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档案传统的一些思考

2019-12-17 07:32朱鹏瞻
山东档案 2019年6期

文·朱鹏瞻

《现代汉语辞典》对“传统”一词的解释为:传统是世代相传、具有特点的社会因素,如文化、道德、思想、制度等。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刘梦溪指出,“并不是所有的文化现象都能够连接成传统,有的文化现象只不过是一时的时尚,它不能传之久远,当然不可能成为传统。”可见,文化不一定都是传统。那么,档案文化是传统吗?中国存在档案传统吗? 档案首先是一种文化现象,文化的定义有多种,在《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为: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特指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科学等。而档案是组织或个人在以往的社会实践活动中直接形成的清晰的、确定的、具有完整记录作用的固化信息,它既是人类的物质财富更是精神财富,所以档案是文化无疑。中国的档案文化,具体而言,应该是中国国人有意识地保管档案、利用档案的现象。这样,中国档案文化可否成为中国档案传统的关键就在于,国人有意识地保管档案、利用档案的现象是否是世代传承的。

一、中国档案古来有之

值得指出的是,中国古代的档案在各个朝代有着不同的称谓。商代称为“册”,周代叫做“中”,秦汉称作“典籍”,汉魏以后谓之“文书”“文案”“案牍”“案卷”“簿书”,清代以后多用“档案”,今天统一称作“档案”。中国的档案古来有之,档案历史可谓源远流长,档案实体的传承性是显而易见的。比如,中华民族是世界上较早使用“结绳”等档案的民族,也是较早具有档案意识的民族。近代发现了甲骨档案大量集中的遗迹,比如河南的安阳,表明早在三千多年前的商代,我国先民就有意识地集中保存甲骨档案,形成了巨大的甲骨档案库。周代出现了金文档案,后来又有了石刻、帛书、竹简、木牍等形式的档案,如近代发现的湖北曾侯乙墓竹简、云梦睡虎地秦代法律简、山东银雀山兵法简、湖南马王堆竹简、帛书、居延汉简以及长期传留的石鼓文、秦皇刻石等等。东汉发明了造纸术之后,纸质档案登上历史舞台,由于其轻便性和低廉的价格而得到广泛应用,成为中国档案的主体,历经后来的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一千多年再到民国,最后一直到今天,经久不衰。其中中国近代发现最早、最重要的古代纸质档案文书当属甘肃敦煌和新疆吐鲁番出土的经卷和各种写本,其中敦煌文书形成于公元5~11世纪,距今已有一千多年,是敦煌文献中最有史料价值的第一手资料。而现存最丰富和完整的档案当属明清档案,尤其是清代档案。北京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存的明清档案共计一千万件,分成77个全宗,世界罕见。

今天,国人对于档案早已是司空见惯,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档案,每个部门都有部门的档案,档案分类更加细化,比如文书档案、科技档案、专门档案等,档案的载体更加多样,比如纸质档案、声像档案,电子档案等,传统载体档案受到挑战,但是档案家族始终存在,并且不断发展壮大。相信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档案实体将会更加细化和先进,作用更加广泛和重要。

二、档案保管一脉相承

在中国的历史上,历朝历代无论如何更替,都十分重视保管档案,并且几乎都设有专门保管档案的机构,建造了档案保管库房,建立了档案保管制度,尽管名称各异,但在档案保管方面的作用是一脉相承的。

档案保管机构方面,秦始皇统一全国后实行三公九卿制,设诸曹掾属、少府等职掌文书档案,西汉初期中央丞相府是收贮王朝重要档案的机关,东汉为尚书台,唐代三省为文书档案工作的最高管理机关,再到宋代的中书门下、金耀门文书库,明代的中央架阁库,清代的内阁、军机处,民国时期的总统府秘书处文牍科,直到新中国的国家档案局,这些机构虽然在各个时代名称各异,但均具有档案管理的职能,对国家政治体制的正常运行起了重要的保障作用。

