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客家女性的精神品格与家国情怀

谢显纹

随着客家研究成为一门显学，客家研究的领域逐渐从最初的客家源流扩展到客家建筑、客家方言、客家民间信仰、客家服饰、客家民间文学等等。近年来，对客家女性的研究也逐渐增多，如谢庐明从人类学的视角对客家女性丰富多样的生命礼俗分析1，杨玉琪从客家女红出发探讨客家女性的生活2，钟庆禄对客家妇女的梳妆打扮进行了深入研究3等。本文试图分析客家女性内在的精神、品格、特质等特征。

一、温柔顺从的性情

客家人迁徙到南方后，优质资源尽被土著居民和其他先迁来的族群占据，作为后来者，只能往更原始的山区进发。生存环境艰苦，许多客家男子不得不远走他乡谋生求仕，一走多年，赡养家庭的重担基本落在了客家妇女身上。她们独当一面，从事着繁重的“五头五尾”劳动，但她们却任劳任怨，把所有的一切，都看作是自己应尽的义务。

孝敬公婆是客家妇女的一个特点，日常无微不至地照顾老人的生活。遇到公婆生病，虚长问短，上山采药、捣汁煎汤，若久不见好，还会求神问卦、化符驱灾。若遇婆婆单寡，一般每隔十天半月，陪伴老人睡上一夜，说说话，以驱逐老人的孤独与冷清。等孩子大一点，便会安排孩子与老人同睡，为老人暖床暖被。当公婆与晚辈意见相佐时，一般不顶撞、不反驳、不争吵。

客家妇女也非常尊重和支持丈夫。一旦结为夫妻，她们便会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当丈夫遇到困难时，会主动查原因、找办法、出主意、分压力。生活上，细心照料丈夫的饮食起居。丈夫外出时，虚寒问暖，生病时陪伴看护，请医拿药，无所不管。有些客家男子出洋谋生几十年不回来，或参加红军不知生死，妻子会一直在家守候，等待郎君平安归来，被形象地称为“等郎妹”。日本学者山口县造在《客家与中国革命》中评价客家女性“日本女人以温柔顺从著称于世，而客家妇女亦毫无逊色。而且我们可以说，日本妇女之所以温柔顺从，是病态，因为她们的生活，须靠男子，不能不藉此求怜固宠；而客家妇女的温柔顺从是健康的，因为她们都能独立生活，她们这样做，纯然是真挚的爱，和传统的对丈夫的崇敬……”

二、吃苦耐劳的品质

文学作品《孔雀东南飞》中描绘刘兰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体现了古代社会礼教对普通女子的要求。客家地区社会的礼教同样约束着客家女性，有客家民歌为证：

一岁娇，二岁娇，三岁拾柴爷娘烧。四岁五岁学绩麻，六岁七岁纺棉纱。八岁九岁学绣花，十岁绣个牡丹花。十一十二放牛羊，十三十四学种瓜，十五十六做嫁妆，十七十八带子带女转外家。

