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见文献载体及其传播途径

2019-12-15 20:21郭常英
安徽史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义演节目单慈善

郭常英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稀见文献对于史学研究的意义日益凸显,成为当前学界关注的重点。对于稀见文献的样态及传播途径的探讨,有助于对民间稀见文献的掌握。笔者近年着力于民间义演文献的挖掘,不断拓展视野、促进新思考。义演是一种通过演艺方式收取捐赠,用于特定目的的社会活动,清末民初逐步在各地兴起,它既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也吸收了近代西方慈善思想的某些元素,并借用了经营性演艺吸纳戏资的方式。义演的形式及内容随着时代发展而发生演变,其文献载体和传播渠道也与时俱进发生相应变化。下面以义演文献为例,探讨稀见文献载体及其与传播途径。

一、民间稀见文献载体再发现

义演既然是由民间发起的募捐表演活动,那么,记载演出活动的文献则较多存于民间。在当今大数据时代,此类文献有不少可通过数据库查得,但深藏少露难得见者依然不在少数。探寻此类历史文献,需对与义演有关的人物群体和演出的组织环节等进行分析。参与义演的人物群体由组织者、表演者、观赏者、宣传者等构成,因此,以下两方面应成为我们搜集与整理民间稀见文献的着力点。第一,关注义演人物及其群体。义演活动重要的组织者一般为社会团体机构,如善堂善会、戏班、剧场、票房、教会、同乡会、学校等;主要表演者,如戏剧名角、知名票友、学校师生等,其中不乏相关文献的收藏和保存者。第二,从文献品类着眼。义演的宣传品是招徕观众和实现教化功能的重要文件,演出开场时,组织者注重公益宣教,演出结束后,侧重于总结报告。循着义演展现次序,可顺藤摸瓜来查找。

第一,民间收藏品:老戏单和节目单。义务戏是慈善义演的一种形式,清末民国期间,义务戏在不少城市出现,老戏单是重要的义演文献载体。戏单内容一般有如下几项:出演人员、表演内容、节目顺序、时间地点等,有些内容更为详细,不仅彰明为何事募捐,演出时间和地点,主次演员和表演剧目,售票地点及座位价格(若分有楼层和区位,则标明不同座位的各自价格),还印有电话号码。所见有的义务戏戏单,还附有其他的文字说明,例如“备有茶点、茶资若干”“彩条布景”“场内概不募捐”“男女分座、风雨无阻”等;戏单用各种颜色的纸张印制,看起来眼花缭乱;还有些较为考究的戏单,上面印制了花边和简图,显示出一定的设计感;还可见到有些戏单上印有一些商品信息,辅之以对实物商品作推销宣传。

这些义演戏单,是从老戏院旧剧场的各类戏单中逐个筛选而得,所见戏单大多数有一个共性:记载时间的部分只标明月日,不显示年份。由此分析主办者印制这些戏单,只是为本次演出所用,并未将戏单备作多次或长期使用,更未考虑到有心人将其作为收藏品。但是所见戏单上却有手写字体标注了演出的年份,这或许是售票方为专门注明年份而作,更可能是有心的早期收藏者所为。试想,如果没有相应的时间标注和相关联信息再发现的可能,这些珍贵的文献将会失去其研究和利用价值。

另有部分民国时期的义演节目单被发现。这些节目单,大多记载民国后期京津义演活动,因为多由教育机构或教会系统组织,因此其内容多为西式演出,节目单登载表演次序和内容介绍文字。节目单用途与戏单基本相同,主要为向受众提供演出信息,多为演出时间、场所,演员、节目内容、演出顺序等。但与戏单不同的是,节目单信息较为详尽:除上述信息之外,还增加了“举办单位、承办单位、协办单位”等新的内容;演职人员由之前单一的“演员”增加为“演职员、策划、监制、撰稿、编导、主持人”等。显然,这是随着演出组织工作的发展而出现的新变化。可见,无论各项信息及标注程序如何改变,节目单以演出受众为服务对象,其宣介功能与主要特征没有变化。

从戏单和节目单的性能来看,其既是为扩大演出影响所作的广而告之,也是经营性演出进行自我推介的常备程序。戏单和节目单因保存年代不同,显现出不同价值。其中一些时间几乎长达百年,无疑是珍贵的历史文献。这些大小戏院剧场的老戏单,一般由当时的专业印刷机构代为印制,若以现在的印刷技术审视其品相,显得书写和印制均较为粗糙。戏单文字较为简练,但主要信息突出。

