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21日,俄国防部长绍伊古在北京香山论坛上指出,“促使华盛顿单方面退出《美苏消除两国中程和中短程导弹条约》(简称《中导条约》)的原因是遏制中国和俄联邦”。早在今年2月1日,美国宣布暂停履行《中导条约》。7月3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国家杜马和联邦委员会通过相关法案后签署了暂停履行《中导条约》的法令。8月2日,美国宣布正式退出《中导条约》,引起国际军备控制领域的广泛关注。
《中导条约》被弃有着多重原因,将导致美俄军控体系垮塌,加剧世界大国在军事领域的博弈。
1987年12月8日,美、苏两国首脑在华盛顿签订了《中导条约》,条约规定美苏全面禁止(不生产、不试验、不部署)射程在500至1000公里的中短程陆基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以及射程在1000至5500公里的中程陆基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包括搭载常规与核弹头的导弹和陆基导弹发射器。根据条约规定,美苏共应销毁2600多枚中程导弹和中短程导弹以及1134个导弹发射器。就美苏双方裁减的导弹系统数量和战斗力而言,苏联所做让步远大于美国。
在此之前,美苏于1968年签订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1972年签订了《反导条约》,同年又签订了《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1979年签订了《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1987年签订的《中导条约》,是美苏军控条约体系中最后一个,也是难度最大的条约,该条约的签署意味着美苏将实现最大规模的裁军,走向全面军控。
《中导条约》在核裁军方面首次提出废除全部特定类型的武器,建立了现场核验等新监控机制,具有划时代意义。由于禁止生产和部署搭载核弹头的导弹,该条约为美苏结束军备竞赛创造了契机。《中导条约》及其监督机制的谈判,还使美苏建立起了从最高决策层到技术执行层的沟通机制,有利于避免战略误判及核灾难。
美国虽然在《中导条约》中以较小代价获得了巨大战略利益,但是随着苏联解体及国际格局变化,美军控目标亦发生变化,不愿继续依靠《中导条约》维系军控体系平衡,而是希望通过挑起《中导条约》争端获取更大利益。
一是确保美国“绝对安全”。进入21世纪以来,美确立了以“绝对安全”为核心的军事战略思想。美2017年版《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版《国防战略》报告、《国家军事战略》报告和《核态势评估》报告,2019年版《导弹防御评估》报告,都将中俄作为主要威胁和对手,并且在此基础上确定了美导弹防御的发展政策和战略,将弹道导弹、巡航导弹和高超音速武器等作为重点防御对象。美《2019财年国防授权法案》将导弹防御支出提高了25%,达到近100亿美元。特朗普政府希望研发天基传感层和拦截器,以便拥有监控、检测、追踪和摧毁全球任意地点发射的导弹的能力。美退出《中导条约》后,将可不受约束地研发和部署更有效的中程和中短程导弹。8月19日,美国宣布试射了一枚受《中导条约》限制的陆基巡航导弹。这样,全面升级的攻防系统将有效加强美对他国的军事威慑能力,使美在军事领域获得绝对优势地位。
二是阻碍俄军事技术发展。美宣布暂停履行《中导条约》义务后,加大了对俄的军事挑衅和威慑,高频率地派出B-52轰炸机抵近俄边界地区并模拟攻击俄军事基地,派出RC-135电子侦察机、无人机在克里米亚南部、加里宁格勒和波罗的海等地区上空飞行,侦察俄军部署的电子战装备和防空系统战备情况。俄历来将国家安全利益置于发展利益之上,必然在美军事压力下从有限财力中拨出更多经费用于发展导弹系统。但是,如不能掌握好军费开支尺度,很可能造成财政困难,拖累经济和社会发展,引发社会矛盾与不满,为美在俄制造经济危机乃至政治危机留下可乘之机。
三是扩大俄欧矛盾。《中导条约》被弃意味着欧洲安全基石垮塌、俄欧矛盾加剧。美希望通过退出《中导条约》激化俄欧矛盾,以长期维持西方对俄制裁,遏制欧独立防务倾向,将欧紧紧地捆在北约“战车”上。退出《中导条约》后,美可在欧部署更多导弹,俄不得不增加欧洲部分的导弹部署,而这又会被美用于宣传俄“军事威胁论”,进一步刺激欧洲的恐俄和仇俄情绪。由于美对俄军事压力短期内不会放松,欧将面对俄更大安全压力,欧俄矛盾可能随之增大。
