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光贵
那年10月,我被学校分配进红旗水泥 厂。当我接到入厂通知书时,对水泥厂在南京的什么方位十分茫然,后多方打听,才得知我所去的水泥厂在市郊栖霞山脚下,离家有20多公里。我一个初中毕业生,17周岁不到的城里人,离家即将成为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兴奋之余,对入厂通知书中要求转移户口和粮油关系滋生出万般的不舍。自打我出生起,户口和粮油关系就伴随着我。可以说我所拥有的粮油关系,是维系我生命得以生存的基础。户口和粮油关系是见证我是个城里人的重要凭证。在计划经济时期,我从婴幼儿开始,到童年及中小学的不同年龄段,口粮的增加,使我倍感粮食在成长中的重要。
依附着粮油关系,我尽情地享受着父母亲在家庭生活中给我带来的幸福和温暖。我和弟弟是双胞胎,婴幼儿时,父母亲曾省下口粮熬米汤喂养过我们。我家兄弟姐妹九个,儿时一个个正是长身体阶段,为了让我们吃饱肚子,父母亲一日三餐也是操碎了心。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母亲每天几乎天没亮就赶到菜场排队买胡萝卜、山芋、土豆、豆腐渣等。在家庭最为贫困的年月,母亲还利用早起晚睡的时间,将外人的针线活计揽来家做,挣点小钱买粮食。那年冬,母亲纳鞋底,起初我似乎是习以为常,没多问。那天,我和弟弟过十岁生日,我们吃着母亲端上的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鸡蛋面条,喜笑颜开。后来,从父亲口中得知,为了让我們过生日,母亲早有打算。原来,母亲是用她帮人做鞋挣来的钱为我们下了碗寿面。抚摸着母亲粗糙开裂的双手,我热泪盈眶……不曾想,依附着我十多载的粮油关系,眼看着要转移,我仿佛就要离开疼我爱我的父母亲和兄弟姐妹,离开我的亲朋好友,离开我熟悉的街道……无奈中的不舍令我彻夜难眠。
那天一早,父亲帮我拎着行李,来到鼓楼区委门口集中前往单位报到,当父亲将迁出的户籍和粮油关系证明小心翼翼地交到我手上,并数次嘱咐我别弄丢时,泪水不觉涌上我的眼窝。我噙住泪水,接过见证我出生和成长的户口和粮油关系转移证明及行李,依依不舍地与父亲道别。
那天,工厂派了几辆敞篷卡车来接我们。汽车驶出太平门,便沿着通往栖霞的公路行驶。当时,市郊的公路比较狭窄,两车会车时,驾驶员都十分谨慎地避让;有的路面也不十分平坦,一路上颠簸不断,车上个别人甚至头晕呕吐起来。自打汽车驶出城后,负责带队的一位领导,沿途给我们介绍着:航空烈士墓、十月村的毛主席塑像、甘家巷农田中的石辟邪。当汽车驶近甘家巷,他又说起了栖霞山。我怀揣着户籍和粮油关系证明,对他介绍的栖霞寺“彩虹明镜”、千佛崖石窟以及传说中的石匠、李香君的隐居之谜,提不起兴趣。
那天下车后,我们在一片锣鼓声中走进了工厂的南大门,生平第一次受到人们的夹道欢迎。置身于工人阶级队伍之中,使我暂时忘却了一个多小时前噙着泪水,怀揣“迁移证明”与父亲依依不舍的情景。
进厂后,领队将我们带到机关党委办公室前广场,我本不想急着将转出的户籍和粮油关系证明交上的,后来见有几个一同进厂的人,没有按要求将户籍和粮油关系带来,工厂劳资科的一位领导当即提出批评,并许诺公假一天,要求三天内必须办妥,如有不愿将户籍和粮油关系迁来的人,后果自负。
入了工厂集体户,领到个人的粮油证后,那天,我从市郊赶回家,沿途望着公路两旁的农田和农民们在田地里辛劳耕作的场景,我感觉像乡下人进城,心情晦暗极了。到家后,在父母亲关切的眼神中,我取出粮油证让父母亲看。父母亲见我已顺利将迁移手续办妥,这才放心。我对父母亲说:“以后我是个乡下人了。”父母亲诧异地瞧着我。我又对父母亲说:“一路往家赶,我感觉像个乡下人进城。”见状,父亲说我想多了。父亲开导说:“你身穿崭新的为人民服务工作制服回家,显摆呢——隔壁和你同届毕业的有的还没有找到工作呢!”母亲说:“知足吧!有份工作不容易。又没让你远离我们,想回家就回来……”至此,我的心结打开了。在父母亲劝说下,我懂得了工作的来之不易,再次感受到父母亲对我的厚爱。
记忆中的粮油关系在我生活中漾起的涟漪,令人难忘。