第二,文献转换:碑刻文献再出版。这里以澳门《同善堂金石碑刻匾联集》为例。这是部将澳门同善堂的珍藏文献集中整理印制出版的史料集,其中汇集了该机构重要的碑刻史料。在同善堂前任主席崔德祺先生(1912—2007年)的纪念碑文中,发现有澳门同善堂在崔德祺先生带领下组织募捐义演的相关记载。

崔德祺曾任澳门立法会议员、澳门建筑置业商会会长等多项重要职务,关心社会福利事业及慈善工作,1941年任同善堂值理,后任同善堂主席。他长期参与同善堂活动,深入社会服务工作,因对书画、音律有特殊喜好,曾多次组织同善堂举办粤剧义演等慈善活动。文献还显示,该堂所组织的募捐义演活动,募助的目标一般为筹建学校和筹募难童餐饮。此类活动多在“年中岁夕”举办,当地曲艺界人士参与演唱与捐献活动,具有较强的吸引力和感召力。类似这样将碑刻记载文献通过印刷出版又转为图书文献的情况,在当下越来越多见,而这种转换确实顺应了时代发展,为研究者发现和利用历史文献提供了难得的机缘,是符合时代需求的文献传播渠道。

二、多样报刊及其档案文献为珍品

首先,社会报刊藏有珍品。自晚清开始出现的义演募捐,既是民间救助活动,也是都市娱乐项目,常见社会名流和社会团体参与其中。募捐义演是具有正向意义的社会活动,也是较为显著的文化符号,报刊从追逐新鲜事物的角度,必然予以关注。

民国初期,全国各地不同类型的大小报刊林林总总,凡有社会新闻栏目者,对募捐义演消息,多有关注。有些报纸将义演信息作为“新闻”报道,此类消息一般刊登在较为醒目的报纸头版。特别在遭遇水旱灾难之际,以慈善游艺会、音乐会等为号召的演艺活动就更多出现。报纸中各类广告信息铺天盖地,其中会隐藏不少重要文献信息。如1931年9月19日,《申报》第16版刊载有《普益社今晚开筹振音乐会》的消息。

画报对义演信息非常重视。民国时期各地有不少画报,笔者发现,画报对娱乐新闻较为重视,特别是对有关娱乐人物的社会活动常有跟踪报道。义演活动照片刊载的各类人物,无论从社会意义还是观赏价值来看,均具一定的吸引力。如早期的《北洋画报》《良友》《东方画报》《霞光画报》《青春电影》《青岛画报》等,特别是1940年代末期《摄影画报》《一四七画报》《三六九画报》等著名画报,其发行区域主要在京津沪及一些港口城市,发行量一般也不大,但所刊载的募捐义演信息以醒目、深刻、生动为突出特点,影响力较大,也更显珍贵,如若不重点查找,人们也很难得见。如1941年《良友》刊载的《纽约援华盛会》图片,就是以图文结合方式呈现美国援助中国抗战建国所举办的“一碗饭”运动,生动展示了“游艺节目中最引人注意”的“中国舞术表演”。①郑家颐:《纽约援华盛会》,《良友》第162期,1941年,第58—61页。

地方小报与行业小报均载有义演信息。民国时期,那些发行区域和范围受限、印刷量较小的地方报纸,刊载慈善救助的内容并不少见。如《苏报》《铁报》对苏州评弹义演活动有不少刊载,对研究苏州慈善文化有价值。还有为数不少受众面较窄、流通渠道有限的行业报刊,以及读者面有局限性的学校报刊等,如《苏州书坛》《关声》《北京青年》《北京大学日刊》等,此类文献刊载有关慈善义演信息较为常见,但若不经仔细挖掘和搜检,很难进入普通研究者的视野。此外目前所知,民国时期一些梨园团体不断举办募捐义演,以救助行业内部的贫困者,相关信息大多记载于本行业报刊文献中,而限于传播渠道的窄狭,此类文献大多不为人知,且当今出版者无力关注,研究者很难查得和利用。笔者在近代报刊中还发现了平剧义演文献《平剧义演专刊》,刊物保存完整,内容丰富,显示出很好的文献价值:演员的各类照片和个人简历、各种演出剧目和演出时间安排,还有较为完整的义演剧本等,为研究者提供了很好的史料依据。

