;亘延三千里的秃山应当设法使之变成森林;道路狭而车不通应该重新修筑;各地特产应当开发成大庄园;蚕业年年丰收应该设置纺织工厂;具备铁矿和煤矿就应该兴建铁工业。要做的事情千万件,然而这些事应该是我们国人自己来做,现在应该做,将来应该做,永远应该做!这才是真正要做的事情……故而,不要叹息朝鲜的贫穷,而应当叹息朝鲜人的懒惰;不要叹息朝鲜人没事可做,而是要叹息我们朝鲜祖先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财富和事业,但由于我们的懒惰而未能使之兴旺。”[35]李光洙读拉斯金经济理论,能够结合自己国家的实际进行讨论,提出自己的设想和期望。

李光洙看到在文明国英国中成长的拉斯金对自己祖国经济的恨叹与警告的真情,深受感染,所以他愿意把拉斯金的经济理论介绍给朝鲜,希望朝鲜也有经济概论、经济计划,以及国家的经济繁荣。他看到了因朝鲜人懒惰而造成的经济无效性,多次强调朝鲜民族应当善用劳动的勤奋,这是对自己和民族在经济方面启蒙的思想显现。

李光洙高度评价福泽谕吉,评价他为文明国日本的“一国文化的大恩人”,认为在日本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福泽谕吉的功劳伟大”。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对朝鲜进行启蒙的“福泽谕吉式”的人物。他欣赏艺术,认为这是文明人的特质之一,但当他在日本文省部美术展览会记上看到展览作品中看到丑陋的朝鲜人的形象时,内心非常震撼,这几幅画就像照镜子一样看到自己和民族的丑陋,此而感到无比羞愧与猛烈的反省中。但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觉醒了,找到希望了,这就是金观镐君的《日暮》作品的威力。此时他重新找到自己与民族的新文明成员的梦。他找到了路径就是要向文明的日本学习,培养全民族的求知欲,形成全民族的读书热,通过读书达到文明,成为文明人及文明民族。

艺术鉴赏是文明人的另一表征。他在文部省美术展览会记录中讲到了懂得艺术鉴赏是文明人的另一种特质。有高超艺术,能懂一些美感,方能真正抵达新文明人的境地。正是他为了获取新文明人最前线的美术感想的欲望和热烈,才努力地去参阅或参观美术书籍或各种美术展览会,尤其参观了在上野公园里召开的第十回文部省美术展览会。尤其是展览作品中日本画家的几幅有关朝鲜主题的作品画展,当时他看到这些作品后马上写下了他当时心情:“通过各种画中共同表现出来的是朝鲜人生活欲望的落后,无活力和缓慢,没有活泼的进取气象,以贫穷颓废的气象表现出来的赤秃的山川和丑陋和倾斜的家屋和衣服单调的颜色。整个的场景像发困那样,像死去那样,像极度疲劳那样,像老态龙钟那样;就像背后有猛虎咆哮,连要顾盼的想法也没有那样,就饥寒交迫来了,仍无动于衷那样;就像拿针扎连‘哎呀’一声也发不出的无疼痛感那样。人们看这幅画的内容时就像欣赏热带土人一样,这怎么能是偶然的事呀!我是朝鲜人,不知其他朝鲜人的印象如何。假若这些画家的观察是正确的话,那么作为朝鲜人务必需要猛省一番。”[36]他从这些作品中看到的是丑陋的朝鲜人的自画像,同时也似乎看到自己丑陋的自画像,他看到这几幅画是就像照着镜子看到自己和民族的丑陋的模样而羞愧一样。这种羞愧感产生了一种冲动,于是真想把这些画都买下来挂在大街上,让所有的路人都看到自己和民族的丑陋而猛烈的反省。同时,李光洙在对自己和民族羞愧的一刹那中找到了一个阳光的未来,就是金观镐的《日暮》作品。他看到将来“朝鲜人渐次觉醒而培养出各方面的天才的日子”的希望,也看到自己的希望。

从李光洙介绍的新文明、新文明国、新文明人的诸种要素来看,认定日本是在东方诸国中新文明国的象征,并详细地介绍了日本东京的文明生活。李光洙通过日本学校教育、东京日本人的文明生活习惯、繁忙、清洁、作为文明人合理的经济生活、日本文明城市里的艺术生活、普遍的读书热等视角全面地展现了东京的文明生活状态。反省自己的同时,也反省民族的不足。最重要的是,他非常有自知之明,无情地对自己的愚蠢进行鞭挞,同时还以一个民族先觉者的身份,提醒朝鲜民族一起努力,积极向上,争作文明人和文明民族。

总而言之,李光洙是通过《东京杂信》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朝鲜民族的,为了成为新文明人,实现新文明社会风貌,新文明国家而需要不断地努力、坚持进步,这便是《东京杂信》的思想和文化价值之所在。固然,《东京杂信》发表后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也存在不同的声音,有人认为该文具有亲日倾向,是刻意为宣传日本撰写的。但是,今天读来,站在当时李光洙的立场上,我们感觉到《东京杂信》对东京的日常生活的描述还是比较客观的。当时东京文明的发达程度确实超乎朝鲜,也超乎东亚其他国家。他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就是希望自己民族的土地上也能够建设成东京那样的文明高地,这就是他对东京的观察以及新文明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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