档案保管库房方面,封建社会的文书档案是封建王朝的核心机密,是维系封建王朝生死存亡的命脉,故历朝历代统治者无不高度重视档案工作,这种重视在档案保管库房上便可以明显看出。著名的保管库房有汉代的石渠阁,宋代的皇帝档案库,明代的后湖黄册库和沿用明清两朝的皇史宬等,规模宏大,建筑技术精湛,令人叹为观止。到了今天,我们的档案保管库房著名的如中央档案馆,馆址在北京西郊温泉白家疃,环境优美,拥有自动化空调、监视、报警、消毒和保护技术设施,负责管理党和国家中央机关的重要档案与资料。许多省市也建立了现代化的档案新馆,档案保管条件大大改善。例如山东省档案馆新馆总投资2.65亿元,建筑面积4.7万平方米,集档案保管、开发、休闲于一身,是泉城济南的重要文化景观之一。

档案保管制度方面,我国历代的档案保管制度经历了一个由不健全到健全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不断改革创新的过程。富有特色和创新性的档案保管制度很多,如唐朝的“三年一拣除”制度、宋朝的逐级报送制度和置册汇抄编录档案制度、元朝照刷磨勘文卷制度,清朝的一案一卷制度,其中宋朝的置册汇抄编录档案制度成为我国古代重要的档案管理制度,宋王朝规定“诸路——州——司条制,各置册编写,仍别录连粘,元本架阁”。可知各级机关文书除原件都要求架阁保管外,还置策抄录。这种档案汇抄的制度,同样也在中央机关实行,如三省也编录制敕文书和其他重要文书,为以后历朝历代所沿袭。到了20世纪初,北洋政府外交部、司法部曾制定《编档规则》《文件保存细则》,在20~30年代,国民党政府行政院、考试院、内务部、交通部等曾颁布《保存机关旧有档案令》《文卷管理规则》《档案室办事规则》等档案保管法规。新中国成立后,档案保管的法律和制度则更为健全和完善,比如《科学技术档案工作条例》(1980年),《机关档案工作条例》(1983年),《档案馆工作通则》(1983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档案法》(1987年)等。

三、档案利用源远流长

保管档案的目的是为了利用档案,为现实需要服务。古代社会利用档案的表现主要为利用档案文献从事编纂活动,包括编纂史书,纂修谱牒和地方志等。

(一)编纂史书

中国历朝历代长期地有意识地大量收集和保存前朝及本朝档案,所产生的直接结果就是为撰写前代和本朝历史提供了大量翔实的史料。我国国人在“立德、立功、立言”以及“盛世修书”等思想的影响下,满腔热情地投入到编书修史的工作中,历久弥新,久盛不衰,为中华五千年文明的传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假如没有这一档案文化,那么中华文明的历史记录必将是一个个的片段,至少不可能如此的连续,中华文化明珠的光芒必将不再耀眼。

孔子首先对档案典籍进行整理和汇编,他“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即删定六经,六经实际上就是对档案的整理和编纂。清代史学家章学诚说:“六经皆史”,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 其中《尚书》是我国历史上最早的档案文件的汇编,是真实严肃的正式文书,在世界古老文献中价值地位重要。汉代杰出的历史学家司马迁继父业任太史令,凭借自己丰富的游历经历、史官职务可以接触大量史籍档案之便以及自己顽强的毅力,前后经过十八年,完成了历史巨著《史记》。唐太宗李世民时代,我国历史上正式设馆修史制度,此制度从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建立一直沿袭到清朝,直到民国未变。史馆征集了大量历史档案,在史书编纂上取得了很大成就。“二十四史”中的《晋书》《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隋书》《南史》和《北史》都成书于唐朝的史馆。宋代利用档案编修各种史书有显著的发展,编纂档案文件机构增多,利用档案编纂史书的范围更加广泛,官修史书成就巨大。司马光编纂的《资治通鉴》,上起春秋下至五代,是我国历史上重要的一部编年体通史,其史料的真实性驾于许多正史之上。明清时期则重视利用档案编纂皇帝实录以及典章制度。明代编纂《元史》的速度很快,这和明统治者对元朝档案的收集有关,史评“古今成书之速未有如元史者”。清代修史机构较多,所修国史分作本纪、传、志、表四种,修有《明史》336卷、《明史纪事本末》80卷、《四库全书》和《古今图书集成》等,清朝无论是从修史的次数、成书的数量都超过了以往任何朝代。民国时期虽然社会动荡,但是修史同样没有间断,由特设的清史馆编修的、仓促问世的《清史稿》虽然存在许多缺陷,但仍然是今日研究清史的一部很有价值的史书。2004年,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文化工程——《清史》编纂工程的主体工程正式启动,可以说是我国这一档案文化的延续。