其次,未刊档案弥足珍贵。档案文献是史学研究中的权威文献,特别是大量民国时期的未刊档案,与报刊文献相比,其唯一性特征十分突出。目前不少档案馆收藏的案卷对外开放度逐渐增大,但多数馆藏档案尚未公开出版,已经出版的专题档案文献则极少涉及社会文化史内容。档案文献主要保存在各地各级档案馆或不同的社会机构(既有政府档案,又有各类社会机构、民间组织或学校档案等)。档案记录慈善义演的举办原因,也反映不同历史阶段的嬗变历程,对全面了解义演的演进和走势具有重要价值。

政府档案文献多以呈文、批示、函电、训令呈现,既有正式文书,也有书写的草稿纸片,有的附有戏票、票款收据,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能够反映募捐效果的数据统计。在各类社会机构、民间组织的档案记载中,文献所反映出的情况更为广泛,如演出地点、演出剧目、参演人员等。文献的其他信息,比如字体,可见行楷、草体,书写方式有繁体字、简体字,还有很多较为难认的异体字、错别字。通过档案文献,各类活动的募捐用途、组织方式、现场情况、资助效果等,基本上能够得到客观反映。

未刊档案文献是重要的文献载体,应关注各地慈善义演档案的开发和利用情况。慈善义演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寓善于乐,因此,近代的慈善义演与所在区域的娱乐生活必然密切关联,因此应当以近代城市娱乐生活为重要关注点,广泛搜集整理包括未刊档案在内的各类历史文献。笔者曾撰文指出:“上海、北京、天津、南京、武汉、重庆、广州等大城市娱乐业比较发达,各地民众娱乐生活也自有其特点,慈善义演活动通过各种官方记载均有体现。同时,慈善义演方式颇为多样,涉及到的民众群体、艺术门类也非常广泛。政府档案反映出来的内容很宽泛,也很深刻。包括义演举办形式、演出内容、募捐方式、赈济对象、捐款管理等,还有关于政府的税收问题,社团组织的组织和参与问题,其他关于在华外国人组织和参与慈善义演的情况等。”①郭常英:《中国近代社会文化史语境中文献传播若干思考》,《史学月刊》2017年第1期。注重从未刊档案中考察和验证慈善义演活动的各种形态,有助于对慈善义演的演化轨迹和发展特点有更加明晰的认识。

档案属于官方记载,具有唯一性和权威性,加之涉及范围的广泛性,档案文献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和利用价值,因此研究者对此高度重视。目前国内各地新发现的不同时段的义演募捐记载日渐增多,在一些重点地区的特殊时期,档案记载募捐义演事例较多,这有益于慈善义演问题的深入研究。档案史料在政府参与义演活动的记载最为清楚,例例如,从四川省馆藏档案中,可见民国初年当地政府援助欧战募捐的情景。为组织募捐活动,四川不仅组成了欧战协助会,还通过举办电影义演来募集资金,由中反映出非常时期和特殊情况下,处于边远地区的地方政府,为了协助中央政府处理外交事务所付出的努力。

三、文献呈现与传播渠道

前述可见,义务戏早期组织者多为戏院或剧场,为扩大影响、多收银票,戏单印制与传播是扩大社会影响的一个重要途径。后期组织机构有所增加,发起义务戏的不仅有戏院和剧场,戏院剧场还与其他民间团体联合举办义务戏。节目单、老戏单为演出内容和演出秩序的推介和宣传之用。存于民间参与者手中的历史藏品,是极为珍贵稀见的文献载体。此类文献,信息充实、饱满,此时的戏单仍然是传播剧目、推广宣传的文献载体。

戏单、节目单、总结报告等,均为历史见证物。早期戏单与报刊宣传,折射出社会文化氛围,也彰显了义演组织者的文化或商业思考。戏院及报馆等多是义演活动的最初发起者,他们对社会灾难的关注,显示其社会担当与正面形象。义演消息的登载与扩散,促使不同社会群体相互模仿,促进义演活动日益活跃。民国中期,报刊增加对义演参与者的重点和深度追踪报道,对增加报刊的社会关注度有较强的宣传意义,对于扩大报刊的发行量也会有直接作用。民国后期,募捐义演的成效与意义更为明显,报刊发布相关信息,关注重大义演募捐事件,并注重借此带动广告大量发行,表明了相关报社关注到慈善义演带来的多重效益。