四是推动美国军事工业发展。美国军事工业对政府政策取向影响力极大,其赚取利润需要源源不断的武器订单。然而,近年来美在中东和东北亚等地区生战生乱的图谋严重受挫,在全球军火市场遭遇到俄罗斯、中国等国日益激烈的竞争,美军工集团维系强大产能越来越困难。退出《中导条约》后,美便可放手开发新型中程和中短程导弹,并将其部署在欧洲和亚太地区,甚至挑起军备竞赛,从而为军事工业的发展创造机遇。
《中导条约》被弃是影响21世纪全球战略稳定的重要事件,将打破世界军控体系平衡,加剧大国军事安全博弈,甚至挑起新的军备竞赛。
一是瓦解美俄现行军控体系。《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反导条约》及其备忘录、《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中导条约》等条约组成了美苏军备控制体系。美俄在美苏军控体系基础上于2010年签署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规定美俄须全面削减冷战时期部署的核弹头与发射装置,将核导弹发射装置和可发射核武器的轰炸机等运载工具的数量减至800件,每年两次交换各自的战略核武库中的核弹头和运载工具的数据信息,通过数据交换和现场核查来监督对方的守约情况。该条约于2011年2月5日生效,有效期为10年。特朗普批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是个糟糕的协议。2001年,美退出《反导条约》,现又退出《中导条约》,意味着美很可能不延长《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或要求签订新条约,美俄军控体系很可能彻底崩溃。
二是加剧军事领域大国博弈。美退出《中导条约》促使世界大国纷纷加紧研发和部署毁伤精度更高、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先进武器系统,在军事安全领域的大国博弈必将进一步加剧,由此可能形成彼此既竞争又合作、既施压又妥协的复杂局势。
美将加大在欧洲和亚太的导弹和反导系统的部署及天基武器等先进武器系统的研发,加强对东亚和北约盟国的控制,改造北约的危机应对计划和程序,扩大北约联合作战和作战训练的规模,从而对中俄形成强大的战略威慑。
欧盟力劝俄美恢复履行《中导条约》,力图将条约被弃的影响降到最低。北约正计划将太空列入“战争领域”。法国成立了太空司令部,未来这一司令部将发展成为“空天军”。
俄不会轻易落入透支财力搞军备竞赛、恶化俄欧关系以及压迫中国加入新《中导条约》的圈套,将采取积极防御策略,即采取“同等和非对称行动”:一方面,极力谋求与美就军控体系达成新的共识,同时积极争取欧洲的理解和支持,因此不急于在欧部署导弹和反导系统;另一方面,加快新一代导弹和反导系统研发,强化军事装备杀手锏。普京总统指出,“俄所有的裁军建议仍摆在桌上,谈判的大门依然敞开”“俄罗斯没有威胁任何人,我们在安全领域的所有举动只是对外界作出的回应,也就是说,只具有防御性,我们不想搞对抗,特别是对抗美国这样的世界强国”。普京还致信多国领导人,提议暂停在欧洲部署中程和中短程导弹。为威慑支持美国的欧洲国家,使其认识到部署中程导弹和反导系统对其有害无益,从而失去部署意愿,俄将加快“佩列斯韦特”激光装置和携带“匕首”高超音速导弹、“锆石”高超音速导弹的研发和部署,同时计划在2019年底前用“先锋”系统装备首个战略火箭兵团,测试“萨尔马特”重型洲际导弹、“海燕”核动力巡航导弹、号称“核鱼雷”的“波塞冬”无人潜航器等先进军事装备。
由于有能力研发和部署《中导条约》限制武器的国家日益增多,俄实际上认同《中导条约》多边化,早在2007年就曾表示出《中导条约》“义务全球化”的意愿,因此有可能与美达成共识,促更多国家加入新《中导条约》谈判。鉴于中俄存在高度战略互信且俄需中国保持较强军力以便对冲美军事压力,俄不会为拉中国加入新《中导条约》谈判而对华施加太大压力,可能采取更均衡的《中导条约》多边化策略,即与美共同推动中国、法国、英国、德国、日本乃至伊朗等国家加入新《中导条约》谈判。
(中国社会科学院地区安全研究中心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