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成箭

李王强

撑开春天

水落，石不出。孤帆驮着苍黄落日

忍受随时搁浅的命运

波澜的鸣叫衰微，正被一张残网

捕获、围困

我终将拥有深处的倒影，重如磐石

美如珊瑚。抚平每一张狰狞的

面目，他们的颤抖里终将

结晶出，善良的蜜

山高，月更小。尖锐的鸣笛

啸成一把利剑，等待被洞穿的悲欢

我又将藏在花蕊里，用一团团雾状的

香气，撑开浩荡的春

搬运湖水

不远处，是一片洁净的湖水，像这个城

善睐的明眸，用涟漪噙住流云

用波光折叠暗影

修长茂密的苇草，一圈一圈，围成它

美丽的睫毛

我每天都要去看它一回，要么在散步时

要么在想象里。晤对，或独语

有着朝圣般的虔诚与肃穆

是的，我穷尽一生，是要将它轻轻搬进

这纸张，搬进这内心

在薄薄的纸张上，将它养成一滴纯净的泪

滋润瘦削诗行，悲悯纷繁尘世;在幽微的

内心里，将它嵌一只闪亮的眸，分清

驳杂善恶，朗照人间正道

此刻，一只只伪装的鸟雀早已惊飞

它们还把蝉鸣般的聒噪

挂在柔软的树梢，摇摇欲坠

而我终将在枯坐与独行中，获得

最为殷实的静默，与安慰

轮 廓

湖水结了冰，一层薄凉的面膜

淤积了时光的痂

无法返航的游船，也被凝固的涟漪

围困，僵成了荒寒又肃穆的孤岛

十二月的拱桥，记不住四散天涯的

过客。唯在西风的吹奏间

守着日渐苍老的笛孔和声音

一言不发，我们身影悠长……

像倒地的灯杆，擎不起墨色的夜空

只有在彼此目光的闪烁不定里

提取火苗般跳跃的隐忧，和安慰

忏悔还藏在铜钟里，等待着撞击

然后，波纹般向四方荡去

此刻的我们，便是两片寒风中的

纸屑。瑟瑟缩缩地，要把被撕碎的爱

拼出一个大致完整的轮廓

栈道遐思

苍穹收走了惊雷

铿锵的马蹄，已然幻化成淅淅沥沥的

雨声，悬挂在万壑千岩

急促的烽烟也早已飘去，消散成

霜刃上的锈迹和陶罐上的暗影

唯有蓬勃的草木，还在排兵布阵

攻陷荒芜。唯有栈道的方孔

还亮着历史的眼眸，并

蓄满岁月的沧桑泪水

该是箭镞咬紧悬崖，该是巨木

横生绝壁。天梯之上，是神话，是传奇

天梯之下，是飞鸟，是云朵

是生了根的叹息缠绕成藤条的记忆

这云端的路途，有日月星辰走过

有朝霞暮云走过，有悲欢离合走过

有兴衰荣辱走过……

有贩夫、走卒、商贾、百工

雅士、征夫……走过

最后，你我还要走过。摩崖石刻般

恍如隔世，却又真切得触手可及

倘若，在这悬空的古栈道上

在暮色四合乱云飞渡时分，你

迎面碰上一位疲惫的征人

正披着一袭边陲的风霜

牵着一匹孤单的老马，就请闪身一旁

默然肃立，为他让出一条回家的路

村寨口，他颤颤巍巍、白发如雪的母亲

因着思念入骨，因着望穿秋水

千年前，已经守望成了一尊苍老的雕塑

只有等着回家的儿郎，用那一声

痛断肝肠的“阿妈”，才能将她唤醒

草木成箭

这初秋的雨水，似乎模仿了我

从起初的犹豫不决，下到了此刻的

伤心不已

楼下，纵横的街衢，终日

人流熙熙攘攘。时时划过

120急救车的哀鸣，悠长、尖锐

拖着死亡的尾音，撕开汹涌的

车水马龙，如一尾颤抖的鱼

海葬般，游向更深的海藻

游向更绝望的漩涡与暗礁

尘世过分喧闹。在瞬间

煮坚冰竟成沸腾之水。有人

将双手伸进镣铐，有人却伸进

玉镯;有人把脖颈套进绳索

有人却套进虚名浮利的光环……

惹得草木生成箭镞，搭在

被愤怒绷紧的弦上——

这时，你远眺湖水，便见一只白鹤

着缟素，泊在自己的倒影之上

为周遭这三千亩的

潔净与孤独，孑然守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