(二)纂修谱牒

谱牒亦叫家谱,是一种特色档案,修谱之风的盛行是我国档案文化的一大特色,“自商代至民国,上至帝王,下至庶民,从城市到乡村,从汉族到众多少数民族,都十分重视编修谱牒,并且多对谱牒怀有一种极其崇敬的心情。”可见,谱牒在我国漫长历史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我国谱牒档案源远流长,有确切证据的谱牒要属商代的甲骨谱牒,从目前的考古发现得知,我国先人发明文字之后,中国出现了现存最早的一种以文字记载为形式的谱牒——距今4000年前商代的甲骨谱牒,这种谱牒被刻在了龟甲和兽骨之上,记载了殷王世系以及祭祀祖先的祭祀谱,虽然它只记世系和人名,没有事迹,但这已经足以证明这是谱牒无疑,之后又出现了青铜谱牒、碑谱、纸谱等。周、秦、汉朝是中国谱牒档案的发展阶段,国家设立专官专司“掌谱牒、定世系、辨昭穆”之职,还出现了西汉的《帝王年谱》和东汉的《邓氏官谱》两部谱书。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谱牒的黄金时代,谱牒数量激增,谱谍种类繁多,谱学名家相衔而出。到了唐宋,中国谱牒档案继续发展但由盛转衰,明清时期中国谱牒档案再度兴盛。直到今天,家谱对于大多数国人也并不陌生,修谱和续修谱牒的活动在一些地区仍然存在。谱牒促使以家庭家族为核心的宗族社会成为古代中国社会的基础,无论朝代如何更替也改变不了宗族社会的存在,宗族社会的源头是原始氏族,而谱牒档案及谱牒档案文化则是维系宗族社会最强大的支柱。

(三) 编修地方志

我国现存地方志文献为10000种左右,地方志相当于地方百科全书。撰写国家历史必须利用档案为资料基础,方志作为地方性史地之书,其撰写同样需要利用档案。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编修地方志的活动历传不辍。先秦时期,方志尚处于萌芽状态,清代学者章学诚认为先秦时期的晋国的《乘》、鲁国《春秋》、楚国《梼杌》是方志的源头,但目前所知最早的方志是《禹贡》《周礼》和《山海经》。汉朝为有效控制全国,开始编纂各地的方志,著名的有《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二书开创专史体例,成为地方志书的先导。魏晋南北朝时期,地方豪族势力扩大,相继产生了大量内容和体例不同的方志。隋唐时期,官修全国性区域志开始,地方志走向成熟,门类详备,有图有经,现存最早的地方志《沙州图经》和《西州图经》就是撰修于此时。宋代是我国方志发展的重要时期,方志内容、体例、名称、编撰宗旨等都发生变化,出现创新。修志到了明清进入全盛时期,明初仅全国性区域志的编修前后就达四次之多,清代中央政府下令撰修一统志,是中国方志史发展的里程碑。新中国成立后,1958年3月,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倡议,全国各地要修地方志,编修地方志被列入国家议事日程,修志之风方兴未艾。

总之,中国的档案古来有之,中国历来注重保管档案,历来重视利用档案,中国的档案文化是一脉相承的,并且形成了中国档案传统。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因为这一传统,我们的国家留下了历史,地方有了志书,家族有了谱牒,中华民族有了清晰的记忆,这一传统在传承中华文化、维护社会稳定、增强民族凝聚力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历史不容忘却,它为我们面对现实,迎接未来提供了一面可供借鉴的镜子;档案传统不容丢弃,它奠定了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的基础。我们要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改革其中的保守和落后因素,科学地保管和利用档案,提高社会档案意识,加快档案开放步伐,迎接科技革命的挑战,满怀信心地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