可见，客家女性成长时期的所学颇丰，要求极高。另有客家山歌《客家姑娘》，又名《勤俭姑娘》传唱道：

勤俭姑娘，鸡啼起床。梳头洗面，先煮茶汤。灶头锅尾，光光昌昌。

煮完早饭，刚刚天光。洒水扫地，担水满缸。早早食饭，洗净衣裳。

上山砍柴，急急忙忙。淋蔬种菜，蒸酒熬浆。纺纱绩苴，唔离房间。

针头线尾，收拾匮箱。少说是非，唔敢荒唐。子嫂和气，有商有量。

买鱼买肉，唔敢先尝。开锅铲起，敬奉爷娘。爱惜子女，如肝如肠。

留心做米，无谷无糠。人客到来，礼节周详。欢欢喜喜，检出家常。

鸡卵鸭卵，豆鼓酸姜。有米有谷，晓得留粮。粗茶淡饭，老实衣裳。

越有越俭，唔好排汤。饥荒年月，耐雪经霜。砍柴买米，唔蓄私囊。

唔偷唔窃，辛苦自当。唔嫌丈夫，唔骂爷娘。这等妇道，正大贤良。

能够如此，长乐永康。

这首山歌对客家女性勤劳美德给予了高度赞扬，而对懒惰的女性则给予无情的鞭策——《懒惰妇道》：

懒惰妇道，说来好笑。天光起床，冷锅死灶。头发蓬松，过家谈笑。老公打骂，放声大叫。小菜唔种，田荒唔到。六畜不管，养猪成猫。

因地域不同，这两首歌谣在客家地区均有多个版本，无形之中鞭策着客家女性养成勤劳持家、吃苦耐劳的品格。

客家女性从小学习各种劳动技能，长大后都能独挡一面。有首客家谣谚说“干活最是妇女繁，五头五尾都做全”，“五头五尾”即“田头地尾、灶头锅尾、针头线尾、河头溪尾、枕头乳尾”，是指客家妇女不仅要像男子一样外出耕田种地，回到家里还更要洗衣做饭，哺儿育女，操事女红。以客家妇女经常从事的纺纱织布和女红生活为例，客家人生活在大山深处，勤劳地耕山种水，留下了许多反映生产劳作和从事针头线尾女红的客家山歌，如《绩麻歌》《纺纱歌》《织布歌》《做花鞋》《打鞋底》《绣荷包》《十绣褡裢》等歌谣。

这些客家山歌描写了客家女性的劳作场景，反映了她们的吃苦耐劳精神。《光绪嘉应州志礼俗卷》载“州俗土脊民贫，山多田少。男子谋生，各抱四方之志，而家事多任之妇人。故乡村妇女，耕田、采樵、织麻、缝纫、中馈之事，无不为之。之于古，盖女工男工皆兼之矣……古乐府所谓‘健妇持门户，亦胜一丈夫’，不啻为吾州之言也。”清末黄遵宪称，客家“妇女之贤劳，竞为天下各种类之所未有……吾行天下者多矣，五洲游其四，二十二省历其九，未见其有妇女劳动如此者。4” 罗香林也盛赞“客家妇女，在中国，可说是最坚苦耐劳，最自重自立，于社会，于国家，都最有贡献，而最足令人敬佩的妇女了。5”

三、刚毅勇敢的性格

客家女性除了具有温柔顺从、吃苦耐劳的特性外，还具有刚毅勇敢的一面。客家妇女不缠脚，有一双大脚板，常常从事耕田把犁等体力劳动。美国传教士艮贝尔在《客家源流与迁徙》中说“妇女不缠足，通常体健而轩昂，惟其如此，故能过其户外生活。”长期艰苦动荡、披荆斩棘的迁徙生活，锤炼了客家妇女与男性一样刚毅勇敢的性格。以下试举一二例，看客家女性的刚毅勇敢个性。

客家女性最常使用银簪头饰，约长 10厘米，造形如剑、如刀或如叉，末端尖利，必要时可当作小武器使用。相传，这种银簪头饰是在客家人南迁路上形成的。当时，客家人南迁，路上常遭到兵匪的袭击和地方恶势力的骚扰，客家妇女出于自卫防身的需要，也是为了便于隐藏和携带，便将小刀、短剑藏匿于发髻之中，以备在迫不得已之时给对方致命一击。后来，客家人定居南方后，这种自卫的武器便演变成为客家妇女最常用的银簪头饰6。

在子女教育上，客家妇女深知知识的力量，她们非常重视对子女的教育，深知有文化才能摆脱贫穷落后，因此不管家庭生活再艰苦，也要挣到钱来供子女读书，奉行“讨食也要叫子女读书”信条，形成了“宁愿挑担、砍柴，也要缴子女读书”的优良传统和社会风尚。

四、强烈的家国情怀

客家女性坚毅的性格，在革命战争时期，则表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涌现了许多杰出的客家女性，如在长征路上，涌现了康克清、李坚真、贺子珍、邓六金、李贞、萧月华、危秀英等巾帼英雄。在中央苏区时期，客家妇女积极参军参战、动员群众参加革命，在后方做军鞋、生产弹药、抢救伤病员，尽其所有地支援前线,为中央革命根据地的建立和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表现出了刚烈勇敢的革命精神。崇义县苏区歌谣《妇女剪发歌》描绘了客家妇女剪发踊跃参加红军的故事7：

