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毕加索与金文篆籀

□卢嘉慧 西华师范大学

毕加索不可否认是当代西方具有创造性和影响力的艺术家之一，作为立体画派创始人，他创作的《公牛的演变》的横空出世激起了艺术界的剧烈反响，画中所体现的极简主义思想也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年轻艺术家。

同时，在1300多年前，在那个古人把“铜”称为“金”的时代，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被称为是“金文”或是“钟鼎文”。到了现在，我们把甲骨文、金文、籀文和春秋战国中六国的文字都叫作大篆。

一幅幅立体主义的绘画与一篇篇刻在青铜器上的铭文，看似毫不相关，其实暗藏着许多动人的相似之处。

观察《公牛的演变》我们可以看到毕加索绞尽脑汁的思维过程，这是对于牛的外形的高度凝练和概括的变化步骤。从一开始巨细无遗地刻画：公牛略微呆滞的眼神、粗糙的皮毛、健硕的肌肉，再到后来公牛身上的这些细节逐渐减少，但是它依旧是一头健硕的公牛，本质并无改变。反之，如果我们从公牛的身上去掉一些东西，让它变得不再像牛了，那正能说明这才是关键的一笔，到最后，这张画看似一无所有，而事实却是它所有的要素一概不缺，并且引导着人们走向至简的真实。至此，我们禁不住要反问：很多时候人们所追求的丰富和复杂的变形是不是一种形式上的自作聪明呢？正如中国传统的道家思想所说的“大道至简”，艺术本身真的需要不断地修饰吗？

回到中国的书法发展史，秦石鼓文的出现使原本具有抽象含义的大篆逐渐被淘汰，走向了锦绣横陈，端庄得体的小篆，然而人们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依旧存在，在小篆中仍然可以窥见鸟兽虫鱼的姿态，一直延续发展到了汉代，一方面，文字脱离了象形，似乎是朝着文明迈进了一大步；另一方面，也许正说明了，传统的篆法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嫌弃”[1]。励志改革篆法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或刻意将结体改得欹侧陡斜，或化圆为方，或极尽装饰之能事，或过分追求其实用价值，又一改小篆静雅端庄的仪态。汉朝隶书大行其道，魏晋南北朝行草大兴，隐士之风席卷书坛，篆书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直至盛唐，李阳冰“志在古篆，殆三十年”，使小篆重新回到了世人的眼前，可惜大多都过分矫饰，成就不高。直到最后竟然是因为清朝的文字狱因祸得福，小篆由此得以重见天日，只可惜书中难得再存金石气。

一、立体与厚重

从复杂到简单，《公牛的演变》虽然去掉了所有的明暗、色块和黑白灰关系，除了公牛本身必要的轮廓线外，只留下了地上的投影，但给我们的感觉依旧是一头牛，甚至是健硕的立体的公牛。毕加索运用极简的线条创造出了生动的图像，当我们再次细细观察时，却不难发现极简的线条有粗有细，前后的腿也存在空间，健硕的背部肌肉线条也给人厚重、踏实之感觉，简约却不简单。从具体到象形，中国古代汉字的形成也是如此这般的演化，细细揣摩物体的外形、厚度与特色，再小心地取舍和精简而得到象形文字——大篆，每个字都是先人智慧的结晶[2]。如今的我们踩在先人搭建的阶梯上，在评价一件书法作品时常常会用到“如锥画沙”这个词语来赞扬其力度感，转脸却对于真正的力量冷眼旁观。青铜器上的铮铮铁骨，因为千年以来历史的积淀显得诡异而厚重，但也正像是见证了无数辉煌与沉浮的迟暮老人，早已不能开口讲话，浮躁且年轻的社会也不愿深究他的过往。时至今日，这般金石气象甚至被称作是“鬼画符”，着实令人惋惜。

二、大篆的专属浪漫

现代人抨击书法时想必用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丑书”，他们对于自己看不懂的字，大多以“丑”字一言蔽之，或者在作品旁感慨一句：这字好像小孩写的。在这里，毕加索的原话可以借来一用，“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能像孩子一样画画”。孩童的真诚才应该是我们穷极一生去追求的东西。确实，大篆中的结构大多欹侧斜倚，甚至东倒西歪，给人粗头乱服，不修边幅之感。但是把古拙当作稚拙，未免是曲解了返璞归真的含义。既然是象形文字，又怎么可能像行草一般“飞鸿戏海，舞鹤游天”？但事实上，大篆也有自己的浪漫，比如，有一“卿”字，看着它，我们不难想象两人是相向而坐，亲密用餐，围炉夜话人生。只可惜，到了今天，即使简化的汉字能够组成动人的话语，但仅凭一个字就能带来浪漫的时代也已经过去，毕竟，象形的时代已经过去，实在是一桩憾事。幸而，现代艺术似乎也意识到：一旦将豪华的包装褪去，还原事物最原始的面貌，真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感动，也许《公牛的演变》正是这样一个开端。三、不朽的艺术价值

大篆的质朴、简单，常常使它的艺术价值被人误解。大篆的确不如真书落落大方，端庄得体，不如行书、草书行云流水，气象万千，也比不上现代简体字的实用性，它似乎是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说起美感，它左歪右斜，很难让人对它一见钟情，谈及实用，它的确难以辨认，可是一旦我们愿意换一个角度去审视它，它的体态奇谲不正是其趣味性所在吗？它不够端庄，但你能不能发现它截金镂铁、劲力至极？它是否能让你感受到它经历沧海桑田之后的坦然？宗白华先生曾在《美学散步》中指出：“铜器的‘款识’虽只寥寥几个字，形体简约，而布白巧妙奇绝，令人玩味不尽，愈深入地去领略，愈觉幽深无尽，把握不住，绝不是几何学、数学的理智所能规划出来的。长篇的金文也能在整齐之中疏宕自在，充分表现书家的自由而又严谨的感觉。殷初的文字往往间以纯象形文字，大小参差、牡牝相衔，以全体为一字，更能见到相管领与接应之美。中国古代商周铜器铭文里所表现章法的美，令人相信传说仓颉四目窥见了宇宙的神奇，获得自然界最深妙的形式的秘密。”仓颉是否真的看见了宇宙洪荒我们已无从考证，但是大篆流传千年的气象永远不朽确实不可否认。令人惊喜的是，千年之后，在万里之外的西班牙，毕加索阴差阳错地用几张画道出了金文的魅力：简约。它们的极简，是亲历过山高水长后的归园田居，是煊赫后的平淡，是极简约，却极不简单。

结 语

除了视觉看来的简约，毕加索与金文似乎再也没有别的相似，然而，他们似乎在用不同的语言告诉我们相同的事情：这看似大相径庭的中西方艺术中一定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是造型，也许是内在精神，也许还有其他许多不得而知的秘密还在等着未来的人们去发现，想必这就是艺术内在的吸引力：它无限发散，却终究会九九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