画报文献、义演专刊重在图景实态传播,是非常有价值的珍稀文献。此类文献不仅用文字记录历史,还公布一些工作图片、演出剧照等。用图片记录时态,能够从不同角度提供当时的社会情景和相关信息,也是对义演进行客观宣传和褒扬。在当时,通过这样的传播,对于提升参与者的社会美誉度和知名度,无疑能起很大作用。

个人收藏珍品,包含着相关者的人生体验和回忆,挖掘相关珍稀文献,要通过对参与群体(甚至还有政府管理者等多种社会角色)的分析认识去挖掘和探寻。这些慈善义演参与主体,一方面出于社会参与或家庭环境等原因,另一方面则由于个人喜好的原因。此类人物自身保留与活动相关的文献资料,当为情理之中。特别是一些喜好收藏的参演者、志趣相投的各类人士等更是如此。但是,珍稀文献的个体收藏者,多数为观赏和演出的亲历者,他们虽然对收藏品十分珍爱、喜于收藏,但居家保存历史文献的难度并非一般,既需人力、物力、财力和精力,也需具备专业知识和能力,否则将事与愿违。此外,作为具有研究价值的历史文献,随着时间积累和向下传递日渐艰难,作家庭收藏品留存一般不适合,只有专业机构才具备相应的环境和条件。

近代募捐义演珍稀文献的民间传播,主要通过两个方面来体现。

第一,民间收藏与展示。历史文献应当来源于历史活动的参与者,如,1946年3月北京六所教会学校联合举办的募捐音乐会、1948年12月11日“北平妇女社会服务促进会”举办慈善音乐会等节目单,节目单被演奏者——北京一位音乐教授收藏至今,极为珍贵。然而由于个体原因,在多情况下,参与者缺乏保存条件或收藏意识,造成一些文献流入相关收藏者手中。如《汉口市剧业剧人劳军公演团工作报告》的收藏,这份“报告”由“汉口市剧业剧人劳军公演团”主任朱双云撰写,其中对各项义演活动及安排均有详细记载。报告总体反映了从1937年9月到1938年8月31日,在长达一年的时间内,由汉口当地的剧业剧人举办了共计54次劳军义务演出,知当时参加劳军演出的汉口剧界人士多达二千余人。据义演结束对募捐收入的统计,显示共计有二万七千余元。另外,还有各剧团和演职员的自我捐款、献金等,共计有五万一千余元;此外还有一些捐献的物品,直接上交有关部门。据文献记载情况可见,参与者“以劳力所得,贡献于抗战建国”。通过将文献信息与当时的报纸记载进行对照,也印证了报告中的基本史实。

该件的收藏者是一位经常参加武汉戏剧社团活动的票友(戏剧爱好者),在他保存的众多藏品中,有不少戏剧表演实物,不少是珍品。这个“报告”因其文字记载清晰、内容重要,因此显得十分珍贵。然而由于年代久远,尽管收藏者在保存管理中十分精心,但是文献封面色基灰黄,显得较为残破,看上去已属于品相较差的状态。

第二,社会机构收藏与展示。一般来讲,普通民众大多缺乏自觉存留自身文献和做收藏家的文化情怀与意识,加之受限于近代社会经济状况以及当事人的社会地位、受教育程度和家庭经济条件等,因此个人收藏的历史文献能够长期存在的情形较为少见。目前所见,一些具有专业保护能力和专业分工的博物馆,开始定期对本馆珍藏的文献文物进行科学、合理的布展,通过这样的途径向社会进行传播,使研究者或者喜好者从中得到信息。也有的管理部门,将藏品传至网络,使研究者来了解信息、选择利用。因此,通过社会机构、利用社会力量和资金展示文献,也是较好的稀见文献传播渠道。

限于研究领域的专向化与社会关注度的局部化,相当部分文献由于受众数量和出版者对于经济效益的考量,在相当长时间内难以公开出版,或者即便出版,仍显现出超高的定价与小众利用的不对称问题,这些均成为其无法顺利流通于社会的障碍。而一些具有某种特征、表达重要涵义的文献如果缺失,将影响相关研究的结论,研究结果也可能与初衷大相径庭。目前有所改善的是,文献传播渠道近些年出现了较为有利的情况,学术界和出版界对文献出版工作的重视,加之大量网络数据库的建设与传播,以及学者们通过复印制作和公开出版,已有不少稀见文献开始进入研究者的视野。期待有更多的各类文献问世,也希望学者们能更方便地得到并加以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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