剪了头发样样好，随时出外跑；

省得梳装来打扮，前照又后照。

戴上红色五星帽，木兰从军到前方；

我们工农子弟兵，奋勇杀敌立功劳！

哎哟哟……

我们工农子弟兵，奋勇杀敌立功劳！

当年苏区扩红，兴国山歌大王谢水莲等客家女性用山歌动员子弟上前线，出现了母送子参战，妻送郎当红军的感人场景，创造了“一首山歌三个师”的奇迹。除了直接参军参战外，客家妇女还做了大量的支前等后勤保障工作。如客家妇女剪发后，将金银饰或售或赠给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支援革命战争与根据地经济建设，誉载《红色中华》8。兴国山歌《妇女慰劳红军歌》唱道：

革命高潮已到来，扩大红军更应该。红军缺少鞋和袜，我为红军做草鞋。

南康山歌《新打草帽十八萦》唱道：

新打草帽十八萦，哥哥一顶妹一顶；哥哥戴起上前线，妹妹戴起搞生产。

哥哥放哨守边疆，保卫祖国保家乡；妹妹后方搞建设，多打粮食支前方。

这些山歌道出了中央苏区客家人“男子前方上前线，妇女后方搞生产”的常态生活。客家人到底捐赠了多少物资给红军呢？兴国山歌《慰劳红军歌》唱道：

妹子提肉嫂提鞋，婆婆挽篮鸡蛋来，人人都唱慰劳歌，慰劳红军喜心怀。

厚厚底子密密缝，双双新鞋送英雄，爬山跑路打胜仗，消灭白匪建奇功。

一双草鞋四条纲，送给红军上前方，前方杀敌要勇敢，要把敌人一扫光。

一双草鞋一片心，红军打仗为人民，人人争送慰劳品，双双草鞋送红军。

苏区妇女顶刚强，革命重担挑肩上，白天田中搞生产，夜做草鞋送前方。

妇女常做布草鞋，慰劳红军力量大，红军穿起去打仗，消灭敌人更加快。

油菜花开满塅黄，慰劳红军理应当，五十万双草鞋送红军，穿起草鞋打胜仗。

……

仅兴国一地群众就为长征红军捐送了50万双布鞋草鞋。身教重于言传，正是在客家母亲的言传身教下，使得客家人重礼仪、讲信义、识大体、明大义。朱德元帅是客家人，他对母亲满含感激之情，他常说“我感谢母亲，她教给我与困难作斗争的经验。我在家庭中已经饱尝艰苦，这使我在 30多年的军事生活和革命生活中再没感到过困难，没被困难吓倒。母亲又给了我一个强健的身体，一个勤劳的习惯，使我从来没感到过劳累。她教给我生产的知识和革命的意志，鼓励我以后走上革命的道路。9”

综上所述，客家女性在长年累月的社会实践中，锻炼出了温柔顺从、吃苦耐劳、刚毅勇敢的性格，在革命战争时期，则表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

注释：

1 谢庐明.客家女性生命礼俗的人类学分析[J] .龙岩学院学报,2017 （6）.

2 杨玉琪.赣南客家女红与女性生活[D] .赣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3.

3 钟庆禄.客家女性的容饰[J] . 寻根，2016（ 1）.

4 黄遵宪.李母钟太安人百寿序[J] .梅州文史资料汇编(1 977 年)第 4 集[M] . 梅州文献社， 220-221；转引自李泳集.性别与文化客家妇女研究的新视野[M] .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34-35.

5 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M] .希 山书藏，1933：299.

6 郭丹、张佑周.客家服饰文化[M] .福建教育出版社，1995：60.

7 江西省崇义县编史修志委员会.崇义县志[M] .海南人民出版社，1989：504.

8 瑞金县志编纂委员会.瑞金县志[M] .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783.

9 朱德.我的母 亲.朱德选集[M] ，人民出版社，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