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之间，我便成了“酃县人”

刘奇叶

人生如云，有聚散，有缠绵，有漂泊，还会有梦中晕环。可总会有一份情，烙印在生命深处无法抹去，哪怕是一次短短的邂逅。

炎陵，别称酃县，是中华民族始祖炎帝神农氏的安寝福地。我和朋友辗转在酃县神农峰和珠帘瀑布之间猎艳，甚久。朋友招呼着我跟上他，我应声着，再次贪婪地呼吸了几下难得一闻的负氧离子，欲罢不舍。忽然，一个清澈动听的女声把我吸引了过去：“你好！你也来神农谷观光了？”我循声一望，一位清丽的中年女性站在我不远处，仿佛很熟络似的投给我一个微笑。我有点迟疑地朝她笑笑，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认错人了。“咦，你不是酃县人吗？”她的脸上有了一点惊疑。“酃县人？你怎觉得我就是酃县人呢？”我有点狡黠地反问她。她听了有了羞怯之色：“啊！你不是酃县人，不是株洲人吗？”至此，我确信她是认错人了，知晓她是一位不经常来这里的游客。因为，酃县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改名为炎陵县了。“我是株洲人，只是你说的酃县……”我没有正面回答她，我觉得我不能让她尴尬，“你可要知道，酃县在20多年前已改为炎陵县了。”“这个，我早知道呢！”她说完，莞尔一笑。

中年女子的回话让我愈加讶异。我开始新奇地打量着她：年龄四十有余，不高不矮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双肩上背着一个精致的小背包，手上提着一只水杯，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一张靓丽的脸上，写满对生活的自信和愉悦。“请问，你应该不是炎陵人，哦不，不是酃县人吧？”我紧问她一句。中年女子听了我这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我是酃县人，哦不，是炎陵县人呢！”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这回，轮到我一番惊讶了：“你既是炎陵县人，为何要称作是酃县人呢？”谁知中年女子听了，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声：“唔，这我习惯了。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听他叫酃县叫惯了。这突然间回到了故乡后，一时改口不来，不好意思！”说完，她朝我露出一个羞赧的笑靥。“是跟着你父亲叫酃县叫惯了？”我愈觉话中有话，不由得走近了中年女子两步，饶有兴趣地跟她攀谈起来：“请问怎么称呼你呢？你父亲没住在酃县吗？他不经常过来酃县吗？”刚说完，我才感到自己被她感染了，居然也跟着她一个劲地称“炎陵”为“酃县”了。果然，中年女子听了也觉得谐趣，又一次扑哧笑开了：“我叫黄小莉，是个美国华侨，还有一个名字叫爱丽丝，祖籍地酃县。我父亲从小就在酃县长大的，很熟悉这里呢！”

果不其然，这是一位身份奇妙的女子。

我朝前方匆匆望了望，想招呼一下已前去的朋友等一等，可哪里还在人群中找得到他的身影？他也许早已跟着如织游人走远了。我索性停了下来，坐在路旁小憩的石凳上，同时招呼着刚认识的黄小莉女士一起过来坐坐。小莉女士觉得也走累了，便拉着小男孩儿的手，一块儿靠着这条石凳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番言语交流，我才知道，黄小莉女士出自一个红色革命家庭。她父亲黄爹出生在湘赣边界酃县鹿原镇的一个小山村，十七八岁时，黄爹投身朱、毛红军参加革命，在枪林弹雨中出生入死反“围剿”，打土豪，分土地。但是，黄爹在国民党反动派第五次“围剿”中不幸被打散，与革命队伍失去了联系。后来，当黄爹得知红军队伍已经开拨我国西北长征后，只好隐身回家种田。谁知到了解放战争时期，黄爹被当地国民党武装抓了壮丁，半年后，派遣给一个国民党军官当了警卫，新中国成立后，这个军官便带着黄爹去了台湾，不久又移民美国居住。上世纪90年代初，黄爹忍熬不住乡愁之苦，带着他晚年得子、未满二十岁的小女黄小莉回到了故乡酃县，一路满脸流泪地谒陵祭祖、探望乡亲。这次回乡，黄爹亲眼目睹了祖国发生的变化，祖国从开国大典，到打开国门改革开放，经历几十年的发展，他分明看到了勃勃生机。当看到乡亲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时，黄爹心中甚是欣慰与喜悦。不久，黄爹返回了美国，此后，他彻底失眠了，无时无刻不叨念着祖国，牵念着乡亲们。在黄爹眼里，他早已把始祖安寝的这片神奇的土地，深深地烙印在心底了。然而，他终是老了，体质越来越弱，后来，他的双肢患有严重风湿，不幸瘫倒在床上。尽管如此，他心中仍然盛满祖国，眷念着生他养他的故土。女儿黄小莉每一次坐在床边陪着黄爹说话的时候，他都要反复叮嘱女儿，告知她不要忘记自己是炎黄的子孙，不要忘记自己的根在中国。曾经有好几回，黄爹按捺不住乡愁的侵袭，半夜里挣扎着，要爬起来回故鄉去……

“今年迎来了祖国七十华诞大庆，我父亲尤其兴奋。他跟我说，如今，祖国经过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发展迅猛，已经越来越强大了，家乡酃县，今天也应该是建设得愈加富足美丽，家乡人民的生活，也应是过得更加富裕幸福啦！我父亲特地把我和我的先生喊到他床前，郑重嘱托我们带着孩子好好回国一趟，同时，带着他的一颗炽热之心，去酃县鹿原坡谒陵祭祖，认祖归宗！只是……唉，这些实实在在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我老爸若能亲眼看到该多好啊！”黄小莉说话间，那一声喟然叹息，刹那间，让我对黄爹的拳拳桑梓情怀颇为感动，对黄小莉女士爱国爱乡的这一家子不禁肃然起敬。“咦，那你的先生呢？”我环顾四周一下，不解地问。“他呀，一看到酃县的惊人发展与巨大变化兴奋不已，人勤奋得不得了，拿着摄像机，早已跑到前面拍摄去喽！”黄小莉欣喜地答道。“请问，你家先生是哪里人？”我不由自主地又问。“他是中国台北人。”黄小莉女士顺口答道。“那你们一家子难得回来故乡一次，多跑一些地方，看一看，把祖国发生的伟大变化和乡亲们幸福生活的情景，多拍摄一些视频与照片，拿给黄爹看看，也足以慰他缱绻了！”我说。“你哪里知道，一张简单的照片或一个视频，怎能消去他长年累月念乡惓惓之忱？这不，我父亲还特地叮咛我，趁着今年伟大祖国七十华诞之际，要我在酃县炎帝陵旁取一抔土、在酃泉里装一瓶水，给他捎带回去。让他在有生余年，好好地亲一亲始祖神农氏陵墓旁的泥土，闻一闻故乡的芬芳！”黄小莉深情地说罢，右手特意轻轻地拍了拍背在背上的小背包。透过她那份庄重的神情，我分明看到了一位华侨老人，正虔诚地跪在一抔土面前，祈福祖国早日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愿景……

我发现眼眶早已湿润，觉得该是告辞黄小莉女士的时候了。是的，我得立即往前方去，追上已走远的朋友，要把这个奇缘告诉他，与他一道分享。

美术插图：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